“如今说话都不能好好说了。”越子临道“真是烦人,不若杀了干净。”
她在杀颛赑时也是这样不耐烦的语气,仿佛做的只是掐死一只蚊虫。
“我先出去呆会。”越子临道“等冰片把香气都散了再叫我。”
段长歌道“好。”
底下的黑甲军士已经不在了,越子临绕到后院,忽而听见一阵沙沙作响。
越子临捡起一根木柴,朝声源走去。
她出手很快,胡三儿还没说出话,就被木柴尖抵住了脖子。
“是我。”她讪讪道。
越子临扔下柴火,“你怎么在这”
胡三儿苦恼极了,道“还不是那群丘八,我做什么都要跟着自他们来了,哪有人敢住店。”
越子临微笑着看她,看得胡三儿只发毛。
“客人怎么了”她张嘴说话,冷不防一个东西被塞进了嘴里,越子临一击只接敲上了她的脖颈,胡三儿一惊,把东西咽了下去。
“别吐,听我说,”越子临道“你是不是总觉得头晕渴睡,乃至记不住见过的人,发生过的事”
胡三儿以为是今天被那自称珈蓝的女人吓的,本没当回事,不巧竟被越子临说了个正着。
“看来我说对了,”越子临道“我刚才喂你的只是点提神醒脑的药,不过只是缓解,时日久了你就会把你这么多年的事都忘了,整日疯疯癫癫。”
胡三儿冷汗直流,道“这位客人何必吓我”
“我吓你作甚”越子临道“没有半分好处。”
“那您提点我作甚,也没半分好处。”胡三儿道。
“倒是不傻,”越子临笑道“可若我真的并无所图呢”她走进了几步,在胡三儿跟前道“你那香囊里有合欢皮、钩藤、还有灵磁石,都是助眠入梦的东西,你若不信,大可找个药铺子问问。”
“只是助眠的东西”
“自然不是,”越子临道“还有几味阴损药物,闻久了人便疯了。”她指了指被胡三儿胡乱系在腰间,为了应付珈蓝,道“你可以试试。”
胡三儿这时候信了七分,犹嘴硬道“客人怎么知道莫非你是个医者”
“我不是医者。”越子临道“只是这东西我戴过半年,味道太熟悉了,忘不掉。”
、第十三章 故人
胡三儿瞠目结舌,分不清这个美貌的年轻客人说的是真话还是糊弄她玩。
越子临又道“把香囊里的东西都扔了,若是想瞒着她,塞把钩沉保管味道是一样的。”
她说完就走,言辞又冷淡又不耐,似乎真的只是无聊的提点。
她约莫着味道散尽,上楼进房,还没推门,段长歌就推门而出,见到她回来,愣了愣。
越子临一烟杆打在她肩膀上,“作甚那么紧张,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段长歌和她一起进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
“味道散尽了”越子临闻了闻,道“香烛你买了”
“这你也闻得出”段长歌哑然失笑。
“石蜡的味道太重,都快把冰片的味道盖住了。”越子临道“可是有事”
她刚刚与段长歌并非形影不离,有一段时间是各买各的东西。
“祭拜一个故人。”段长歌也不隐瞒,“越左使可要同去”
“城门都关了,你要去哪里祭拜秦城禁不禁烟火我不知道,可蜡烛一夜定然燃不尽,被人拿走了岂不是侮辱了你那位故人”越子临反问。
段长歌放下装着烛火的纸包,道“是某欠考虑了。”
“段大人的故人是在今夜离世的”她抽了口烟。
段长歌摇头道“当时我与父帅一同在青遥关,回来才知道她已经病逝,因她的身份,没人刻意记日子,据说是拖到乱葬岗埋了,我连尸骨都不曾找到。”
越子临心里没有由来地咯噔了一下,她道“段大人果然是长情之人。”
段长歌十七岁时和段思之元帅一同在青遥关,不足一年便因段大帅南征大胜而归。
而今段长歌二十二,能记到现在,确实长情。
段长歌摇头不语。
越子临道“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师傅捡了回去。”
那年她十五,及笄之年,她被灌了酒,送到客人床上。
她该忍着的,为了活着。
可她也知道,若她忍着了,那这样的日子就要过到死。
所以她在袖子里藏了磨尖的簪子,在那足可做她祖父的豪商亲她的时候,朝他的脖子扎了过去。
血喷了她一脸。
有个人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说“小丫头好稳的手。”
那是她师傅,魔教的长老。
像她师傅说的,她的手确实很稳,把簪子扎到人喉咙里时都没颤一下。
可若不是她手不抖,她那看遍了奇才、眼高于顶的师傅也不会收她为徒。
段长歌道“我原以为左使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越子临道“我倒希望是他女儿,可惜,他注定无儿无女。”
越子临这话大有深意,不知道是那位教主是先天有疾,还是另有乾坤。
两人一时无言。
若不是烛花猝然爆开,段长歌也找不到话,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她们前一夜还如同宿世冤家,今夜却安稳得恰如故人。
或许是想起了之前的种种,越子临居然安静了好些。
若不是一声尖叫,她们可能会睡得非常好。
越子临睡到半夜,已经很熟了,突然被打扰,气得想要杀人。
“怎么”
越子临拿手捂着耳朵,咬牙道“你要出去看,且出去,别点灯,还有,关门。”
段长歌似乎得到了越子临的首肯一般,簌簌地穿上衣服,虽然动作轻柔,但在五感都敏于他人的越子临耳中,仿佛惊雷一般刺耳。
越子临一下子环住段长歌的腰,道“段大人,别出去。”
若是段长歌看完了,再回来,她还睡是不睡
她本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段长歌真的要出去看
柔软的女体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腰,段长歌顾忌着她身上的伤,不敢动作过大,无奈道“某只看看就回。”
“你以为这是大齐境内,要你个大理寺少卿做什么”越子临在她耳边道“睡吧,天还不亮。”
越子临定然不是想劝她睡,她是怕别人醒着打扰她安歇,忍不住笑了。
“人生苦短,你却浪费在床上。”
“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才是真浪费。”越子临搂着她蹭了蹭,“睡吧,段大人。”她说的后面声音又娇又软,若她清醒着,断然不会这么说话。
“我保证轻轻的,不出声。”段长歌和她商量。
越子临不愿意放手,她体寒,夏季自然千好万好,冬天就比旁人难熬一些,如今有段长歌这个暖炉在身边,她怎么愿意放手况且开门又要带进来好些冷风,定然不舒服。
越子临撒娇撒痴,猫似得粘人不愿意放手。
段长歌正要说些什么,外面又是哭又是闹的。
越子临一下子睁开眼睛,摸起佩剑就要出去。
“你做什么”段长歌道。
“砍人。”越子临杀气腾腾地回答。
可惜她没有清醒时的凌厉,语气绵软,说的话都快不成调子。
“你这样能砍谁”段长歌哭笑不得,把被子给她裹上,“睡吧,我不走了。”
“果真”
“果真。”
越子临铛地扔了佩剑,搂着段长歌躺到床上,“睡觉,别管那么多闲事。”
越子临清醒时也这么说过,段长歌失笑。
“小心,”越子临贴着她的耳朵,软软地说了一句,“惹火烧身。”
段长歌拿开她扣在自己腰上的手,借着月色目光描绘着越子临的轮廓,道“你来烧”
“若是我烧,何如”她喃喃道,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若是左使烧,某自然入瓮添柴。”
“好,”越子临道“你说的。”
段长歌并未见她面上有什么情绪流露,刚才好像只是无意识间的对白。
、第十四章 钩沉
天大亮时越子临才高抬贵手,放段长歌出去。
楼下的大堂里没有几个人,胡三儿也不见踪影,老板娘抑郁地站在门边,眼下一圈乌黑。
“怎么了”
老板娘乍一听段长歌的声音,差点跳起来,但是被段长歌按住了肩膀。
“可吓死我了,”老板娘道“客人睡得还好”
段长歌道“不好,十分不好。夜半时听闻有姑娘哭闹,是怎么了”
“那那不是个姑娘。”老板娘烦躁道。
“那是”
“是个行商的家眷,”老板娘道“客人不坐下”
现下无人,那老板娘似乎也憋坏了,段长歌顺势道“不如再来一壶竹叶青”
老板娘答了一声好嘞,取了一壶竹叶青,还有两个酒杯。
段长歌道“现在无人,不如老板娘陪我一起,边喝边说”
老板娘巴不得如此,一边道怎么好意思如此,一边坐下,给段长歌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便喝了。
“是行商的夫人,”老板娘眉眼间全是郁色,道“因不放心丈夫随着一起来了,秦城戒严,他们便多住了两天,行商在城中打听各处紧俏货品,昨夜回来晚了,发现自家夫人衣物尽除躺在床上,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两腿之间还”她顿了顿,“客人可懂”
段长歌自然明白,点了点头。
“那行商以为是夫人在外面有了人,一瓢冷水给浇醒了,夫人却也自称委屈,说以为是自家夫君,一时间又哭又闹,这不,刚刚去了官府。”
她说完不经意地往楼上一看,见越子临推开了行商住的房门,叫道“客人,开不得”未说完越子临就进去了。
那里面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能见的
老板娘急的跳脚,道“客人还不去叫自己的妹妹停下”
段长歌知道越子临自然有进去的道理,于是自若道“那不是我妹妹。”
“就算是旁的也不能进去啊,客人还是”
越子临又出来了,眉头紧锁。
老板娘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倾诉的兴致,再加上陆陆续续有客人起来,便回庖厨里熬汤去了。
“喝酒吗”段长歌道。
越子临看着她,道“什么酒”
“竹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