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在山脚下送往迎来。
这天下当家的主,怕是要变了吧少年新帝甫即位,送到他手里的就是家乱国难边境蠢动店主和小二的消息,都是从出入京师的过往来客口中听得的。
这天下,对新帝来说只怕像一只刚从红炭堆里掘出的山芋,棘手得很不扔嘛,搁那儿都烫,但扔了也不是。
不管来客什麽身分、聊的又是什麽大逆不道,只要他们愈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小二的耳朵便伸得愈长。今天热闹的棚子里,就有几个客人说话声是这麽低的。
低得店小二浑身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说到掘刘三兄不知听说了没有京城里头乱得可以,那帝陵一时疏忽,听说竟给掘了
你是说,盗陵
那姓刘的一时压不住声音,有点儿大声的喊了起来。这下子,更多双耳朵都竖直了。
嘘嘘当心点这消息昨几日前才传出来,还没几个人晓得我那浑家的远房表亲就在禁军里头当差,皇陵一出事,就是他那一队去处置的
李七,给盗走了什麽
这就是怪事了李七偷觑四周,看见茶棚里头所有人都好似在凝神听自己说话,不禁洋洋得意,自己放大了音量什麽也没丢不过,抓到那几个胆大包天的盗陵贼,一个个都疯了,直喊撞鬼
就在李七说得口沫横飞,茶棚众人听得痴愣、正毛骨悚然之际,坐在最边角的一团影子却悄悄站起,在桌上放下茶资,走了。
何需再听毋须再听。若不是那几个盗贼潜入皇陵,惊扰了他,莫名其妙醒转的他,都已经忘记了即使黑夜也应有月光星光。
而不会是完全的黝黑。
当他垂首,侧拥文珞的棺木时,曾有一瞬间,殷天官以为天地就像是早已灯光燃尽的这座空寂坟,一片幽黑,直到,他听见来自外界的声音。在盗陵贼无法掩饰的惊狂叫声之中,他恍惚忆起了,身为一个活着的人,应该有什麽样的七情六,呐喊或惊恐或痛楚或疯狂而不是死灭。
所以,他在黑暗中,抱棺望向那几个不敢妄动的盗陵贼,然後,掩在髯後的口唇张开,像模仿一样,发出了连他也不认识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带着悠长内力的清啸,而是像负伤野兽一般的,嘶吼。簌簌簌簌
尘沙被震得纷纷飞落,殷天官听见陵外约半里处的守军一阵慌乱,彷佛是乱中集结,正要匆促赶来。
虽不知为什麽阎王也不收他,但,自己耳力既然没失,大概,一身功夫也没丢。
嘶吼声还在回荡,盗墓贼回过神来再看棺椁,却像一串油滴落进滚水里,炸慌了。
不见了
那东西不见了──
本来趴在棺上,朝他们森森然一望,又发出古怪嘶吼的不知明妖物眨眼间便不见了。
长黑斗篷包住了男人的全身,看不见面貌,也认不准身形,只知,气息沉静得不像活人。走到无人处,他下意识的,抖抖手腕,毫无动静。
忘了已经没有了。
自嘲的,嘶哑一笑。他怎麽忘了已经回到正主的身边,怎麽还会待在自己的手腕上自己,是什麽也没有了,红尘万劫虚度尽,空余一身。
向着出城的方向迳去,守军一晃眼,那身黑长衣便已走在城外数尺处。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远方,有携家带眷彷佛避难而来的一群人,人声杂沓,尽入他耳。
叛军打起来了,城郊不能待了,不敢住了
世道大乱,天也生异象传闻庐山山麓下,出现一头闻所未闻的大白虎雪色灰纹,终日埋伏要道,却竟不吃人,只是夜里虎哭阵阵,群山百兽惊窜乱了乱了,乱世之兆──弄得人心惶惶,商旅不敢借道县府还贴了告示,伏虎者,奖百金
白色的老虎。伏道而哭。
殷天官忽然想去看一看那头异兽。或许,不做人了,和一起痛痛快快,伏道长哭,朝过路商旅,龇牙长啸──
不做人了。作一头兽,也没有什麽不可以。
如果饿了,渴了,断粮了他记得,曾有个人,千方百计邀他到庐山入道峰作客,那麽,当他路过厨房时一顿饱餐,也不为过吧
谭中岳的面容有点模糊地浮上心头。满面髭须下,殷天官感觉自己木然的脸庞动了一动;啊,原来,这样就是笑。
既然能嚎了,既然能笑了,怎麽就不能任性恣意的活呢
殷天官,这浊世只怕还有人记得你也说不定呢
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终於泛出了星月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