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裴家已经不打算把筹码都压在高肃身上。
裴矩沉吟一会儿后赞同的点头“高肃适合战场,在朝堂上他太过小心谨慎了,除了世宗之子的身份,并无多大优势。而且这个身份可能还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也很赞同裴家放弃继续支持高肃,此人姓格谨小慎微,就算高湛儿子都死光了他也未必会主动争夺皇位。而且据他所察,如今天下混乱,北齐又只顾内斗,必然长久不了。就连慈航静斋都开始在杨坚身上下注了,各大门阀也蠢蠢欲动。
裴矩又和裴掞交流了一下家族内的情况,在裴掞的挽留下,住在了裴掞府上。
不过由于闻喜那边还有个裴仲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他裴矩的角色,所以裴矩在裴掞府上就很低调了,只对外说是裴掞族弟来暂住几日。而裴氏枝繁叶茂,只闻喜这一支就子弟无数,裴掞的族弟不计其数,谁知道来裴掞府上暂住的族弟是哪个呢
裴矩在裴掞府上很少外出,主要还是在书房与裴掞讨论家族事务,以免他常年在外,与家族脱节了。
几日后,裴矩不顾裴掞的继续挽留,启程离开了。
为了隐藏行踪,这次他是往西行,打算绕个圈子再返回扬州。
裴矩一直走了几日路程,才换上石之轩的样貌行事。
然而他刚以石之轩的名义联系上花间派属下不久,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裴矩看着那个背负大刀端坐在茶肆的青年,忍不住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道“宋兄,还真是巧,竟在此相遇,当真是缘分。”
宋缺看到裴矩时也是愣了一下,“石兄”
裴矩半点不见外的在宋缺面前坐下,笑道“我从扬州离开后游历至此,正打算回扬州去看宋兄与霸刀岳山的巅峰一战,没想到会在此遇到宋兄。”
宋缺淡淡一笑,道“岳山不杀席应,无心与我一战,那我便帮他追杀席应,待他报仇后,想必是能以最强状态与我一战了。”
裴矩微微一怔“你在帮岳山追杀席应”
宋缺点了点头“可惜席应还是逃了,至今未能抓到他。”
裴矩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看着茶碗里连片叶子都没有的茶叶梗子和微褐色的茶水,实在有点下不了口,便没喝。
他抬头看向宋缺,身为宋阀少主的他虽然痴迷于武学刀道,但那一身门阀少主的贵气也与寻常江湖人不同,便是在这普通小茶肆里坐着,也是气势不凡。
他沉吟道“灭情道的情报可不容小觑,宋兄此行踪迹很可能早已被席应掌握”
宋缺微微皱眉“席应是躲避岳山追杀,怎么会对我避而远之”他虽然为宋阀少主,但在江湖上却籍籍无名,堂堂天君席应怎会与他一战也不敢
裴矩笑了笑,道“席应实力只比岳山略弱一点,他杀岳山家人却还躲躲藏藏的,可见他是个睚眦必报又极为谨慎的人。你敢挑战岳山,在他看来你很可能是个高手,而且与岳山有联系,所以他不敢冒半点风险。或许他不认为你能杀了他,但他担心你会拖住他等岳山赶来,那么他怎么敢与你碰面呢”
宋缺沉默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破局。
而此时裴矩又道“不如石某帮宋兄找人吧”
宋缺抬眸看向他,却见裴矩神秘一笑,就起身而走。
宋缺也没问什么,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一个城镇,裴矩也没避着宋缺,联系上了花间派的线人后,他便对宋缺道“席应的行踪大概得等些时日才能拿到手。”
宋缺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
裴矩倒是对宋缺的这两个字的道谢很满意,因为他知道,以宋缺这种人的姓格,欠了人情可不会仅仅两个字就打发了。他也不光是看重宋缺背后的宋阀,还很看重宋缺本人的潜力。
宋缺此人年纪轻轻就有不下于岳山的实力,又是宋阀少主,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阀主,裴矩实在想不到拒绝交好宋缺的理由。
裴矩和宋缺暂时就在这个城镇上安顿了下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中,交流越多,裴矩心中就把宋缺的分量加得越重,实在是没想到宋缺身上最出色的不是他那一身刀道修为,而是他在率兵统将上的才能。
他与宋缺某次聊起一场著名战役时,宋缺言简意赅的几个观点令他大为惊艳,后来他刻意把话题往军事战役上转移,结果就发现了宋缺在军事上惊人的敏锐天赋。
“这是个并不逊色于高肃的将帅之才啊”
裴矩心中忍不住这样感叹道。
虽然他之前对长乐郡公不看好,但也只是不看好高肃争夺皇位,不代表他也不看好高肃领兵作战的能力。要知道高肃在北齐王室中可不受待见,他能得封长乐郡公并掌握部分实权,全靠他一场场战功打下来的。
要是其他王室子弟有高肃这战功,早就封王了,哪像高肃还是个郡公。
而裴矩能把宋缺与高肃这样的将帅天才相提并论,可见宋缺在军事上的才能。
裴矩看着宋缺那张棱角分明冷峻的面容,心里忍不住又有了些其他打算“我还是太小看宋缺了,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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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裴矩在这个城镇里有一套花间派置下的小别院,他就和宋缺住在了别院里。
等待的日子有点漫长。
这一天入夜,月明星亮,裴矩还没歇息,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寂静的院子,忽然叹了口气,拎了壶美酒,一跃跳上了屋顶,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思绪渐渐飘远了。
他出身裴氏,自幼丧父,母亲缠绵病榻,他是被大伯母抚养长大的。但每每想起昔日年幼时对他慈祥和蔼为他启蒙的大伯父裴让之被逼迫饮下鸠酒的场景,他对朝堂就有一种无法言叙的痛恨厌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种姓命不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太让人无力了。
裴氏固然是名门望族,在大伯父裴让之被高洋赐死后,裴氏也暗中坑了高洋以为报复,但在裴矩看来根本没什么用,高洋照样做他的一国之君,连死都是舒舒坦坦的死。
裴矩即使当初谋划着颠覆了高洋儿子的皇位,撺掇着高演将高洋儿子高殷拉下马,也半点不觉得有多解恨,坐在北齐皇位上的依旧是高家人,是高洋的兄弟。他想要的,是颠覆整个北齐,让高家从高高在上的皇族王室变成阶下囚
裴氏家族对他裴矩的安排是想让他统一魔门博一个从龙之功,让裴氏更上一层楼。可裴矩想的却从来不是什么从龙之功,他想要的是天下无双的权力,让他再也不会遇到他年幼时眼睁睁看着大伯父被赐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情况。
而天底下权力最大的莫过于一统天下的帝王,但裴矩考虑到裴氏家族以后的延续,却是不好争那个天下之主的位置。
没有千年的皇朝,只有千年的世家。若是他做了皇帝,裴氏家族以后未必能在皇朝更替中保全自身,他得为家族考虑。
所以裴矩是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自己做个权倾天下的权臣。只是至今为止他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傀儡人选。
裴矩坐在屋顶上,手里摇晃着那半壶美酒,怔怔的看着头顶的星光点点,但实际上却目无焦距,心思早已不在赏景上。
可刚从屋内出来的宋缺看到这一幕,没想太多,只以为裴矩是出来赏夜景的。
宋缺正想重新回房,他只是刚才感应到屋顶上有人才出来看看,见是裴矩半夜闲着没事上屋顶赏夜景,便打算回房了。
可这时裴矩也注意到他了,裴矩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酒壶,冲宋缺道“宋兄,良辰美景,还有美酒,要不要上来”
他邀请宋缺也只是喝了酒后的调侃,实际上在知道宋缺不喝酒后,他就明白宋缺这人姓子沉稳甚至到了沉闷的地步,半夜上屋顶喝酒赏景的事不是宋缺能做得出来的。
所以他的邀请也就随口那么一说。
但让裴矩没想到的是,他随口邀请后,宋缺回房的脚步顿了顿,竟然真的直接飞上了屋顶,在他身边坐下了。
大半壶的香醇陈酿美酒让裴矩的脑子有种朦胧感,他没用真气将酒气逼出来,今晚他会上房顶吹凉风喝陈酿,也是因为今晚心情实在不好。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宋缺会答应他的邀请上了屋顶陪他吹凉风,但想不明白他今晚也不愿去想,对着壶口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陈酿的刺激让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吹夜风,当头顶上的星光渐渐黯淡一些了,宋缺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宋缺侧首看向身边的青年,俊朗的面容在挑眉而笑时蕴含着淡淡的邪肆。他在第一次见到石之轩时就看得出来这是个放荡不羁肆意妄为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会活得很肆意很开心,但今天白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石之轩有点沉闷,夜里竟然还跑到屋顶上喝酒。
这些天相处下来,宋缺觉得石之轩此人才华横溢待他真诚,倒是值得相交,所以今晚他才会在朋友心情不好时上来陪伴。
他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静静陪着,可见身边青年一直沉默的灌酒,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然而听到他问话的青年只是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就继续沉默的喝酒。
直到那一壶分量不少的陈酿美酒全部喝完了,精美的酒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液了,他才随手将那酒壶一扔,扔到地面上的花圃里。
宋缺都以为今晚石之轩半个字都不会说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大伯父的忌日,就在一个时辰之后。”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明天了,而明天,真是十多年前他大伯父裴让之被高洋赐鸠酒的那一日。
裴矩至今还记得,三岁那年,他从大伯母的哭泣中察觉到不对劲,甩来下人去找大伯父,结果却亲眼目睹大伯父被迫饮下鸠酒的一幕。
当时他若真是一个小小孩童,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冲上去阻止,哪怕也未必能够阻止。可他偏偏有前世的成人思维,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幕。
那天他躲着其他人,没让任何人发现他,事后也没让人知道他看到了那一幕。可他没法欺骗自己,他深深的痛恨着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他原本如其他裴氏子弟一般入朝为官的想法正是因此而改变的。
裴矩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沉默了下来。
宋缺感受到身边青年那有些不稳的气息,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人,只得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节哀”
说出后又觉得这干巴巴两个字实在有些不像安慰,便又补了一句“你伯父想必也不愿看到你为他伤神。”
裴矩听着宋缺这笨嘴拙舌的安慰,忍不住勾了勾唇,他站起身来,“都十几年了,也不至于那么伤心,只是”有些惆怅而已。
他虽然只喝了半碗孟婆汤就投胎到裴家,可他毕竟没有前世记忆,长辈又待他极好,家族费心培养他,这份感情真心实意,让他怎能对自己如父般的长辈的逝世而不感到难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记忆的萧哥是感情丰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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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裴矩难得借酒消愁一次,然后这晚宋缺就陪着他坐在屋顶上吹夜风吹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裴矩看着东方渐渐从鱼肚白变成金黄色的天空,侧首对宋缺道“难得有人陪着看一次日出,还有,昨晚,谢谢了。”
宋缺也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微微颔首。
这一刻,并排坐在屋顶上看着日出的两人,似乎关系又亲近了些。若说之前还是泛泛之交的朋友,现在大概交情更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