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知道我前夫的事情？”
小姨轻笑，“你爸骂小钟是姘头之后，我就问过大姐。大姐说的少，但我跟你相处过，结合你前夫的家境……大概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对上小姨鄙夷目光的刹那，刘晋雅醒悟了，知道这件事没有必要说下去。
小姨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从前夫徐荣元到现任钟瑜晓，看到的是对方优渥的家境与她的无能懦弱，认为她是一个用身体和感情去换金钱的蠢女人，就算钟瑜晓是男的，小姨也会痛心疾首地认为她不自爱，自甘堕落。
刘晋雅不说话了，失望地看了小姨一眼，拿起药酒绷着身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往主卧的卫生间走。
见状，小姨不顾谈话不愉快了，起身要搀扶送她。
“不用了，小姨。”刘晋雅憋到极致，总是格外牙尖嘴利，“我全身上下，哪里没被晓晓碰过？”
小姨未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脸上惊愕与嫌弃的表情根本没法收妥。
刘晋雅趁机走到卫生间里，关上门擦药按摩。她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忍耐着揉捏几下，腰痛渐缓，扶着洗手池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悠悠叹口气，定神往外再走。
她刚开了门，便听到外头的争执声。
“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刘晋雅急急往外走，看到的是小姨毫不客气地用蛮力把钟瑜晓往外推的可怕画面，立刻慌了，“小姨，你在干什么！”
“小雅，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这样是不对的！”小姨咬牙切齿地教训她，“你不舒服回房间躺好，这里我来搞定！”
钟瑜晓原是利用轻巧的动作躲避小姨，看到她扶着腰出现顿了顿，猝不及防地被小姨狠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
“住手！”刘晋雅急了，不管疼痛小跑过去，直接挡在钟瑜晓面前，“小姨你疯了吗！我的事情我自己来定，用不着你管！”
小姨喘着气，“不用我管？你是我的外甥女，一辈子都变不了的！”
“那又怎么样！”刘晋雅一开始吼，感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要反抗，出奇地勇敢，“我爸跟我的血缘关系也一辈子变不了，他犯了错，我还是要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你……你真厉害啊，敢说这种话！我跟那个人渣一样吗！”小姨指尖颤抖，指着她骂。
刘晋雅温顺惯了，看到钟瑜晓要摔倒才急急对抗，喊得浑身脱力，碰上不输气势悍然回嘴的小姨又撑不住了，一个趔趄要往后倒，靠着钟瑜晓扶着才没摔下。
“阿姨。”钟瑜晓不见半点生气，心平气和说，“小雅腰疼，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
小姨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刘晋雅，嗅到空气中的药酒气味，还是不忍心了，咬咬牙答应，“行！我们坐下来谈！”
经过推搡的难堪，她们三人坐在沙发上，各占一边面面相觑。
“小雅。”小姨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得过且过的沉默，“你真要跟这个人搞关系？”
搞关系……刘晋雅听到这不大好听的形容，心里难受，有气无力地再解释一次，“小姨，我们两个在谈恋爱。我不像你想的那样，为了借钱出卖自己的感情，我是真心喜欢晓晓的。”
“谈恋爱？”小姨仿若听到了大笑话，目光不客气地在她们身上转来转去，“是嘛，离婚后这么快找了对象重新开始是好事，那我问问你，这个恋爱……你敢让你妈知道吗？”
刘晋雅犹豫了。
妈妈躺在病床上，天天被病痛折磨，前几天听说上次被打之后的病历在家里找不着之后，一直心情低落，懊悔自己没有留存证据，最近天天心情低落。
要是再得知女儿是个同性恋……
刘晋雅不敢想象柔弱的妈妈会做出什么反应，一时没有回话。
“不敢吧？你也知道见不得人吧？”小姨步步紧逼，“小雅，一次婚姻失败没关系，你总能找到能合适的男人，何必要这么消极，为了钱跟女人搞在一起呢？”
说着，小姨望向了寡言的钟瑜晓，表情嫌恶。
刘晋雅跟着看去。
钟瑜晓对上小姨不屑的表情，犹能板脸对视，不卑不亢，对上她为难的神色却一瞬失去力气，垂眸抿唇，分外落寞。
刘晋雅感到特别难受。
从小到大，她总是一个被欺负的懦弱角色，被曾经的好友背叛，被前夫冷待和扫地出门，被无赖爸爸花光了不多的积蓄……现在对着没见过几次的小姨，她也不敢顶撞，缩手缩脚地由着对方指点自己的恋情。
钟瑜晓同她不一样，很少露出这样弱势的表情，就连刚才被小姨推得站不稳，也不显出一丝狼狈，镇定地为腰疼的她说话，稳定局面。
这么一个冷静的人，对上她的犹豫竟是成了受伤失落的模样，甚至胆小地不敢看她，低头逃避，指头揪紧。
她觉得自己弱小得任人欺负，却有一个钟瑜晓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刘晋雅顿时明白了，她的不坚定，是在钟瑜晓心口上插刀。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带着自责，带着保护钟瑜晓的愿望，刘晋雅有了勇气，咬咬唇凭着一股冲动开口，“小姨，我敢告诉妈妈，但不是现在。妈妈身体还没有养好，为了离婚的事情正在发愁，我不想刺激她。”
小姨以为已经堵得她说不出话，听到这些不由一愣。
“我跟晓晓是认真的。”刘晋雅缓口气，伸手覆上钟瑜晓紧握的拳头，把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了，“你不接受，我不会强求，但希望你也能给我们相应的尊重，不要再干涉我们的事情了。”
她说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小姨的眼神，只知道钟瑜晓手放松了，用手指头轻轻回蹭。
刘晋雅牵好钟瑜晓的手，抬眼对视，鼓足了勇气随钟瑜晓一起看向小姨。
小姨自然将她们的亲密牵手看在眼里，捂脸扶额，不知是哭是笑。
刘晋雅觉着，不大可能是笑。
“晚了。”许久，小姨才挤出一句话，“你们走吧。”
明明是逐客令，刘晋雅听到“你们”这个词，却有种跟钟瑜晓连在一块的安心感，定定神说，“好，时间不早了，我们不打扰您早点休息了。”
钟瑜晓轻声说，“我去拿东西。”
刘晋雅点头，目送钟瑜晓走向卧室，全程僵着脖子不敢斜视，生怕看到小姨下一个不满意的表情。
她已经身心俱疲，没有力气跟小姨再对峙了。
小姨没有说话，更没有看她们，由着钟瑜晓走过面前去主卧拿东西，由着钟瑜晓把推搡间撞倒的换鞋凳扶起，就连刘晋雅有礼貌说再见，也没有抬头瞧一眼。
刘晋雅在意却又无可奈何，轻轻带上大门，跟着钟瑜晓离开。
一出去，她便撑不住了，扶着腰挺吃力地吸口气，
“能走吗？”钟瑜晓扶着她，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院？”
刘晋雅摇头，“回家吧，休息一下就好。”
“以后别逞强了。”钟瑜晓柔声关切。
说的是搬东西的事情，刘晋雅想到刚才自己挺勇敢坦白的一番话，故意曲解讨夸，“嗯……你说刚才吗？该逞强的时候还是要逞强。”
“那不叫逞强。”钟瑜晓跟着弯起唇角，抚了抚她的脸颊，“谢谢你。”
“谢什么，握着我的手。”刘晋雅不好意思了，抿唇找些别的话题，不怀好意地蹭去一手汗。
钟瑜晓不嫌弃，紧紧扣住。
“走，我们回家。”
——
下楼之后找到车子，刘晋雅和钟瑜晓牵着的手分开了。开了门，刘晋雅不忙坐上去，下意识地抬头看高耸的大楼，找见深夜里还亮着的自家窗户。
小姨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吗？会不会直接打电话给妈妈？
刘晋雅就这么错过了钟瑜晓望来的眼神，魂不守舍地上车关门，系上安全带之后看着窗外发愣。
钟瑜晓没说什么话，专心开车。
她们一路无话，就这么回到了家里。
“擦药酒吗？”钟瑜晓先打破了这片沉默，“我放在你的包里一起拿回来了。”
上了一天班又和小姨吵了架，刘晋雅累得头晕脑胀，反而感觉不到腰部痛感了，想着赶紧躺倒睡觉，“不用了，暂时不疼……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钟瑜晓沉默了几秒才说，“晚安。”
听出声音里的颤抖，刘晋雅一愣，停下揉眉心的动作去看钟瑜晓是什么表情。
她反应慢了些，钟瑜晓已经转身进房间，给她看的只有一扇缓缓关上的主卧门。
“唉。”刘晋雅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叹口气收拾心情，拖着脚步回房间拿衣服换洗。衣服上全是药酒的味道，她不忍心往洗衣篮里放，跑到阳台的洗衣机旁边直接放进去洗，打算忍困到晾起衣服再睡。
洗衣机的声响不大，她还是担心吵到钟瑜晓，关上阳台门，自己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没有玩手机，更无一点睡意，傻傻地看对面关闭的电视屏幕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刘晋雅听到房间的方向传来开门的一声轻响，默默数着轻悄的步子。
第7步的时候，钟瑜晓发现了她，站在不远处望过来。
“喝水？”刘晋雅注意到了钟瑜晓手上的杯子。
钟瑜晓点点头，“睡不着？”
“不是，我在等衣服洗好。”刘晋雅瞥了一眼，按着洗衣机上头显示的倒计时推算，“是不是1点了？”
“嗯。”钟瑜晓走过来，没有去倒水，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马克杯碰到玻璃茶几，发出砰的一声响。
刘晋雅听得眉头一皱，细细看能容纳不少水的大杯子，很是操心地说，“晚上不要喝这么多水，对身体不好。”
钟瑜晓没答话，轻轻叹口气。
“好啦，我不啰嗦了。”刘晋雅体会到钟瑜晓的抗拒，老实闭嘴，“想喝就喝吧，听你的声音挺哑的。”
钟瑜晓依然没动弹，跟着她一起听洗衣机转动的声响。
洗衣机的声音震得阳台门发出嗡嗡的共鸣，刘晋雅被扰得脑袋发晕，数着秒数等待这片安静过去。半分钟后，她还是没等到钟瑜晓有任何反应，转头过去见着钟瑜晓僵硬的侧影，总算觉着不对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嗯。”钟瑜晓大方承认了，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她，“你后悔吗？”
“后悔？”
“顶撞小姨。”
其他事情，刘晋雅尚有犹豫，对上动手斥骂让钟瑜晓难过的小姨，她是一点都不后悔顶撞，弯起唇角十分肯定地答，“不后悔。”
钟瑜晓并未察觉出她话中的喜气，皱了皱眉，“即使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妈妈，也不后悔？”
刘晋雅不知道怎么答了。
她一路回来话很少，就是在暗暗担心这件事情。
刘晋雅想过要直接打电话给小姨谈谈，可一考虑起该说什么又犯了难，鸵鸟似的找许多事情做。
整理衣柜，洗澡，洗衣服……
时间越来越晚，打电话的良机过去，她松了一口气，却没能放下压在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天亮以后，该面对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甚至可能变得更麻烦。
想到天亮之后要面对的困难，刘晋雅没有一点睡意，麻木地坐在客厅里，想让自己留在这一片寂静的黑暗里边。
她没想到钟瑜晓没有睡，该答的问题不会等到天亮才暴露眼前，而是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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