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钟瑜晓是个积极想要帮忙的人，刘晋雅每次要费心费力把钟瑜晓哄出去才能开始做饭。
这次钟瑜晓动作太快，已经捏上了鸡蛋, 刘晋雅不得不尊重钟瑜晓想要动手的意愿，退到一边，眼睛不由自主紧盯，生怕等会儿锅里是煎蛋壳。
“你去坐着。”钟瑜晓的自信跟厨艺一样稳定，昂头示意，“很快就好。”
刘晋雅经常说这话，从钟瑜晓的口中听到，总觉得有点可怕。
“不，我帮你。”她笑了笑，学着钟瑜晓平时乖乖的语气说，
钟瑜晓没听出来，拿起油壶哗啦啦往下倒，不等一会儿便把鸡蛋打进去，啪的一下，拿铲子时顺便扔去空空的蛋壳，动作行云流水。
看起来没出岔子，刘晋雅稍稍心安除了油多了点，动作急了点，还是能吃的……
她看摊开的蛋白迅速成型，准备提醒一句翻面的时机，忽的听到客厅传来手机的铃声。
担心是医院或者警局的电话，刘晋雅一时顾不得煎蛋了，转身去接电话。来电的人是王阿姨，交代了妈妈的情况，跟她商量着晚上由有经验的另一个护工陪夜。
看过王阿姨的负责和耐心，刘晋雅当然不介意，连连点头，“麻烦您了。”
“没事，你好好休息。”
一通电话不过半分钟，刘晋雅想着煎蛋不会出什么事情，放好手机再回去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糊了。”钟瑜晓端着粘着焦黑鸡蛋的煎锅，面无表情说，“面条拌酱油吧。”
刘晋雅看到挺好的锅子被荼毒，心疼地上前查看，“泡一泡或许能洗干净，我来……你是不是开大火了？怎么不等我一起煎呢？”
钟瑜晓小声辩解，“自己琢磨学的最快。”
明明没什么相干，刘晋雅在心底的辞职事情却这么被轻飘飘一句话撩出来了对啊，她在工作上原来也是自己琢磨，有钟瑜晓和祁苏的帮助之后又犯懒了，渐渐领会到诀窍的同时失去不怕受挫的冲劲，再不愿意回到刚入公司孤立无援的状态了。
或许她体会到的被丢下的感觉，是害怕将来遇到困难，身边再没有一个既是上司又是朋友的钟瑜晓呢？
刘晋雅对着一口锅发呆，钟瑜晓以为她是生气了，从餐柜翻找出另一口锅，“别洗了，还有新的。”
“噢。”她回过神，强笑说着，“先吃面条吧，等会儿凉了。”
小姨匆忙从q市赶来，没忘记在车站给她们买点特产，其中有个菌菇酱，鲜香油亮，挺适合拌面条。刘晋雅吃了一口，觉得香料味太重，吃得慢吞吞的，钟瑜晓倒是一如既往地不挑食，好好的把一碗面吃完了。
适应性真强呢。
刘晋雅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赌气似的囫囵把碗里剩下来的面条吞下去。
钟瑜晓无比自觉地去洗了碗。
刘晋雅觉得家里太安静，打开电视造点声响。正好是晚上播新闻的时候，每个电视台主持人开头第一句话全是“新春快乐”，她想想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要喜庆着过，给小姨发了条信息问候，再整了条群发给同事和朋友发去。
因此，钟瑜晓洗完碗，走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你用了群发祝福？”
“对啊。”刘晋雅用的全选，跟工作相关的全发了。她觉得没什么不妥，看着钟瑜晓板着脸重重坐在沙发上，目测她们俩之间有半个人的距离，察觉出一点不高兴，补了句，“还有当面的，新年快乐。”
钟瑜晓垂下胳膊，不再抄着手一脸不高兴瞪电视了，“嗯，新年快乐。”
“休息一下就洗澡睡觉吧。”刘晋雅看到钟瑜晓为了陪她眼下熬出了微微的黑眼圈，愧疚说，“明天我自己去医院吧。”
钟瑜晓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才启口说，“我在家没事做。”
“要不要找朋友出去玩一玩？”刘晋雅不忍心钟瑜晓在新年跟着自己跑医院，小心提议。
钟瑜晓转头看她，十分认真地说，“嗯，找你。”
刘晋雅不知怎么说下去了，小声说“好”，眼睛盯着电视看。电视上放的是一个日常家庭剧，里头的妻子揪着丈夫说钱的事情，她起初是大脑放空没看进去的，听到钱字猛地想起今天的一件大事。
爸爸肯出现，最大的原因是以为妈妈帮忙还钱了。
知道爸爸借钱的人不多，刘晋雅想来想去，依然觉得那笔钱是钟瑜晓还的。趁着广告播着喜庆的音乐，她轻咳两声，小心地试探钟瑜晓，“我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嗯。”
“我爸借的钱……真的不是你还的吗？现在就我们俩在，你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顾忌的。”
钟瑜晓啪的放下遥控器，沉声道，“不是。”
刘晋雅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有些纳闷为什么钟瑜晓反应这么大。她想来想去，觉着是爸爸今天被抓后最后一番话太过分了，抿抿唇，说起迟来的安慰，“我爸嘴贱，说的都是混帐话，你不用在意。”
“我没在意。”钟瑜晓冷冷说，“我在想是不是徐荣元帮忙还的钱。”
刘晋雅一愣。
“除了他，还可能有别人吗？”钟瑜晓侧过身，直直看着她。
刘晋雅觉得钟瑜晓的表情太严肃，目光太凌厉，被盯得不自在，委屈解释，“怎么可能呢？我从来没跟他联系过，他不会会知道我爸借钱的事情。”
钟瑜晓垂眸不语。
刘晋雅看出这是怀疑，心急火燎，才知道当初钟瑜晓听了她的质问之后为什么会激动到强吻了——跟徐荣元扯上关系的感觉不是一般的恶心。
她想想就觉着反胃，费尽心思争辩，“我爸认为是我妈帮还的，徐荣元会做这么舍己为人的好事吗？要是真的跟他有关，早就冒出来邀功领赏，哪里轮得到我们猜。”
“对。”钟瑜晓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面色缓和，声音柔了下来，“对不起，我想太多了。”
性子温顺，刘晋雅不高兴从来是一瞬间的事情，听到钟瑜晓道歉马上消了气，“没事，我仔细想想……或许我爸之前求了很多人，有的亲戚不忍心就帮着还了吧。”
钟瑜晓点头，“你觉得是谁？”
“不清楚，”刘晋雅把手头宽松的亲戚过了一遍，理不出头绪，越想头越晕，只好说，“还钱的人总会来问我们家讨回来的，到时再说吧。”
钟瑜晓闭目揉眉心，“嗯。”
“你累了吧？”刘晋雅看着不忍，“早上没睡多少个小时，等一下早点洗澡睡觉。”
“好，你先去吧，我看一下新闻。”
刘晋雅怕再待下去会一冲动问钟瑜晓辞职的事情，起身回房间，走到半途，听到后头轻轻一声叫唤，“晋雅。”
“嗯？”刘晋雅回头，看着揪着抱枕一角的钟瑜晓问，“怎么了？”
钟瑜晓指头用力，在抱枕上扭出小小的褶痕，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了句，“晚安。”
“嗯，晚安。”刘晋雅压下心底的不安，挤出一个笑。
她不知道自己笑得自不自然，只知道一转身，嘴角立即不听话地耷拉下来了。
刘晋雅心里有一种憋得慌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在工作上失去朋友的陪伴了。
大四实习，刘晋雅和岳凤娜去的是同一家公司。公司规模小，给的实习津贴不多，但同事们很愿意教人，手把手地带。她觉得自己经验不足，学校不好，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也算福气，岳凤娜却不这么认为，一边偷懒，一边勤于联系其他公司，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
刘晋雅那时同样很失落，她嘴笨，好几次说出不妥当的话都是岳凤娜在旁边帮着圆场，如果没有岳凤娜，公司上下就她一个实习生，她笨手笨脚帮不上忙，肯定能惹出祸来。
为了安心，她委婉地跟岳凤娜商量，“还是做满一个月吧？你走得这么匆忙，这个月的工资可能难讨回来了。”
“谁稀罕那点钱？”在她面前，岳凤娜习惯了盛气凌人，闻言轻蔑扫来一眼，“多做几天，这一个月的经历能忘简历上放吗？就算放了，能给我增加多少求职的成功率？接近于0吧！”
刘晋雅被说得哑口无言，无奈接受了独自留下的事实。如今回想，她还记得没有岳凤娜陪伴的第一天发错了统计表，被主管问到外勤登记的事情，傻愣愣说“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
没有钟瑜晓的z公司，又会如何呢？
不会有人问她吃早餐了吗，不会有人听到她出神的声音提醒“记下来”，不会有人在她犯错之后一本正经地批评，实事求是不掺杂一点个人情绪，不会有人看下班顺路，开着车送她回家……
钟瑜晓声称“公私分明”，却在能够容忍的范围里面给了她太多宽容。
刘晋雅翻了翻笔记本，发现钟瑜晓给过她太多指导，就连人际关系上面都会插个两句，告诉她行政部新员工不好惹，业务部钟天佑业绩好，性格很傲，工作沟通时多给点夸赞会容易些，财务部王会计爱占小便宜，喜欢计较，福利方面最好照顾一下，孙会计吃硬不吃软，一味客气根本办不成事。
她不会看人，钟瑜晓帮了忙。
刘晋雅半年来稍稍入点门，没能融会贯通、独当一面就要换一个领导了。
她见识过业务部经理郝子明颐气指使、一点不尊重助理的样子。
刘晋雅害怕自己会遇上一个蛮不讲理的上司，心里忐忑不安，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拿起手机扫一遍发现最合适的人选是祁苏。
可是，祁苏月份大了，天天为了孩子个头不大发着愁，她的情况是没上手离了老师傅就茫然无措，祁苏是经验丰富、样样精通，有尽力辅助新领导融入部门的本事。
刘晋雅想了想，光让她站在新来的财务部经理前头报告情况，可能都磕磕巴巴，只能说出“大家很好”的敷衍句子。
要是钟瑜晓不走就好了。
刘晋雅抿抿唇，忽而觉得先前分析的原因全是虚的，只要不是钟瑜晓，不管新来的经理是什么样子的人，她都高兴不起来，对过去的日子念念不忘。
妈妈的病情稳定，高利贷问题解决，小姨前来堆起来欣喜感没持续多久，一下子被钟瑜晓辞职冲散了。
刘晋雅苦笑——她还觉得钟瑜晓跟前跟后黏人，其实自己才是最依赖别人的那个。
她唾弃这样的自己，明白钟瑜晓做出决定肯定有清晰的想法和依据，事关职业规划，却出于私心想问一问钟瑜晓为什么要走，希望有商量的余地。
刘晋雅想来想去，觉得今晚不问是睡不好了，打开房门打算去客厅找钟瑜晓。
客厅空落落没一个人，倒是半掩的主卧里传来浴室滴滴答答的水声。
钟瑜晓在洗澡啊。
刘晋雅坐回沙发上，木然看着播报新闻的电视出神。
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除夕夜几乎等于没睡，刘晋雅靠着妈妈苏醒的喜讯强撑着，忽而找回一个记忆不深的姑姑，为欠下的钱四处奔走，让爸爸绳之于法，去医院办验伤报告，在警局做笔录，回来不敢倒头睡，辛苦自己煮面条吃。
有人陪着的时候还好，她一个人呆着，实在是没法忍受汹涌而来的疲倦了，眼皮子打架，看到宽敞的沙发和绒软的抱枕动了心，侧躺下来，想要眯一眯眼。
她睡着了。
刘晋雅迷糊地做起梦，梦里的世界跟现实的世界很像，不过更加美好，妈妈的伤彻底好了，回到原来的小屋子给她做了一桌菜，空着的位置不再有爸爸的碗筷，小姨叫了儿子来本市玩，高高瘦瘦，开朗地叫她表姐，亲戚们因为突然出现的小姨聚在一块，一起回老家，破败的楼房里走出外公和外婆，满脸笑容地迎接子孙，模样和没有染病时一模一样……
她贪恋这样的生活，享受其中，过了个热闹欢喜的大年。
可是她隐隐觉得缺了什么。
刘晋雅听到门外传来隐约的呼唤声，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抛下欢喜吃饭的一家人往外跑，腿脚不像是自己的，沉重难动，费劲许久挪到院子外，没瞧见一个人，看到的是远方连绵的群山。
她吓醒了，微微睁眼，看到沙发的靠垫才清醒过来。
刘晋雅想要翻身起来，刚动一动听到后方传来的脚步声，鬼使神差又合上眼。
一张被子落了下来，钟瑜晓不大擅长照顾人，动作跟上次在车里的时候差不多，大幅度地拉扯，遮了这边忘记另一头。
刘晋雅感到被子绒软的表面在皮肤上扫来扫去，微微不适，想着要是她真的在睡，肯定能被钟瑜晓马虎随意的盖被给扰醒了。
钟瑜晓没注意到她微微的动作，关上电视，不忙离开，蹲在沙发边盯着她看。
刘晋雅想知道钟瑜晓想做些什么，一时没睁眼，连呼吸都调匀了，鼻尖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牛奶香味，猜想是钟瑜晓身上的沐浴露味道。
果然，钟瑜晓帮着捻被角靠近的时候，香气浓了点。
刘晋雅回想上班时在钟瑜晓身上闻到的味道，冒出一个念头钟瑜晓用这么软萌的沐浴露香味，平时却用女人味比较足的香水，算是……伪装吗？
她胡思乱想，钟瑜晓却是跟怎么都往下落的被角较上了劲，起身的窸窣声很清晰的传到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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