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主要带你看人文学院的，不过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带你去经管主楼转一圈，主楼还是挺有特色的。”
“我知道，主楼是贝聿铭先生设计的！”
周亭筠含笑看一眼她“对，他建完苏博后紧接着就被请来设计主楼，那上边还带了些苏博的影子。”
许适坐的端正“超级有兴趣了。”
帛大北门算是侧门之一，上世纪刚建校时也是盛极一时的古典皇家园林建筑，琉璃瓦、红柱彩绘辉煌堂皇，打四旧被梁思成先生力保得以存留。但是因为随着帛大发展而承载不够，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时新修了以大理石石柱为主的西式大门，宽广阔气，使校内景色通透明朗，因为游客承载量大，渐渐也就成了主门。
周亭筠原本是想直接进西门，选择的路线也是往西门的路，现在要去北门，就得绕过西门。路过时，周亭筠开去待转弯道路，速度也特意放得慢了些。
许适从车里看过去，西门外边人山人海，被旅客围得水泄不通，靠近门口的几路被游客拍着长长的队伍，就连离校门有段距离的那块花岗岩卧壁也围满拍照合影的游客。
小孩和少年居多，大人几乎都领着自家孩子。许适看了一阵，突然缩回头来，道“你说现在站在校门前的这些孩子，未来能有几家进入帛大学习的。”
“不到十分之一吧。”周亭筠也抽神去看一眼，“中国的应试教育有多残酷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适“嗯”一声，想到自己的情况，情绪也低落下来，“大省份里发达城市的还好，更多的小城市里，每年能出一两个就祖坟冒青烟了，每年那么多考生，考了十几年试，可能连能保送或是参奥这种事都没听说过，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高考才能改变命运，再穷一些的省份城市里，全省每年也就只给不到十个名额……”
“阿适。”被打断了，许适停下来看周亭筠，对方说“中国的教育不是你能改变的，政策也不是你评论几句就会制定。虽然在你看来我的出身环境决定着我能享受到的资源，但是很多时候，不是说你能考上帛大或是别的什么名校就可以改变命运。人在不同的层次所苦恼的东西都不一样，接受教育程度高，对这个社会所做的贡献就要相对地高一些。高考在当下环境里，是你人生中最公平的考试了，但机会这种东西，不是说你抓不住这一次，你就永远都抓不住，未来非常长，搞清楚你想要做的事，才是你们这群年轻人最应该做的。”
不远处北门的全貌慢慢映入眼帘，就像是在图片上看到的那样，琉璃瓦和红柱构成中国古典建筑，同西门的罗马式形成鲜明对比，檐下匾额上黑色墨汁题字帛禹大學。
周亭筠转方向盘，在停车位上把车停下来，“阿适，你要明白，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下车后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北门侧面朝停车场张望，许适看了两眼没看清面容，就把更多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北门上。北门门口设了保安亭，这里虽然不对游客开放，但时不时会有离北门近的学生来来往往。
走近了几步后看见人影是一个打扮ji,ng致的姐姐，周亭筠还没说话，那个人就带着笑意迎了上来，跟周亭筠问好。
哦，这就是她那位读研的学妹了。许适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对方，化了淡妆，比周亭筠高一些，穿驼色羊绒大衣，围巾是韩式。整体怎么看都比周亭筠那个直男更有女人味。
许适在对方看向自己时，收回目光，抿出一个腼腆的笑意，“姐姐好。”
对方听后挑眉笑，问周亭筠“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孩啊？”
周亭筠说的那小孩？周亭筠还在别面前提过自己？许适竖着耳朵，眼珠转一圈，一脸无辜地去看周亭筠，周亭筠按一下她脑袋，“这是许适，今年高考，我带她来看看帛大。”又转头给许适介绍道“这是张梦阳，经管研二生，本科也在这里，老油条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她。”
张梦阳本来还笑意吟吟，听见周亭筠的介绍后脸色一变，哀怨道“学姐，你在我未来学妹面前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周亭筠面不改色，“她要去人文那边，以后跟你可没多大关系。”
“什么？有没有搞错？这么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居然要送去跟那些榆木疙瘩一块儿腐朽了？”张梦阳反应很大地叫道，下一秒却又笑吟吟地问许适“小妹妹，我看你骨骼清奇相貌堂堂，以后必是个配金带紫之相，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经管指点江山呀？”
“呃……”许适怪异地看着对方，又看一眼周亭筠，后者嘴角含笑，冲她轻轻摇头，像是叫她多担待，许适忍下了“你们经管都出疯子吗”的话，转头对张梦阳婉拒道“还是算了，经管分太高了，我考不了省状元，人文就挺好的，分低，我刚好。”
“欸这位小友，经管分数也就高出那么几分呀，只要你心里有梦，一切都不是事儿。”
许适看着对方目光灼灼，摇头拒绝“不要，我要去历史系。”
周亭筠在旁边看戏看到差不多才出来cha话“梦阳离她远点儿啊，人儿和你可不是一路子。”
张梦阳哇哇大叫“什么叫跟我不是一路子，学姐你简直太伤我心了！”
周亭筠笑着佯装踢对方一脚，“未来学妹面前，正常点啊。”对方当然躲了过去，周亭筠扬扬下巴朝前示意，“走吧，麻烦你带我俩进去就可以了。”
三人往前走，周亭筠原本跟张梦阳并肩，走了一步后往后看，看见许适果然又落后自己一步，她脚步顿了一下，拉着许适的手腕把她往前拉一步，刚好三人并肩。
有了在读学生在场，她们被顺利放行，沿着大路走了一阵子，前面慢慢出现建筑群后，张梦阳停下来说“那学姐你们转，我先回图书馆上自习了？”
周亭筠点头，“行，麻烦你了。”
“学姐客气。”张梦阳留下一句话，便沿着大路走了。
许适和周亭筠在原地站了一阵，直到周亭筠目送着张梦阳的背影拐个弯看不见，许适才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前边是经管主楼，张梦阳走的那条小路通向图书馆和礼堂，人文学院要再远一点，你想先去哪？”
许适不太敢耽误周亭筠的时间，却又都想去看一眼，便一时犹豫着不说话。周亭筠见了，微微一笑说“那我们就先去经管主楼看看，然后再去图书馆和礼堂那边，宿舍群也在同一方向，最后再去人文那里？”
许适乖巧点头，软软说“好。”
顺着大路走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一栋以灰色为主色调的现代大楼，中间和左侧打通形成了足够大的室外空间，上边用玻璃铺起天窗给了室内充足的自然采光。右边是一堵庞大的同主楼连为一体的墙，英文和中文的“帛禹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给了它足够的气势。
在金融界中正装端庄、挥斥方遒的气势。
许适在门前目瞪口呆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跟周亭筠说“你的母院果然像你一样高贵冷艳上档次。”
周亭筠也是多年不来了，站在门前看经管的名字时带了怀念，她也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去同许适说话“是吗，可我那时候上学时，经管在帛大是相当于斯莱特林学院一般的存在。”
《哈利波特》的□□同人文中，斯莱特林都是一群趾高气昂的贵族，被其他三院疯狂diss的同时，高昂着下巴团结一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许适“呃”几声，感觉这个形容非常ji,ng辟了。周亭筠突然笑一声，“不过帛大大多学科要么历史悠久，要么高深莫测，只有经管比较物质，其实直到现在这里边也汇聚了好大一部分富二代官二代之类的砸钱来镀金——当然不包括我。所以地位还是很尴尬的，就连我那时候上学，也是犹豫了好久后觉得兴趣之一好歹跟金融沾边，又带了些理xi,ng的综合思考，所以才来的。”
许适点头“理科生的脑子，理智到不行。”
“这是阿适对我的看法吗？”周亭筠淡淡地笑“我也不全都是理智的。”
至少你露在外边的那些都是理智到近乎冷酷的。许适在心里撇撇嘴，双手cha着兜往前走几步“里边是你从前上课的地方吗？”
“一部分主课在这里上，有时候会在各大讲座上当吃瓜群众。”周亭筠指指楼层，“六楼以上都是各种会议室或是办公室，下边都是教室，大一刚来的时候在里面上晚自习，后面就直接去图书馆了。”
“诶？为什么？”
“图书馆里有b接口，可以充电可以上网，自习室里还有家nai茶店。”
许适默默望天，这种扑面而来的资本主义腐朽气息是怎么回事。
正值寒假，大楼内来往的人不是很多，偶尔有一两个背书包的学生，周亭筠在原地定了一下，很可惜地说“忘记问梦阳借校园卡了。”
许适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周亭筠歉意地笑“所以你可能只能在外边参观一下建筑群风景了。”
帛大从校门口到各个建筑内，都要刷卡才能进。
许适“……”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几个月后，你考来帛大自己去看看。”
许适“哦，我谢谢你啊。”
周亭筠掩嘴笑了几下，正经脸问“所以你还想去哪里吗？”
几个图书馆的照片曾经都在网上看过，许适看眼时间，快到十一点了。周亭筠在旁边借着许适胳膊抬起来的角度也看得见表，在脑子里过一遍帛大地图后，问“不然我们再转转，去食堂吃完饭后直接去人文学院？”
提到食堂，许适想起来帛大有二十四个食堂坐落在校园各角，里边的饭菜量大便宜还全面，各地各省招牌菜集了个全，周亭筠当年还没毕业时，微博上发的最多的就是今天又吃了些什么。
许适兴致勃勃，跟着周亭筠在附近转了转，到饭点时就直扑最近的一处食堂，谢天谢地的是食堂不用刷卡，除了不收现金外其余都可以直接支付。大概是因为每年都要接待各地来参观的游客的缘故。
周亭筠熟门熟路带她直奔去一楼十五号窗口，人不是很多，游客一般往往都是选择人多的窗口排队，他们总觉得跟着本校学生就能吃到经典，殊不知他们认为的本校学生其实是外校混来的j,i,an细。
周亭筠前边只有三个游客扮相的人，她回头压低声音喜道“让帛大老学姐告诉你，这家窗口的口袋饼rou松和鲜橙嫩排骨是帛大招牌菜。”
许适扶额“周亭筠你果然是个rou食动物。”
周亭筠摇头，颇有学霸气场“nonono，我当年在帛大时，百年经典菜肴都被我尝了个遍，哪家食堂哪家窗口有什么招牌菜，哪些地方隐藏着还没被吃客挖掘出的小彩蛋，我全都一清二楚。话说等你以后来帛大，我写份菜单给你呀。”
许适“那你好胖胖哦。”
周亭筠打发许适去站俩位置，现在人还不多，但正值饭店，等会儿人肯定越来越多。许适直直走向靠窗的位置，那里刚好有两个二人座位。周亭筠打了两盘rou端回来后，又熟门熟路地去别的窗口排队打菜。
许适捂脸，真的不是很想承认这人是自己粉了那么多年的十里长亭。
第15章
人文学院的主楼同经管等其它学院的现代主义不同，远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色可言，一栋老楼，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刷漆色调都是上世纪的保守和端庄，就好像是周天子所治下的王朝，无论是说话用词还是着装用料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什么品阶要站在哪一块地儿都规划地清清楚楚，迂腐顽固，让人见了平白生厌。
许适不舒服地下意识皱眉，听见周亭筠问“既然你以后想读史，那我来考考你。”
许适松了眉，抬眼去看周亭筠。对方也看一眼她，问道“你知道帛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战国时期还未发明出书写纸，就用绢帛代纸，因此‘帛’字也代表了知识。”
周亭筠只是轻轻点一下头表示听见了许适的解释，却全然不置一词。
许适挑一下嘴角，露一个狡黠的笑出来“当然，这个只是其中一个解释。虽然官方并未直言，但我比较偏向的一个结论是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
《左传·哀公七年》写“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讲的是禹在确立王权后，为了巩固王权，便在淮水中游的涂山同曾经交战的各部落首领见面，并且答应他们将分封为世袭贵族。
帛大建校于五四运动时期，彼时内忧外患、军阀混战，西学和旧学冲突相斥，洋枪大炮成了乱世中的枭雄，帛大在风雨交加中艰难立校，文弱的读书人立笔提词，自强不息的是气节和骨气，上善若水的是新旧思想的包容。
乱世中提笔出锋犹如刀剑出鞘，安定下握笔工于学海纳百川。
周亭筠笑了，按一下许适的肩，“功课做得不错。”她直视着许适的眼睛，“非帛大不考？”
许适道“非帛大不考。”
“只是再确定一次，毕竟之后要说的是只有帛禹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许适好奇地问“什么啊？”
“帛禹的名字来源，官方其实是有表明的，只不过年代跟我们现在隔得太远，又只有一本手记放在校史馆里生人勿进，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相近的解释。”周亭筠又重新迈开步子，许适跟在她旁边眼睛都亮了。
“帛大名字的含义是只有在新生入校和毕业拨穗上才会由人文学院院长跟你提及的。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这是它真正的来源，现在的四句校训中，最后两句‘上善若水，自强不息’就是刚建校时定的校训，其实也是在说帛禹的立场。”
许适接上她的话“帛禹是一所包容学术、认为提笔才可安天下的学校。”
“不光是包容，还要有创新，且做学问要以创新为主。”
“所以慎思笃行，心游万仞被放在校训前两句，意思是说做学问要像诗人那样不受空间限制，学问浩瀚无边，但在驰骋的同时，要深思熟虑不可妄下结论，就像是胡适先生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样？”
周亭筠点头，“孺子可教也。”她眼中含了笑，看见许适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推眼镜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诶呀我为什么突然古腔古色的，怕是之前的古装戏配多了。”
人在笑着说话时，声音就会带着从嗓子里传出来的哑意，周亭筠也不例外。她的音色本来就干净如洗，像这样再带一些沙哑感说话时简直xi,ng感地要命。
许适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闷声催她“周亭筠你走快点。”说话间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脸红又被对方看见。
待走到人文学院近处能看得清细节了，才发现主楼一侧的墙砖上竟绘有水墨之色，就连学院全名都是用着行书写制而成。
许适脑中瞬间就出现“雅俗共赏”“阳春白雪”这类的词汇。
周亭筠踱步到旁边的草坪前，冲许适招招手“阿适，来看这里。”
许适快步走到周亭筠跟前，顺着周亭筠指的地方看，那里有一块石头，边缘已经被荒草覆没，但是还是可以看清上边被人刻了字。
“但开风气不为师。”
胡适题的字，落款处的签名和许适曾看过的胡适自传中的签名走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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