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半烟看了两遍,才理清楚小苟的意思,将鼠标往下拉。第一张图是白薰华、纪宝、周姨在一辆吉普车旁边。监控拍摄角度很好,可以清晰的看清三人。
第二张图,是吉普车正面。第三张,是吉普车尾。车型、车牌看得一清二楚。
第四张图很奇怪,是吉普车离开之后,空旷的地下车库。宋半烟以为小苟截错图,刚准备往下看,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图上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一辆黑轿车旁边突然冒出一颗人头。
这张图的时间,和上一章吉普车离开,不过差了三秒钟。她心知古怪,赶紧往下看。一个古怪的男人,站在地下停车场里,望着吉普车离开的方向。
宋半烟瞬间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得还要复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迷雾一层一层。
后面3张图,都是关于这个奇怪的男人。他反侦察能力极强,带着帽子口罩,开一辆半旧不新的桑塔拉。别说不清相貌,只怕连车牌都查不到什么。
宋半烟皱眉盯着电脑屏幕,突然有人敲门。小刘房东在外问“在吗?”
合上电脑打开门,就见小刘房东手里拿着一个食品盒。宋半烟笑道“金气秋分,桂子飘香远。我有口福。”
小刘房东将食品盒递给我“嗯,过几天秋分,家里包了点汤圆,你尝尝。”
“找个心灵手巧的房东,真是运气好。”宋半烟接过食品盒,又问道,“那个尤司令怪怪的,你认识吗?”
小刘房东脸色徒然一冷,跟着她进屋,不屑道“你别理他,他一直这样。”
宋半烟说“他不知道哪里听说我会看古董,让我给他看拐杖。”
“拐杖?”小刘房东脸上突变,愤愤道,“他那根拐杖是我家的,他倒好意思!”
宋半烟一听有故事,便好奇的打听起来。
原来小刘房东的爷爷才是老革命,打仗受伤就留在了泰州,后来做了武装部部长。苏北人民行政公署专员知道他有腿上,特意送了一根手杖。刘爷爷十分宝贵它,也不介意自己瘸腿的事情,时刻带在身边,人称金拐刘。1
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整个社会都疯了。他们诬陷刘爷爷是革命叛徒,贪生怕死才留在泰州不肯上前线,等解放就偷取革命果实。刘爷爷行伍出身,xi,ng子暴躁,哪里受得了这种的污蔑。在一次□□□□上,拉着两个红卫兵,一起跳进东城河。
尤司令就是当年泰州几个造反派司令之一。因为当时年纪较小,老丈人在文革中自杀,后又被平、反诸多原因,他并没有被追究。而他手里的黄杨拐杖,就是当年刘爷爷那根拐杖。
宋半烟听完小刘房东讲的往事,暗觉蹊跷,知道这事还有后续。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尤司令敲响她的房门。
这次他态度明显客气许多,说有事请教。宋半烟揣上《风水归藏》,跟着他出门,兜兜转转来到东城河边。
河边凉亭里坐着一位枯瘦的老人,频频东张西望。见他们连忙站起来,使劲招招手。
尤司令指着宋半烟“老汪,这是小宋。”
老汪道“这么年轻?”
尤司令没好气的说“年轻咋啦,我们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哼!”
老汪狐疑嘀咕“还是个女娃”
“别废话,把东西拿出来。”
宋半烟只当没听见,暗想莫不是两老头子藏了古董,想让我鉴定?我虽知道一些理论,那也不过纸上谈兵。
老汪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本旧书。宋半烟见是一本书,倒是安心不少。
“两位老人家。”宋半烟笑道,“你们这是?”
尤司令拄着拐杖,仰着下巴道“小宋啊,我这朋友老汪,家里有几本古书。我们也看不懂,你帮着瞧瞧写的什么。”
宋半烟说“我本事有限,只怕看不出什么东西?要是古籍的话,可以找找市博物馆。”
老汪急道“他们顶多就给五百,还有个破证书。”
尤司令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小宋啊,你随便看看就行。”
宋半烟又客气两句,拿起书,小心的翻开。这一翻,忍不住心底大呼怪哉。脸上不露,对两人道“这是前清端重亲王博洛的传记稿本。爱新觉罗·博洛是□□哈赤的孙子,死后因依附多尔衮等罪,追削王爵,降为贝勒。”
老汪惊喜道“小宋啊,你厉害嘛!看一眼就知道啦?”
宋半烟翻了翻,尽是博洛丰功伟绩。屠大同、屠汾州、屠江y、屠常熟、屠嘉兴、屠金华粗粗一翻,惊寒透骨。
老汪一脸期盼的看着她,巴望着她能报出个天价。连尤司令见她一脸深沉,心也不由提起来。
宋半烟看着满纸“民不顺,屠之”,只觉悲痛莫名。待看到“八十一日,破江y,尽歼”,霎时眼眶一热,连忙合上书放在石桌上。
宋半烟定了定声,说道“通常来说1911年前的叫做古籍,1949年前叫旧书。这算是古籍,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老汪听她说完,急忙问道“那,那能买多少钱?”
宋半烟道“这我不知道,不过两位应该打听过。”
老汪一脸失落“收古玩的说什么,一页宋版一辆汽车。说我这个”
尤司令打断他,说道“小宋,老汪没有孩子,我们又都没有退休金。就指着这些,换点钱养老。我们这小地方,古玩店就一二家,给得价格也不知道实在不实在。”
宋半烟不知道他话里真假,但料定这些古籍来路不明,有心试探试探,就说“明清皆有佞宋之风,宋版书的价格居高不低。可这是清代手抄本,又不是书法家名家写的,里面还有涂改错别字。不过好歹有二三百年,古玩店出价多少?”
“一千。”老汪竖起一根手指头。
尤司令没来得及阻止他,只得补充道“一本一千。”
宋半烟倒是有心,但是没钱。只得对他们说“这价格稍微低了一点,可能是其他没有这本保存的好。”
老汪道“其他更好,还有黄布呢!”
黄布?用黄绫封,那很有可能是王公大臣,上表给皇帝的奏折贺表。
宋半烟笑问道“黄绫封套?”
老汪看了尤司令一眼,迟疑的问“你怎么知道?”
宋半烟忽悠道“我是学历史的,历史上的东西就是古董。既然是历史上的东西,我一个学历史的当然要知道。”
尤司令和老汪大概被绕晕了,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宋半烟乘胜追击,胡扯的说“我们学历史的,很多都成了考古学家。所以跟一些搞收藏的,多少有些交情。你们要是需要,我可帮忙问问价。”
老汪满脸堆笑“那太好了,太好了。”
宋半烟见尤司令不说话,知道他多疑,就对他们说“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老汪还要说话,却被尤司令拦住。宋半烟笑了笑,跟他们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可疑。
博洛的传记稿本、奏折、贺表,这些原本应该放在紫禁城内阁大库里面。现在也应该保存在历史博物馆之类国家机构。
怎么会落到两个大字不识的老头子手里?
她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一件事。清末战乱频发,大内档案流失。这前后经历,可谓是波折坎坷。
公元1908年。
2月2日,清廷授醇亲王载沣为军机大臣。
11月14日,光绪皇帝驾崩。
11月15日,慈禧太后病死。
12月2日,年仅三岁的宣统帝溥仪即位。由其生父载沣为监国摄政王。
大清多少年没有出过摄政王?
258年。
载沣没有笑,眉头反而皱的更紧。如今内忧外患,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比多尔衮的结局更好。
各项事宜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唯有摄政典礼,无人知道如何办。请示载沣,他说了句“照例”。阁臣们命人到内阁大库里,搜检清初摄政典礼旧档。
内阁大库建于明孝宗年间,清廷继续延用。大库位于紫禁城东南隅、内阁大堂之东。
红本、关防、满文老档、实录、圣训、起居注、史书、敕书、诏书、表章、舆图、黄册、乡试录、各种书籍尽在其中包括明代档案,前代帝王功臣画像、书籍、三节表文、表匣及秘史档案等。
内阁大库所藏策籍档册,为朝廷机密,九卿、翰林有终生不得窥其一字。
礼部的阁臣,在大库里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只得回来禀报旧档杂乱堆积充溢,殿中没有落脚之处,奏请焚毁无用旧档。
这事情还没有批下来,翰林院里面先传开了。脑子灵活的立即请旨,说要去找自己当年殿试的卷子。载沣也未多想,一律准了。
顿时间,比满清国运还死气沉沉的遗老们,ji,ng神抖擞地趴在纸堆里,如同在地缝里找米粒的老鼠。但凡能翻到一本宋版书,半张蜀刻残页,顿时红光满面。立刻塞进大褂里,唯恐同僚们看见,将面前这块宝地夺取。
勿怪其他,宋版书当时的价格已是一页一两黄金了。
时任学部参议的罗振玉,也在这个行列。他更聪明些,“偶于残书中得宋人玉牒写本残叶,并呈文襄及荣公”。
文襄就是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他曾任两江总督,故时人皆呼之为“张香帅”。他当时是顾命大臣,兼太子太保。张之洞就好奇的问,大库里怎么有宋本?
罗振玉趁机说“香帅,这些档案虽残破,但也该整理保存,先由我们学部接收,将来移送京师图书馆。”
张之洞欣然允诺。
罗振玉让人从中挑出善本,其余装了八千麻袋,移存在国子监敬一亭。
1911年,辛亥革命,北洋军阀政府上台。
1912年7月,教育部设国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同时接收了这批档案。胡玉缙被任命历史博物馆筹备处主任。
看着八千麻袋一天一天的少,胡玉缙愁得睡不着觉。他不是怕档案少了上司怪罪,而是怕工役们放火。
这是为什么?
胡玉缙做过张之洞幕僚,当过礼学馆纂修。博学开明富有民主ji,ng神,又是深研旧学,熟知前朝掌故。
他心里惦记武英殿火灾,恨不得睡在敬一亭。
这话从何说起?
武英殿始建明永乐年间,位于故宫外朝熙和门以西。康熙年间,设武英殿书局,由亲王大臣总理。乾隆朝以后专责校勘、刻印书籍之事。武英殿书局用铜版雕刻活字,纸墨优良,校勘ji,ng审,书品甚高,人称殿本。
同治年间,大清朝山河日下。武英殿里太监们眼馋那副铜活字,你也偷,我也偷,偷得不亦乐乎。待到王爷们似乎要来查考的时候,就放了一把火。自然,连武英殿也没有了,更何况铜活字的多少。1
胡玉缙每每想起武英殿失火的故事,深怕麻袋缺得多了之后,敬一亭也照例烧起来。到时候就麻烦大了。他心里惶惶不安,就到教育部去商议一个迁移,或整理,或销毁的办法。2
教育部专管这类事情的是社会教育司,司长叫夏曾佑,是位历史学家,熟于“中国历史”。他知道,中国的一切事,是万不可“办”的,即如档案罢,任其自然,烂掉、霉掉、蛀掉、偷掉,甚至于烧掉,倒是天下太平;倘一“办”,那就舆论沸腾,所以他主张这个东西万万动不得。就这样,在“办”与“不办”之间,拖拖拉拉,“麻袋们”安稳地躺了好几年。3
这一放,就是5年。八千麻袋档案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1917年后,因地方局促,八千麻袋档案迁至午门、端门保存整理。1918年,教育总长傅增湘,开始整理这批麻袋。
所谓“整理”,就是把档案倒在地上。教育部基层临时工们“各执一杖,拨取其稍整齐者”(《骨董琐记》卷二)。cha科打诨中瞧见装订ji,ng美的敕诰、廷试策论之类,捡起来放在午门楼上。其他的,跟扫垃圾一样,全堆回端门门洞里。
时任教育部佥事,负责寻宝的鲁迅回忆,当时之所以要着手清理是因为有人“以为麻袋里定有好的宋版书——海内孤本”。里面也果然出了好东西,教育部官员们,更是常常来顺手牵羊。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1921年,北洋军阀政府经费短缺,教育部没钱发工资。领导脑门一拍,想到了存放在端门门洞,那总计八千麻袋档案。这些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卖!
四千大洋,卖给了北京西单同懋增纸店。
纸店买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