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间,街道上随处可见行色匆忙的身影。夏瑶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仪容,推门走出西餐厅,单薄的身体藏在黑色毛呢大衣下,似是在瑟瑟发抖。阳光在枝头闪耀,北风却带来一阵寒冷。她收起心事,背影融入拥挤的人潮。
新闻部在十四楼。夏瑶从电梯出来,发现经过的同事似乎今天特别注意她,比如即使走过了,还会回头看一眼,比如明明在做事,又没有必要的扫视一周,并在她身上停顿那么一秒。
还会更糟吗?
夏瑶几乎叫不出一个同事的名字。四季新闻被收购后,很多熟悉的人都走了,她来阳川日报没多久,并且还一直在外面采访,这些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十几米外主编不知道在跟谁陪笑,对方是一个老人家,穿着一件加绒黑色夹克,左手捏着一张照片,右手掐着一串佛珠,一脸怒意,雪白的长寿眉似乎都在跟着怒气抖动,刀刻般的皱纹组成他严厉的脸,浑身散发着自觉高人一等的气息。
为什么大家在她过来之后,连经过的脚步都慢了,要不是主编挨着瞪一圈,她只怕就跟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猴子差不多了。
不过还好,他们收回了视线。不然,她还真是不习惯。
主编在给她使眼色,意思是快走。
“你就是夏瑶吧。”老人家看了一眼手里的照片,从椅子上站起来。
夏瑶慢半拍地走过去,她没有落荒而逃的习惯,从小爷爷就教育她,人要光明磊落,什么都要说清楚。她先看了一眼主编无奈的脸,正想开口,被一声怒骂打断了。
“不要脸。”老人家说,眼神仿佛她是对方的杀父仇人。
即使夏瑶性格再文静,脾气再好,对这样的怒气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做到笑脸相对。但本身的性格和从小的教养又使她做不出任何反击,只有愣在原地,表情有点不解,又有点委屈。
再加之,她大概猜到了眼前这位老人是谁,就更争论不起来了。
宋德友今年已经七十六了,不过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尤其是骂人的时候,简直自带一个喇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要是你的父母,非得打死你。不伦不类,败坏伦常,恬不知耻。”
主编拉着宋德友的胳膊,往会客室带“宋老先生你消消气,我给你泡杯茶。”然后他看着夏瑶,“赶紧走啊。”
宋德友一把甩开了主编的手“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不知道报恩,反而干出这种有辱门楣的事,你自己不在乎就算了,我们家可容不下你这种人。”
夏瑶咬着牙,眼泪在眼眶打转,要是在外面,她可以听着这些骂,但这里是上班的地方,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而耽误大家的工作,所以她朝主编抱歉地点点头,打算走了。
宋德友“喔,不对,能养出你这种女儿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夏瑶听到这话,眼泪立马收住了,好看的眉皱成了波浪,嘴角因为怒气而忍不住颤抖,不过声音还是尽量克制着“你说我可以,不要说我的父母。”
宋德友哼了一声,气势收敛了一点“总之你们家爱怎么堕落怎么堕落,不要来招惹我们宋家的人,你招惹不起,也配不上。”
夏瑶直接转身走了,这种争吵没有意义,如此顽固的思维,什么争论都改变不了。
夏瑶此时头痛欲裂,紧咬着牙,一拳砸在电梯上。
宋新词去了趟超市,整个下午都耗在了厨房。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那个人的胃。
然后,经过她一下午和各种食材的厮杀,厨房成功被她作的一片狼藉。
一道欧包,烤箱外层的玻璃炸了。
一道糖醋排骨,最后熬得冰糖和排骨牢牢粘住了锅底,怎么铲也铲不动。
一道鱼汤,腥得她一揭开高压锅差点吐了。
洗碗池放着各种使用过的沾满油污的厨具,地上散落着残枝烂叶,台上摆满她的暗黑料理,终于在油烟熏得她张不开眼睛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迈出了厨房。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吧,宋新词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自己第一次下厨打了及格分。
好歹有几道还过得去的,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清炒西兰花,一大碗皮蛋黄瓜汤……
好像确实有点素……瑶姐已经很瘦了,宋新词看了眼挂钟,已经快七点了,赶紧打电话在一家中餐厅订了份外卖,正准备给夏瑶打电话,约好几点去接她下班的时候,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糟了,还没收拾厨房呢。
宋新词跑过去先关了厨房门,才往玄关走。
夏瑶正在换鞋,对宋新词轻轻一笑“今天干了些什么?”看到宋新词戴着围裙,“做饭了?”
“小露了一手。”宋新词上前接过夏瑶的包包,“欢迎回家。”
虽然厨房门被关上了,但客厅还是有股淡淡的油烟味,夏瑶正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被宋新词拉到了沙发边。
宋新词按着夏瑶的肩膀坐下“我去帮你放热水,你先洗个澡。晚饭很快就到了。还有,不许进厨房。”
夏瑶了然地点点头“怎么这么懂事呢。”
夏瑶在开玩笑,宋新词却认真了,她在沙发后弯下腰,用自己的脸贴着夏瑶的脸“以后都这么懂事好不好。”
夏瑶低头一笑“好。”
笑容在目送宋新词去卫生间的时候凝固,这是栋老楼,房东配置的也是老款燃气热水器,冬天的时候,热水要放一会才会出来,夏瑶眼睛里盈满一种深深的怅惘。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一条短信提示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是主编发来的
他儿子的正今集团是我们广告部的大客户,得罪不起。老一辈的话,别往心里去。加油。
前面的还好,就这一句加油,看得她差点又要哭出来。她用了一下午平复情绪,就是希望不让宋新词看出来。
“瑶姐。”宋新词在叫她。
夏瑶回头看过去,那个心上人笑得春风拂柳,跟她说“你的睡衣早给你放里面了,水已经热了,快来洗吧。”
宋新词让夏瑶进了卧室后,果断进了厨房,清理战场。
不一会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老宋打来的,要她回去一家人吃顿饭。
昨天从拘留所出来后,给家里报平安的时候,她爸还在上海出差,说这次家里人都很担心她,她在加拿大的表姐也在昨天坐国际航班从温哥华飞到了上海,今天一起回来,无论如何一家人也要聚一聚。
她答应了,一来,因为自己平安出来了;二来,她表姐确实已经好多年没见了;三来,一家人确实该聚一聚了。
毕竟是亲人。
夏瑶褪掉衣物,右手拿起花洒,拧开了冷水,对着脑袋直直冲下去,冰冷的水冻得她直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怕宋新词察觉,随即又转成了热水。
热水器嗡嗡响着,夏瑶微微仰着头,热水从上而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哭没有,无助的就像回到那个秋天刚来高中报道的时候。
爷爷奶奶上了年纪,父母都是老师,也在忙学生的事情。一家人将她送到了她们那个县城的客车站。那天夏瑶背着一个背包,一只手拉着装满换洗衣物的行李箱,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床单被子的红白格子的编织袋。一个人找学校,找教室,找宿舍……一天下来,衣服能拧出水,就是那种无助感。
一个人面对的无助感。
别的学生都有家长陪同,就算她再怎么懂事,也只是个孩子。
虽然都是些简单的事情。
虽然都是些,简单的事情。
夏瑶出来时,宋新词正在穿外套。
“瑶姐,不好意思啊,我要回家一趟。”宋新词说着,又一脸舍不得,“很快的,就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她想抱一抱夏瑶,又嫌弃自己一身的油烟味。
夏瑶愣了愣,笨拙地点了一下头“开车注意安全。”
“ok”宋新词伸手捏了捏夏瑶的脸,“乖乖的喔。”
夏瑶木头似的看着宋新词拿起包走到门边换鞋,笑着跟她挥挥手,转身握住门把手……
突然,夏瑶慌了,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宋新词,两手紧紧的圈着宋新词的腰“新词,不要去好不好,我想你陪着我。”
天啦,宋新词怎么受得了这个,一颗心化成了水,转身扶着夏瑶的肩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工作?”
夏瑶摇摇头,顿了顿“没事。”
宋新词咬咬唇,家里难得聚一次,表姐也回来了,再加之她刚从拘留所出来,这顿饭怎么看,都是要聚的,抓起夏瑶的手“瑶姐,你跟我一起去。”
夏瑶微微低头,看着鞋柜里的鞋。
“没事的。”宋新词鼓励着,“有我在呢。”说着暧昧地笑了笑,“反正迟早是要正式见面的。”
她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夏瑶憋出一个笑来,摇了摇头。
夏瑶刚刚的举动弄得宋新词十分不舍起来,尽管只是简单的一顿家庭聚餐,都无法果断地迈开步子,宋新词想了想“要不我们一起,你在车里等我,我去去,给他们看一眼就回。”
一分钟后,夏瑶摇了摇头。
“那好吧。”宋新词亲了一下夏瑶的额头,“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宋新词走后,夏瑶彻底崩溃了,十指插着头发,跪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将脸埋在沙发里,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几乎超过了二十三年来所有眼泪的总和。
整个人脆弱得像一只残阳里的风筝,仿佛已经布满裂纹的瓷器,再也经不起一点碰撞。哪怕是轻轻地一推,都能让她粉身碎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瑶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此时跪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遥远的地方出现的画面,可能是外星人的电视,可能是一千年后人们对历史的想象……当然,也可能是曾经,曾经有个人跪在这里,也同样的如此失意过。
她想起在宋新词被拘留的那几天,无意点开的一首日推,那首歌在那三天里被她循环了好多遍,也许当时只是想听听什么动静,而现在……等等,好像那首歌又响起来了,是谁在唱呢?
hen i
(当我离开后)
you illone ne
(你不会再像从前)
you ill see the starut
(你会看到夜空中出现星光)
you on’t feel th’ve caedall
(也不会再有我带给你的伤痛)
……注
好像涨潮了
海水慢慢涌过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脚尖
寒冷的季风告诉她,她跑不过这场海啸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
真好,没人会看到她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