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力带着子桑绕着小小的街道转了圈,然后指着一家小馆子说“娘亲给了些铜板,让我带你下馆子,我们就吃这家的馄炖。”
子桑头次下馆子,静静声地跟着巨力走到门口支着的桌子上,看着摊边热气一片,一身上扎着条白布的人撸着袖管往大锅里舀热汤。
“老板,两碗。”
“好嘞。”
馄炖确实好吃,巨力听子桑说第一次来下馆子,已然把子桑当成那种尤其贫寒的人家,立马便摇着头“我们家穷虽穷,不过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子桑也不多说,只问“要是我明日换了有余钱的话,能不能买两碗带回家去给允沫她们吃?”
巨力挠着脑袋,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道呀。”
后他们又问那炉边忙活的老板,老板拍拍旁边包得齐整,白花花,个个透亮的馄炖说“洒此□□,揣身上,带回去,趁天儿没热起来,能对付过日,拿回家后用骨汤煮一煮便是了。”
于是子桑默默记下这事,给老板道了声谢,将碗底的汤喝干净,跟着巨力坐在街角,人家铺墙下。
刚坐下一会,就看见破衣老者走过来,嘴里吆喝“这地界老头子可是稳占了三年,你两好小子也敢抢地方?”
子桑听那老者声势浩荡,心下有些畏惧,站起来就要让位置,旁边巨力到底是过来人,喊道“谁个要抢你的地界,我们可不是讨食的人,只坐一晚罢了,明日还有自己的营生呢。”
老者听了这话才嘿嘿笑着坐下来说“明日若有些盈余,还请小施恩惠。”
于是子桑这才知了,原来这便是乞讨的人,和先生说的并不完全相似,只那种乱说一气的架势倒是和先生有几分相似。
三人便一搭一搭地聊着天。
老者说“最近天下不太平啊,去岁新春,长州府风朔侯趁贺岁之名,入王都,使隐者变装暗杀王上,也是吾五命不该绝,剑贯肩骨,竟也给神医罗仲给救了过来。”
子桑听到这里有些怔,以下犯上,轼君之罪,这隐者是谁?
巨力听得出神,问“风朔侯怎样了?”
“还能怎样,举家被抄,虽是王族,也立地伏诛。”
老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世人都以为天下必是边州府世子由若的,可边州侯到底也是个急性子,仗着边州离王都近,同在贺岁之时,陈兵白壁城外,以为王上不知,岂料王上暗中早调兵从后围剿,只朝夕之间,岁离之夜,两州候均落得个大不逆之罪。”
听得这些话,子桑一时头脑发混,按老者的话,与她有牵连的那些人竟都是已不在世上了。
正出神之际,老者喟然一声“可怜庆佶公倒也算是一代明君,虽常年征战他国,可毕生不曾有败,结果到头来,膝下无子承大统,可悲,可悲。”
“伯良也死了吗?”
子桑忽地脱口而出,若是娘亲知道了这事……只是这当口她又想到,娘亲虽远住太国寺,可名义上到底也是候府夫 ,她一时急,抓过老者脏袖便问“那那娘亲呢,伯良她娘亲呢?”
老者呵呵一笑“没想到你这小孩还有些见识,知道长州世子名讳,听说,一律同诛,不过这候府夫人向来鲜少露面,倒不曾听人说什么。”
应该没有吧。子桑心突突得厉害,连声安慰了自己好久,才勉强定下心来。
二日醒来时,街上已越来越多人,子桑这才看见那老者模样,灰色的胡子拉碴,身上穿件黑色的粗麻布衣,破了好几个洞。
老者微张着嘴,打着呼噜,旁边摆着个碗,扔着半个咬过的馒头。
不知先生这会是否也像老者这般,在外乞讨。
巨力从后拍了拍子桑肩“走,我们先去找收皮毛的光头老溜。”
子桑招呼了一声大雪,引来旁边一群路人的惊叫声。
原本空空的街道上此时横竖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稀奇玩意,摊贩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很是热闹,巨力领着子桑走到个木棚边,它位于街尾,棚边已站着好些抱着皮毛的人。
大雪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注意到,棚边的那些人看见大雪后,一时都有些惊慌地往后退了。
“还是头次有人带着活物过来卖。”棚内一个光头男子,身上穿半截袖的虎皮袍,走上前来,打量着大雪。
“大雪不卖。”
子桑把大雪叫近自己面前,护在身后,把身上包着的熊皮拿下来展开给光头男看“卖这个,灰熊皮。”
光头男子伸手在熊皮上捏了捏,眼睛又看回大雪身上“银狼的价格可是比熊皮高出三倍。”
子桑直摇头“我只卖熊皮。”
卖什么也不能卖大雪。
第33章 我执大世
巨力在子桑耳边偷偷说,这个光头就是老溜,这一带的兽皮都是他收的。
老溜一双眼睛在大雪身上滴溜了很久,几次把价格报给子桑,子桑都连连摇头,大溜甚至还把手伸向大雪,结果大雪一下子摆出撕咬的架势,露出两颗尖牙,大溜便讪讪地给了灰熊的兽皮钱。
子桑又把那羊角递过去给老溜看“收吗?”
老溜道了句收,然后把羊角扔进棚里,并不给钱,只说“那熊皮剥得不好,这羊角当是折损费了。”
子桑想要争辩几句,巨力摇了摇头,两人只好作罢。
数了数那一串铜板碎钱,子桑给巨力看“这些够买药吗?”
巨力也犯晕“我们都不兴抓药的,不过这挺多了,应该够。”
药荘比起外围这边聚满摊贩的街要显得气派很多,与几家小的茶酒铺拢在一块儿,子桑揣着一把铜钱在巨力的带领下走近药荘。
药荘门面虽不算太大,却也是进进出出许多人,巨力说有些人挖了药也拿来这里卖,他们村里边就有个人经常做这事,不过也得有眼力劲才能做这挖药的事儿。
听他说时,子桑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门面上一张大番布,上边竟是用绣线绣成的一个人儿,描彩红缓,那唇儿眼儿都是白允沫的样子。
“你识字不?这都挂很久了,白氏家少主去年冬在怯潮弯走丢,至今还没寻到,要我说,那么冷的天头,早冻死了。”
子桑嗯了声,没具体应,提脚跨进了店里,巨力进来后还说那番面上的事“听说赏钱高得很,许三代荣华,不吝千金。”
店里有两个伙计在柜面上转来转去,一个胖胖的,脸白的中年男子坐在摇椅上看街,打量着两人,特别在子桑身上多看了会。
子桑把原本那身世子衣衫脱了的,里边只剩着件单衣,披了件好人婆婆用羊皮逢的夹袄,不过靴子还是原来那双,布满了血污和灶泥,倒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他叫同济,会医术。”巨力亦是在子桑旁边轻声说着。
同济捧着个小茶壶,吸了口,站起来看着大雪,问子桑“找什么药啊?”
“大叔他脸给熊抓了,躺在床上很久,吃不下饭,站不起来,流脓血。”子桑把白允沫天天给她叨的话复述了一遍给同济听。
同济摇头“躺那么久,没得救了。”
“你去给他看看吧,或者叫罗仲给他看看。”
“罗仲是当世神医,你以为想请就能请得到的。”
同济拿了纸笔在柜面上廖廖几笔,抽了方子交给柜面里的人“照着这方儿弄剂药。”
子桑见请不到医者,便只好作罢,她问“白夫人可在这?”
同济拿眼看住子桑面有疑惑“白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外边挂着番儿,她在找女儿。”
“现在满天下,只要白氏名下的药荘都挂着这样的番。”同济不以为然,伸出手来“即是抓药,便付钱罢,吃下去不能救人,能让他顺几口气儿。”
子桑伸手掏了许多钱两就往同济手中放,被巨力捂回去,巨力问同济“多少钱?”
同济伸出一个拳头,巨力便往他手里放下十个板,把多余的铜板都拿了回来,让子桑揣好“你买个东西怎也不问问价钱,见过穷的,没见过像你这般穷得连钱也不认的人。”
拿着余下的钱,子桑又跟着巨力去买米,只见米铺那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巨力说,寻常人家都不买米的,贵的,他们家也只偶尔才煮上些。
子桑没敢买太多,又另外装了些土豆,才回到那卖馄炖的店里,把剩下的钱多数都包了馄炖,让老板弄得严实些。
巨力倒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就按她娘亲交待的,买了些布料回去,布料比米还在贵些。不过巨力说,因为一年到头也难得做一身新衣裳,所以不算太花钱。
十五岁时便是成人,要穿新衣裳的,一对鹿茸就可以换身做好的衣裳,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采鹿茸了。
两人收拾停当时便往镇外边走,准备赶路回家,路过昨夜他们歇脚的地方,子桑把特意留存下来的三个钱板放到了老者的破碗里,巨力连连要去拿回来“你自己都没有,干嘛给他。”
老者手快,嘿嘿一声就把破碗藏在了身子里。
回程都还顺利,偶尔突然会跳出来一些野狼,每每巨力搭箭引弓时那些狼便一下子跑开,巨力刚开始时以为都是自己厉害。
后来发现每次都是大雪突然站上前才把那些东西吓走的,便摸摸脑袋,嘿嘿地笑说“你有了大雪,打猎都不用带弓了。”
子桑也发觉,一路上带着大雪,竟不曾遇到丁点儿野兽,因是更加珍惜大雪。
回到村子后,巨力娘亲再弄了些咸菜给子桑,又给做了炖好吃的招待着,本想着再多留子桑两日,子桑念着白允沫还在等自己,况还背着馄炖这东西,生怕坏了,急急就背着东西往回赶。
如此又是连着两日,中间停歇一晚,到落日时分才赶到草屋,几日功夫,门前的小溪涨满了水,林中草木也长高了些,积雪早已不见。
子桑轻声打开篱笆,大雪和阿飘一见面就相互咬着颈脖子撒起了欢。
隔着从窗户里照进来的夜色,她走进房内,看着睡熟的白允沫,在心里小小纠结了一会,终是把她给弄醒了。
白允沫一睁眼,看见面前一个黑乎乎的人,没被吓到反而一把抱住“子桑你去了好久。”
子桑被勒得脖子发疼,赶紧说“我带了好吃的,你起来吃。”
子桑在后院拎进来一带骨的肉干,放到锅里下了水便煮,煮得汤色发白时便把馄炖一股后都下下去煮。白允沫看了会,才看出来是馄炖,她说“不是说好带糕儿回来给我吃的么?”
“这个她好吃。”其实子桑光想着给白允沫带好吃的,早忘记了糕儿的事。
白允沫倒也不介意,许久没吃外头的东西,馋得直吞口水。
“哑巴大叔怎么样了?”子桑用勺轻轻搅着锅里白白的馄炖,一边问白允沫。
“还是那样,起不来身子。”
子桑把抓回来的药给白允沫看,把同济的话告诉白允沫,她说“医者说了,哑巴大叔活不久。”
白允沫不信,她说“要是罗仲在就好了。”
自哑巴大叔卧床后,白允沫提的最多的,便是罗仲,子桑告诉她说“你娘亲在寻你,遍天下的寻你。”
白允沫这次低了头,她没有再说,不理的话,只是端过子桑递过来的碗,吹着里边滚烫的汤。
子桑知道,白允沫这回是真想她娘亲了。
子桑把煮过的馄炖滤净汤,放在一旁,留着明日早给好人婆婆和哑巴大叔吃,后又坐在院子里和白允沫讲了许多路上的见闻。
听见巨力,射大雪的事情,白允沫很生气,她说“你应该让大雪教训一下他们的。”
子桑轻轻抚着大雪后腿上的疤,她说“要不是他们,我或许就找不到石庄镇了,可远。”
二日起来,子桑便把药给好人婆婆看,又叫了婆婆吃馄炖,婆婆先把药给煎了,细细喂给哑巴吃下,大家就都以为等哑巴大叔吃过药后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这样想时,子桑便又偷偷和白允沫说要走的事情。
子桑说“我得回去找娘亲。”
白允沫说“哑巴大叔好了我们就去镇上吧,只要是白氏的药荘,就会听我的,我要把好人婆婆和哑巴大叔都接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