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廿五
扬州知县大人是个以人命为重的人,所以尤其的惜命,手下衙役为首的是自己远房侄儿,故只派王占封为头,带着名医若干,浩浩荡荡的去敛尸。
那户农院是王占封帮骆笑离物色,一听王春华之言便立刻猜到一二,却不知把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王春华本着医者父母心,心道自己好心报官已是行善积德,不成想几个衙役远远站着向他一挥手“验尸。”
王春华瞠目结舌的愣住了“验……验尸?”
一个好心的年轻衙役低声道“劳您看一眼是不是病死的。”
王春华十分不耐的摆出了名医的派头“腹中有匕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病死!”
其他几个随行大夫已奔波数日,自是比王春华清楚状况,掏出布掩住口鼻,方一并上前。
为首的一个打了个手势,禀报道“确有肺痨之状。”
王占封一皱眉,安排众人离开,又留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将院内所有物品全部烧毁,方回去复命。
知县远远的看着一众良医组成了人墙隔开了他和骆笑离,才微微放了心,伸着脖子道“骆姑娘放心,本官只是派大夫检查一番确保万一。”
被王占封拉到一旁的温友良想帮忙说话,却被知县打断“与死者接触的可还有旁人吗?”
“有。”骆笑离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十分好事的一指王占封,“他家还有一个。”
骆老爷牢中寂寞,万没想到两个女儿竟有孝心到入狱相陪。
由于知道女儿并无此孝心,入狱显是无好事,骆老爷深感家门不幸。
刚想出言训斥两句,大女儿骆笑芝先一抹泪,先向父亲告了一状,末了道“我已搬出半个月余,哪里还会染上什么……”
骆老爷听到一半急忙一捂鼻子缩到了墙角“你们都离我远点儿!”
骆笑离看着一向温润的大姐跳脚,忍笑摇摇头,听大夫传唤诊治,便自行起了身留下了骆老爷和骆笑芝。
骆笑芝正哭诉骆笑离对自己不管不顾,骆老爷如何听得下去,一边躲一边抱怨“在哪里诊治不好,偏生来牢里。满城百姓是人,犯人便不是人了?”
师爷端坐一旁,听几个大夫均说二位姑娘未染上肺病,听了许久方悠然开口道“可诊断清楚了?”
两个大夫对视一眼,一揖道“此病发病快,若老爷不放心,两位姑娘可暂拘十日,若十日后再无病状,则当真无妨。”
师爷眯起眼睛一笑,躬身请大夫出去,顺便把此话带给了外间的王占封。
王占封听闻无事,心头大石便落了地,又闻暂留几日,便知是要银子打点。
微微叹了口气,他并无十分财产,一旁的温友良却也听懂了,随手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师爷“师爷受累了。”
师爷一瞥温友良,意有所指的一笑“听闻温骆两家婚事已断,温公子倒是重情重义的很。”
温友良苦笑道“不敢。”待师爷走后,方同王占封道,“我回去一趟,这边若有事,王大哥尽管来找我。”
王占封心中甚是感激,道谢几句将人送了出去。
温友良刚踏进门,便觉气氛有异。
温老爷铁青着脸坐在堂前,对温友良冷冷一哼道“你还知道回来。”
温夫人一拉温友良,低声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可知外面到处都是闲言碎语。”
温友良愕然道“什么闲言碎语?”
“说我们温家悔婚在前,如今却又……”温夫人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你大哥不在了,你怎么也没个分数,让我和你爹如何放心……”
温老爷厉声斥道“你和骆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定的亲是你自己不要,现在鞍前马后的在忙些什么!昨日梁馆主上门你可知道?”
温友良忙道“梁馆主有何事?”
“自然是你同梁姑娘的事。原本你大哥刚去,又出了我们悔婚一事,你和梁姑娘的事本不急。”温夫人软语劝道,“可你这段时间四处奔波闹得满城风雨,梁馆主面子上如何过得去?你听娘的话,骆姑娘的事你别管了,择个吉日去梁家提亲罢。”
温友良心绪不宁,脱口而出道“可骆姑娘还在……”
“骆姑娘的生死与你无关!”温老爷一字一顿,盯着温友良冷言斥道,“上次迎亲的事我跟你娘忍了,你莫不是想再胡闹一次?”
温友良沉了口气,低下了头“孩儿不敢。”
梁家武馆东面的正厅上,梁师傅正在派大弟子清点温家的聘礼。
梁沉香听闻消息并未出来,素染推门而入,见梁沉香安静异常的坐在一边,问道“怎么?”
梁沉香轻轻摇了摇头“我……有些担心……”
素染念及当下温家之势,刚想出言安慰,梁沉香却望向了她的眼睛“你。”
素染听她没来由的一个“你”,问道“什么?”
“我担心你。”梁沉香又低下了头,“你我相识以来,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知道的。如今我爹收了温家的聘礼,往后若我不在这里了,你怎么办……”
素染听罢,佯装漫不经心道“我答应过你,会陪着你。只要你不弃,便永远作数。”
梁沉香摇摇头,苦笑道“自从友良出现之后,好像你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素染你的事,友良知道,骆姑娘知道,我却不知道。”
素染沉默不语,想劝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梁沉香又道“其实,我知道的。即便不知,也能猜出一二。素染,你……喜欢友良,是不是?”
素染一愣,突然失笑道“什么?”
梁沉香向来快人快语,如今话已说明,便不再吞吞吐吐,直言道“你喜欢友良,又不愿违背你我情谊,于是一直压抑自己。所以外人眼中能看出,我却始终不太清楚。这几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心悦友良,却不愿伤我,所以宁可委屈自己。”
若换了旁人,即便有此想法,也绝不会说出“你不愿伤我”的话,但梁沉香素来坦然,竟直言相对。
素染看着她认真又歉疚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俯身紧紧抱住了她“是,你比他重要。”
梁沉香心中歉疚不已,明知素染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却不知如何才好,良久方抵在素染肩上,轻声道“对不起。”
素染在她肩头轻笑一声,心中觉得梁沉香十分可爱。
“不要紧。”
许久之后素染先道“梁师傅说,让我明天一早还要去金铺送图样。你喜欢什么样的?祥云还是鸳鸯?”
梁沉香愕然道“你……你还愿意去吗?”
“为何不愿。”素染道,“你说我对温友良有心,若你继续将我留在身边时刻提防,岂不是放心许多。”
梁沉香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素染轻轻一笑,学着梁沉香以前的样子笑着训道,“沉香,傻。”
翌日清晨,金铺因前日打了招呼,早早开了门,素染依约送了图样付了定金,转身时门外红影一晃,身形有几分熟悉。
素染拔脚而出,见骆笑离独自一人。
骆笑离当着唉声叹气的父亲和抚今思昔的姐姐,几天牢饭吃的胖了三斤,如今神采奕奕的背着小包袱在城门边等着出城。
看见了素染也是一愣,片刻后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遥遥向素染一挥手。
素染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本不是同路人,彼此不甚欢喜,但此时此刻,却终是为数不多的旧相识。
此刻一见一别,虽无伤感之情,却难掩怅然之意。
眼见骆笑离的身影渐远,素染心知再无相会之期。
毕竟此番一去,天高海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