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安乔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姐姐。
“张局长,我能拜托您个事儿吗?您是局长,能不能减刑?花多少钱我们都能拿出来的。”蔺安澜楚楚可怜地看着张局长。
听到这句话, 张局长的脸色又变得严厉了“我是局长, 我有权力, 可是我不能昧着良心违背原则。国家让我做官, 难道我能背叛国家吗?如果你爸这样的人不受到严厉的处罚,这个社会还是法治社会吗?如果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个社会能不糜烂吗?听着姑娘,一切罪过都是你爸自己酿的,我们无能为力,能干的只是给社会一个公道。你知道d14祸害了多少年轻人,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吗?就不该给他们的冤屈还一个公道了?”
张局长越说越激动,激动到脸已经涨红,还咳嗽了好几声。
听到这一番话,蔺安澜不再言语。
但蔺安乔仍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这些道理与良知是她早就树立的,不需要任何人加以阐释。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没想到让父亲能死里逃生。
“希望你们能理解。这顿饭我买单,先告辞了。”张局长依旧拧着眉头,风风火火地披上西装外套。
就像来时那样,张局长踏着正气凛然的步子,昂首挺胸地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蔺安澜在原地呆呆得坐着,不住地流泪。
蔺安澜的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妆都花得没法看了。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头发也凌乱得不成样子。
“姐姐,没吃饱的话再吃点。”蔺安乔慌忙扶住蔺安澜。她真害怕姐姐意识不清醒,栽到地上去。
“咱爸要没了,咱爸要没了”蔺安澜只是喃喃地说着,冲蔺安乔无助地咧着嘴。
蔺安乔没说话。桌上的残席大半都没动,依旧金光灿灿。只是,人已经暗淡无光了。
在蔺安澜的精神镇静了一些后,两人要去拘留室探望蔺文龙。今天是个大阴天,淡蓝色的乌云布满了天空,好像随时都能下起雨来。
在穿过东四的人山人海的时候,眼尖的蔺安乔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闷热的大阴天里头却戴黑帽子和黑口罩,看着都要融化了似的十分奇怪。
就像一个间谍。
只是那□□的嘴唇和鼻子暴露了他。那标志性的厚嘴唇和大碴胡子,仔细看时明显地能看出,他就是蔺文虎。蔺文虎左顾右盼,但明显能看出是在注意着蔺安乔和蔺安澜。
蔺安乔觉得心里一震,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蔺文虎明显是在跟踪她们!她恨父亲,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恨二叔。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
蔺安乔猛地停住了脚步,拽住了蔺安澜。两人突然停下的脚步让在不远处的蔺文虎打了个趔趄,有些惊慌失措。
蔺安澜疑惑不解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怎么了?”
“那不是二叔吗?”蔺安乔带着苍白的微笑道,指着蔺文虎的身影。
“诶?”蔺安澜顺着蔺安乔手指的方向看去,打了个激灵。
“二叔!”蔺安乔依旧带着虚假的微笑,大声地冲蔺文虎招呼。
蔺文虎本来后退了一步打算逃离,但蔺安乔的呼唤让他只得硬着头皮向前。
“这么大阴天的戴什么墨镜呀?”蔺安乔眨了一下眼。
“北京这天儿时阴时晴的”蔺文虎慌忙摘下墨镜和帽子,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蔺安澜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问“您来北京干什么?”
“我也来看看大哥。”但说这话的时候,蔺文虎始终显得底气不足。
蔺安澜和蔺安乔对视了一眼,说“我们也要去,一块去。”
“我就不去了,刚去完。”蔺文虎连忙摆手,拒绝。
“那好,再见。”
在目送着蔺文虎慌忙远去之后,蔺安澜对蔺安乔说“二叔很奇怪。”
“嗯。”
“你有没有觉得,可能是二叔陷害的咱爸?他一直就嫉妒咱爸。”蔺安澜终于开窍了,咬牙切齿地说。
“很有可能。”
但蔺安乔始终没有供出蔺秋那天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来。供出来了又能怎样呢?说不定还会牵连蔺秋姐。暴躁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性格流淌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血脉里,也包括非常爱自己的姐姐。
在看守所见到父亲时,蔺安乔尽管有准备还是感到吓了一跳。虽然蔺文龙以前穿名牌也能穿出地摊货的感觉,但身穿条文囚服的他更是让人不敢置信。
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蔺文龙的眼睛红肿得充满了血丝,脸色发黑肌肉松弛,就像一个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押多年的人。他的手臂上没有金链子也没有玛瑙串,只有冰冷的单调的手铐。
一旁的蔺安澜一看到父亲变成了这个样子,二话不说便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蔺安乔觉得为表示尊重自己也该哭一下,可恐怖地发现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于是,蔺安乔便呆呆地在原地站着,垂眸不语。
铁栅栏后的蔺文龙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们神色有一丝惊喜,但那眼神后隐藏的不屑一顾与桀骜终究还是随之投射了出来。
“你们联系到人了吗?”这是蔺文龙说出的第一句话。
抽抽涕涕的蔺安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答“联联系了但失败了”
“什么!”蔺文龙为之一震,差点吼了起来。旁边的警察作了一个不耐烦的神色。
“爸爸,”有一种冲动让蔺安乔开了口,“一旦在大都市触到了最高司法机关,就基本是完了。的大多只是二三线的小城市。”说这话的时候,蔺安乔觉得自己冷淡得就像个机器人。
蔺文龙看到蔺安乔的神色后十分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他脸上的横肉也随之抽动。
“你小子够精明的啊。”蔺文龙阴阳怪气地说。
“这事跟我没关系,而且我也让您不要去。您自己往坑里跳,我也无能为力了。”蔺安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蔺文龙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思索了许久后,他好像是想通了,怪笑了一下“还是怪我自己,我怎么之前就没察觉出这事儿有蹊跷呢。文虎那小子也是黑心的货。”
蔺安乔木木地看着父亲,一言不发。
“怪我不仔细。”蔺文龙叹了一口气。
蔺安乔盯着父亲的脸,怒火、悲怨与同情交织在一块。天地好像开始燃烧,开始爆炸,开始旋转成一个木马。今天大概是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了,以后不是无缘而是无法再相见了。在这最后的一刻,她的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您究竟还是没想通,今天这场大祸的根源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埋下了。不怪别的,就怪您心是黑的。做生意最不应该违反的就是道德。更何况近几年,蔺原会也不缺钱,您还要想方设法地捞金,这贪欲想不出事都难。有道义护身,就算亏了钱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赚不义之财,拿着钱都担心明天会不会消失。
“您因为一己之利,也给予了别人很多痛苦。您知道我为什么看着您现在这样,却流不出泪。来世我们也不要做父子了,咱们今天算是恩断义绝了,我谢谢您。”
蔺安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么一长段话的。这段话语气之坚决与态度之冷漠,让身旁的蔺安澜都目瞪口呆。
铁栅栏另一边的蔺文龙听着一向忍气吞声的蔺安乔说出这么一场段话时,也是不可置信地张着大嘴。听完后,蔺文龙好像也在极力地用大脑思考刚才的那一段话,整个脸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后悔得发抖。
蔺安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等到父亲回话之前便转身,背着包大跨步走出了看守所,徒留背后的蔺安澜一愣一愣的。
踏出了看守所,闷热的夏季风拂到了脸庞,蔺安乔才觉得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在这么几天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跌宕起伏,但最终还是坠落了。她无目的地顺着人行道走,飞快地走,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她不想再回到看守所见父亲,也不想等蔺安澜了。
在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时,在她心中父亲就已经死了。但或许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想直接踏上回骆溪的火车。
这也十分讽刺——自己的两个最亲的人都在北京,可还是感觉骆溪才是自己的家。
第54章
——我已返回洛溪, 勿念。
这是蔺安乔盘缩在高铁上给姐姐发的消息。高铁外的风景飞速地向后倒退,倒退, 倒退到无尽的深渊,让蔺安乔不忍再看。
当她再次踏上了骆溪的土地, 她才发现, 最小的地方才是最温暖的。骆溪不能用繁华来形容, 不能用一望无际来形容,但就是那么令人着迷。每一寸土地都好像在亲吻着自己的脚, 每一缕空气都好像在安抚自己的脸。
夕阳洒在黄昏的露台上, 因为盛夏的缘故,整个城市都有些无精打采。
蔺安乔不住地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在学校被语文老师用论语教导过后,她明白, 孝是人最基本的准则——孝悌者,其为人之本也与。一个不孝的人,就像一个白眼狼一样令人憎恶。
自己没见过母亲, 因此从来没想念过也是正常的。
可自己不爱自己的父亲, 甚至还恨。而自己也掩盖不了这种情绪。
蔺安乔背负着深深的罪恶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恶魔可怕。
骆溪的夏风是温柔的, 但她觉得头痛欲裂。
“杨溪。”蔺安乔拨通了杨溪的电话。
“怎么了?”杨溪平淡却舒服的女声在电话那端响起,让蔺安乔一下子觉得安全了起来。只不过,背景那嘈杂的声音让蔺安乔十分清楚,杨溪又在打工。
但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的蔺安乔此时无法控制住自己, 直接提出了看似无理的要求。
“我想见你。”
但电话那头仅仅沉默了一下, 接着十分轻快地答应了。
“好, 我去你家,你先好好歇着。”
“你怎么知道我刚回骆溪?”
电话那头响起了轻柔的笑声,笑得蔺安乔心都要融化了“你的语气透露出了疲惫。”
在杨溪刚踏出玄关的那一刹那,蔺安乔就像一只大狗一样扑了上去抱着杨溪蹭了蹭。
“干嘛?几天不见,这么想我。”杨溪笑着说。
蔺安乔的笑容依旧有些苍白,尽管在看到杨溪后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但苍白之中她发现,原来杨溪的眼睛也能完成一弧月牙。
“嗯。”蔺安乔觉得喉头一阵哽咽,就像一个受了委屈想找母亲哭诉的孩子。
杨溪看着蔺安乔的眼睛,看出了其中的落魄与疲惫后,担忧地皱了一下眉头。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轻轻推了一下蔺安乔。
“走,坐到沙发上。”
蔺安乔依旧顺从得像只牧羊犬,乖乖地迈开那瘦长的双腿,到沙发旁边,坐下。因为体重的减轻,沙发凹陷的程度也同步减轻了,看得杨溪心里揪得疼。
“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杨溪没有坐到蔺安乔身边。
蔺安乔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半天没吃东西了,觉得胃有些抽搐。于是乎,她拼命点了点头。
杨溪本来还担心蔺安乔得了厌食症,在看到她还能感觉到饿后便松了一口气。杨溪便转身进了厨房,烧水,打蛋花,开始蛋面。蒸汽缭绕,让整个厨房显得有一丝朦胧。蔺安乔的胃是多少没有吃热气腾腾的食物了?杨溪不敢去想,只能忧思重重地下着面。
斜躺在沙发上的蔺安乔看着厨房里杨溪忙碌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温暖。她宁愿以后能活得平凡,活得简单,干不出任何一番大事业,就在一亩小田地里生活,然后生炊火。那时,能让杨溪天天为自己做饭才好呢,蔺安乔贪婪地想,不过很快将这想法抛之脑后天天做饭可太累了
然而理想永远很丰满,现实永远很骨感。蔺安乔依旧不知道自己的明天。预计过几天蔺原会就会再次召开宴会,宣布新任的接班人(也就是自己)的事。自己将会更加牢固地困在蔺原会里,就像一条玻璃缸里的金鱼,看得到的世界都是变形的。
不知不觉中,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已经摆到了桌上,又是激起了蔺安乔久未被激活的食欲。
蔺安乔立刻两眼放光,像头饿狼。毕竟,蔺安乔身上肌肉多,代谢也快,还体型庞大,仅仅半天没有食物支撑自己的身体也够呛。一瞬间,她的大脑恢复了轻松的一片空白,全身心灌注到了食物上。
“别烫着。”杨溪眨了眨眼,神情恢复了一丝喜悦。
在吃碗面后,蔺安乔感觉整个世界没有那么东倒西歪了,也不再那么晦涩不堪。冥冥之中,总有杨溪的温暖在守护着她。
但一静下来,心里的恐惧不安与负疚沉重仍然久久不能消退。那是一种扭曲的恐惧,是任何一个阅历不够的青少年都会有的恐惧。她只有十七岁,却要面对这些,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坦然。
“我爸算是完了。”蔺安乔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喃喃道。她的头发被蹭得很乱。。
杨溪十分平静地凝望着蔺安乔“刚好,没人再摧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