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则那双澄澈寒幽的眼眸,就这样不期然撞入她的眼里,她的心里。
那一日,她的心咔嚓咔嚓的松动。
何止是那一日,此刻想来,心仍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定是玉堂春发作的缘故。
宋则,宋宗主。
一连三个幻境过后,到现在这第四个幻境,也不知外面的时间过去多久。其实算起来,哪怕满打满算一个月一个幻境,也不过是三个半月,感觉像是过了三辈子。
没有记忆没有负累,有记忆,如她,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不,不是好事。
若宋大家没有对庄宝的记忆,宋玠大抵可以用青楼女子的身份去引诱她,随便怎么引诱都可以,而不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既然打算利用记忆谋取信任,便只能放弃没有记忆的肆无忌惮,庄宝怎么忍心伤害自己的表姐——哪怕只是前世。更何况,“这一世”里前世的表姐还几次三番帮她。
一坛酒,宋玠已然明白为何宋则不愿承认是她的表姐。无权无势无钱,身份如此尴尬,无法自谋出路,即便相认又能如何。
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自己的前程、命运c,ao控在自己手里。
大家宋则不行,宗女宋则不行,隐神宗宋宗主可以,采花贼宋玠……宋玠原以为自己可以,她长得漂亮,有钱,会骗人,武功又好,没有牵挂,没人可以左右她的命运。可是上头还有个通玄界,她的武功到通玄界就不够看了,就像对上那个隐藏身手的严子敬。
她这样傻,竟会觉得这些功夫就已足够混迹江湖,不愿进入通玄界学习上层心法,还取笑江繁的上进。
真是可笑极了。
虽说有规矩在那里,但不是人人都会守规矩,通玄界的人跑到江湖上大杀四方,谁会是他们的对手。他们的寿命会无限地延长,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鼠目寸光。
若前头的事情再来一遭,以她这样微末的本事,在黑水国修士的大举进犯后,大概只能求一个痛快的死。
宋则进门后就见到一脸懊恼自责的宋玠,而宋玠再见到已洗得干干净净,换上舒适中衣,头发挽起又有几缕散在外头的宋则时,那些懊恼全都化成小翼飞走了。
注意力再度被玉堂春左右。
当日宋则为醉花y所趁,宋玠仍不停地撩拨她,而如今,报应来了。
宋则不会想到,因为幻境的关系,两人已有说不清的情愫,扯不断的恩爱缠绵。当玉堂春染起欲望的时候,宋玠很难克制情欲,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只是春雨楼的宋大家,而不是与自己有过欢爱的宋则。
那些曾经的纠缠,喘息,热烈,探索,会随着记忆一一呈现在脑海。
报应。
一无所知的宋则除了羞怯,只有关切。
“在水里冷不冷?”她好心地把留在桌上的“角先生”与“勉铃”收起。方才她想过了,凤妈妈这俩样东西,多是用过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都不愿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还是那种东西,何况是宋玠。
“很热。你又来做什么。”宋玠不懂了,她这是要为她的忍耐修行添砖加瓦还是记起前事要打击报复。作为一名出色的采花贼,不会轻易动欲,但是对上宋则,她只想把她拽进浴桶里让她吃了自己,自己再吃了她,互啃互咬三百回合,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无法动弹——无论是出于完成任务的考虑,还是浸没在冷水里依旧不太平的空虚之处在诉求。
无视她的不耐烦,宋则轻声道“我不放心。你这样忍着,可会对身体有损害?”
“能有什么损害,至多以后对谁没xi,ng趣。”
宋则“……”
其实赌气,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对宋玠而言,最该做的事情是,藉着玉堂春的由头,与宋则共赴巫山,早早完成任务,而不是像她这样死扛硬扛,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师父常说,身为采花贼就要学会利用各种形势,无所不用其极。
可宋则能做到的事情,她为何做不到。从小把宋则视为对手的宋玠,不愿认输,绝不。
“十一娘。我可以……我可以帮你的,我来,不会假手于人。”宋则当然想不到她要争口气。她不懂,为何宋玠要舍弃简单有效的法子,宁愿苦苦忍着。欲望如洪水,若不加以疏导,会造成大患,忍,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宋玠真以为自己会将她交给别人。
宋玠被她那个“帮”字激怒了。“帮我?呵,不需要你帮忙。接你回来是奉命行事,不是为你,你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而帮我。我喝酒只是为了快点完成任务。”
“十一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换作别人,宋则内疚,但绝不会因此帮对方纾解。也许因为前世记忆的根深蒂固,她潜意识里一向认为她与庄宝一体。原先宋十一娘没有庄宝的记忆,宋则可将她当作旁人,自从宋玠变了看她的眼神之后,她维持的镇定一点点被她消融。她无法将她完全当作宋十一娘,又碍于身份与黑暗的前路无法将她完全当作庄宝。她每日都陷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哈。”宋玠只想赶人走,管她是什么意思。宋则不出现,她的玉堂春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她也不用怪责自己,不好好利用机会,枉为采花贼。“你想撇清与我的关系,我很是理解,那便撇得干净一些。”
宋则不语,默默坐于桌前,倒杯水递到她的嘴边。“凤妈妈说,多喝些水比较好。”宋玠抬手去拿,她避开。宋玠暗骂几句,只得就着她的手喝了。
喝过几杯水后,宋玠有了尿意,她眉毛一动,宋则便知她要做何,站起来要扶她。宋玠忙缩回手去,她身子敏感的不得了,半点经不起触碰。宋则手一僵,看她面上红霞一片,恍然大悟之余收回手去,退至一旁,怕宋玠着恼,敛了笑意。
不管她笑与不笑,宋玠总是光火的。前番有意作弄,如今报应到自己身上,宋玠暗骂作孽,只希望宋则醒后不要记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丢脸。
她来来回回几进几出,又坚持浸没在冷水之中,浑然不怕着凉生病,加上本身对春药发作过程有所了解,玉堂春的药力大减。
宋则一直侍候在旁,端茶递水,任她念叨、赶人也不应声搭腔。她的病尚未大好,又吃了些酒,昏昏沉沉的,到天快亮时,已支持不住,被折腾了一夜快虚脱的宋玠按到榻上。
“睡罢,最难受的时候过去了,不用你看着。你病还没好,越发严重了怎么办。”软声软语,带着几分克制到极致的沙哑,这是一晚上宋玠语气最好的一句话。掂量着药xi,ng大半已去,剩下的对她已不足以造成威胁,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中衣,她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忍了下来,泡得皮都皱了。
“阿宝。”睡意迷蒙的人迷迷糊糊间叫出一个隐忍许久的名字。
压下几分酸涩,宋玠低低地应道“嗯,我在这里。”
“十一娘。”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回应,宋则下意识往那人身上钻,植根于记忆深处的香甜气味,舒服的怀抱。
放下强撑的冷漠、回避,温软又委屈的宋则怎不叫人心疼。轻轻柔柔地在她额头落下一个亲吻,“嗯,我在这里。”
第64章 转折
宋则是在宋玠怀里醒的, 乍醒时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觉所在之处是前所未有的温馨, 身边的人感觉如此熟悉, 除了阿宝不会有别人,竟很自然地亲了亲宋玠的脸, 又往她怀里凑了凑。略清醒些才发现不对头,她已不再是宋家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而身边躺着的也不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女爱人。
这里是春雨楼, 最富盛名的洛水城秦楼楚馆之一, 她是人人想收入私房的宋大家,而枕边人是训导娘子宋十一娘。
昨夜宋十一娘为替她解围喝下一坛加有玉堂春的酒。
玉堂春, 春药。
宋十一娘……这会儿宋则彻底醒了, 天快亮时,宋玠说自己的药力已散去大半,她支撑不住方入睡。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
侧耳细听,外头没有音乐之声, 想来尚未入夜。
边上的人一脸疲倦, 与昨夜那副明艳照人, 艳光四s,he的样子全然不同。
为何她要如此辛苦的忍耐,明明……
是为自己不与她相认而生气?历经昨晚之事,她当知晓自己为何不便与她相认再续。不是因为无法割弃如今衣鲜光亮的生活,而是身如浮萍,又为声名所累, 强权之下,前缘难续。今朝与她寻一处躲起来,不出三日,必被那些好色的j,i,an恶小人搜罗出来。要说王法?她是不敢想的。就拿昨日下药的陈郎君来说,丝毫不惜名声,知府尚要与他三分薄面,她不敢心存侥幸。若只是自己,只身天涯,哪怕一死倒也罢了。她无法不顾及宋玠。
这个人,没有前世记忆的时候,一本正经倒也算了,如今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管不顾。纵是生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轻抚宋玠的面颊、嘴唇,柔情百转千回,终打了个难解的结。宋则打算先走一步,免得宋玠醒来见她尴尬。
谁知刚收回手,宋玠就与她四目相对。“不曾想宋大家是这种人。”
宋则手一顿。她几时醒的?
“睡了我一夜,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就算是嫖也得给些银子呐。”把玉堂春熬过去,宋玠心情愉快,完全盖过了欲求不满的空虚感和乏力感。她在宋则处方寸大失,毫无采花贼应有的素养,如今能熬过春药,令她信心大增。
再者方才宋则亲她,挨她怀里的时候,她便醒了。她是喜欢她的,不管因为所谓的“前世记忆”还是别的。宋则乐意亲近她,对她有感情。
昨夜煎熬已令她生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尽快解决这个幻境的念头。
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宋则是否愿意。
有感情自是比没感情要好。
“你大好了,可还要紧?”
宋玠朝宋则伸出手,宋则不明其意,将她递了过去,之后便被她扯到身上。“做什么?”
“你睡了我一夜,好歹也得让我睡一睡啊。”戏谑的话语被宋玠略沙哑的嗓子说出来,十分暧昧。
宋则没吭声,被她用力搂着,只得把姿势摆摆好,不想压到她。岂知宋玠得寸进尺,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衫里。起初在她背脊上漫无目的摸索,之后使上了一些力气,用上了一些手法。待宋则感觉不妥,想按住她的手,却依旧被她箍得牢牢的。“十一娘,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玠不放手,停在那山峰迭起之处,上一个幻境,还只是个小包子呢。“你说呢?”
“二世为人,又身处烟花之地,见惯了真情假意。哪些人有情,哪些人有欲,我还是能分出来的。”
“哦?”不想宋则会说出这样的话,宋玠想问她,那我有什么。
“时人多像陈郎君那般看我,玩物,漂亮的玩物;玉公子好一些,情意不过一分。你,你总是三分真实里夹杂七分假,有时又偏偏十二分的真。十一娘,我看不懂你。你是想报复我不愿承认前世之情?今时不同往日,你不是阿宝,阿宝不会这般戏我。无论你是否愿意承认,你不是她。”
她的庄宝任xi,ng,一切所为发乎于情,故而即便宋则羞怯、重礼,却不在意她的失礼妄为。而身旁这个宋十一娘,只有轻薄之意。
道出自己的感受,宋则深吸一口气,她心里难受。
多年期望,一朝成空。
往日她能骗自己,那人没有前世的记忆,这独一无二的记忆只有她有,可后来那人有了前世的记忆,一言一行与以往不同,更多情,温柔,但是已没了前世的纯粹。宋则不知,宋玠是在自欺欺人维持她仍旧爱恋她的假象,还是要报复自己的不承认。
宋则以为,宋玠会否认,她已做好听她辩解她的准备。比如两世为人,经历各异,但她仍旧是那个庄宝;比如她不过是因为熬过春药;或许她还会说,她只是同她玩笑。
想到这个借口,宋则的心不免泛起苦涩,这种事是开不得玩笑的。
“你说的是,我不是她。”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宋玠坦然承认。“我不是庄宝。”宋则到底是宋则,蕙质兰心。她也没什么不能承认,她本就不是庄宝。她是宋玠,一个要带她走出幻境的采花贼。
通常被人说破,再厚脸皮的都晓得要放手。宋玠不放手,只是把她那只爪子从衣服里伸了出来,依旧搂住了身边的人,比方才更紧一些。宋则亦不曾挣脱,闭上眼,任她抱着。两人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衫互相传递,说温暖也温暖,说凄凉又有些凄凉。至少在不知缘由的宋则的认识里,相爱至深的两人相隔一世情深不在,何其苍凉。
“不管我是谁,都要死死抱着你,不松手。”
宋则想笑又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最后被她忍了下去。
好一会儿,她才问,“以后你想过怎么样的日子?”
以后,在这个幻境里,已没有多少以后,宋玠只盼,太太平平,安安全全,把该了的事情都了了。至于之后的幻境,不要再如此无力。等出了幻境,她希望宋则把幻境里的一切都忘掉。一点都不要记得,免得找自己算账。而她自己,拍师父的马屁,去通玄界修行,做个安全的采花贼。
宋玠道“吃酒喝茶看美人,天高海阔任我逍遥。”反正不要有宋则。
宋则没有问看的美人是谁,也没有问天高海阔可有她的一份。她知道没有自己,也不会有自己。
“十一娘,我总是会叫你如愿的。”
宋玠呵呵笑一声,心道你乖乖自荐枕席,什么都不记得才是叫我如愿。其他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办到。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又何必假手于人。
两人短暂的温存最后被小翠破坏,凤妈妈来问她们把该做的不该做是否都做了。待知悉宋玠居然忍住了玉堂春发作后,不禁对她另眼相看,能忍得春药发作甚是难得。同时,她又有一点点为宋则不平。难道这宋十一娘对一心为她的宋大家一点兴趣都没?宋大家未免有些亏,满腹心思无处寄,比rou包子打狗还糟糕。
宋则直言之后,宋玠也不再做妖,要求一柱香的时间把宋则当作表姐。无论是否真的前世,她们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如今是如今,曾经是曾经,一切的过往都只是过往,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熟识规则的宋玠不再是昔日阿宝,而一无所知的宋则仍守着内心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那一日,她只道宋玠不是阿宝,却从未说过自己不再是曾经的宋则。
倘若宋玠仍是那个她自以为的采花贼,一定会发现这一点并加以利用。对于一个真正的采花贼而言,让她感觉自己的深情算是什么难事。而自从真正面对大克星宋则,宋玠这方面的灵智已失,尤其是在经历三个幻境之后,她与宋则的感情,早已虚虚实实、深深浅浅的交织在一起。
她一方面苦思冥想要找个好机会与宋则行那jiao 欢之事,一方面又对变着法儿引宋则jiao 欢愧疚。这样的她,机敏全失,虽罕见,但显出一分难得,尤其是她的迷惘里总透着三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意。
真实的情意,是瞒不住有心人的。
她懵懂茫然,宋则却是心如明镜,待她倒比往日亲热几分。
宋玠原想趁着这亲热顺势而为,找个雨天或是月夜同宋则喝个小酒,拉个小手,亲个小嘴,亲着亲着,还怕勾不上榻吗。不曾想,跳出个程咬金来。
这程咬金不是别人,就是下药未果,贼心不死的陈郎君。
许是那一日宋玠豪迈的畅饮吸引了他,他一连三日都来春雨楼找宋玠。凤楚一再说,宋玠是训导娘子,不做卖艺的买卖,可陈郎君不听,坚持要找宋玠,还试图为她赎身,收入房中。他本以为落魄如宋玠,急需寻一户好人家摆脱困境,而他就是个天赐的好选择,宋玠的拒绝是为了抬高身价。可是在他强硬地见到宋玠之后发现,此女对他,以及他所给予的优厚条件半分兴趣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