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明明白白回答……
韩红的嗓音一向是圆润高亢的,不过她唱这首歌的时候有隐隐忧伤的情绪在里面,这忧伤,这情绪,在当时的我听来是那么地催人泪下,那么恰似心境。
曾经的海枯石烂一转眼就上云天,
何必再想何必再说那一段尘缘。
曾经的忧伤寂寞一转眼就上云天,
何必再想何必再说那一个冬天。
…… …… ……
随便一首歌,它会遭人喜欢都是有原因的,不同的时间、情景、处境,同样的一首歌听起来感受就不一样。刘若英唱了一首“后来”,大家都说好听,以至于很多人百听不厌,为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有十七岁,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一段未完成却刻骨铭心的第一次爱慕,尽管后来下落不明,可事实上比明确的东西要记得清楚。我在韩红的声音里放声大哭,也许换作旁人就会歪着脑袋睡过去。抗日时期,中国人一听“鬼子进村”的调儿马上热血沸腾,现在谁会在乎,现在甚至把它做成dj在迪厅里头当舞曲——不是亲身境地无法揣摩的疼痛。
我给柳仲打电话,柳仲这把小剪刀来到上海已经大半月,除了给她接风那天一起呆了一晚,然后都住在文文家里。文文家崭新宽敞的豪华别墅和我这普通居民楼比起来,柳仲自然是颠颠地往那儿跑,何况还有文文这个全上海各个层次门儿清的明星陪着她看熊。
我捡起茶几底下的手机,手机上的电池也不知道摔哪儿去了。我心想柳仲这会儿肯定是坐在富丽堂皇的豪华别墅里使唤着文文的俩佣人这个那个,端茶倒水,她肯定一点都不知道叶雨为了给个死心已经把小晏结婚的事儿告诉了我。我现在给柳仲打电话不求她别的,我只想让她说出小晏的地址,柳仲一向心虚嘴软,柳仲要是不告诉我,那叶雨和文文的嘴就更别想撬开。
我一边满哪儿找电池一边寻思着该怎么套柳仲的话,那个时候的我手足无措,那个时候,张嘴讲话肯定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我把音箱关上,拨通电话之前,我想就算小晏已经结婚,就算她已经有了小孩儿,也不要紧,不要紧的。叶雨能骗我五年,没准儿她对小晏也有隐瞒,我只求跟小晏见上一面,如果她真是过得很好,真是自愿和我分开,那么我必须挣脱之前那段美好回忆的纠缠。万一事实不像叶雨说的那么幸福美满,万一小晏过得不好,我一定要眼见为实,我不要忘了海,不要来生重来,现在的我比起五年前更加成熟坚强,更能接受生活的磨砺和考验,我有能力照顾小晏,照顾她的父母或者她的孩子。
我这么寻思着,结果打给柳仲的电话被告知已经关机,我想都没想,又拨文文号码,响了一声,文文接起来。
文文说,收到,这么晚,什么事呀?
我说,你在哪儿?
我当时声音有点僵硬,文文感觉得到。她说,怎么,你感冒啦?
然后文文说,等等,我有电话打进来。
大概过去一分钟,文文重新恢复了与我通话,这一次她的情绪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轻松,她绵着声说,小阳,你,你要骂我,我就听着,你要是想问什么,我不知道。
刚刚那是叶雨电话,对不对?
文文那边不吭声,默认。
我在这边终于忍不住骂出来,我说,文文你给我听着,就从这一秒开始,你,柳仲,叶雨,我吴小阳不认识你们!这五年来,当我白痴,我是白痴吗?我真是感激你们仨!感激涕零啊!好,你们不说,我也不问,我自个儿找去,把你们那些骗神骗鬼撒谎扯皮儿的话包起来睡吧,让你们做噩梦,遭报应,一个比一个惨,比我都惨!
我声音失真地骂完,把电话摁死,我不知道文文听我那么绝情地骂她,她心里什么滋味儿,反正我骂的时候,哭了。
其实,叶雨之所以把少部分的事实真相告诉我,之所以选择告诉我小晏结婚这件事,她是有目的的,她以为我得知小晏已经结婚就不会再等下去,就不会拒绝蒋军,甚至马上跟蒋军谈情说爱,马上结婚。可叶雨错了,她的目的不但没有得逞反而适其必反,她让我的心又一次火热起来,我五年来对小晏思念和寻找的冲动在一夜之间激烈地膨胀。我去了大连,还去了丹东,故地重游,正逢北方的一场雪。
又坐回那片大海面前,那是梦里渴望了多久的事,漫天雪色,苍苍茫茫,寒风鼓胀着连衣帽,吹得雪花变线落下。我,就好像个雪人,看着时光安安静静地流,我踩着吱吱作响的雪层,在铺天盖地的雪里没有目的的走。
还记得彩虹酒吗?
我站在和文文喝彩虹酒的俱乐部门口,仿佛探访老朋友。
五年前,这里曾是我们乐队聚会的地方,我和文文柳仲常常跑过来戳两杆的,那时候,柳仲跳着高地逼迫小晏唱儿歌,就是叫“种太阳”的那个儿歌,搞得我跟小晏手舞足蹈。
雪,仍继续下,搓棉扯絮地下,天是灰的,烟灰的。在我视线落下的一刻,我看见有两个人从前面的路口跑过来,两个人扮着鬼脸,你追我赶,好开心的模样我赶紧捋下头顶的连衣帽子,一双脚,不能自主地趔趄一步,又突然动弹不得,明明有什么想呐喊,但嘴不听使唤。我就杵在原地,死死看着两个人经过面前,她们涎皮赖脸地气对方,她们在打雪仗。
——从脆弱的ji,ng神里爬出来,想想看,好像很多电影都这么演,尤其是韩国那些麻死人不偿命的爱情片。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的想念真的可以达到眼花的程度。
那个路边的小吃摊子,冬天终于不得已搬进屋里,我要一碗焖子,摆在桌上看,然后一边吃,一边哭。油烟熏黄的墙壁上,一台小尺寸的彩色电视正在播着最近人们茶余饭后挂在嘴边的神六。
我给刘星拨去电话,在这座故乡城,我的朋友,我可以联络上的朋友也只剩下刘星了。
我和刘星在“上岛”见面,刘星一见我就抱着我跳高,嘴里不停地说,你怎么回来了呀?这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你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天呐,太高兴,太高兴啦!
刘星眼圈都红了,她太激动,声音兴奋得清脆大声,完全不顾淑女形象。
我悄悄说,大美女,坐下讲,好多人看呢。
刘星把小挎包一挎,老大声说,看他!走,到我家去!好不容易回来,跟我走!
我拉下刘星,我说,你给我坐下吧!等我下回回来再去你家,这次不去了,我找你出来就想跟你说说话,我有地方住。
刘星小脸一y说,住宾馆是吧?就说你丫回来能往宾馆跑,你丫眼里还有没有这帮人?啊?这帮人亲还是宾馆亲?你说吧,你这趟回来不是看我的吧?
刘星接过服务员端来的咖啡,不喝,装出生气的模样,等着我回答她。
我说,瞧你,一点没变,你欺负我这么些年,你上瘾啦?然后我说,刘星,你和我可算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问你,你骗过我吗?
刘星本来是举着脸看桌沿的,听我这么问,她马上不自然地看了我两眼,连连说,哪有哪有,谁能骗过你个人ji,ng!
我把咖啡推一边上,我说,是吗?我够ji,ng吗?刘星,季晏她结婚的时候,叶雨、柳仲、文文,她们全都参加了婚礼,你没去?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还睁眼说瞎话,你还瞒着我干嘛!
刘星躲开我的目光,紧张得开始咬手背,终于,她绵下声音吞吞吐吐地说,季晏结婚,我知道,但我没去,真没去,那时候我正办理出国,你也知道的,就没去。
2004年初,刘星差点去了日本半工半读,后来诸多原因,没走成,这个我确实知道。从中揣度,季晏的婚事大致也就是零四年年初办的。
我忍着心里一百个为什么,听着刘星说下去,我不能问,我一问,刘星马上就会发现我是在套她话。
刘星继续说,小阳,你跟季晏已经见着了吧?这真不知为什么,好人永远没好报!对了,现在怎么样啦?我前两天给柳仲打电话也没打通,要不是为办这个出国我就跟着柳仲一块儿去呢,这签证手续真耽误事儿,老太太老头儿都一茬儿接着一茬儿走人,邪了,就总轮不到我,唉,不说签证,头疼!那个,现在什么情况了,没事儿吧?
我望着刘星询问的眼神,听着发蒙,不由自主地反应了一声,啊?
刘星说,小阳,你也别怪叶雨,叶雨她肯定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她跟我说过,她特佩服季晏,其实我也挺服季晏的,先不讲今天这烂摊子,就五年前从枪眼儿底下豁上命把你给救了,就这一件事儿,我刘星就服她,我打心眼里羡慕你俩!
刘星毫不知情地继续说,当初,我猜到会有今天,我劝过叶雨,我跟叶雨说不能这样,对你、对季晏、都太不公平,就说季晏为了你,人家那可是倾家荡产啊,虽然你妈那手术最后没成功,但也不能忘了人家那恩情呀,是不是?你看看现在弄得,现在弄得你多难受,本来咱们就不是忘恩负义那种人,结果到头来跳进黄河也是忘恩负义!你说叶雨一直瞒着,一直没跟你说,靠,谁信!还有那个蒋军,柳仲都在电话里告诉我了,我跟柳仲说,你们才认识多久呀,总不能捡着筐里就当作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