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苏烨是个书呆子，仔细打量一番屋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书，桌上堆满了各种跟飞机维修有关的书籍，都是全英文的。那叠得高高的书堆里摊着个大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母，卓依伸着脑袋看了几眼，不禁惊叹于本子上那手漂亮的花体字，整洁干净，充满艺术感。
“哇，这英文写的…”
她情不自禁发出了声音，苏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垂，解释道“笔记而已，没事写着玩。”
对于她们这些直接跟飞机打交道的人来说，英文是必修课，且不说卓依当年考icao4的时候下了多大的功夫，在美国学飞那一年，天天被老美教员“折磨”，听说读写不好都不行。但是，就她那个狗爬字，还比不上苏烨一星半点的。
卓依好像对苏烨的书桌特别感兴趣，打量一番后，视线又定格在了角落里的小玩意儿身上，她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不用她动手，苏烨自己就忙不迭地拿了过来，递给她。
那是一只钢丝机模，一圈圈的细钢丝紧紧缠绕在一起，做的有模有样的，前面窗户处是空出来的两个多边形框架，机翼下的引擎大小也按真机比例缩放，形象十分逼真，如果在表面涂一层颜料，写上公司的名字和lo，比那官方出品的机模还好看。
卓依一眼看到就喜欢的不行，指尖轻轻摸了摸钢丝做的起落架，反反复复观察了几遍，也没看出是怎么做的。
“这是你自己做的？”
“嗯。”谈起自己这点小爱好，苏烨终于有话可说，她拉开桌子下方的一个抽屉，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钢丝作品，“除了飞机还有其他的东西，你喜欢的话随便挑，送给你。”
那满满一抽屉的钢丝模型，看花了卓依的眼，有小汽车，小人，小房子，还有世界各地的地标性建筑，比如埃菲尔铁塔和伦敦塔桥什么的，模样都栩栩如生，像精美的工艺品。
卓依看得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乞求似的望着她，“能教我吗？我就想做这个机模。”
“……”
“求你了…”
“小酒窝”一撅嘴，软下来，苏烨就没辙了。倒不是她不想教，而是用钢丝做手工挺伤手的，瞧卓依那双细皮嫩肉的柔荑，那是用来摸油门杆和侧杆的，弄粗糙了可不好看。
她自己就不一样了，常年跟机械工具类打交道，金属的什么没摸过，手指皮厚粗糙又灵活，伤不了。
“好吧…”
苏烨抓抓耳垂，目光瞟向她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柔嫩白皙，再看看自己，果然是男人堆里滚出来的。
同样是女人，卓依身量纤细，长发飘飘，五官精致，笑起来还有两只可爱的小酒窝，正当年轻貌美之时，而她呢，虽然身材还好，但成天裹着工作服，被噪音尾气和机油包围，脸上跟身上是两个颜色，整日素面朝天的，活生生的女汉子。
所以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吗…
要学做钢丝模型，卓依不是说着玩的，过后三天两头的，有空就往苏烨那里跑。一开始她不怎么开窍，不是弄伤了手，就是做糟了浪费材料，好不容易苏烨囤了两大箱子废旧钢丝，不到一个星期就给她玩个精光，什么鬼都没做出来一个。
小小的房间里经常传出卓依的鬼哭狼嚎，一个楼层的同事总看见她端着好吃的，往苏烨房里钻，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然后丧着个脸出来。
不过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每一次的失败都在不断地吸取经验教训，就像她学做甜点一样，对美食的天赋和对手工的天赋，多少应该是共通一点的。
终于在第n次失败后，卓依在苏烨手把手的帮助下，勉强做出来一只“机翅膀”。
轮上早班大四段，卓依揣着她的“机翅膀”就去上班了，外勤机务们比她还早到，已经围着飞机在忙活。今天的航前检查时间比较充裕，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上客时间，清晨的阳光没那么毒辣，卓依站在机舱门口，捧着那只“机翅膀”看了一会儿，抬头的功夫，机翼下钻出来个人。
“苏烨！”
她眼前一亮，喊了一声，连忙跑下去。
苏烨刚检查完机腹，看了看引擎，已经满头是汗，工作服上沾了些油污，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冷不丁被人一叫，她抬头迎着阳光眯起眼，就见卓依朝她扑过来…
“诶诶…别动。”
“怎么了？”
苏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自己身上，“挺脏的，蹭到你衣服上不好看。”
毕竟卓依是人前光鲜亮丽的飞行员，那身白衬衫要是弄脏了，丑不是一点点。可是卓依好像不在乎，朝她贴过去，“管它呢，你今天是白班吗，晚上有没有空？我大概要七八点钟才回来，我做了布丁和蛋挞，等我落地给你送去。”
苏烨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凑过来一个男机务，动动耳朵，“噫，我听到了什么？蛋挞？诱惑我们这没吃早饭的肚子，有没有我的份？”
“啊？”
“少起哄了，干活去。”苏烨笑着推了他一下，就知道这些男同事一个个皮的，每次接送女飞的航班，就要上来开几句玩笑。
“哈哈哈哈…”
男人笑着走远，卓依却傻了眼，笑容里的两只小酒窝倏然消失，眼神染上一层复杂，苏烨被她盯得莫名其妙，想叫她回驾驶舱去，胳膊突然被抓住，整个人被拉着跑上了飞机…
“诶，你…”
“等我一下。”
卓依松开她，钻进了驾驶舱，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两个小面包出来，塞到她手里，“早饭一定要吃，饿坏了我师父，谁教我做钢丝人呀？”
加起来也就巴掌大的两个小面包，苏烨愣愣地看了好几秒，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觉得有必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形象，是不是看起来真的像个吃货？
“你师父不是苏机长吗？”半天，她憋出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关于公司里其他三个女飞的事，她也是这几天跟卓依一起做钢丝手工时知道的，虽然都见过面，但是不在一个部门，不是很熟。
“她是我师父你也是啊，而且我两个师父都姓苏，说不定几百年前是一家呢？”
这小妮子。苏烨好笑地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自己被人拜师了都不知道，况且，她才不敢跟苏雅琳比呢，人家是资历深厚的机长教员，自己就一修飞机的。
“这是我自己带的，不会再有人嚼舌根了，放心吧，师父。”卓依拍了拍胸口，举起手里的水杯，“我去后面帮你装水，今天的四号妹妹好说话。”
“不用不用。”
苏烨拦住她，当即撕开包装袋，两口一个，光速吃完，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谢谢你，我先去忙了，晚上见。”
说完她“噔噔噔”跑下客梯，回到了清晨的阳光中，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卓依，独自一人风中凌乱…
对于酷爱研究美食的卓依来说，遇见一个懂得欣赏的吃货，难道不是三生有幸么？
第4章 搞事情
在天上飞来飞去也挺无聊的，万米高空的风景差不多都一个样，卓依这才看了两三年就腻了，那些比她大得多的机长和教员们，飞了十年二十年，只怕是已对这风景视若无睹。
她今儿去了三个城市的机场，不知是不是认识了苏烨的缘故，每到一个机场她都要看看外勤机务们，让她失望的是，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心里想着早上的约定，卓依已经迫不及待想赶紧飞完回去，今晚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另一只“机翅膀”做出来，下午四五点的最后一段因而显得有些漫长了，她坐在驾驶舱里守听频率，头一次觉得飞机居然飞得这么慢。
“唉…”
“叹气做什么？”
她的叹息引来机长的侧目，这一天的路途好在有机长跟她不时聊天，不至于太枯燥乏味。卓依把胳膊支在小桌板上，撑着脑袋，“飞的也太慢了，我想早点回去，好累。”
“吃不消了吧，丫头，有没有飞过四天十六段的‘夺命班’？”
“还有这种神班？”
“多的是。”机长笑着点了点头，“旺季就这样，卡着点休息，不算上延误是刚好，算进去的话，每天都超时。”
“我倒是飞过两天八段的那种，而且都是大早班，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我们恐怕要绕雷雨了。”
卓依看了看fd，雷达上这片空域好多飞机，前方还有雷雨云团，眼看还有半小时就到a市，她有种没法顺利落地的预感。
机长也皱起了眉，刚要说什么，频率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联亚6156，报告马赫数。”
“点拐六，联亚6156。”
卓依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嗯？居然听到了女管制的声音？然后频率里沉默了几秒，不知是否错觉，那道女声似乎温柔了些“调速点拐八，上一高度层。”
“调速点…啊？可是我们正下高度准备进近，为什么还要上去？”
因为摸不清情况，卓依说话有些小心翼翼的，完全是正常语气，可是频率里又沉默了，这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连机长都忍不住侧过头来。
“前方雷雨，进港航班左盘旋三圈。”
“……”
“联亚6156，收到请复述。”
“知道了，6156。”
卓依有些不高兴，规范用语都不管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然后频率里没再听到管制呼叫，卓依闷闷不乐地撅起嘴，抱怨道“早上那天气还能热死人，怎么晚上回来就下雨了，真讨厌…”
殊不知，她这番无意识的小嘟囔，全都被频率里的女管制听了去，最后那句“真讨厌”，怎么听怎么傲娇，可爱得不要不要的。
机长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里实在想说她有个性，但碍于规章制度，还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她几句，“丫头啊，安全无小事，可不能这么任性。”
“我也就说说而已嘛…”
“我通知一下乘务组，你来操作吧。”
“可是油不够啊…”
卓依才看了一眼油量，这一绕飞，还不见得能不能落下去，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她的计划就要泡汤，做不成另一只“机翅膀”，送不成点心，见不到苏烨…
她眼前浮起那个女人刚毅英气的脸，有些憨气的笑容，和总是抓耳垂的动作，情绪一下子烦躁上来。
雷雨阵阵，闷热的空气中沁入一丝丝凉意，为这个灼人的三伏天降了些温度，苏烨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拉开窗户，静静地看着公司大门方向。
已经深夜十点多了，一辆又一辆的机组车停去公司门口，执飞的空勤们回宿舍要穿过大厅，苏烨手里捧着那只钢丝机模，等了一批又一批人，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也没有看到卓依的身影。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那小家伙做的甜点太好吃，又或许是她这个“师父”真有了要好好教“徒弟”的心思，不管怎样，说好的约定总要兑现吧。
按照卓依说的时间，这会儿应该早落地了，苏烨的目光落在楼下的积水里，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今晚好好的突然打雷下雨，据她往常雨中工作的经验，这种天气进出港航班八成受影响。
也是这个时候苏烨才发现，她都没存上卓依的电话，微齤信也没加。
想着，她打开微齤信的员工群，部门里今晚值班的外勤机务都在，一下子刷了两百多条，苏烨连忙爬楼去看历史消息，看着看着，一颗心提了起来。
同事说今晚雷雨好多航班受影响，要么绕飞几圈晚点降下来，要么备降去了别的机场，唯独本公司的6156班机，原是也要绕飞的，结果油不够绕三圈的，无奈之下顶着雷雨降了下来。过程有惊无险，就是那强烈的颠簸把乘客吓坏了。
看完所有消息，苏烨心里像猴子挠似的，急急地发了句那机组去哪里了？
很快就有人回复道回去了啊，关车就走了。
苏烨愣了一下，忙不迭抓着手机跑了出去，来到031号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卓依，你在吗？”
许久没动静，苏烨又加重力道敲敲，正有些失望准备回去，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只顶着乱糟糟鸡窝的小脑袋伸出来，被走廊的灯光照得眯起了眼，晕晕乎乎的，卓依那张半御姐半萝莉的小脸抬起来，打量着她，猛然清醒，“苏烨？嗯…你还没睡吗？”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九点多。”卓依揉了揉眼睛，脑子还有些迷糊，她愣了一下，“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吧？对不起对不起…苏烨，我不是故意失约的，今天晚上回来那个鬼天气，折腾死人了，我回来怕你已经睡了，就…就没去找你…你别生我气，对不起…”
清醒过来的卓依，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懊恼地捂住了脸，连声道歉，恨不得学苏烨一样给她个抱抱。
“没事，平安回来就好，我刚看到我们部门的群消息，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苏烨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那我回去睡觉了。”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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