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从街市右侧出来十几个人,为首的男子一脸跋扈地走到街边的一个小铺前,一掌拍在桌上大嚷道“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我家娘子看上这香盒,本大爷给你面子,让管家好声好气带来五百两买你这破盒子,你竟然死活不卖!害得我家娘子梨花带雨的直直地哭嚷了几天,弄得我是烦不胜烦!今天大爷我亲自来取,你卖是不卖?!”
周围的百姓看到有热闹纷纷聚过来,不时有人低声道“诶呦,是东街的刘霸!”
十几个下人赶忙上前推嚷着“退后!退后!”
小铺的主人是一个略显邋遢的中年男子,此刻正低着头认真地雕琢手中的香盒,面对着嚣张的刘霸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刘霸见他竟敢对自己视若无睹,顿时大怒,一拳就照男子面门而去。
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男子哪能受得住刘霸如此一拳,已经走近的李晋眼见这情况,眉头一蹙,转瞬间便到了刘霸身旁,死死抓住他将要出拳的手臂。刘霸不想此刻竟有人出头,大吼一声另一只手就要来扼住李晋的脖颈。李晋何等功力,不等其反应,手腕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便伴着刘霸软下的手臂和声声惨叫。
刘霸手下之人眼见此景正要上前,一旁的赵明歌踢出脚下的石子,正中为首之人的眼睛,只见那人顿时鲜血直流惨叫连连,其余的人见此被吓得生生地止住脚步。
那刘霸知道是遇上了高人,也不再做纠缠,丢下一句“你给爷等着!”,便在手下人的搀扶下狼狈而去。
周围的百姓哪见一向过欺横霸市的刘霸被这样收拾,纷纷拍手叫好。
一旁卖布匹的小贩巴巴地跑过来,一脸崇拜地看着二人道“您两位可是帮我们出了口恶气,那刘霸一向跋扈,一直没人敢把他怎么样。”说完这句话后转而又一脸担忧,“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二位还是赶紧离开吧。”
“怎么,那人还有什么来头?”赵明歌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小贩哪曾见过赵明歌这般梅英锦绣的女子,顿时脸色一红,说话也打起了结巴“这刘霸的父亲……听说在义军中有些势力,就……就连与朝廷那边……好似还有什么关联”
“哦?!”赵明歌嫣然一笑,看向李晋“这倒是有趣得紧。”
此时,那位不修边幅的男子依然低着头仔细地雕琢着手中的物件,似乎对刚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没有丝毫察觉。
“这店家好生奇怪”赵明歌疑惑道。
“这人啊,很少与人交流,只有一个小童整日地跟着他。他的香盒从来都是有缘者以随身之物换之,无缘者千金难求。”刚刚的小贩赶忙接上话。
二人的目光落在男子所雕刻之物上。这是一个两寸见方的四角木盒,木盒正面巧刻一池莲花,又似有双秋明美目隐于其后。两侧所刻画面更是有趣,左边是一幅锣鼓喧天的接亲图,后边则是白幕翻飞的祭奠之景。后侧与盒盖不大的空间里,自右而左竖刻了一部260字的《心经》。
“要说雕刻这般惊喜的物件倒是也见过不少,可能在这方寸之间做的这般奇巧的,却是少见。何况,还是这奇楠沉香木所筑……”赵明歌半是钦佩半是探究的目光转至低头专心雕琢的男子身上。
许是感受到赵明歌的目光,男子终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只见此人卓面峰眉,皮肤白皙,如若不是如此邋遢,也算是一个玉面公子。而此时二人才注意到,此人竟是坐在一辆轮车之上。
“还请姑娘收下吧”,男子递上一个刚刚做好的香盒。
赵明歌双手接下,仔细看去,竟然和刚才的所见的雕琢分毫不差,不由得对此人又敬慕了几分。
“小女子今日出来的仓促,不知有何物可与先生相换。”
今日赵明歌着一身锦料常服,红色的密脚线浅浅的勾勒在领口和袖口处,衬着白色锦料上隐约可见的祥云纹案,只觉楚腰纤细,绣幕玲珑。
男子眸中刹那间的失神转瞬而逝,“就那只翠翘吧。”
“这个么”赵明歌笑着取下,一头乌发便如墨般散了下来。
“先生倒是好眼力,这是家母所予之物。”
男子安静地看着递过来的翠翘,眼中闪着不知名的情绪,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道“是么……”
李晋走到旁边的商铺旁挑选了一条红色发带,轻轻隆起赵明歌的墨发,用发带轻挽两下束起发尾,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对于李晋的这番动作,赵明歌先是一愣,而后莞尔一笑,转身向男子问道“敢问先生,这香盒内空,不知应乘以何物才能与之相配。”
“唯回廊黛可配。”
赵明歌两眼放光“可是那回廊枝蔓所制的回廊黛?”
赵明歌自小便听说过此物,相传由相爱之人亲自为自己画上这妆黛,可使女子拥有绝世妆容。只是这制作回廊黛所需的回廊蔓枝相传只产自一处且数量稀少,而且制作工序繁杂,父王也曾为母妃多方寻找,终是可遇不可求。
“先生可知这回廊蔓何处可寻得?”
“晏重山后,依阑崖处”
“不知这依阑崖怎么走”赵明歌似是来了兴趣。
“出仙竹林,直走!直走!”
这时男子身后的小童收拾好铺面上的香盒,推着他径直向街市南面走去。出十余步后,只听椅上之人叹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不错啊,不错!”
李赵二人对视,无言一笑。
“明歌,那枝翠翘应是相当贵重,换这木制香盒……”
“晋,你有所不知,这香盒的珍贵之处不仅仅在于这出神入化的雕刻,单是这雕琢香盒的奇楠沉香木,便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这种树木长在西域深山之中,长势极其缓慢,相传有百进一尺,千进一丈直说。而此种木质也极为特别,极难雕刻成型。前几年我父王偶的一株奇楠沉香木,请得能工巧匠,也只得一座数尺的观世音像,供在母妃房中。我想,这种千年不腐,极具淡雅奇香的稀罕物件,就算是当今圣上的皇宫大内,也没有几件吧。”
李晋听后一惊,“可是那人却……”
“不错,那人确实不简单。”赵明歌点头道,“不过,我当下最感兴趣的是这回廊黛。晋,我对这件东西还是很期待的呢!”
第3章 初入沧波
晏重山高约百丈,说起来并无华山之险,无泰山之姿,无峨眉之景,无昆仑之危。本应只是座默默无闻的小山而已,但其因怪神两异之说而被依山而居的百姓奉为神明,吸引着百里之外慕名而来的人。
说起这两怪,这晏重山前山蕉嫩栀香,山花藏涧,四季景色分明,游人如织。与之相对的后山却长满大片的竹林,翠帷张天,终年呈现出浓郁幽暗之色,人迹罕至,此为一怪。
前山接近山顶之处,有座名为曲道寺的寺庙,因为一直没有匾额,众人不能确定究竟是哪几个字,当地的一个秀才取了山道曲回之意,提了字做成匾额挂了上去。寺庙不大但却五脏俱全,寺内干净整洁,却惟独不见一个僧人。此为二怪。
而这两神,其一是因为曲道寺中的一棵百年梨花树,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红色的锦带,每到梨花满树之时,所谓‘红丝飘摇花影乱,鸢声碎惊疏酒盏’,正映此景。人们在感慨美景时,多半能在红锦带上找到“神明”所留的解答信男信女所祈疑难病患求子求福之解。
其二就是在红锦带上所书的如若有名贵、稀奇的药物,如若有人撞着胆子亲自到后山的仙竹林中去寻,多半都能寻得到。
李晋和赵明歌二人行至晏重山脚下,在一处茶铺中歇脚。
“晋,这晏重山比我想象的有趣。”
李晋正招呼小二装些粮水,听到赵明歌笑盈盈的一句,便道“只是那男子道出的依阑崖却少有人知道,也不知这仙竹林后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时,小二哥拿着装好的水袋粮袋走过来,听到二人谈话小声道“二位客官还是莫要擅闯仙竹林,没有曲道寺里佛祖的指引,会打扰到林中的神明。”
“那好,我们便先到曲道寺中拜拜佛祖,怎么样?”
李晋看着此刻兴致满满的赵明歌,只得略显宠溺的点头道“也好”
因已是隆冬,名扬在外的春日晏重山前山美景已然不在,只留落叶满地,凉风习习。
二人行至曲道寺,只见寺内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
正殿供金身佛祖像,两旁各有侧殿,侧殿门前各立了两块石碑,分别攥刻《阿弥陀经》和《十善业道经》。
正殿后是客房,那棵相传只见开花,花落满园却不见结果的百年梨花树就栽种在客房前的院落之中。
寺院外墙稍显颓色,攀爬着有些枯败的绿藤,看似一切与寻常寺庙无异。
二人至正殿,三拜金佛。
李晋心念自幼孤苦,得昆仑山庄庄主收留教习武艺,学有所成后心系天下,眼见朝廷腐败不堪百姓备受欺压,不顾师父反对,毅然决定下山投奔江南义军首领樊戟。
帐下三年,自己也被樊戟收为义子,和同为樊戟义子的归璞一起,将义军在江南不断发展壮大,已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不出意外,自己会跟随樊戟一路争杀消灭赟朝建立新朝,无所出的樊戟会在几个义子中选择继承人,而自己,是最得众望的那个。
但,自遇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一个大赟的穆王郡主竟随父征战,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较量,一次次的手下留情,竟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感情不同于昆仑山小师妹安儿对自己的依恋,甚至比对自幼青梅竹马的榕儿的爱恋还要强烈。
面对她舍弃一切只为和自己在一起的勇气,自己便知道也得试着放下,放下安儿,放下榕儿,放下义父,甚至放下这未成的大业。
思绪至此,李晋不由得感慨万千,转头看向身边的赵明歌,见她闭目许念,虔诚敬香。
他们二人,终究要为彼此舍弃掉太多的东西...
“咚——咚——咚”大殿的钟声响起,瞬间淹没掉周遭的繁闹,惊起殿外的鸟儿,啼叫着向寺外飞去。
客房旁有一条小道,二人由此穿过,看到围墙外高大的山竹已把隆冬时节山中不多的阳光遮了个干净。竹林茂密,脚下是一尺多厚的落叶,山路狭窄,周围怪石林立,多隐于竹林之间,正午的微风yy吹过,打在落叶上沙沙的吹。二人打马前行,待走出竹林,踏着一条露出沼泽之上的石板路后,发现竟身在一处高崖之上。
李晋指着崖下不远处对赵明歌说道“你看,崖下有户人家,咱们过去看看吧。”
二人遂打马绕小路盘旋下至崖底。
这是一座木屋,搭在崖底的一条曲回而贯的小溪旁。屋前晾晒着一些烘焙过的花草,仔细看去竟都是些不知名的草药,偶有些相当珍奇的百年山参、金钗石斛,木血竭等也都混杂其中。
“请问,有人在吗?我夫妻二人误入此地,还请行个方便!”李晋走至虚掩的门前,向屋里喊道。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二人寻声望去,只见开门的竟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紧衣小袄,眉如远黛,面若凝脂,居中的朱唇小巧。
来人见李赵人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你们如果迷路了按原路返回就好,屋内有些鹿rou,可以做路上的干粮。”说罢便转身又进了屋中,不再理会二人。
“姑娘,天色已晚,天意寒凉,可否让我二人借宿一宿?”李晋无奈地对着屋内喊道。
屋子里的人沉默了许久,还是颇为勉强的应了声。
“进来吧”。
在外看来毫不起眼的木屋里,有序的分放着各种草药,几处火炉上的汤药烧的正旺。年轻女子带着二人从期间穿过,直接把他们引致内屋。
一进门,二人便愣住了,不大的里屋内却藏书不下百卷,书架以文竹做成几十余个方格,贴着木屋里墙放置,只留下中间的走道和右侧窗边的一座竹床。
“这里没有别的居处,你们也只能凑合着在这里安歇了。这些书可都是宝贝,你们要小心些,莫要碰坏了去。”年轻女子也不多言,转身而出。
赵明歌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一声长叹“原来是个冰山美人儿~”
李晋略扫群书,疑惑道“怎么多半是些歪门左道的医书和一些毒花毒草的秘注?
赵明歌转过头来随手拿起一本《毒沁注》也好奇地翻了两页,“前屋的草药看起来像是要悬壶济世,解救天下人于病痛之中,而这里屋的藏书所载却字字藏毒杀人于无形,呵!真是有趣极了!”
似是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拍了拍正专注于藏书的李晋道“你说,这女的不会是江湖传言的那种变态神医吧?就是那种拿活人练医术的疯子?!先给咱们下毒,然后试着用各种方法解毒,最后不管救活救不活,一刀子全给了了!”
赵明歌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激灵,“啧啧,当真是江湖险恶...”
二日一早,两人在木屋旁的小溪边给飞流洗澡,想着一会儿那年轻女子忙完手中的活计,便向她询问回廊黛的事情。不想远远的看到另一个年轻女子从远处走来,待女子走近看到二人时,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脚步在前方顿了顿便径直走向正在屋外侍弄药材的人。
“周姑娘”
“锦色姑娘!”
不同于见到李赵二人的失落表情,被唤作周姑娘的年轻女子见到这位名叫锦色的姑娘却是相当的高兴。
“你这次进谷怎么晚了一个多月?”
锦色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把目光落在赵明歌身上,“这两个人是...”
“哦,他们许是迷路了,我留他们在此歇息了一晚。”
锦色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本书,又把手上提着的小布袋子一同递了过去“这是你上次说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
女子连忙接过袋子伸手往里面翻了翻,脸上略显失望地问道“全部都在里面了吗?她就没有书信与我吗?”
锦色回答地面无表情“就是这些了”。复转身对李晋和赵明歌二人道“此谷乃我家主人私人属地,还请二位速速离开”
李晋拱手上前“误入此地实属冒犯,因碰巧听说此处可得回廊黛,特携妻来寻。”
“二位怕是来晚了”。锦色指着二人来时的悬崖,“回廊蔓枝就长在依阑崖边,现已是隆冬,怕是早已枯败。况且……”锦色看向二人,“这回廊蔓花期较短且娇弱的很,若是遇到shi气太重或者较为干燥的春季,这花便是不开的,再加上制作工序繁琐,所以,这便是世间相爱之人最求而不得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