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雷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里不是我们的辖区。现在完成任务,也就是把你带回军营报到,才是最重要的。出发!”
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翻身上马,爱拉也赶忙跟在队尾。他们快马加鞭,中午前就回到了位于王城的军营。
陆续又有几队人马回来了,每一队屁股后面都跟着几个新兵蛋子(从他们局促的举止和神情上不难判断出来)。军医在帐篷里扒开他们身上每一个能扒开的地方,一道褶子都没放过,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事务官详细盘问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姓名、出生地、阶级和无数细枝末节的私人问题,让他们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教头带着他们在城墙根下跑了两圈,然后打发他们去劈柴生火扫地打水。
爱拉自告奋勇去打扫厨房。和军营井井有条的一贯作风相反,这里的卫生情况实在有些恐怖,她实在看不下去那一堆堆随意摆放的锅碗瓢盆和几百年没通过的烟囱。很快,她就对这里熟稔了起来,还和厨子交流起了烹饪心得。毕竟厨房还是厨房,只是规格大了一点、要喂饱的嘴多了几张而已嘛。
爱拉走出厨房的时候,虽然全身都被煤灰覆盖,心里却美滋滋的。她双手叉腰,满意地打量着自己劳动的成果,没有注意到法雷尔和凯特琳正经过这里。
凯特琳看了半天才敢确认眼前这个小黑人就是她早上见到过的女孩,哈哈大笑起来。
“爱拉?你这下可成了’辛德瑞拉’了!”
就连不苟言笑的法雷尔都咧开了嘴。爱拉挠挠头,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甩不掉这个外号了。
第4章 4
“再来一遍,犁式起手,突刺!好,上劈,转回牛式。安德!你个左撇子往右转干什么?别老跟着小不点的动作,要盯着敌人!克莉丝,“大小姐”,打仗可不是跳芭蕾,扭来扭去干什么,要不要我给你鼓掌啊?再来!不对,不对,安德慢了!你看看小不点怎么做的!”
“大师,你刚刚还让我不要看她……”
“你还学会顶嘴了?这一批就属你最差,回去以后每天都给我练一百遍!最后再来一次,起手,好,转剑尖!这次终于整齐了。好,今天就上到这里,同学们萨温快乐,我们明年再见。”
“大师再见!”
“对了,小不点,法雷尔让你下了课就去找他。”
“好的,”爱拉把剑收进剑鞘,”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剑术大师耸了耸肩。“好事,我猜。不过什么都难不倒你,你有那种特别的潜质。我教过无数的学生,从没看走过眼。”
“您过奖了。再见,大师,萨温快乐。”
“萨温快乐。”
爱拉快步穿过演练场。今天的军营分外热闹,人人都卯足了劲,尤其是新兵们,争取赶在萨温节前干完所有的活儿,好早点回家度假。但是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爱拉敲了敲队长办公室的门,站在原地等待被叫进去。
屋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桌椅移动到的声音,然后门开了,凯特琳跑了出来。她看了爱拉一眼,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故作镇定地走远了。
法雷尔背对着门望向窗外,久久没有说话。爱拉走进办公室,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生怕打扰了他的沉思。
过了一会儿,法雷尔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爱拉!你怎么在这儿?”
“您叫我来的。”
法雷尔愣了一下。“哦,对。你这个萨温节不回家吧?”
“是的。”
“你来这儿也有三个月了,大师们都说你进步很快。说实话,我很意外,不过让我们暂且把个人意见放到一边去吧。国王下达了命令,要我派几个人去附近的村子调查最近的野兽伤人事件,我决定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长官,村子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为什么不让当地的卫兵解决呢?”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到处都缺人手,当地卫兵光是维持原来的巡逻就已经忙不过来了,所以才要从总部调人过去。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
“具体的细节我已经告诉凯蒂……凯特琳了,你跟着她走就是了。今天就出发,最好天黑前能到。”
“是,长官!”
“你可以走了。”
爱拉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等等,还有件事,”法雷尔叫住她,“萨温快乐。代我向凯特琳问声好,刚刚忘记说了。”
“是,长官。”
爱拉在餐厅找到了凯特琳,她正在和一个百夫长掰手腕,两边桌子上都堆满了赌金,看来大家今年都领了不少年终奖。爱拉也押下了一枚铜币,加入为凯特琳加油的队伍。
战况僵持不下,双方都涨红了脸,满头大汗,青筋暴突。但是爱拉注意到,凯特琳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而对手疲态尽显,胜负已分。
“砰”的一声,凯特琳把对手按倒了。她甩了甩手,从桌上抓了一把硬币塞进口袋,得意地笑了起来。“想赢我还早了一百年呢,臭小子,回家喝奶去吧!”
押对了的人们欢呼着将剩下的赌金一抢而空,屋内外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恭喜啊,凯特琳。”爱拉说,“多亏了你,我的小铜币也生宝宝了。”
“怎么,你对我的信心只有一枚铜币?”凯特琳笑得连脸颊上的雀斑都跳起了舞,找不到任何悲伤的痕迹。爱拉真希望她能永远保持这个笑容。
“是我的兜里只有一枚铜币。”
“可怜的小家伙。”凯特琳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好了,小伙子们,我们该出发了,不然又要被法雷尔念叨了。”
他们一行五个人,除了领队的凯特琳以外,都是入伍半年以内的新兵。其中有两个不善骑术的,不敢骑快,全队只好将就他们的速度。还没到村子,太阳已经几乎完全沉下了地平线。晚秋的落日时分刮起瑟瑟的寒风,在林间呼啸而过,吹得爱拉有些发怵。
“你们说,萨温节前夜真会闹鬼吗?”一个新兵说。
“我好想回家……”另一个新兵说。爱拉深有同感。
“别犯傻了,那都是迷信。”第三个新兵说。
“都给我闭嘴,”凯特琳说,“有时间说傻话,不如专心赶路。”
在凯特琳的咒骂声中,他们总算是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看到了远处的火光。萨温节前夜,人们会整夜燃烧篝火,驱赶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不怀好意的居民。现在,虽然只是远远看到温暖的火光,听到喧哗的人声,爱拉竟感受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走,咱们也去烤烤火。”凯特琳说。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们留点烤全猪的。”爱拉说。
“再来一杯麦芽酒。”一个新兵说。
“一杯?我怎么听说你上次半夜偷偷溜到厨房喝光了一整桶、第二天被厨子发现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嚷着再来一杯呢?”凯特琳说。
大家哄笑起来,先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
进了村子,喧嚣声变得清晰可闻。
爱拉竖起耳朵。“他们是不是在喊……烧了它?”
“噢!我希望他们不是在烧女巫。上一次我见到女巫被烧死的时候,那个恶臭味好几天都散不掉,比我的室友们还臭。”
他们走向村广场,看见一个女人站在篝火旁,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围观的村民们都在怂恿她把婴儿扔进火里,做母亲的好像一时还拿不准主意。
凯特琳拉住一个当地的卫兵,向他为什么要烧死一个无辜的婴儿。
“这不是婴儿,”卫兵说,“是换生灵。这个女人睡觉的时候孩子被魔鬼抓走了,换成了一个长爪子的怪物。”
“胡说八道,”爱拉说,“你们看看这个孩子,他只是四肢有先天畸形罢了。相信我,我在书上见过这样的病。”
“不,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宝宝……他又健康又漂亮,也不会像这样嚎叫……”
“他叫是因为害怕!”
“烧了它!烧了它!”村民们喊道。
女人退后几步,把孩子举到火堆上。“只要把它扔进火里,它就会现出原形,把我的宝宝还给我……”
爱拉冲上去想抢夺孩子,却被凯特琳和其它新兵们按住了。
“不,”凯特琳说,“让她去吧。我见过太多以换生灵为借口杀死自己孩子的人了,大部分孩子不是有先天畸形,就是家里实在养不起了。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不如就让她相信是魔鬼带走了她的宝宝吧。”
“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生下残障儿也不是父母的错。生在贫困家庭又身患残疾的孩子,在世间将经历无数比死亡更残忍的歧视和痛苦。让他早早前往另一个世界,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一片起哄声中,女人松开了手。襁褓落入火堆,婴儿凄厉的哭声响彻云霄,但是没有持续多久。婴儿没有飞起来,也没有变成魔鬼,围观的村民们鸦雀无声,只有火堆仍在噼啪作响。
爱拉捂住眼睛,呜咽起来。凯特琳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真是一个操蛋的世界。”不知哪个新兵说。
爱拉躺在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总浮现出婴儿被火苗吞噬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的场景来。她早该习惯了同屋士兵们如雷的鼾声和令人不悦的体味,但今天却显得格外恼人。
挣扎了一会儿,爱拉裹上毯子,走到街上。夜深了,人们都回到了屋子里,只有篝火还在燃烧。
我们无法决定我们是谁,她想道。没有哪个孩子希望自己先天残疾,被亲生父母杀死;凯特琳和法雷尔互有好感,但是他们都是阿尔法,而阿尔法之间是无法结合的;而我呢,我也只愿做一个普通的女孩,永远不用离开家……
“我希望……”她轻声说。
“你希望什么?”一个声音对她说。
爱拉回过神,看见一个身披银色绒毛斗篷的高大女人站在她面前,媚眼如丝,笑语盈盈。颜色淡到几乎变成银色的金发搭在胸前,在月光下画出一道诱人的弧度。几朵淡绿色的小花插在发梢,只比她眼睛的绿色淡一点点。
“说出来,也许我能实现你的愿望。”
女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向她伸出一只手,露出斗篷下单薄的纱裙,一只雪白的胳膊,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甜蜜香气,令她无法拒绝。
“你是仙女吗?”爱拉问,不受控制地向她走近一步,又一步。“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女人笑了。“如果是一个吻的话,我愿意效劳。”
说完,女人用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浅浅一啄。
花园,夏日,花香,她回想起了那个梦,但只是一瞬间。
“我希望……”她张开双臂环住女人的脖颈,整个人钻进她的斗篷里,“这个梦永远不会结束……”然后再一次吻了上去。
但是女人推开了她,喃喃道“不……我不能再这么做了。”
“什么?”
女人背过身去,像是强忍住了很大的悲痛一般。“我不能再来找你了。”
“那么让我来找你!告诉我你是谁,住在哪里。我会……”
“不……”
“我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但是女人已经不见了。
爱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旅馆的床上,外套也和睡前一样叠得整整齐齐的。
真是一个悲伤的梦啊!爱拉伸了个懒腰,从枕头上捡起一朵淡绿色的小花。
“萨温快乐,爱拉。”她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