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心刷卡刷掉了四百多。她看到墙上的值班表,上面写着,丁香的值班时间是每周三和周五的上午,一直到下午一点。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不去上每周三上午的控理课。
“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还你钱。”丁香追了出来,“我不想欠别人的。”
有一辆十三号线地铁进站,出站,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从她们之间穿行而过。叶从心就那么看着她,心里极度挣扎。要不要给她微信号,告诉她,这个不想让你被别人泡走的人正是你的助教、学姐和部员。
然而她意味不明的表情显然让丁香以为她在嘲弄自己,丁香有些生气,“我是说真的。你能不能直接一点?”
叶从心拿出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最后写了最后一句加油,再见。她将纸塞给丁香,附赠一个她看不见的微笑,转身离去。
……
“大帅比!霸道总裁!!!”杨程程塞了满嘴的薯条,捶麦当劳餐桌,“那甜甜呢?”
“你还当她真敢回东北?”叶从心笑,“你周六相亲是不是?”
杨程程难得的满怀期待“这次的很帅,条件也不错,估计我的少女心能动一动。”
两人握了握油乎乎的手“周六一起加油!”
周六上午,天气骤然转暖,春意盎然。本科生宿舍区前面的宽阔马路和人行道,有一半都被人权协会的活动所占据。这次活动是与北京红丝带组织合办的爱心义卖,由协会领头人和一些艾滋病人带头拿出自己的小物件出来摆摊,所得收入全部捐给红丝带。
叶从心来的时候,活动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马路上空挂着惹眼的红色条幅和小彩旗,打着红丝带组织标志的遮阳棚一个连一个地排了几十米。棚子下面全是摊位,协会成员和路人们将马路围得秩序堪忧。
丁香抱着一叠传单正在维持秩序。她组织协会成员,引导大家聚集在马路一侧,联系朋友借到一些移动围栏,不一会儿,就起了大作用。之后她又去协调某几个摊位间的矛盾、帮忙搬桌子、安慰被路人频频无视的发传单同僚……忙完一通下来,两颊热得通红。
叶从心就在一个视角良好的位置一面徘徊一面注意着她。和学生节那次一样,丁香活跃而不杂乱。她今天穿着小皮鞋,雪纺的上衣扎在紧身牛仔裤的腰间,阳光照出她藏在上衣里面的躯体轮廓。她斜挎着一个小包,包上写着“k”,栗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点橙色。
丁香背过身擦擦汗,就看见了叶从心。
“学姐,你来了。”她款款走过来,头发被风吹起,因为逆光,整个人像是个发光体。丁香抹抹额前的汗珠,叶从心看到她的手,是偏厚实的那种,珊瑚橘颜色的唇依然抢眼。
叶从心在自己的小包里搜刮,丁香却已经拿出了纸巾来擦汗,向她笑笑。叶从心说“没想到你能认得我。”
“学姐明明是很让人难忘的人。”她的眼睛与陈秋糖深黑很不同,是琥珀色。紧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没那么揪心,使人安宁。
叶从心移开眼,“是因为点名吗,这位多次翘课被记零分的同学?”
丁香低头笑笑。她比叶从心矮一点,角度刚好。圆圆的双眼弯成极妙的半月,“我错了,以后一定常去上课。不过,我认得学姐是在更早的时候,在去年的学生节上。”
叶从心胸中一跳,淡定地问“学生节吗?”
“我是给你化妆的那个。啊……看来学姐不记得我了。”
叶从心睁大眼睛,“我记起来了,ysl珊瑚橘,一见倾心。”
丁香仰天长叹,“果然口红的吸引力比我这个人大得多了。”
丁香虽然忙,却对叶从心很上心。之后一直到活动结束,她都与叶从心在一起,这也可能是这个七窍玲珑的人儿看出叶从心在此没有认识的人,也不愿意去结识谁,所以特意照顾她的。
丁香自己却说“咱们系在协会里的人没几个,常出现的女生只有我一个,所以也没什么关系很近的朋友。学姐来了我当然要努力发展一下,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叶从心使劲儿端着,讳莫如深地说“我猜你不只是这一点私心。”
“我承认我想抱助教的大腿。”丁香笑道“学姐比我想象中好接触,我以为博士又是助教,会有点冷冷的那种。”
“我不冷吗?”
“看上去有点冷,但离得近了觉得不是那么冷。”丁香冷不丁地拉住她的手,“更近的话……体温还是有些冷。”
上一次在星巴克,与她肌肤相触的感觉还在,肌肤记忆令人心虚。叶从心迅速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这个动作令两人之间的空气有些凝固。叶从心捏了捏丁香的挎包,“真好看。k的,很贵吧?”
“大出血!”丁香隔着风衣袖子拉住叶从心的胳膊,“我们去那边。”
两个人逛过了各个摊位,叶从心走马观花地看,并没有任何想买的东西。这期间,她们并没有说太多话,丁香总有电话,却总能把到手的工作分给属下,是个当领导的材料。叶从心知道,如果是个识相的人,此时应该放丁香去忙,但她今天就是要故意不识相。
丁香开心地说“让她们去忙吧,我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先借用学姐当挡箭牌咯。”
人来人往,丁香和叶从心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不时地擦着胳膊。叶从心对于这种肢体接触非常敏感,就算对方是根本没有意思的女性,挽手、拉手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尴尬起来,严重了心跳加快,再严重了脸红。杨程程说她这是太纯情了。纯情个鬼。
每触碰一次,叶从心就会往远离的方向躲躲,丁香再贴过来,再触碰,再躲。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就从路边挪到了路中间。一辆自行车驶来,在两人身后刹车,丁香一把揽住叶从心的腰,将她护在身后。然而动作有些大,叶从心的小高跟鞋一歪,整个人就倚在了丁香身上。
这是她第二次倒在她身上了。
“嗨丁香,没事吧?”骑车的男生问。
刚刚驶过的自行车是一个男生载着另一个男生,他们是部里的一对同志。坐在后座的小0听说叶从心是新来部里的学姐,非常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哇学姐你是弯的吗?你们是同系的啊?太有缘了,你觉得丁香怎么样?”
丁香哭笑不得地把他踹走了,解释说,他们是自己作为lgbt部部长帮助的第一对校园同志情侣。那个小0被舍友知道了同志身份,被全宿舍孤立,要求他换宿舍。部里的人帮他找到了合适的新住宿环境。
叶从心问“lgbt部主要是解决校内同志在人际方面的问题吗?”
“还帮出柜,甚至生子咨询。我们有亲友会,和社会上的亲友会类似,但因为有校友这层关系所以大家更愿意出力,定期会邀请一些混得比较好的毕业校友,来给大家介绍各种渠道。”
“所以……部里的直人多吗?”
“至少会有腐女嘛。”
叶从心笑了。丁香没有回答“比如我就是”,这就是个好势头。她被丁香护着让走在路边安全的一侧,之后两人的手臂再也没有碰到过。
远处有个艾滋病相关展板,前面有几个艾滋病人现身说法,他们的勇气受到了学生们的一致敬佩。叶从心问丁香“协会的人会经常去看这些人吗?”
“平时基本只有艾滋部门的人去看。会定期送去捐赠款,举办交友活动,更重要的是帮助他们发展兴趣特长。他们有的人只能活几个月,有的却能继续或二十年,让他们找到自己活在世上的价值,比单纯的物质补助和锻炼身体都重要。”
叶从心发自真心地说“了不起。”
“是啊,他们那么乐观,我一定是做不到的。”
“我是说,你们这些学生了不起。”
丁香扑哧一声笑了,握了握她的手碗,“现在要说‘我们’了,学姐。”
“哦,对,我们。”
丁香为叶从心讲了不少自己在协会中经历的故事和感悟。她有段时间经常去gay吧和拉拉吧,寻找有故事的人,记录他们的故事发在校刊微信号的专栏里。她遇见过堕落且完全不愿意自救的人,也遇见过受尽不公却依然努力奋斗的人。
“小众亦平凡。但要让人们认识到小众的平凡,却需要小众群体的大多数人成为社会上的所谓成功人士。”丁香打了个生动的比方,“就像校准的时候需要‘适当过校’一样。”
这比喻太赞了,和工科女生聊天就是爽!叶从心又问“也会为了体验社会去打工吗?咖啡馆之类?”
“会的。”丁香自嘲地一笑,“学姐会不会觉得听我说这些没意思?我也觉得我很幼稚,这么大的人了却一点都不现实,关注这种没什么希望的事情。”
叶从心忙摇头。她一向不关注与自己的利益不相关的世界,她永远不会去做丁香做的这些事,但不代表不会欣赏。
她想起了前女友,想起了小禾。更记得自己与小禾告别时,是想去寻找光的。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总会觉得丁香的笑容那样澄澈,澄澈得想要闭上眼睛感受温暖。因为她是光啊。
第14章 请担心我
两个人到丁香的摊位去休息。叶从心容易累,又不愿意那么快离开,于是和丁香两人坐在摊位后面。两个人颜值都不错,一个穿得清凉的走明媚阳光路线,另一个还裹着风衣的走清淡高冷路线,坐得又很近,惹得不少人频频光顾。
丁香卖出了不少东西,将钱交给叶从心收着,又拜托她记账。不一会儿,协会的会长来了,是个大四男生,刚好见到叶从心将碍事的长发拢到而后,露出苍白如水墨画一般的侧脸,一时间分神片刻。
“老肖,别打我学姐的注意哦,我已经先到先得了。”丁香眯着眼睛警告他。
会长肖博与叶从心握手,“你好叶学姐,你别听丁香胡说,咱们协会的男生都是相当正人君子的。当然,女生也很正,唯独需要提防的就是这个丁香。”
叶从心安静地看着他们互相打趣,觉得岁月静好,时间飞逝。他们的青春是那么多彩,相比之下,自己在园子里度过的几年,仿佛是被狗啃着过来的。不久,到了中午活动结束的时间,叶从心从丁香的摊位上拿了一个看上许久的陶瓷小花瓶。这花瓶是是淡粉的桃花色,大肚子细瓶口,身量不大,插一根花枝正好。瓶身上用更深一点的粉色写了两个字——“丁香”。
“这是我大二的时候在陶艺选修课上做的,当时还在艺术楼展出了好久。这种不实用的小摆设本来就不招人喜欢,我就是拿出来凑个数。上面还写了我的名字,更没人看得上了。”丁香解释道。
叶从心双手裹着瓶子的大肚子说“我就比他们有品位了。你的名字本来就很好,我喜欢。”
丁香笑道“学姐是喜欢我的名字还是喜欢这花瓶啊?”
“都喜欢。我买这个。”
丁香没有收叶从心的钱,而是直接将花瓶送给了她。这便给进一步的你来我往了机会。叶从心要请她吃个饭,两人一起来到食堂,排在香锅的长队后面。叶从心听见丁香在嘈杂环境音的掩护下轻轻哼着歌,是星巴克循环播放的一首歌。
她觉得排队的时候也许可以聊点什么,但是眼下变得有些笨拙。作为一个常年低血糖的弱比,她掏了掏自己的包,看看能不能掏出些零食来分享一下。猛地掏出了一个三粒装的费列罗巧克力。
想了想,想起来了。之前某天吃饭的时候陈秋糖对她嘀咕,说这费列罗巧克力贵得要死,刚好赶上简装半价,比叶从心平时买的德芙还便宜,她就买了一大盒回来。当时她还跟叶从心嚷着要报销来着。这财迷孩子。
大概是陈秋糖怕叶从心忙起来忘记吃饭,趁她不注意,将这巧克力塞到她的包里的。
“给你。”叶从心把三里费列罗全塞给了丁香。后者捧着巧克力,满眼疑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像初恋的初中生一样!叶子你老大不小的越活越回去了!
叶从心淡定地说“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
丁香红着脸拆开包装,只吃了一个,另外两个还给叶从心,“我还在减肥呢。学姐吃吧,学姐需要增肥。”
终于排到了点菜窗口,说不幸那是真不幸,叶从心就是在这当口接了个电话。邻居奶奶打电话说她家刚刚从窗户爬进去一个贼,已经报警了但是警察还没有来,她害怕,不敢轻举妄动。
叶从心想起家里还有留守的陈秋糖,脑子里轰隆一声炸雷,再怎么舍不得丁香也只能放人家这次鸽子了。她万分抱歉,丁香已经点了两人份的菜,她根本吃不了。叶从心抢着刷了卡,然后将剩下的两粒巧克力强行塞给丁香,跑了出去。
如果陈秋糖被歹徒伤害了,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叶从心猜测,陈大不会那么快知道这个消息,但是一旦知道就一定会闹得她不得安生。如果她被杀害了,甚至还算是好的。如果只是伤害……那么不同的伤害结果会带来不同程度的历史遗留问题。
平安。陈秋糖自己平安并且不给别人惹事情,这是叶从心作为陈秋糖的监护人,要看护她应尽的最低义务。叶从心想起之前因为楼外施工而被损坏过的窗户安全围栏,万分后悔,感觉从那时起就冥冥中种下了不幸的种子。
五道口日常堵车。罗莎琳德到达住宅楼底下的时候,一辆警车停在楼下,两位民警守在单元门外面。叶从心解释自己是被窃的住户,房子里面还有一个孩子,民警们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据说,他们也是刚到,还没有撞开叶从心家的门,只知道窃贼依然在房子里没有出来过。
民警护送叶从心进入单元。她家在二层,也正因为楼层不高,才给了窃贼可乘之机。民警正在门外高喊,要求窃贼开门投案,不然就要强行进入。
大概两分钟后,门开了,一个顶着白毛的脑袋钻了出来,懵比地望着围在外面的民警,“你们这干哈?咱家有贼?”
……
事情是这样的。陈秋糖中午出门买菜,回来发现忘了带钥匙。她原想给叶从心打电话,但是想起老姑临走的时候叮嘱过她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最好不要打扰。于是她注意到,她家的窗户护栏有个缺口,正好能容一个人爬进去。况且二楼,小菜一碟。
邻居奶奶之前并没见过陈秋糖,正在房间里听戏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切。陈秋糖爬墙的姿势太过熟练和彪悍,打扮猎奇性别难分,奶奶差点吓出心脏病。
被认成盗贼的陈秋糖一定很憋屈,吸溜了一碗面条,赌气似的不说话。她没给叶从心准备午饭,就让她坐在对面看着自己吃,吃完望着叶从心那一张生无可恋脸,迟疑着说“要么我再给你煮点面。”
叶从心已经饿过劲儿了,只是怨她搅了自己与丁香的一次午餐。她问“你今天怎么没跑出去玩?”
陈秋糖一边洗碗一边说“程程今天去相亲。我也没啥地方可逛了。你那件重要的事……办完了么?”
叶从心吸了口气,“刚好被你搅了。”
陈秋糖后背一僵,关了水转过身来,却不肯抬头。低声说“得有转圜吧。需要送礼不?”
“礼肯定是要送的,不然这事肯定就黄了。”
“送什么礼?贵不?”
叶从心踱着步子,“贵不贵呢?肯定是很贵的。无价之礼。”一回头,发现陈秋糖居然表情惶恐,眼圈发红,好笑极了,“哎,你哭什么?逗你的。”
陈秋糖怒视她。
叶从心挑逗心更盛,“你可是一村之老大,这么爱哭,是怎么当上老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