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心睁开眼,自己已经落在了安全位置。陈秋糖像一只猴子似的蹦到前方,继续带着她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秋糖“哈?”了一声。
叶从心点头道“你跟踪我。”
“废话!你大早晨才回来,回来了又走,我、我以为遭了贼!”
“怕遭贼?怕遭贼为什么不锁门?为什么开着灯睡在桌上?”叶从心突然想明白了,她笑了一声,问,“你等了我一晚上是不是?”
陈秋糖就不回答了,路途平坦了,松开了她的手抱怨道“你真叫累赘。看着点自个儿走路吧!”
从等了她整晚这件事再发散,叶从心又问“我的车是你带人擦的?”
陈秋糖浮夸地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像咱这种身份的人,坏事儿可以自己动手,好事儿顶多让小弟干。咋着?要是我擦的你就带我走还是咋的?”
“不。车是你弄脏的,理应由你擦干净,这是你的分内事。”
陈秋糖冷笑一声,“谁知道哪个多管闲事儿的擦的。”
……
再联系村长约见面,村长就模棱两可了。之前村长说招标之中他的话语权不多,要帮叶从心约镇长再谈,可是今天再打电话过去,村长显得冷淡了许多,说他马上要出差,要多等几天。叶从心更后悔了,她不应该这么早地去民政所确认监护权,怎么也该缓两天,等利用完了村长再过河拆桥。现在村长一定已经得到了民政所的消息,不那么愿意和她合作了。
脑子里过着这些零碎烦恼,叶从心的筷子搁在碗里出了会儿神,面前的一盘子柴鸡炖蘑菇根本无法提起她的兴趣。这是陈秋糖回来路上买的小柴鸡,伴着小兴安岭里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蘑菇,相当鲜嫩美味。但是家里没有米了,只能熬大棒茬粥当作主食。
陈秋糖眉一横,相当不开心“你倒是吃啊!这鸡老贵了!还怕让大白大花瞅见了不高兴,我做这菜废了老鼻子劲了!”大白大花是院子里一公一母两只鸡的名字。
“我又不带你走,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你好歹是客,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待客心眼子特别实。”
叶从心心想,果然是不经世事的孩子。她秀气地多吃几口,吃完了,还剩下半碗粥。
陈秋糖非常不开心“你这人儿,让人咋做饭呢?昨儿早晨一碗粥不也喝下了么?”
叶从心抹抹嘴,“其实剩了半碗,喂鸡了。”
“老姑!!!”陈秋糖双眼瞪得大大的,甚至湿润了起来,一把抢过叶从心的粥碗,仰脖喝干净了她剩下的粥。喝完咣当一声愤怒地把碗砸在桌上,“你这是……你这是……”
“暴殄天物。”叶从心补充。
“抱舔……啥?”
叶从心笑笑,“没什么。”
“你笑个啥笑!”
陈秋糖拍桌子瞪眼睛,然而还没来得及对老姑进行德育教育,一群小弟就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原理来。三胖领头,说“老大!哪个不长眼的把你老姑的车给洗了!!!哟,老姑也在呢?”
五个孩子二三排列,看着吃完饭面色红扑扑的叶从心发愣。陈秋糖把他们挡在院子里,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自己做了柴鸡炖蘑菇,迎出去之前特意点了根烟,两指夹着烟指天“老子知道。这是谁家不长眼的东西,让我知道了不一板砖拍死他!”
叶从心看着院子里被洗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才用过的铲子,靠在门框上观赏她的表演。
陈秋糖的五个小弟,分别叫二傻、三胖、四眼、五花、六指,这其中只有“五花”是女孩,特点基本被名字概括出来了。二傻得意地说“老大别急,我动了回脑子,刚把那车的前轱辘给扎爆了,你老姑还是走不了!”
叶从心额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不幸之神今天也很是眷顾。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晚间的更新,其他显示更新的时候都是作者在为了赚点击暗搓搓伪更,大家请无视。
第8章 本大爷带你无照兜风
“诶是个小傲娇啊?”杨程程托着下巴笑得很欢。
“这就是‘傲娇’?可是没有娇啊。”叶从心认真分析道。
“通过你的描述,我觉得她是个很在乎面子的孩子,对你,对她的小弟,坚持得很艰难。所以,你在与她的相处中需要时刻注意保护她的自尊心。她需要与你地位对等的交流,你就不要将她看做一个孩子。你这怪物没有过青春期,要试着理解她。”
叶从心说“没有过青春期我是怎么发育的?我只是比你们成熟,觉得逆反是件没有效率的事情。”
“好好好,叶子宝宝最成熟了!”
叶从心看着她这哄孩子一般的表情和含情脉脉的凤眼,不由自主地非常受用。
“怎么,你还是没告诉她实情?”
叶从心扶额,“越想越觉得亏,我和她根本没关系,没有抚养她的义务。”
杨程程安慰她“她应该挺自立的,你除了给她钱,给她个住的地方,其实不需要管太多。”
“可还有上学呢?”
“转个学而已,帮她上完义务教育,剩下的靠她自己。她成绩怎么样?”
“这些天没见她上过学。对了,还抽烟。”
“完了完了,你摊上个问题少女!”杨程程哈哈笑个不停,“快带她回来,我要好奇死了!”
叶从心叹气“你就会笑,又不是你摊上的事情。”
“我不笑还能帮你哭么?”杨程程那美人脸稍微严肃起来就十分的令人信服,“叶子,不管怎么说都快回来,我都快一个月没见你了,想你了。”
叶从心老脸一红,“不是天天微信见吗?”
“摸不到啊!异地恋什么的最痛苦了!”
“滚犊子,数你撩而不娶。”叶从心关了视频,屏幕卡在杨程程夸张的笑容上好几秒,再漂亮的人也形成了表情包。
想回家却不能回家,这不是叶从心能控制的。村长依然声称在出差,叶从心只能通过微信,将自己的一切学校工作都交给别人□□。旁的她倒是乐得清闲,唯独莫老师课的助教工作,她不是那么想错过。她听说丁香又没来上课,这回是被莫老师点到了名,又记了一次课堂分数零分,她心里有火苗在跳。
多好的接触机会啊,就因为自己被这个小村子牵制着,难道就要这样浪费掉?叶从心不能忍受。她请徐晓蓉帮她找一找丁香的微信账号,大半夜,徐晓蓉终于回复她,说丁香极少上微信,从不发朋友圈,微信号也是用来进行社团的工作沟通的——她是人权协会的副会长。
徐晓蓉发了名片过来,附带一句话你对学生可太负责了,想想我做助教那时候……自惭形秽~
叶从心心想我对学生马马虎虎,只是对自己的欲望特别负责。
丁香的微信名就是她的真名,一看就没怎么认真打理。添加好友是需要认证的,叶从心想了想,再认证信息上写你的控理课助教想加人权协会。
据叶从心了解,人权协会是几年前由人文学院的学生发起的,分为女性权益、残疾人权益、艾滋病人权益等分支。去年清华又多出一个“lgbt权益保障协会”,人权协会出面将这个协会又收为一个新分支。自此,校内有传闻说,人权协会内一半成员都是弯的。丁香是副会长,叶从心当然感到希望又大了一分。
此时已是深夜,叶从心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对着墙壁看手机,陈秋糖则在她背后呼呼大睡。叶从心还没想好成为好友后要说什么,她忐忑地等待着通过,却迟迟没有等到。也是,这么晚,人家大概是睡了。
正想着,一条暖暖的胳膊从背后伸了过来,搭在叶从心的身上。陈秋糖的手一把握住了叶从心的手机,暗灭,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叶从心翻身回头,看见那孩子闭着眼睛微微皱眉,嘴里嘀咕着“唔……大半夜玩啥的手机……睡觉!”
“打扰到你了么……?”
陈秋糖不应声,看似又睡着了。叶从心悄悄把手伸向她的枕头底下,只听“啪”的一声,陈秋糖一把按住了叶从心的手,而且紧紧攥着。叶从心挣了两次挣脱不出,那孩子眯缝着眼说“上了咱的炕就得听咱的。睡觉!”
然而丁香并没有接受叶从心的好友请求。这让叶从心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加“控理课助教”这几个字。她有些失望,但这朵丁香花没能对她盛放,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遗憾而已。叶从心度过了容易生情的夜晚,马上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爱车之上。她要到村子外面去请镇上修车的人来。
陈秋糖从别家借了辆三轮机动车,威风凛凛地坐在驾驶位,让叶从心坐在她后面的货物位里,搂紧她当心被甩下去。这车是从村头开旅店的大爷家里借的,就是当时缠着叶从心一晚48块的那家。陈秋糖突突突地载着叶从心开出村口的时候,大爷一如那天那般笑呵呵地在店门口目送他们,挥了半天手。
陈秋糖的五个小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起哄,歌颂老大威武的呼声渐渐消失在后面。
叶从心胆小如鼠,在呼呼的大风中大声问“你有驾驶证吗!”
陈秋糖大喊“有个屁!”
“没有就开?!大爷也放心的?”
“都跟你似的熊蛋包,还能不能玩?”陈秋糖把叶从心的手往自己腰上缠紧了些,“害怕就抱紧咯,当心急刹车!”
陈秋糖炫耀似的一边开车一边抽烟,烟灰被烈烈的风往后吹。叶从心也没心思让她灭烟了,躲在她身后挡风成了第一要务。后来渐渐不害怕了,她问了陈秋糖不少问题,直到喝了风,一边打嗝一边肚子痛。
陈秋糖现在正是在上初一下学期,上的是镇上的住校初中。当然了,如每个人所见,她并不好好上学。因为她的逃学是经常性的,学校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管她。老师不管,妈妈又是个傻子。陈秋糖说,她妈妈不是生下来就傻,而是年轻的时候上山,被外面的坏人强奸,受了太大的刺激。这样看来,山真是危险,先让陈春花失身,再让她丢命。
陈春花被强奸后,是被哥哥陈大救回来的。这对于农村女性来说,不是一种受害,而是污点。没有人认为她应该报警,更没有人再愿意娶她,都觉得她脏。醒来之后,陈春花的精神状态一直时好时坏,生下了屈辱而怀的陈秋糖之后,精神状态变得更差,到陈秋糖上小学的年纪,她便没有正常的时候了。
舅舅陈大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但颇有点本事。他管着村子里的哭丧生意,陈春花尽管神志不清,却对音乐敏感,是队伍中哭得最好的一个。生死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大事,只要有人死,这边的传统是一定要哭丧。陈大垄断了大田镇的所有哭丧生意,理应过得不错,但他同时却爱赌,挣钱的速度不及输钱,经常还来陈秋糖家要钱还债,搞得两家揭不开锅。
叶从心便懂了。陈大当然是不愿意陈秋糖上学的,希望她也能早早去哭丧,早早挣钱。这地方太过愚昧落后,叶从心从生理上感到厌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不能……稍微……求个评论……
好久没求评论了好羞耻啊!
第9章 本好人送你永不回来
陈秋糖买了两份烤冷面,叮嘱叶从心“吃不了别扔,我帮你打擦。”又问,“你问我那么些问题要干嘛?你又不带我走。”
叶从心现在觉得,这孩子没文化、没见识又没教养并不是她的错,只不过是生长的环境造就了她,于是,内心深处对她的抵触便轻了一些。
况且啊!监护的这件事,生米已经不小心煮成熟饭了啊!
她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大城市?”
陈秋糖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修车店附近,陈秋糖突然站住,问“你们那儿有好多好的照相机?”
“是的。”
“有哭丧么?”
“没有。”
“大姑娘多少岁嫁人?”
“一般25到30。”
“生几个娃?”
“很少有人愿意生第二个。”
“老大是闺女咋整?”
“大家都很喜欢闺女。”
“有讨债的吗?老太太会多嘴吗?有糟蹋姑娘的坏人吗?”
叶从心有点心酸,说“城市里什么人都有,你有选择做任何人、经历任何种类人生的机会,当然遇到什么人也都有风险。但只要人没死就不是结局,一切都不是定数。”
陈秋糖双眼一亮,很快又归于死寂。一脸不可一世,“反正,咱是咱们村最潮的!”
这是向往大城市的最低一级。想着“潮”,就像几十年前全大陆的青少年都对着港台明星流口水一样,盲目的热情来自于对自身的厌恶。
“可你知不知道,大城市的人都不染这样的头发,不穿这样的衣服的?你这种,在我们那里叫做杀马特,或者城乡结合部。更重要的是,大城市的人不逃学,大家都要上大学的。”
陈秋糖一口烤冷面含在嘴里,然后不忿地使劲儿嚼,“你又不带我走,管我干嘛!你又怎么样!上的大学有多好吗!挣了多少钱吗!穿名牌吗!”
装逼的时刻到了。叶从心扯扯风衣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