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自然记得。当时她还吃过霄儿的醋。
“后来在宫中,您回王府那日霄姑娘与您说完话并未离宫,在您走后,她又来月门宫找我……”怜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这哭半真半假,情绪复杂。就是那日她收下了霄姑娘所给的药,就是那晚她亲手将药兑在茶水中递给了先帝。先帝待她不薄,又是灵阳公主的父皇……也是因为此事,她现在不得不被灭口。
锦阳看怜月这样委屈难过,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起身走到床前坐下,不安地问道“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霄儿喜欢怜月这件事,锦阳半点不吃惊。一起长到大的姐妹,锦阳就没见申霄对男子动过心,人都有七情六欲,不爱才子那必然是爱佳人了。
怜月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哭,暧昧不明地道“公主别让霄姑娘住进来好不好?”
“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锦阳屡次想将怜月一口吞净还一直苦忍着,要真被申霄强得了手……唉,她恐怕也不能发作。如今是最需要申家的时候,在军权收回之前她不想和申家翻脸。
“霄姑娘她……”怜月的眼泪一直淌着,一副不想忆起悲伤往事求锦阳别再追问的模样,眉眼之间全是委屈。“我的心都给了公主您自然拒绝了霄姑娘,谁知她似乎恼羞成怒,还放言得不我就毁了我。”
她偎在锦阳公主怀中,轻咬着唇。她不想骗公主,可是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除了公主哪里还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怜月这么想着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常常负手而立面若冰霜的身影,游司卫长也是在乎的吧?否则不会冒着抗命之险救她。
仔细想想其实并未过多久,两次救她于危难的霄姑娘就成了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她甚至理解霄姑娘要杀她的举动,毒害先帝那么大的事,当然要灭口。怜月甚至想过,这会不会也是当今皇上的意思?霄姑娘不止是公主的好姐妹,她的救命恩人,还是有职务在身的武将。
将遵君令……要真是皇上的意思,只怕锦阳公主也救不了她。躲着霄姑娘并非长久之计,怜月萌生了去意,可是只是想到要离去心中便万分不舍。
已经答应的事锦阳不好食言,只得轻轻将怜月揽进怀中“你不必怕,有我在,绝不会再给她伤害你的机会。”
被不喜欢的人碰有多难过愤怒,锦阳是知道的。前一世,入宫第二年,她差点强沦为楚婕妤的床榻玩物。那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对于风月之事一无所知,于是在不明不白间落到了楚婕妤手里。
后来霁妃对她做的其实是同样的事,但她只有羞怯不安,而没有被楚婕妤碰时愤怒到想自尽的情绪。有的事会不会另人恶心,完全取决于你对那个人有没有爱。锦阳看怜月哭得委屈,也不忍心再往下追问。她离开王府后霄儿与怜月在月门宫发生了什么呢?锦阳揪心地想着。
她也不能问申霄。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锦阳自责地又抱紧了怜月,说是要保护怜月,可她又做了什么呢?引狼入室么?锦阳对申霄的印象突然有些改变,她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申霄,霄儿明知自己喜欢怜月还伺机轻薄,事后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假装无事。
怜月如果不说,她会一直不知道吧。锦阳不由得联想起另一件事,几日前先帝妃嫔迁宫一事,有几个大臣不约而同地上奏问父皇为何霁嫔不在去往行宫的名单之内。她着人查探过,那几个大臣似乎与将军府有关联,只是锦阳想象不到护国将军府会为难怜月一个小女子,只当是巧合。
如今看来,霄儿是打着逼怜月去行宫的主意,想趁机再对怜月下手么?毕竟相识多年,锦阳知道申霄看上的东西,不到手是不会罢休的。蝶儿那丫头倒是与怜月有几分相似……
快入夜时徐嫔向皇后道退后,抱着小公主往锦阳安排的住处走。春寒料峭,徐嫔屈着身子替怀中的女儿挡着风。因前夜飘过几丝细雨,公主府又刚洒扫过,路有些滑,徐嫔怕摔了孩子走得十分慢。
“徐嫔。”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徐嫔听出来是舒妃,搁她以前的脾气,得知舒妃命人趁夜在她宫门前泼水陷害,再相见必定冲上去闹了。可她今日没带下人,锦阳府上的下人哪怕跟着也未必会帮她,她现在因为小公主又有所顾忌,不想多事,于是加快了脚步往自己院里走。
“躲什么?哪怕先帝去了,我也还是妃,你也只是嫔。见了本宫不行礼么?”舒妃悠悠地走向徐嫔,威胁道“没了先帝给你撑腰,你以为自己还能横着走?”
舒妃的儿子十三皇子在宫中那场大乱中丧生了,儿子没了,皇上也去了,她失去了所有盼头。心中悲伤的情绪又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可巧徐嫔从她院门前路过。
以前在宫中,徐嫔正得宠那会儿,可没少明里暗里地害过她。只是当时忌惮着太妃、皇上,她反击也只敢暗暗的。今时不同往日了,舒妃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一扯,目光森然地望着徐嫔怀中的小公主。
以前宫中的女人全都争着抢着想诞下皇子,没想到宫中大乱之时忠王余党只杀皇子不杀女眷,如今有依靠的反倒是产下的公主的那些女人。
徐嫔护紧小公主转过身,看着不远处柳荫之下苍白消瘦,不顾大忌穿得艳丽非常的舒妃,淡淡地说“都是寄人篱下的,谁又比谁强多少?”这话说得颇有些看透世事之感。如今这府上,除了锦阳公主,谁还敢横着走?锦阳公主是什么脾气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
“……”舒妃顿了一瞬,而后巧然一笑道“咱们,还没完。”舒妃也不明白自己想怎么个没完法,只知道她不想让徐嫔好过,更见不得徐嫔这看破红尘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孤零零的站在陌生的庭院前,望着有女儿相伴的徐嫔突然生出无尽妒意。
“来人啊!请徐嫔进来坐坐!”舒妃回头冲院中的下人大喝道。
下人们得了锦阳公主的吩咐在西府伺候,不敢轻易怠慢这位舒妃娘娘,只得快步出来垂着手听唤。
“聋了吗?我让你们请徐嫔进来坐坐!”舒妃狠瞪了身旁的下人一眼。
下人们哪里敢动徐嫔,对她们来说虽然徐嫔位分更低,但小公主却是锦阳公主的小堂妹,正儿八经的皇族贵胄。
“咱们搬来一日不到就闹上了?这还是以前在皇上面前温婉可人的舒妃么?”皇后与徐嫔分开后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背后似乎有人在唤徐嫔,回头一看才知舒妃。看二人对立着不知在说什么,皇后便转身往这边走,刚走近就听到舒妃要请徐嫔入院小坐的话。
真进去一坐,还有没有命出来可就两说了。
皇后与徐嫔的宿怨也不少,但当日宫中大乱,二人好歹是牵着手一起穿过兵荒马乱去找女儿的盟友,妥妥的生死之交。历经大变后二人的关系缓和不少,虽然聊天时也还时不时揶揄对方几句,但这和从前在皇上面前话语间暗藏刀锋是完全不同的。
舒妃懒得给皇后行礼。她本来以为自己要去殉葬的,谁知竟活了下来,白捡的命又没什么牵挂,自然无所畏惧。她懒懒地瞪了皇后一眼“娘娘还是别多事的好。”
她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连皇后一起对付,皇后的母家势力虽在下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么多年的国丈不是白做的。而且懿德皇后是嘉王的嫡亲皇嫂,她虽然不怕死,却怕激怒新帝连累自己的母家。
“徐嫔怕是不能陪舒妃聊天了。”皇后走到徐嫔身边,傲然地斜望了徐嫔一眼“走吧,本宫想去你院里喝杯茶。”
徐嫔平生第一次对皇后心生感激。她独自一人走夜路,哪怕下人不出手,舒妃要真的疯起来对她动手,她抱着小公主根本无力反击。她呆呆地偏过头望着一脸高傲的皇后,心底淌过一股暖流,感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看我做什么?看路?”皇后冷着脸道,然后轻轻扶住了徐嫔的胳膊,一脸嫌弃“也不怕把小公主摔出个好歹。”
第92章 092
众人搬进公主府才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就出事了。
舒妃有些择床, 刚搬出宫的第一夜没有睡好, 夜里反反复复醒了好几次。
早上天光微亮时还困得厉害, 出了宫没那么多规矩,舒妃也就安心地裹紧了被子继续睡, 朦胧间觉得脖子痒,就伸手去挠, 也没有太在意, 还以为是择床的缘故。谁知越挠越痒, 越痒越挠……刚开始只是脖子痒,然后是胳膊、前胸、后背、腿, 甚至头皮也痒得她想把自己撕成碎片。
那种痒钻心烧肺, 而且舒妃挠着挠着,手指感觉到皮肤表面渐渐拢起一片一片的肿块。她吓得起身借着晨光一看,手背上、胳膊上全是疹子, 有大有小,又红又肿。
“来人啊————”
在舒妃的惊叫声中, 伺候的丫鬟小跑着进了房中。
“娘娘。”
“快叫大夫!”已冲到镜前看过自己肿得像怪物一样的脸的舒妃用被子蒙着头, 难受得用颤抖的声音吩咐丫鬟。
锦阳起得很早, 悄悄下床没有吵醒怜月,她坐在院中无聊地把玩着念珠串,等待了许久才听到西府那边隐约响起的惨叫声。锦阳这才勾起嘴角,倒是比她想象得要晚得多。
连好过来问话“舒妃娘娘院里伺候的丫头过来请大夫了。公主您看……”
“不急。”锦阳惬意地合上眼。不过痛痒而已,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人, 让舒妃多感受一会儿吧,便是熬不住死了也是舒妃的报应。
上一世她因撞破徐嫔与宫女杨柳之事被徐嫔百般为难,舒妃出面替她解过围,当时天真的她以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舒妃是因为讨厌徐嫔所以才真心帮她。
她太小看舒妃娘娘了,舒妃讨厌徐嫔不假,但帮她是为了接近她,接近她是为了挑起霁妃和徐嫔的矛盾。而她这个傻傻愣愣,又深得霁妃照拂的小郡主自然成了舒妃计划中的牺牲品。
锦阳对花生过敏,哪怕吃一点点嗓子也会难受得不能呼吸,吃得多一点甚至可能丧命。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毕竟是郡主,吃什么不吃什么人们只会觉得小郡主有些挑食,不会往过敏上想。她父亲嘉王是在宫中的勾心斗角中长大的,也耳闻过京中贵女们之间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所以对宝贝女儿的致命弱点瞒得很严实。
过敏之事,只有舒妃知道。舒妃为什么会知道呢?锦阳回忆起前世的自己不禁苦笑。她被禁在宫中,无依无靠,从尊贵无比的小郡主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质子,这时有人向她表露一点好意,她就轻易地对人掏心掏肺,简直傻得可以。
后来某一日,她不知自己是何时误食过花生,好好地在月门宫和霁妃说着话,突然就胀红了脸呼吸不过来。那一次,她差点死在怜月怀里。
怜月后来命人查出来,是徐嫔捣的鬼,没过多久徐嫔就莫明其妙的死了。
那之后锦阳就躲着舒妃了。只有舒妃知道的事,不是她特意向徐嫔递的信儿,又能是谁?
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左右打听,竟然得知舒妃也有相似弱点。舒妃对漆树过敏,这可比花生容易多了,花生需要食入腹中,漆树让舒妃碰一碰就好。
顺便,把徐嫔也给收拾了。锦阳本来有计划好的复仇顺序,由轻到重,按说应该先收拾楚婕妤的。可听人回话说昨儿个傍晚舒妃在自个儿院门前和徐嫔吵了几句,打铁要趁热,锦阳这才临时决定让舒妃cha个队。
正好她也没想好怎么收拾楚婕妤,那个女人前一世轻薄了她,锦阳总不能轻薄回去吧?
舒妃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怕随时有人进来还用帕子盖着脸。她是最爱美的,哪怕死也不能以现在这副人见人怕的鬼样子赴死。
“来人!!!!”舒妃觉得实在痒得厉害,痛苦地嚎叫着“大夫呢!大夫呢!人都死光了吗?”
有个嬷嬷幽幽地在门外回话“娘娘再忍忍,已经有人去东府请大夫了。”
这一请就请到近傍晚。舒妃绝望地平躺在床上任由大夫医治,脸上还覆着帕子,她已经习惯了身上的痒,甚至能余出心思去琢磨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这么严重的斑疹。
“娘娘这病症看似出疹,其实是过敏所致。”大夫问道“娘娘近来可碰过漆树?这病症长则蛰伏数日,短则数时。”
漆树?她以前随先帝去山中游玩时倒是无意中碰过,回想起来也是这样的症状。
“这院中可有漆树?”舒妃服了药后身子好过了一点,就动起气来,她定要把害她受了一日极刑之苦的树烧成飞灰。
“回娘娘。并没有。”丫头回道。
舒妃听丫头这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你是早上去请大夫的那个丫头?”她刚来公主府,虽然昨日下人们都来跟前请过安,她也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
“回娘娘,是奴婢。”丫头答道。
“好一个能干的丫头。”舒妃冷哼一声“再晚来一步多好,刚好替我收尸。”
丫头吓得跪下了。“娘娘恕罪。”她也不知为何今日这样巧,去东府请大夫,公主府医所里的几个大夫一个采买药材去了,一个告假归家去了,一个给诸事未全的太子府上患病的姐姐看病去了……
管事嬷嬷开口为小丫头求情道“今日也是不赶巧,府上刚落成,许多事也不周到,委屈了娘娘。依老奴之见,娘娘还是理清源头罪魁要紧,免得下次无意中又碰到。娘娘仔细想想,昨儿个或是前几日,可有碰过什么不寻常的物件儿?”
这话提醒了舒妃。她没碰过漆树,所以定是所用之物沾了漆树毛。漆树不管在宫中还是公主府都不是常见之物,山野之中才有,她突然发症定是有人有意为之。
前几日还在宫中,必然不可能。昨日搬来这公主府,每个用物都是陌生的,全都有可能被人动手脚。可她与锦阳公主无怨无仇,锦阳公主不可能害她,同住公主府的那些女人也无人踏进过她的院门。
舒妃一时想不明白。
此时人群中一个小身影突然站了出来,是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娘娘。有件事奴婢不敢不报,昨儿夜里锦阳公主不是命人给各位娘娘送了乔迁之礼吗?”
“继续说。”舒妃的面色冷起来。锦阳公主是命人送来过东西,听说宫里来的女人都有,东西不算贵重,是条狐裘领子。她还试过,现在想来,最开始发痒的地方确实是脖颈。可是锦阳公主为什么要害她?舒妃想不明白这个。
“送东西的姐姐听说您过敏得厉害,今儿个与我闲话时偶然提了一句。说她从东府领了东西,是由东到西送的,您是第二家,徐嫔娘娘是第一家……送东西的姐姐还说,她记错了曾错把您那份给了徐嫔娘娘,出了门想起来才向徐嫔娘娘请罪将东西换了回来。”
丫头说得句句属实。东西是真送错了,徐嫔也是真的碰过舒妃这条领子。只是送错的人是故意送错的,丫头也是故意告的状。这诺大的府中其实只有一个正经主子,名叫秦锦阳。
公主府的下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废物!这是舒妃的第一印象。要搁从前她宫里亲自训出来的那些人,哪至于这么容易出事?
她又想到,漆树毛不是能偶得的东西,如果真是那狐裘领出了问题,只怕徐嫔想害她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漆树毛定是早备下的,所以才能这么快借着公主府那帮蠢货送错东西的机会下手。
“把那狐裘领取来。”舒妃信不过公主府下人的一面之辞,要亲自查证。
领子取来了,舒妃撩起袖子露出过敏得不算厉害的左胳膊,对用绢子垫着手捧着领子的下人道“放上来。”
她静静地等着,果然不多会儿,她因服了药正在消退的肿块渐渐多了起来。
好你个徐嫔。
舒妃一挥手扔开狐裘领,咬着牙恨恨地望着前方。徐嫔还是那个徐嫔,昨儿个在她院门前装得看破一切要与她尽释前嫌的样子,一转身就背地y了她一道。
第93章 093
到了深夜, 舒妃明明已经有所好转的痒症又突然发作起来。舒妃咬牙忍着, 觉得熬过这阵就好了, 可似乎病情不减反增, 痒得她忍不住用手去挠。轻挠无用,舒妃只能越来越用力, 越来越用力……
一边用力挠着用疼痛暂时减轻身上的痒,一边大声呼叫“来人!”
唤了半日也无人应。
舒妃突然住了手, 她感觉指甲粘嗒嗒的, 将手凑到未灭的灯火下一看。不看还好, 这一看差点把舒妃吓晕过去。指尖上全是血,她抓破了自己最在乎的脸, 哪怕过敏之症散下去, 她的容貌也毁了。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