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15分钟前,系统发现她们都收到了同一条暗号。发送暗号的人相当狡猾,依然小心翼翼地躲过了所有监控,没有留下任何身份痕迹。但是,系统这次还是有了重大突破,它至少追踪到了她发送信息的坐标。
而这个坐标我很熟悉那就是晗家附近那片“死亡鸟”聚集的白色沙滩。
“建议分析从19:00至23:00,坐标半径2公里之内的所有记录。”系统说了好几遍,单调的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
我闭上眼睛,艰难地说出一个字“好。”
“分析结果将在1小时内完成。”
我没有理它,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漏洞管理局,飞往那充满温馨气息的山间小屋。
在飞艇上,我打开手拿包,拿出一把小巧的枪。它有多重身份验证,只有我有权限使用。其实除了在训练中,我只用过它一次。那是机械部队清扫完一个无人区的“虫x,ue”之后,我去查看现场。一个重伤未死的敌人用尽最后的力量,从沙丘后向我扔来了自制的简易炸弹。
炸弹已经失效,没有爆炸。而我本能地转过身,一枪打穿了她的胸膛。
血液迅速地渗入流沙之中,形成一幅抽象的图画。我当时并没有任何感觉,但事后我渐渐发现,那幅抽象画铭刻在了我记忆的某个角落,永远无法消除了。
我把枪放回包里。飞艇缓缓降落。我看见房屋里没有灯光,四周一片静谧。此刻,这温暖的家在我眼中竟像薛定谔的那个盒子,我不确定打开它以后,里面等待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走进门,屋里悄无声息,暗淡的黄光亮起,为我照明。我蹲下身,轻轻拿起一双放在门口的鞋鞋底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我脱掉高跟鞋,走进卧室。
晗背对着我,侧躺在床上。她睡得很熟,发出缓慢而轻微的呼吸声。
根据她的位置记录,她今晚始终都在家中。然而这些记录已经再也无法让我信服。
现在是00:24。还有三十多分钟,系统就会将白沙滩周围的所有记录检查完。如果发现了任何蛛丝马迹,我所能做的,就是用包里的这把枪结束一切了。
我也说不上这个念头是疯狂还是理智。我只知道,那些进入了矫正所的人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会让她遭受这种折磨。
“如果真有这天,拜托你一枪打死我吧。”她的这句话在我脑海中盘桓。
我会杀了她,然后再杀了我自己。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着她安详的面容。她居然真的听了我的话,乖乖地休息了。我突然又开始疑惑如果她真的在做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怎么可能睡得如此香甜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胡乱的臆测。一首音乐,一些话语,一个离她家较近的僻静沙滩,这些东西能算什么证据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我宁愿接受自己是一个怀疑狂的事实,也不愿这离谱的怀疑有一丝一毫的可能xi,ng成真。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如一把小刀切割着我的神经。我很想把她唤醒,亲口质问她,揭开困扰我多日的谜底。但我不敢。只需要想象一下这个场景,我就要疯掉了。
系统的声音突然如鬼魅一般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很遗憾,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记录。”
我感到脚下的地板被抽走了,自己像是在虚空之中急速下落、下落
我跪倒在床边,将手拿包扔在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纯白的拼图,叫“纯白地狱”,网上有卖非广告。大家下次给男xi,ng朋友买礼物可以考虑一下,直男一般都挺感兴趣的,哈哈
第16章
窗外下着雨,朦朦胧胧的光线照醒了我。
我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了。身边,晗还在安然沉睡。我知道,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了。
我在被窝中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纤细,温热而细腻的触感传来,让我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我几乎不敢相信现在的一片安宁是真实而非幻象。我已经记不得我是怎样将枪藏好,怎样爬上床来拥抱着她,怎样在种种翻江倒海的情绪中最终睡着,又是怎样在种种稀奇古怪的梦境中不断惊醒。
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悠悠然睁开了眼,打了个哈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晚了。你已经睡着了。”
她笑了“你看,我有乖乖地听你的话吧。”
我抱紧了她,她不耐烦地挣扎了一下。
“讨厌,大清早的又要干什么诶,你怎么连妆都不卸”
“我忘了。”
“你喝多了吧”她微微皱眉,“快起来洗脸,要不会变丑的。”
“不。”我说,“我太累了。”
她没有坚持,转而问道“昨天晚上好玩吗你们局长喜不喜欢那份礼物啊”
“喜欢。市长也对那个拼图很感兴趣,还借题发挥,跟我讲了一堆大道理。”
她眼睛一亮“哦,是吗”
“市长说,一个人的见识就像拼图上的一片碎片,即使是天才,也不可以认为自己绝对正确。”
“说得好。”她说,“她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但局长还跟我讲了个故事。”
“你们举办的是聚会还是故事大赛”她笑道,“什么故事”
虽然这是我编的谎话,但这个故事我的确是从局长那里听来的。只不过直到昨夜,我才真正明白它的道理。
我讲道“局长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大江,江上有一个小岛,岛上全是猴子。有一天,一个国王坐船来到岛上,别的猴子见了人,都吓得躲进了树林。只有一只猴子,认为自己特别聪明灵巧,所以不仅不躲,还在国王面前跳来跳去地挑衅。国王很生气,用弓箭s,he它。但猴子确实很敏捷,s,he了好几箭都被它躲开了。猴子愈发得意,跳得更厉害了。最后,国王就命令一个跑得很快的随从去追着s,he它,终于还是把它s,he死了。”
“真可怜。”晗吐吐舌头,“一只聪明猴子就这样没了。”
“是啊。再聪明的猴子,也不能跟国王作对。”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任你本事再大,躲得过一支箭,两支箭,但总有一支是躲不过的。”
她沉默了一阵,笑道“你们局长怎么突然跟你讲这个”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提醒我,不要仗着自己的智慧去冒险。”
“那她可是多虑了。”她又打了个哈欠,“智慧这种东西,你可从来都没有过啊。”
我不知道她听懂我的暗示没有。但我也只能讲到这个程度了。
但愿你是真正有智慧的人。我在心中默默祈祷。
我来到漏洞管理局。昨夜,系统已经破译了疑似chaos的人发给“虫”们的信息,只有一句话,就是“chaos没死。不要相信冒牌货。”
然后,今天早上十点,在某个小型虚拟城市的基础架构中,109号和它的同伙爆发了一次激烈争吵。
有些人质疑它是冒名顶替的chaos,也有人说那条信息可能是敌人的试探,还有些人说这是某些极端组织首脑嫉妒chaos的影响力,而使出的离间之计。
109号自己也莫名其妙,只能一个劲地保证亲眼看见前任chaos自杀,自己绝对没有撒谎。
她们吵得好不热闹,可惜都处于盲目乐观之中,以为欺骗了系统,没有留下记录,就是安全的。连109号自己都万万想不到,最大的内j,i,an就是它那完全透明、随时处于系统扫描之下的思想。
有些人动摇了,有些人却还是坚定地要参加集会。她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这家伙确实有几把刷子啊。”局长感叹道,“在系统效能最高的时候,还能想出办法逃避监控,真是个天才。”
“可是这次就露出了尾巴,暴露了坐标。”
“是。只要她胆敢再尝试一次,一定就会彻底暴露。”
“她如果明智的话,就应该收手了。”
Σ陆笑道“她不会收手的。她既然发出警告,说明她还在意着她的同类,既然如此,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送死。”
“希望是这样。”
“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局长说,“全球委员会决定介入这个行动了。”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不是因为这些虫,也不是因为chaos。她们就算炸掉十个jg子库,全球委员会也不会过问。这次严重的是,在新系统试运行的前夕,本市竟然出现了恶意欺骗系统的事件。”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走进办公室,看着桌上那一束盛放的蓝色矢车菊,感到痛苦像水银一样注入我的血管,将我的躯体一点点腐蚀、分裂。我甚至开始后悔,昨晚应该直接杀了晗再自杀就好了,这样就能结束那无谓的猜疑,无尽的地狱。
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个意志坚决的人,一旦她真的决定要做某件事,她就能想出一万种方法,我根本无力阻止她。
除非我给她更明显的警示。可是,哪怕只是泄露一点线索,她也一定能立刻推测出我们的底牌。到那时,她是真的会收手,还是会借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我想起了局长的话。人们的快乐是多么脆弱,一旦社会失去秩序,那些快乐而满足地生活着的人们,她们会怎么样呢
我无权用这么多人的幸福来做赌注。
我束手无策地坐在桌前,像一个坐以待毙、等待枪决的犯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倒也没有新情况出现。系统建议我先休息,若有紧急情况,它再通知我。
“晗在哪里”我问它。
“她早上8:20到达数据中心,9:00又返回了家中。”
“出什么事了吗”其实我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我还不能证实我的猜测。
系统说“我无权告诉你。你可以向她直接询问。”
我赶紧赶回家里。
屋里冷冷清清,就像空无一人。我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我。
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放轻脚步,四处寻觅,终于发现她站在阳台上,正呆呆地眺望远方的湖水。
她的侧脸显得如此凝重,这种表情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
察觉了我的目光,她回过头来,露出笑容“你回来了”
“怎么回事”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在这样的盛夏,她的手却像湖水一样发凉。
“你应该知道的,”她平静地说,“昨天晚上又有人欺骗了系统。在我眼皮底下,在我的系统效能最高的时候。”
“我的系统”这是我第一次听她用这个词。
她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失职。你看,只不过睡了一觉,就出这种事。”
“这怎么能怪你”我握紧了她的手,“数据中心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说的吗,全球专家现在都在501城。”
“但总负责人是我。”她摇摇头,“即使是其他人的疏忽,我也有作为管理者的责任。全球管理会已经介入了这件事,为了避嫌,我就先回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掩饰不住深深的难过。突然,我听她叹息了一声永远自信而骄傲的晗竟会发出这种叹息,真是令我震惊不已。
“你早上讲的故事真是应景。”她笑了笑,“我就是那只猴子,对自己的聪明太自负。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最了解系统的弱点,就像那猴子以为自己的动作最灵巧。没想到这世界如此广阔,在岛外还有比我跑得更快的人。”
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让我瞬间在疼痛中清醒。一个虚幻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低吟“白痴,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对她产生那样卑劣的怀疑系统是她的心血,是她的母亲、知己和孩子。她怎么可能利用它的漏洞,去帮助那些试图挑战它、摆脱它、摧毁它的人我居然忘了她是怎样忍受着身体的痛苦,投入地通宵工作;居然忘了她说起自己的成就之时,那如同艺术家谈到自己心爱杰作的自豪神情;居然忘了她远离亲人、有家不回,生活简单到只剩下她的系统和种种奇思妙想。
我居然愚蠢到这种程度,以为只有自己才有坚持的原则。我不懂对于一个科学家而言,也有同样的原则她绝不可能背弃自己的事业,因为这等于背弃了整个人生。
她以为我懂她,才在我面前肆无忌惮。而我却辜负了她的信任和真诚。
我扭过头,深深呼吸,压抑住自己悔恨的眼泪。
“你怎么了”她还是敏锐地感受到我的情绪,扳过我的肩膀。
“没事。”我艰难地说,“你放心。这个漏洞并没有引发任何不良后果。”
“这我当然知道。否则我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她恢复了那轻松的调笑口吻,但我知道,这只是为了抚慰我。“系统只要发现漏洞,很快就能补好它。那个人的方法只用一次就会失效,她就算跑得再快,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下一个方法。乐观地想,也许她找一辈子再也找不出了。”
“她说不定还会在短期内再次铤而走险。”
“除非她疯了。”
“或许她真的会不顾一切地投入罗网。”
“那我会很遗憾的。”她又叹了口气,“很难有这样棋逢对手的感觉啊。我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和我很相似的人。”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良久,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对她怎么办”
她沉默片刻,答道“这不由我说了算。但我就算为她遗憾,也不会同情她。谁让她空有才华,却把这才华用错了地方。”
我猛然紧紧地将她揽入怀里。我感到血管里的水银汽化了,将我的血rou化为了飞灰、烟尘、一堆原子,飘散在雨雾中。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才慢慢回到身上,我看向她那清亮的眼睛,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不安分地推了推我。“够啦,别跟我撒娇了。我现在需要安静地反思一下自己。”
我点点头,不舍地放开了她。“进屋来吧,不要吹风。”
“好。”她笑着点点头,继而伸手将我的一缕垂下的头发轻轻绕到耳后,“其实有个人撒撒娇也不错。尤其是漂亮姑娘的温柔乡,真是令人心情一下就好多了。”
我也释然地笑了。
那一夜,我紧拥着她入睡,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飞走,再也不回来。我能感觉到她依然满怀心事,不能像往日一样安然入眠。而我的心中,尽管还有愧疚这把钝刀在缓缓研磨,但比起怀疑所施加的酷刑,简直是从地狱到了天堂了。
接下来的两天,她还是待在家中,也算是给她那疲乏不堪的rou体放了一个假。而我这里虽然任由关于真假chaos的争论和流言四处蔓延,却也再没收到任何异常报告。看来,chaos毕竟还不算疯狂。
2137年12月31日,19:00
最终还是有67人决定来参加109号的线下集会。她们将从世界各地赶往501城的7号生态恢复区。那里人烟稀少,监控密度最小,还是通向无人区的便捷通道。
在即将席卷整座城市的新年夜狂欢之中,有几十个人悄然离场,这只是大海中的小小涟漪,本来算不了什么异常。何况109号以为自己欺骗系统的方法百试百灵,至今尚是安全的。
它不知道,它和它的支持者永远处于两个平行世界。在数据的荒原中,它不会等来任何人;而在真实的荒原中,它的支持者们等来的只有一张渐渐收拢的罗网。
chaos依然没有出现。一架架飞机降落在501城的机场;一列列超导磁悬浮列车放下四处张望的异地乘客;在涌向市民广场和效率公园的人潮中,有一些身影逆流而动。
我、局长,和全球委员会派来的专员,站在监控室里,注视着这些在城市三维地图里窜动的光点。
“当前危险系数25。”系统播报着。
“再等等。”我说。
67个红色光点渐渐向目的地坐标汇聚。与此同时,1374个蓝色光点从四面八方向它们合围。那代表着机械警卫、麻醉微型机军团,以及我的人类队员们。
19:35,危险系数36。
chaos依然杳无声息。难道她真的会放弃她的同类吗
19:47,离她们约定的聚会时间还有13分钟,第一个红色光点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坐标。
“危险系数。”系统说。
“我看可以收网了。”专员说,“如果她们发现无人接应,察觉到了反常,直接从这里逃往无人区,我们逮捕的成本就会直线上升。”
“还是再等等吧。”我说。
在这里,权限最高的还是局长,而她并不发表意见,实际上是把决策权交给了我。我此刻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可能抓住chaos。我要亲眼看看她的样子,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给了我这么持久的ji,ng神折磨。
时间如冰川一样缓慢移动。到了19:55,已经有24个红色光点到达目的地坐标。通过微型探测器的监控,我们能听见这些人的对话。她们都联系不上109号,已经变得有些焦灼。
危险系数飙升到了87,越来越接近阈值。
“不能再等了”专员有些急了。
我说“没关系,就算她们现在想逃,麻醉微型机已经在周围排列好,她们逃出去的概率在1左右。”
“这概率可不算低。这里地形太复杂了。”专员反驳道,“而且万一她们在这段时间内自杀了呢那我们会损失多少有价值的样本,你想过吗”
“这些代价,跟一个更重要的样本相比,完全是微不足道。”
“你可得为你的决策负责。”
“我当然明白。”
89,90,91危险系数已经超过了阈值,上升得越来越快。我的额头也渐渐渗出了冷汗。
一直沉默不言的局长说话了“δ柔,要不还是算了。”
“不”
我话音未落,系统传来了高亢的警报声。这对于我而言,不啻于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检测到有人向目标发送信息。坐标已确定。”
“抓”我叫道。
我冲到显示屏前,像要一头扎进那流动不息的信息流。系统显示,有人向所有已到和未到场的“虫”都发送了不同的路线图,警示她们赶紧照此逃往无人区。因为发送的数据量太大,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系统定位到她的准确位置,并立即生成了详细的围捕计划。
城市全息地图上的红点一哄而散。绝大多数很快就静止不动,有几个却奇迹般地消失了。不得不说,那个人真是高明,她竟能够在不运用系统算力的情况下,预测出系统为麻醉微型机、机械警卫设置的最优作战计划,从而反推出逃亡胜率最大的路线。
可是,她如果随时都要应对系统,调整诸多同伙的路线,几乎就不可能再有余力保全自己了。
系统的包围圈渐渐缩小。信息流里,关于那个人的详细信息越来越多。虽然还没有查阅出她的公民身份,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数据浮出水面
系统捕捉到的面部特征经过了替代处理。系统不断地破解干扰,而那人顽固地用层出不穷的手法进行防御。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堆不停扭曲变化的图形,而这背后却是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过招,是代码和数据的腥风血雨。
不知道在数据中心有多少人屏息凝神地观看了这场战斗。这是一场将会载入史册的奇迹之战,竟然有人能够以一己之力,在系统的攻势下坚持了2分钟42秒。她注定要失败,但她赢取的每一秒时间都具有巨大的价值那是她的同类们最后的一线生机,也是人类智慧的绝唱。
但人类毕竟是人类,她不可能面面俱到。在她全力保护自己的外貌信息时,微型探测器已搜集到她身上的一些气味分子。
一连串化学分子式流淌过我的眼睛,我脑海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不禁低声叫道“系统。”
旁边的专员和局长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变幻的图像,没有注意我。我深吸一口气,用文字向系统输入了一道命令。
我让它把这些气味分子的成分和上个月晗发给我的芳香混合物配方进行了对比。
我不知道系统用几飞秒就完成了这个简单的任务。我只知道我几乎是立即就得到了它的回答“两者相似度100。”
绝望如一种神经毒素,迅速麻痹了我的知觉。只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在我大脑里翻滚。
晗早上送我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又是无聊的新年夜”。她说那个人除非疯了,才会铤而走险。宴会上人们的笑脸。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β秋。雨季y沉的下午。今天桌上的那束我不认识的花,它的名称我还没有来得及查。一朵朵盛开的秋水仙
“有什么指示吗”系统问我。
“没有。”我闭上眼睛,“继续追捕。”
时间对于我而言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我在无穷的记忆中跳跃,在现实和虚幻间穿梭。直到局长欢呼了一声,紊乱的时间才回到正常节律。音节依次传入我的耳朵,告诉大脑一个似乎很重要的消息
“抓到chaos了”
本能的自我保护反应阻断了我的情绪。我木然地看向显示屏。那里有一幅图片,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的脸。
“还傻站着干什么”局长推了推我,“你成功了”
接下来我才读懂了界面上的文字。79936077hie,416城人。社会价值积分1099852。21岁。学生
脑海中的弦骤然绷断。玻璃碎片镶嵌在了凝固的脑浆中。我突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把身边的专员吓得后退了一步。
“呵,激动成这样。”我听见她不屑地嘲讽。
“这孩子可是为这个漏洞耗尽了心力啊。”局长笑着说,“如此复杂的漏洞,如此狡猾的虫,我想你也没有见识过吧。”
接下来的事让我见证了人类体力的惊人潜力。我居然能拖着虚脱的身体、散乱的意志、恍惚的ji,ng神,对79936077hie进行了初步审讯,还严谨地作了备忘和记录。
79936077hie和那个人其实长得完全不像,但又总让人感觉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对自己帮助17个“虫”逃离了系统的天罗地网,感到心满意足,对于自己的代价也非常清楚,没有任何狡辩和抵抗,平静得令人意外。
她早已猜出了那冒名顶替的chaos是漏洞管理局的钓饵,但是她至今仍不知道它不是人类,也不是系统制造的虚拟人格,而只是一个模拟大脑偶然的演化产物。她高估了我们,其实我们做梦也不可能在对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设计出和她如此神似的钓饵。
她本来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是偶然xi,ng与她作对,让她不得不为拯救那些陷入罗网的愚蠢同类而走上绝路。
我没有余力再思考,她和晗的相似来自于何处。更无力思考她使用的熏香从何而来。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将常规的问题问完了事,就像一个受系统支配的机器人。
23:30,我麻木地离开了漏洞管理局,来到了大街上。
一片纯白的城市,此刻变得光怪陆离。新年狂欢游行队伍涌上了大街小巷,所有建筑的墙壁上都显示着今年热点的虚拟角色、新闻人物、时评主播,三维立体图像如幽灵漂浮于光场,各种各样的机械怪物四处出没,把虚拟世界中的狂野幻想化为了现实。
在喧嚣的人群中,我就像迷路的孩子,就像从乡间误入都市的老鼠,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
系统派来的飞艇将我捡了回去。我终于回到那宁静的山丘,遗世独立的庭院,看见了窗户里透出的温馨的黄光。
我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地上,身边扔满垃圾,正低头在地板上写写画画,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
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她狠狠地拉到怀里,激烈地吻她。我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地亲吻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碎片聚集起来,让那断了的弦重新愈合,才能确定我自己还存在于这个真实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放开她。这时我才发现,泪水漫过了我的脸。
“新年快乐。”我轻声说道。
她眼中波光盈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你们抓到那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收到全球管理会的通知,让我明天就回数据中心主持新系统的试运行。”
“很好,很好。”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她交给那群痴迷于研究人脑的虐待狂”
“不要提她了。”
“为什么”
“拜托了,看在新年的份上,不要再提这些可怕的事了。”
“新年,又是一个人类虚构的概念。”她耸耸肩,“对地球而言,这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可对于我而言不是。”我颤抖着说,“从明天起,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什么”
“我准备辞职,离开漏洞管理局。”
说出这句话,我感到一阵解脱,一阵轻松。终于要结束了。这八年来,我探索着深渊的秘密,而深渊也在一点点吞噬着我。现在我终于可以决绝地背过身去,永远不再向它看上一眼。
窗外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烟花。我知道,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了。虽然这座屋子并不在意新年的到来,它隔绝了人世的热闹喧嚣,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静谧但新年终究是来了,带给一切绝望的人类虚幻的希望。
第17章
晗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如夜晚的湖水一样深沉。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问道。
“我受够了。”我说,“再干下去,我只怕是会发疯。”
“我以为你是个重视责任的人。”
“去他妈的责任。”我骂道,“我已经尽够了责任了。让系统随便给我安排个职业吧,抚养一百个婴儿也好,去北半球气象站也好,总之我再也不想听到漏洞这个词”
她笑了“你舍得抛下世人吗”
“有什么不舍得”
“你可是会为了世人,随时准备杀掉我啊。”
宛如有一瓢冰水从天而降,我打了个激灵,警觉地看向她。
“你你说什么”
“你一直怀疑我就是chaos,是不是”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讲着恐怖的话语,“前几天晚上,你藏着枪回来,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打死我。就在刚才,你明明以为我就是chaos,却还是毫不留情地下令追捕。”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知道chaos她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一举一动这一切太复杂了,超出了我大脑那可怜的运算能力,让它几乎死机了。
“我当然不是chaos。”她嘲讽地一笑,“我不会把才华用在错误的地方。”
我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你,你窃取了系统的数据”
“是啊。我不仅能窃取数据,还能篡改数据呢。”
“你疯了”我惊叫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支持那些虫,因为她们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等她们反抗成功的那天,就是历史开始重演之时。她们只能创造一个跟今天大同小异的社会,继续带领大多数人镇压异类,继续将人类驯化得越来越顺从,继续建起一座座新的矫正所。”
“你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听我说完。”她凝视着我,“你说得很对,人类的本质一直没变,我同意这一点。无论是男xi,ng统治女xi,ng,还是女xi,ng统治男xi,ng;无论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还是多数人统治少数人,其实都遵循着同一套逻辑。可是,难道人类永远跳不出这种逻辑的束缚吗我实在是厌倦了它了。”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目标。强烈的震撼让我忘了愤怒,忘了反对。就像被风暴吞没的小舟,只剩被震慑的木然。
她要做的事,比宣传给男xi,ng“自由”,比欺骗系统,甚至比炸毁半个城市都要恐怖多了。这已经不能算是漏洞,这是黑洞,要吞噬整个人类文明。
“我要让系统在现实的数据之上,计算出人类可能的未来。也就是说,一套超越人类经验的社会制度。”她语气平静,就像在讲着一个睡前故事,“在501城试运行的新系统会执行这个任务。”
“疯子”我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计算得出来,说不定它计算的结果是42”
“总得试试吧。”她笑了笑,“而且现在反对也没有用了,这任务就是新系统存在的基础,恐怕无人能更改。”
“这不可能系统怎么可能同意执行你这种危害人类的任务”
“我比你们更了解系统的逻辑。按照新系统算法的证明,这个任务是对全人类利大于弊的。”
她还觉得自己很聪明。没错,她的确是“聪明”到令人毛骨悚然。我忍无可忍,把她狠狠推倒在地上。
“你就等着进矫正所吧不,你这样的反人类分子会被处死,还会死得很难看”
她慢慢地坐起来,波澜不惊地说“现在不是我会怎么样的问题,而是新系统存在一个问题进行这个运算,将要占用它绝大部分的算力。也就是说,它只能将整个城市的智能管理维持在最低水平。”
我愣了片刻,惊呼道“你这是在拿全市公民的生命开玩笑”
“对。”她坦然回答,“所以应该有人出来维持秩序当然,我并不关心全市公民会怎么样,我只是希望她们不要发生暴动,阻碍系统的运算。”
我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等我清醒过来,我发觉自己狠狠地扼着她的脖子,而墙上沾着刺目的血迹。
我猛然缩回了手。只见她靠在墙上,剧烈地喘着气。而她的额角不知什么时候撞破了,还在不停地涌出鲜血。
我这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寂静其实很不正常。对于如此明显的暴力事件,系统却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家务机器人也静悄悄地没有运转。我忽然明白了,她在向我摊牌之前已经让这个房间屏蔽了系统。否则现在我早就已经因为进行故意伤害而被抓走了。
她挣扎着爬到一边,扯了几张纸巾,若无其事地擦掉了脸上的血。至始至终,就像从未被伤害过一样平静。
“好了,稍微冷静一点了吧。”她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那该死的戏谑神情,“不要急,我会给你时间慢慢发泄的。”
“你是不是有意接近我”我冷冷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根本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是。”
我再次失去了理智。这一次,我似乎折断了她脆弱的左腕骨。
她咬牙忍耐了许久,才勉强再次露出笑容。“你还想问什么”
“为什么”说出这三个字,却像用尽了我平生的力气。
“因为你是能维护秩序的人。”她强忍着疼痛,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几个字。
“不是问你为什么选中我,而是问你为什么接近我为什么要让我”
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字,像在堤坝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让积蓄已久的痛苦汹涌澎湃地向我扑来,在眼前jian起一片模糊。
她蜷缩在地上,良久,才轻声说“为了让你记住我。”
我冷笑道“我知道了。是为了像训练机器那样训练我,将你的思想潜移默化地输入到我的脑子里。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我上前一看,她已经昏厥过去了。
我不会再对她心存怜惜。而是将她拖到浴室里,用水浇醒,继续质问。
“你是不是知道钓饵计划”
“如果你指的是你们的保密计划,那我不知道。”她已经压抑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们的保密是成功的。我只是从你的个人记录中推测出了一些东西。而我并不关心它们。”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怀疑你”
“不知道。”她笑了,“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会突然把我和chaos联系到了一起”
“因为你们都是怪物”我又扼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剧烈挣扎起来才放手,“怪物连对音乐和诗歌的品味都会相同”
她咳嗽着,眼神却渐渐清明。
“原来如此。”
我又问道“那你从什么时候发现了chaos她是不是也在你的监控之下”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的确也在追踪她,但我擅长的是窃取数据,而她擅长的是逃避监控,所以我一直追踪不到她。还要感谢你替我找到了她。”
“你又打算对她做什么”
“她是个难得的天才有能力做我的继任者。”
“你想得真好啊”我怒极反笑,“挑中我来为你维持秩序,挑中她来为你维护系统。你凭什么以为别人会同意你的安排”
“因为你爱着世人。”
“别以为你看透了我”
“我”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那些芳香混合物是我篡改了数据”
我明白了。她并不知道chaos的真实身份,她只是篡改了微型探测器上传系统的数据,加入了那些气味分子的信息。她早就看出了我的怀疑,却顺水推舟,想让我的怀疑更深一层。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试探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根本不会考虑我受到了多大的心理折磨。她的身上压根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
“没错,我做不到背叛世人。但不意味着我就会任你摆布。”我用力握住她受伤的手,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一声痛苦的哀嚎。“我现在就可以去向全球管理会报告这件事,就算没有人能够解除你给新系统的任务,但我们总可以不让它开始运行。”
她喘息一阵,说“没用的,从零点开始,新系统和主系统已经开始了过渡。如果现在停止,可能会丢失很多数据,紊乱会波及到全球,后果会更严重。”
“好。干得漂亮。”我笑着点点头,一脚踹上她的胸口,将她的脊柱用力抵在坚硬的浴缸上。“那我就打死你再自杀,这样就不算背叛了这混账的世界”
她挣扎着说“不行我现在不能死”
“呵呵,你想活着看到系统运算的结果,是吧”我冷笑一声,“我偏不让。”
我四下张望,想找一个可以用来继续折磨她的东西。我要让她也在死之前感受一下那生不如死的漫长痛苦。
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如果你不想让β秋就让我活着”
“什么”我猛然转头。
“你的妹妹β秋她,她爱上了生育中心的一个男xi,ng,还准备和他生下孩子。”
我愣了足足十几秒,然后跳了起来“是你干的是你引诱了她”
“我没有。”她艰难地笑笑,“我只是给了她一些帮助”
我不由自主地拿起了洗手池上的一只玻璃瓶。她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地直视着我。
我将那瓶子高高举起。但在准备挥下的那一刻,她那澄净无波的眼睛却像有魔力一般,让我清醒过来。
无数互相矛盾的选择在我心中百转千回,此消彼长。几秒之后,我的大脑作出了判断。
如果她说的是实情,那么,我们两人一起死掉,对即将发生的灾难将是雪上加霜。
世界上唯二的两个知道未来的人,至少得有一个活着走出这座房屋,为无法制止的灾难做好准备。而如果准备活下去,就不得不考虑很多麻烦的事情。
现在只有她能够编造合理的数据,向系统解释这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和她所受的伤;也只有她能够有办法删改数据,拯救β秋;甚至,关于如何接管系统缺位之后的城市,她的建议也至关重要。
情绪在耳边叫嚣着,鼓舞我将瓶子痛快地砸下去,看到更多鲜血,听到更多惨叫。但理智却用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我,告诉我唯有一个选择,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我最终还是将瓶子扔到一旁,颓然地靠在了墙角。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她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终于疲惫地开口“你说吧,现在怎么做”
“首先,拉我起来。”她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迟疑一下,将她拉了起来。
她一站稳,就主动放开了我的手,然后自己踉跄着走向了储藏室。
看着她那单薄而倔强的身影,我突然感到一阵隐疼从肋骨处蔓延开来,弥漫到整个胸腔。我不知道我是在为自己刚才的粗暴而悔恨,还是在为我终究不敢真正杀死她而痛苦。
我在洗手池边浇了自己一脸冷水。基因深处那嗜血的本能渐渐平息下来。抬头看去,镜子里是一张文质彬彬的沉静的脸,从上面一点也看不出杀人的念头,施暴的渴望。
erei说得对。也许更需要系统监控的,是我们的神经数据、ji,ng神世界。那里隐藏了太多不可控的、变幻不定的y影。
我悄悄走到储藏室门口,见她跪在地上,试图用绷带缠绕受伤的手腕,但因为颤抖得太厉害,始终不能成功。
“这样是不行的。”我低声说,“我来吧。”
她点点头。那温驯可怜的样子,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狮子。让我几乎忘掉了她是怎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怪物。
我帮她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固定,喂她吃了止痛药,然后轻轻帮她擦去身上的血迹和冷汗。
她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了一会儿,终于可以完整地说话了。
“我要伪造一段合理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