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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群 第3节

作者:汤问棘 字数:25515 更新:2022-01-12 01:01:34

    我之所以急着赶回漏洞管理局,是因为又发现了新的“虫”。

    10月26日的爆炸案之后,我让系统分析θ2230546茂的数据,再跟她的所有联系人的数据进行比对,加强对可疑人员的监控等级。两周过去,果然又挖出了一只隐藏的“虫”。

    16804689晓,75岁,曾在非洲航天局火星基地规划部工作,已退休。在虚拟城市“创世”中id为“栎社树”,曾经与θ2230546茂在游戏中有过一次交谈,通过计量文体学分析,发现两人的语言风格有很多相似之处。

    提高了对16804689晓的监控等级后,系统竟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漏洞晓巧妙地欺骗系统,准备了一个虚拟城市病毒。

    按照她的计划,今晚20:00,在全球规模最大的虚拟城市“长安”,会有无数漂亮的萤火虫飞进每一个角落,产生梦幻一般的奇景。而所有正在玩游戏、聚会、独自闲逛的用户,只要触碰到这些萤火虫,就会收看到一段视频演讲,并通过她们的个人频道转播给所有联系人。

    且不论视频本身的内容是否有害,绕开系统的推荐算法,让公民们看超出自己意愿的内容,这就已经是对社会极其有害的了。系统立即判定γ晓的危险系数达到a级,建议将她逮捕。

    这次的漏洞比上次的爆炸案还要严重得多。网络,是系统监控最严密的地方;而一个人可以在这里公然作案,这是全球五年来的第一例。据系统分析,晓自己绝没有这样的能力。也就是说,她背后一定有同伙给她了技术支持。而这个人或这群人,又像上次的爆炸案一样,没有在密不透风的监控中留下任何痕迹。

    我摘掉身上所有智能设备,接受了几道检查,匆匆走进保密会议室。

    这里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的,完全和系统隔绝,桌子就是桌子,不会显示任何窗口;椅子就是椅子,不会调整颜色、高度和温度;墙壁绝不会根据人的心情变换光线,更不会突然唱歌。一走进来,就有种回到上个世纪的感觉。

    房间里竟只有局长Σ47263401陆一个人。见我来了,她热情地向我招招手“来,坐过来吧。”

    我看着空荡荡的大圆桌旁边的十余把椅子,在和她隔着一个空位的椅子上坐下。她不满地看我一眼“坐这么远干什么是觉得我吓人吗”

    我只得挪过来,和她亲近地坐在一起了。

    Σ陆53岁,身材高大健硕,笑声极为爽朗,天xi,ng豪迈,热衷于社交活动。每次和她呆在一起,我都有一种常年待在地下室的人突然走到烈日之下的感觉,只觉得那炽热的光线让我难以承受。

    好在她今天没有拍着我的肩膀跟我大谈人生经验,或者掏出实体照片眉飞色舞地讲述她女儿的中学毕业典礼,而是直接谈起了工作。

    看来情况真的挺严重啊。我想。

    “这是16804689晓准备传播的视频,你看看。”

    她指着一个不联网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我生硬地手动按下播放键。

    那老人开始说话,声音清晰有力“公民们,我冒昧地打扰大家,打断大家夜晚的娱乐,只是想让大家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真的自由吗”

    “大多数人都相信,我们现在是历史上最自由的时代。我们没有一本书是禁h书,没有一个问题是禁忌。最离经叛道的思想,只要不公开传播,对社会造成危害,就不会受到禁止;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很少受到强迫。我们对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对社会有用,而衡量是否有用的标准如此多元,毫无偏见。无论一个人肤色如何、年龄多大、xi,ng格怎样、从事何种职业、是否愿意生育,只要总积分高于1000,就是合格的公民。在历史上,从不曾有任何一个社会能做到如此公平。”

    “可是,我们真的自由吗没有一本书是禁h书,可是人们并不会去看它们;没有一个问题是禁忌,可是人们并不会去思考它们。看看我们周围吧,大家玩着同样的游戏,讨论着同样的热点,穿着相似的衣服,连情感都变得如此雷同。这又是为什么”

    “我并非要像流行部的人一样鼓吹多元时尚。我只是想让大家再想想我们人类思想的成因。我们在历史课上都学过,战前的少数科技公司和政府垄断了属于全人类的数据,可以肆无忌惮地监控人们的喜好习惯、健康状况、社会关系、财务收支。我们还知道,它们可以根据用户的爱好,不停地给他们推荐喜欢的商品,促使他们不断消费。它们还会给人们推荐他们最感兴趣的信息,让他们在无穷的垃圾内容之中消耗时间。而最可怕的是,它们其实还在左右人们的思想。”

    “人脑的学习过程其实和机器差不多,往往依赖于输入的数据,也就是训练集。垄断了数据的公司或政府,可以决定喂什么数据给人们的大脑。它们可以让你每天无意中看到某条广告,从而让你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意识,觉得这个产品是时尚的象征,非买不可。它们还可以让你反复看到同一种言论,从而潜移默化地把它植入你的意识,逐渐相信它就是真理。你以为你是出于自己的喜爱才买了某样东西,以为是经过自己的思考才产生某种思想,其实不过是别人有意训练你所产生的结果。”

    “当然,大家都懂历史,不需要我废话。那现在我们转身看看现实吧我们的社会和战前又有多大不同虽然不再有少数人给大家喂数据,但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被系统喂着。积分制度鼓励人们向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系统随时对我们的一举一动给出建议,而懒惰的人类几乎不再花费心思去自主思考。曾经,人类训练机器,而现在,机器训练人类。系统给我们创作的每个娱乐作品,推荐的每个新闻,制造的每个热点,提出的每个人生建议,其实都是在训练我们。”

    “那系统又是什么它是人类集体意志的体现。系统的任务是将人类社会的利益最大化,它不过是在完成任务。所以,训练我们的,本质上是社会。”

    “社会对人的训练从未停止。但在过去,个人其实还存在一点自由的空间,因为无论是暴君的威胁,政府的灌输,还是群众的习俗,都无法全方位渗透每个人的意识。而现在,数据却能诱导所有的羊自动走上驯服的道路,甚至不再需要牧羊犬。”

    “这是不是很荒谬呢给人类自由选择的机会,最终大多数人的选择却是放弃自由。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人类都会主动请来一个主子管理自己。在古代是皇帝和宗教,在后来是国家,而到了今天,数据就是我们的新主子。”

    “更荒谬的是,人类的自由明明越来越少,越来越沦为社会的工具,却自以为自己活在最自由的时代。”

    “或许我们应该走出这种幻觉,思考一下,人类如何才能摆脱这荒谬的命运。社会是人的工具,而不是反之。只以对社会的利弊来评价一个人,这种体系是否本身就有严重问题如果个人只是为了文明的延续而存在,那我们的地球就是一个巨型的生育中心而已,这样的文明就算延续到时间尽头,又有何意义”

    “我相信,这些困惑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偶有闪现;我也相信,在这个年代依然有很多人在严肃地思考人类的未来。向大家说完这段话,我很快就会死去。我听不见你们的回答,但后人会听到她们在期待着你们的答案。”

    视频到此为止了。Σ陆探寻地看向我“怎么样你看这个人是sfh的吗”

    “应该不是。”我摇摇头,“而且可能不是任何一个组织里的人。极端组织只是反社会,而这人已经到了反人类的程度了。她几乎在否定人类的整个历史。”

    “可是她和上次爆炸案的sfh成员θ2230546茂有过对话。你觉得这是偶然吗”

    我没有回答。我脑海中现在全是另一个问题我该怎样反驳刚才的那些言论呢

    它们毫无疑问是危险的谬误。可是,又似乎有些道理。我皱着眉头沉思着,直到Σ陆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

    “喂,你又在想什么”她探寻地看着我,豪爽的外表下渐渐露出一丝潜藏的犀利,“别总是回味这些疯话,你越是想着找她的错误,其实就越是被她喂了数据啊。”

    我不禁悚然。是啊,每当我反对一种思想的时候,它不是已经变成我意识中的一部分了吗

    这个晓,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目的吧。只要把这段演讲散播出去,无论大家是同意还是反对,已经引发了对积分体系的质疑。

    姜还是老的辣。我对局长肃然起敬,赶紧收回思绪,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

    “可能真的只是偶然。晓和θ茂,虽然关注的问题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对社会不满的人,这些人往往能从人群中嗅到同类的气息,就像蚂蚁感知到信息素。两只偶遇的蚂蚁,说上两句只有她们能懂的语言,这也是正常的。”

    “可她如果不是极端组织里的人,又是谁给她了技术支持呢”

    我看向局长“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有一个游离在这些组织之外的人或团体,她或她们,在网络上搜寻有极端倾向的人,再主动帮助她们。”

    “就算你的假设成立,那她或她们是为了什么目的”

    “现在还不知道。”我说,“但或许,我们应该把视线从sfh上面放宽一些,应该考虑到这种可能xi,ngsfh也只是某个更大的漏洞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先等报告吧。”局长说“希望你的猜想是错的,最好这只是sfh策划的又一起事件。”

    我很同意。调查sfh简单,而调查一个目的未知的幕后黑手,难度就大得多了。

    我看向局长“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就在这儿等着。”局长拿起一个瓷杯喝了一口水,勃然变色,“怎么这么凉唉,该死的保密会议室我们要等数据中心的漏洞处理报告,等系统对晓的人生记录分析,还要等神经工程学专家对晓的处理结果。”

    “也许晓会一些有用线索。”

    “但愿吧。”局长放下水杯,“难得抓到一个还活着的虫。这是你的功绩。”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下午14:45。难道这一下午就要跟局长二人呆坐于此吗,我想想就觉得可怕。

    这都怪这次的漏洞危险xi,ng太高,所以参与决策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无论是数据中心,还是神经工程学院,或是我手下的队员,都只能知道这件事的一部分信息。数据中心只知道有一个尚未传播的病毒样本,需要分析一下可能的来源;神经工程学院只知道要让一个被捕的极端分子说出尽可能多的话,再从中找出关键词。她们手中都只有一块碎片,而只有我和局长两人能看到完整的拼图。

    谁都不能完全信任。说不定,那ji,ng通系统漏洞的人,实际就隐藏在数据中心之中呢

    我们枯燥地坐着,等待着新的信息送来。我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局长的一番人生指导了。

    果不其然,局长掏出一摞纸质照片,放在桌上,一张张给我展示起来。

    这就是她的独特爱好了。她喜欢随身携带实体照片,常说虽然系统随时随地都可以显示图片,但还是实实在在的纸制品更有纪念意义。

    我却搞不懂,一个人哪来这么多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你看,这是10月26日那天,在μ罗家里的生日聚会。我们玩得可开心了,就你没去,多遗憾。”

    我看见照片上一群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满地杯盘狼藉,立即感受到她们是真的很快乐。

    21世纪的许多科幻小说曾预言,虚拟现实技术成熟后人们就会沉溺于虚幻世界,每天躺着做梦,不顾现实,文明终将因此毁灭。实际上,这完全是不懂人xi,ng的体现。人类早就发明了酒ji,ng、毒h品、各种各样的游戏,但沉溺者永远只是少数人。因为大多数成年人都懂得,现实社会比虚幻娱乐有意思得多。

    在现实中掌握十个人的命运,带来的权力快感远胜过在游戏里做帝王。现实中的三个亲人,远胜过网络上的一亿关注者。和现实中的一群朋友倒在地板上大醉一场,得到的群体归属感远胜过摘下虚拟现实帽那一瞬的空虚。

    一无所有的小孩子才最容易沉迷游戏。对大人而言,玩人类远比玩游戏更为过瘾。

    Σ陆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听说μ罗给你发了请柬,你回都没回,是吧你这孩子啊,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就是太不近人情。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就算你总积分很高,但如果有明显的短板,就很难成为管理者。”

    “我没想成为管理者啊。”

    “说什么傻话。”Σ陆瞪我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很快要辞职了。”

    “啊”我听到这话,震惊了足足三秒钟。

    “唉,还记得刚才那老家伙的演讲吗”她无奈地笑笑,“人脑产生的思想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输入的数据。看看干我们这一行的,每天输入的都是些什么数据都是极端的思想,古怪的人格,悲惨的经历。输入久了,自己也容易变得不正常了。”

    我默然。没有想到,在Σ陆豪爽外向的外表下,也有这么多心理负担。

    “我的积分也够高了,孩子也上大学了。”她继续说,“余生只要不作死,分数应该不会很难看。我向市政委员会和系统都申请了,接下来想干一份不跟人打交道的工作。系统建议我去南美的702城生态恢复区做护林员。以后我就会统帅着一万台巡逻机,做丛林之王啦。”

    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她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突然消失的。我要明年一月才走,你有的是时间跟我告别。”

    “我以后一定去南美看你。”我脱口而出。

    虽然我不喜欢跟Σ陆待在一起,但她是我很敬重的前辈。而且不管我多么招人厌,她始终对我照顾有加。现在,听到她要走了,我突然感到深深的不舍与难过。

    我其实很害怕身边的人发生变化,害怕熟悉的一切渐渐面目全非。

    “你这家伙,这么多年来我起码有几十次邀请你来我家了吧,你什么时候来过哈,还说来南美看我。”

    我无言以对,惭愧地闭上了嘴。

    “所以啊,不要总嫌跟人交际浪费时间。你的一生,又有多少时间能有机会跟身边的人相处呢”她说着,拍拍我的肩,“好啦,不要被我说得这么自责。跟你开玩笑的,你来南美大丛林,我一定亲自开着古董直升机带你兜风。”

    我笑了,用力地点点头。

    她又说“不知道接下来会是谁来做局长。唉,你要是稍微跟同事们关系好一点,就好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决定下一任局长的流程是先由系统根据积分列出一个建议名单这里面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有推荐给市政委员会,再由市政委员会投票决定最终人选。一般来说,市政委员会的成员带着人类固有的偏见,会比较倾向于选择来自本市的候选人。

    而我,虽然总积分很高,但社群评价分明显偏低。系统是否会推荐我,就值得怀疑。况且就算我出现在候选名单里,市政委员会也绝不会选择我。

    因为她们会考虑漏洞管理局同事们的意见。一个在群体中不得人心的人,是很难担任管理者的。这是人类社会的定律。

    “没事。”我说,“我也没想过做局长。就像现在这样,工作得也很顺心,挺好的。”

    “做局长也不是说有什么好处,但权限会更高,可以调查更多你感兴趣的事情。”她看着我的眼睛,“你还想要向那些漏洞的更深处探寻,对吧”

    我略一迟疑,答道“是的。”

    “那就改变一下自己。”她说,“但是要记住,凝视漏洞的时候,不要让它们吞噬了你。”

    我一直知道,局长能做到了解她手下的每一个人。但是我还不知道她对我会了解得这么深。我第一次感到很后悔,为自己的傲慢和冷漠。

    好在还能与她共事两个月。我一定要尽力弥补。

    几份报告很快都送来了。数据中心说,这个病毒很新颖,没有明显的借鉴范本和模板。系统对晓的分析则显示,此人这么多年从未表露过有害思想,她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

    这没有让我们失望。因为我们早有预料能平稳活到七十五岁的“虫”,必然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而她背后的人或团体也不会傻到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蛛丝马迹。

    可神经工程学院给我们带来了预料之外的收获。

    专家让晓持续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发现她的胡言乱语中频现一个词“chaos”。系统进行了语义学分析,判断这个词应当是人名。接着它将语言的碎片拼凑起来,得知晓是在2137年10月20日,第一次收到chaos主动发来的信息。

    11月7日,chaos第二次联系晓,给她了作案的详细方案。从晓断断续续、半真半假的话中,系统推测出她准备在今晚20:00发送病毒以后就自杀。

    在这个年代,自杀是很难做到的。如果一个人想要跳楼,窗户会发现危险,自动关闭,砸也砸不开;想要上吊,整幢楼的安保机器人都会在半分钟之内赶来抢救;服毒更是艰难,因为所有药品的去向都受到严格监管。除非像上次的爆炸案中,θ茂利用做实验之便,又欺骗了系统,才有可能利用实验室的材料造出自杀炸h弹来。

    可是,chaos都有能力制造新型病毒了,还有什么做不到我相信她或她们一定给晓准备了一个万全的死法。

    只可惜,这一次她们失算了。由于我事先提高了监控等级,晓活着落到了我们手上。

    虽然晓无法关于chaos真实身份的任何信息她也只跟chaos在网上联系过两次但她的证词证实了我的猜想

    第一,确实有人在为潜在的“虫”技术帮助,而这个人或团体使用的化名是“chaos”。

    第二,chaos是主动找到这些潜在的“虫”的。

    现在还有两个重要问题要解决

    chaos到底是sfh的成员,还是独立行动

    第二个问题更重要这个chaos是怎么在数据的海洋里找到晓的;换言之,是怎么从晓“一切正常”的表象中,看出了她内心隐藏的极端倾向要知道,就连系统那样强大的数据处理能力,也是在已知θ茂的1874个联系人的有限范围之内,用4小时才检索出晓参与过的一段稍显可疑的对话而已。

    我向局长提出了建议“我们现在或许可以先暂停抓捕sfh成员,甚至暂停所有捉虫行动。先把发现的虫养着,等她们吸引来那只背后的巨虫”

    Σ陆毫不犹豫地否定“等虫被我们发现,往往已经是快要造成危害的临界点了。对她们放任不管,实在太危险。”

    “那我们严密监视她们,如果危险系数突破阈值就立即抓捕。”我说着,突然灵光一现,“局长,其实还有个办法。我们可以让系统模仿虫的xi,ng格和活动,像制造伴侣机器人和游戏角色那样,在网络上制造一些虚假的公民身份。说不定,就会让虫的同类闻风而来”

    “这个方法早就有人想到过了。”Σ陆打断了我,“416城在五年前实验过,当时叫做钓饵计划。她们利用已知的虫的数据,用系统制造了一千多个钓饵,放在网上,想要借此引诱出更多的虫。但效果并不好。你是跟虫打交道的,应该很清楚吧,这些虫首先是样本太少,而在我们所掌握的样本里面,不同虫的差别又很大,有时候根本找不出共同点。就像你说的,只有她们的同类能嗅到她们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到底是什么,我们正常人说不出来,系统恐怕也难以准确地模拟。”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是这样。如果要向系统定制一个深情男友,系统有大量可参考的历史和虚构资料,能够轻松模拟得栩栩如生。要系统模拟一个变态杀人狂的人格,资料应该也很丰富。可是要让系统模拟sfh这种以“解放男xi,ng”为口号的,思路奇特的a级反社会分子,估计能用的数据就太少了。

    我刚要承认自己考虑得不周全,Σ陆突然说“不过我们也可以一试。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多谢局长”我大喜。

    她无奈地叹道“该谢我的地方多了去了,从不听你说一声谢谢。工作上的事没什么好谢的,你又突然谢起来了。”

    我只能尴尬地笑。

    “好了,去安排吧。”她说,“注意,不能指望钓饵计划,它纯属碰运气。还是要把重心放在捉虫上。”

    “明白。”

    终于走出保密会议室,回到了22世纪。走廊的墙壁流光溢彩,播放着各种新闻。我收起在局长面前展露的笑容,有些疲惫地靠在了玻璃落地窗上。

    雨幕将城市变成了一幅印象派的画作。我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雨季的下午,也是这样的y暗潮shi,压抑沉闷。

    一阵战栗涌上脊梁。我用理智控制住四散的思绪,不敢再向记忆中多回望一眼有一个漏洞深藏在我心底,我怕它会将我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文是去年,当时还没出face的那件丑闻,没想到今年真的出了科技公司靠给用户“输入数据”来左右人的思想,甚至c,ao纵选举,改变政治局势的事件。深深感到现在这个年代写科幻小说真是吃力不讨好,现实日新月异,自带魔幻,分分钟超越人类想象力。估计大刘要是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三体,也一定会觉得自己对未来社会的想象有点out了吧。我都怀疑上帝受够了人类作家的贫乏重复,打算亲自上场谱写史诗巨作了。

    第7章

    2137年11月18日。

    九天过去了。“钓饵计划”开始了一周,果然跟Σ陆预料的一样一无所获。

    我命令系统用漏洞管理局和矫正所现存的12239个“虫”的资料,合成了1627个虚拟人格。它们在网络上活动了一周,却并没有引来任何线索。

    这可能是因为“钓饵”太少,在茫茫网络中只是沧海一粟。也可能是如Σ陆所说,系统的模拟虽然表面上像模像样,却缺少了一点我们无法感知的“味道”。就像摆放在丛林里的野兽标本,徒有其表,并不会骗过真野兽的灵敏嗅觉。

    “捉虫”进展暂时停滞的同时,Σ陆也在逐渐移交她的工作,准备离职。今天,她就将去市政委员会开会的任务交给了我。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新版系统。它从明年1月1日开始,将在本市试运行三个月,再在全球正式运行。

    市政委员会的成员们都是各部门的管理者。她们今天可以向数据中心的工程师提出要求,给新版系统再补充一些功能。

    我来到市政委员会的保密会议室。这里空间更大,装饰也更为古典。一个据说是17世纪制造的大机械钟在墙角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橡木长桌上雕刻着光y的痕迹。

    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有一种奇特的遗世独立之感。我倒是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安静,但大多数人显然不能适应。

    房间中,有人徒劳地眨着眼睛,显然是不习惯离开了智能隐形眼镜投s,he的种种信息;有人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似乎想从空荡荡的墙壁上看出什么图像来;大多数的人则只能没话找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我有些想笑这些可都是各领域的专家啊。这其中有行为和心理学会会长、遗传所解读部部长、神经科学研究院院长、北半球事务处主任、舆论指导中心负责人

    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长发优雅整洁地盘起,露出细长的脖颈;脸上带着温和而含蓄的微笑,安静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她现在显得那么端庄严肃,几乎让我怀疑是否错认了人。可是,在我们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我依然捕捉住了那双眼睛里隐藏的野xi,ng,那像大猫和野蔷薇一样蓬勃的生机。

    这不就是我在湖边邂逅的那家伙吗,她怎么也在这里

    她看到我,好像也很惊讶,向我走了过来。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她笑着向我伸出手。“看来这一次,我的身份没法保密了。”

    我也微笑一下,握住她那纤细的手“δ63080491柔,漏洞管理局第一大队队长。”

    “嘿,果然是虫们都害怕的人。”她又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戏谑神情。“01271435晗,数据中心首席工程师。”

    我微微有些惊讶我虽然猜到她可能是数据中心的人,却没有想到她的职位这么高。难怪她可以像玩玩具一样“训练”系统了。

    可是,市政委员会的人,我在工作中都多少见过几面,为何却从未见过她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主动解释道“我不是市政委员会的成员,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怎么会”我再度惊讶了。数据中心首席工程师的地位很重要,按理说是应该名列市政委员会之中的。

    “开会有什么意思我对公共服务又没有兴趣,只想安安静静地搞技术。所以凡是涉及公共服务的工作,都交给同事们去办啦。”

    她说得冠冕堂皇,我却已看透了她的真实目的为了安全考虑,市政委员会的成员对系统的权限会有一些特殊限制。如果晗是市政委员会成员,她就搞不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了。

    想想看,如果一个城市的管理者每天占用大量运算资源来研究“杀死一些重要人物会不会对社会造成影响”,那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哎,真遗憾。”她突然感叹,“我现在有点后悔当年拒绝了进市政委员会的机会。”

    “为什么”

    “我原以为这里只有一些老学究,没想到却错过了你这样的小美人。”

    我张口结舌,没想到这家伙竟敢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当众调情。联想起她刚刚那端庄谦和的模样,我几乎要怀疑这是一个ji,ng神分裂患者。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她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说“嘘,市长来了。”

    我抬头,见市长ikuro走了过来。ikuro是一位风度翩翩、颇具魅力的长者。她没有孩子,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公共服务,如今的社会价值积分达到了100000以上,在全市公民中支持率高达95。

    在系统的帮助下,如今的社会管理变得高效简洁。人们再也不需要供养一群碌碌无为、毫无用处、甚至危害社会的官僚了。系统会将交通、水电、生产、人口管理得井井有条,而对于一些重要问题,它会提出建议,再由市政委员会作出决策。

    市长,就是市政委员会的最高决策者。

    虽然世上已经再也没有“特权”这种东西了,但人类的本能中还是保留着对权威的敬畏。我们纷纷走上前去,向市长致意。

    市长微笑着和大家握手,然后示意晗站到她的身边,亲自向所有人介绍了她。

    “这位是数据中心的首席工程师01271435晗,今天就有请她来向大家介绍新版系统试运行的计划。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向她提出来。”

    人们一齐鼓掌。我注意到,大家看向晗时,都面露惊诧之色。想来她们也都没有见过这个如此年轻的重要人物。

    我们就座。手中拿到了一份纸质的材料。市长先简短向我们介绍了一下情况。接着,由晗说明新系统的功能。

    “这两年,对系统的恶意攻击频率上升了2,公民们的有害行为也呈上升趋势。虽然系统通过自主学习迅速进步,能够自动检查出绝大多数欺骗行为,但我们应该思考有害行为为何会增加又该如何从根源上减少它们这不仅需要算法的改进,还需要对社会管理的理论和策略进行一些调整”

    她说话不疾不徐,条理分明,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那种不羁而戏谑的气质,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在身边一片翻动纸张的哗哗声中,我饶有兴味地揣摩着她,一时竟忘了认真听那些关键的内容。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对人类似乎很是轻蔑,却竟然履行着社会守护者的重要职责;优雅稳重的外表下,却似乎隐藏着一种古怪的躁动

    一阵争吵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四下张望,才发现已经进入委员们提建议的环节了。

    眼下正在激烈争论的是神经工程学专家erei,和舆论指导中心的主任恬。

    “这不行,反对的声浪我们恐怕承受不住。”恬有些激动,“如果违背大多数公民的意愿,就会引发社会动荡,这对社会整体利益的破坏可比几个极端分子严重多了”

    什么情况我不过走神几分钟,就已经跟不上她们的节奏了。

    erei是神经工程学院的副院长。此人我虽未直接打过交道,却也有所耳闻。听神经工程院的人说,她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特别固执己见,而且这毛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

    只听她不紧不慢地说“公民的意愿,是可以引导的。这不就是你们舆论指导中心的职责所在吗这么多年了,我们神经工程学的进展那么大,却迟迟不能获取大量数据。要是公民们及时得到科普,知道把神经数据交给系统会有多好,她们怎么会现在还持怀疑态度”

    我明白了。erei又在推行她的那套主张如今,“读取”一部分人类大脑活动、同时能向大脑里“写入”一些神经信息的技术已经较为成熟,运用也越来越广泛。比如针对“爱情”的“阻断剂”就是一种通过生物化学方式“写入”神经信息的方法。可是,全球依然有的人支持2114年的公约404城宣言,反对系统不经同意就自动获取神经数据。

    也就是说,大多数人虽然早已习惯放弃自己所见所闻、社交言谈、以及生理健康方面的隐私,却依然抵触监控的触手伸入自己的脑袋。所以现在,系统只能自动监控自杀念头等危险系数极高的ji,ng神活动。

    听到erei言下之意是指责舆论指导中心办事不利,恬立即反驳“人们之所以会愿意放弃隐私,是为了获取便利。人人都用智能隐形眼镜,是因为它方便了我们接收信息。人人都同意系统监控生理数据,是因为可以得到更个xi,ng化、更及时的医疗。可是把神经数据交给系统能给公民带来什么便利呢”

    “哼,便利多得是,只是目光短浅的人看不到而已。”erei反唇相讥,“从大的方面来说,这能推动脑联网的基础理论研究;就算从小处来说,至少也对预防犯罪大有好处。”

    她锐利的目光在四处寻找着什么。“咦,漏洞管理局的Σ陆呢”

    我只得举起手“局长有事,我代她来了。”

    “你是谁”我还没来得及回答,erei却自己说下去了,“噢,无所谓。这位漏洞管理局的代表,你来说说看,如果你们能掌握大量的神经数据,是不是更容易捉虫”

    我来之前,局长千叮万嘱,说只用听听就好,没什么好发言的。结果没想到居然被人点名发言,看来是低调不了了。

    我想想,说道“我觉得未必。”

    “什么”erei好像非常意外。

    “你们现在的技术,好像还做不到完全解读人的意识吧。”我说,“就算观察到一个人有暴力的意识,但暴力和杀人之间不能划等号;而就算能分析出一个人确实有了杀人的念头,也和真正杀人的行为差得远。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产生一些暴力的想象,如果把所有暴力想象都当成异常来检测,也未免太消耗运算资源了比如说你刚才,是不是就产生了揍恬主任一顿的念头呢”

    人们都笑了起来。erei的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小鬼,你懂什么我们自然会拿出判断异常的标准的。”

    “嗯,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我说,“我只是想从我自己工作的经验来给你一些参考。我是跟虫打交道的,我觉得有些虫的思想很难用一些神经数据就解析出来。就拿自杀的监控来说吧。有些人,系统并没有检测到她们出现自杀的念头,但她们却实实在在是不想活了。”

    “这些都是技术的不足,迟早会解决的。” erei脸色y沉下来。

    “那就等先解决了,再谈应用吧。”

    “哈,不给我们数据,怎么解决问题” erei怒道,“就靠矫正所和你们漏洞管理局里那一丁点数据,还尽是些异常样本,我们怎么推进研究”

    这时,一直在隔岸观火的市长终于发话了“好了,老rei,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是一下开放所有神经数据的监控权限显然是不行的,你也知道,404城宣言又不能马上废除。”

    “我没有说废除宣言。”erei的战火转移到了市长那边,“其实,我们大可以在公民不知情的情况下”

    “过分了。”市长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整个会场忽然肃静了起来。erei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闭上了嘴。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危害群体的利益,这是我们必须坚持的原则。”市长一字一句地说,“忘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教训了一旦开始允许少数人非法获取数据,最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们每个人在历史课上都学过,战前的某些政府和科技公司未经人们的同意,随意收集他们的数据,还将其垄断起来。这样做的后果是,本来应该属于全人类的数据,最后却逐渐沦为少数人维护自己利益的工具。

    掌握了科技利器的利益集团,其权力逐渐膨胀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古时候的暴君尚且畏惧农民c,ao起菜刀起义,20世纪的大资本家尚且害怕工人从流水线上罢工,而21世纪的寡头集团把人民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又拥有人民不可能拥有的工业力量,所以根本不用再担心任何来自底层的反叛。可惜,私欲是无止境的。这些寡头集团内部很快就陷入了不可调和的利益纷争,最终引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差点拉着全人类同归于尽。

    我们现在,一切监控都是得到大多数人认同的。因为人们知道,把数据上交系统,不会被少数人垄断,而是为了给自己带来便利。

    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人们也会主动把神经数据上传。但现在神经工程学的技术远没有成熟,如果只是为了预防犯罪,却不能给公民带来其他便利,是不可能推行下去的。

    “好了,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市长做了决定,“我们先听听其他部门还有什么建议”

    其他人逐一发言。北半球事务处建议优化对北半球水质的抽样方案;流行部指出即使调高了每日推荐的多样xi,ng指数,市民的衣着品味并没有出现预测中的明显分化,依然过度趋同,这算法可能还需要改进。

    信息部则说她们发现了一种新的通讯方式这个她们已经通知过我了最近,利用嗅觉、触觉通讯来逃避系统监控已经过时了,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开发了一种“sound”感受器,可以让人像啮齿动物一样,将听觉和嗅觉结合起来,感受到特定的信息而这是系统现有的监控渠道所记录不到的。

    唉,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要想根除犯罪,除非根除人类。

    我看见晗认认真真地听着所有人的建议,不时低头记录。她目不斜视,始终未往我这边多看一眼。这竟然使我有点淡淡的失落。

    最后,委员会又经过一轮全体投票,确定了13个有待数据中心在新系统中增加的功能。我们才终于散了会。

    乱哄哄的散场中,我搜寻着晗的身影,却发现她居然已迅速离场了。我有些失望,却又不知自己失望什么我分明也没有什么需要和她讲的话啊。

    然而我好像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再多看她几眼。看见她那不正经的笑容,我就会感到雨季的y云都散去了一般,心中有种莫名的温暖。

    难不成,真如β秋所说,我对她产生了好感唉,也难怪,像她这样的人,谁又能对她没有好感呢可是我还是不要多想了,一来我和她并不熟悉,二来最近正是忙碌的时候

    带着百转千回的念头,我走进了洗手间。一进去,却在镜子里看到了那张好看的脸。

    “嗨。”她向我打招呼,一边懒洋洋地解开盘起的发髻,“呀,真讨厌,我最不喜欢把头发弄成这样了,看上去像老了十岁。”

    她那一头长发散落下来,显得有点蓬乱,还俏皮地打着卷。她歪着头,随意地整理着头发,一下子又从庄重严肃的青年才俊变回了懒散狡狯的小野猫。

    不知为何,我感觉脸有些发烫。

    “你们要辛苦了。”我低头走到水池边洗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始试运行了,还要做这么多调整。”

    “没事,主要的改进早就完成了。其他的小问题,只需要给系统任务,它就会自我调整的。”

    我沉默地洗着本不需要洗的手,而她在旁边对着镜子补口红。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偷看她一眼,竟发现她也正好奇地看着我。

    “喂,市长的桌子有这么脏吗,你手上的皮都要洗掉了。”

    我大窘,赶紧收回手。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仿佛让我尴尬是她的一大乐趣。

    我有些恼火,擦干了手,转身就要走。她却突然说道“嘿,你刚才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erei,也是够厉害的。”

    我停住脚步“是她自己要问我的意见,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其实你不说什么,也没人会同意她的。这下好,她全记在你头上了,我刚刚还听见她边走边骂你不懂科学。”

    我没有生气,淡淡地说“我的确不懂她的领域,我只是在回答她问我的问题就算将来能够解读人脑的所有ji,ng神活动,消除犯罪也没有她所想的那样乐观。”

    “为什么”

    “任何技术都不可能从根源上杜绝漏洞。要想根除漏洞,除非根除人类。”

    “说得好我可以给你论据。”她笑道,“下午有空吗要不一起吃个饭,我们慢慢聊。”

    我下午本来有一堆工作计划。但看着她的笑容,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有”。

    “有空。”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突然想到,这是我八年来第一次为了和别人吃饭而不管工作。对于一个公认的工作狂而言,也真算得上是奇迹了。

    唉,谁让她是晗呢

    第8章

    我还以为她要带我去什么神奇的地方,哪知她带着我直奔数据中心。

    数据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白色环形建筑,位于城市的东北角。它看起来像一座纯白的古罗马斗兽场,浮动在碧蓝的501湖之上。

    “我曾以为这个设计的灵感来自于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结果你猜设计者说什么这是对和谐的体现。真是不该高估这些人。”坐在飞艇上远望数据中心,晗又开始发表批评意见。“这也就罢了,内部的结构设计得才叫糟糕这就是向市民征集创意的后果,还不如让系统随便设计一个呢。”

    我点点头“是的,系统比人类更擅长创造xi,ng的工作。”

    “大多数的人类是多么机械单调啊。”晗感叹,“所以我才格外喜欢那种能用沙子编绳,用无形的风铸钱的人。”

    我想了想,说道“这些都是魔术师。”

    她笑了“终于有人能接上我的话了。”

    注这个梗来自于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环形废墟,讲一个来自异乡的魔术师在一座环形废墟中靠做梦创造出了一个少年。在梦境中创造一个灵魂,就像“用沙子编绳,用无形的风铸钱”一样艰难。

    我突然心中一动。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自足的人。但这一刻我竟发觉了自己的孤独,感到我其实是多么渴望亲近另一个灵魂。就像树林中的野兽跋涉千里,终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一种强烈的冲动让我想要了解她,也想让她了解我。

    我问道“你喜欢看那些旧时代的书”

    “我什么都看。”她淘气地眨眨眼,“系统为我量身定制的小说我也看。”

    “可是现在阅读文字的人越来越少了。一般人都更喜欢命令系统直接把自己喜欢的情节做成游戏。”

    “阅读文字有一点好,更能自己控制速度。”

    我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她接着说“而且,人生这么短暂,与其和活着的庸人对话,不如读死去的天才的书。”

    她又露出了刻薄的一面,这让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你觉得系统的作品和死去的天才相比,有什么不同”

    “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些系统的作品,其实不能算真正的创造,它只是在模仿人类已有的东西。它真正的创造,人们是难以理解的。”

    “是因为系统和人类的经验不同吗”

    “你说对了。系统了解千千万万人类的童年,但自己却从未像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那样生活过。而人类也无法想象经历几亿次童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系统真正的作品,只有它自己能懂。”

    “那它岂不是很孤独”

    “谁知道呢。有可能它根本不理解人类所说的孤独。也有可能它有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更大的孤独。”

    我们讨论着这些奇怪的问题,但我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和她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在她面前完全不用拘谨、伪装、防备。我只需要做我自己,随意言谈,随时沉默,就能让两个人都很舒服。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达了数据中心第50层的10号餐厅。看着来来往往的衣着朴素的工作者,我感叹道“真不像你的风格啊。”

    “你想象我是什么风格”她笑道,“是不是以为我会开着金光闪闪的飞艇,带你直奔城市之巅享用奢华大餐”

    “不。我以为你会骑着地狱三头犬带我去冥界吃红烧人脑。”我嘲笑人的本领其实也不比她差。

    “让你失望了,我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连501城都没出过。”

    我们在靠窗的桌前坐下,服务机器人立刻根据我们的口味送来简易的工作餐。虽然食物简单,但这里的视野着实不错。从落地窗能看到遥远的501湖。今天难得有短暂的晴朗,雨季的铅灰色云层被风吹散,变成一块一块散落的云团。而夏季的阳光洒落湖面,那灿烂的波纹让人心旌动摇。

    “你没去过别的地方”我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一定喜欢到处玩。”

    “只有现实生活很单调的人,ji,ng神世界才会异常丰富。”她撇撇嘴,“其实我连数据中心都很少出,经常十天半月不跟人讲一句话。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地玩系统了。”

    “怎么不出去走走呢”

    “我身体不好免疫力比较弱。系统建议我尽量不要改变熟悉的环境,生活要保持稳定。”她叹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有ji,ng力满世界跑的人啊。看来我这辈子都别想去火星了。”

    “身体不好”。这个词让我一愣,因为它实在离我太遥远了如今,一个人的一生从受ji,ng卵开始都受到系统的照料,每个人都天生健康,享受着个xi,ng化的医疗服务。除了不可避免的衰老、意外受伤、因不听系统建议而由不良习惯导致的疾病,很少听说有谁先天“身体不好”。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她看出我的诧异,解释道,“只是比平均水平弱一点而已。谁叫我老妈不顾系统警告的风险,那么大年龄了还要生我。结果生下一个严重浪费社会医疗资源的婴儿,积分都快跌到底了幸好我从小比较聪明,算得上对社会有用的人吧,又帮她把分值拉回来了。”

    听她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讲述自己的不幸,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只能转移了话题“其实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好玩,到处都跟501城一模一样。”

    “我知道。虽然没有亲自去过,通过虚拟城市也差不多算是身临其境了吧。说起来,现在这个世界要是还有什么独特的地方,那大概只剩无人区了。”

    “哈哈,是的。那些虫x,ue确实与众不同。”

    “嘘。”她打断了我,“吃饭就不要讲杀人的事了吧。”

    “那些已经不是人了,她们与全人类为敌,是反人类分子。”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突然兴奋地看向窗外“快看,湖里好多船”

    “嗯,今天有帆船比赛。”我说,“雨季难得天晴,市民们都在室内闷坏了。”

    “白天没意思,还是晚上好玩。我从来不在白天去湖边。”

    “为什么”

    “白天的湖水看起来太清了。晚上黝黑一片,才像真正的湖。”

    “这又是什么道理”我笑了,“第一次听到有人嫌湖水太清的。”

    “这湖以前不是这样,虽然水质也很干净,但有泥沙,有一种黑乎乎的鱼。马拉维人在湖边洗碗、洗衣服,甚至洗马桶。而现在,它除了清澈的水,什么也不剩了。”

    “虽然没有鱼了是很可惜,但没有人类的污染物,怎么看也算是好事吧。”

    “不只是没有鱼,连浮游生物都很稀少了。”她显得有些黯然,“要想看清澈透明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湖水,北半球可多得是。水中的生物都死掉了,变成没有生命的死湖,自然就干净得纯粹了。生命本身就是肮脏和混乱,唯有死亡和虚无,才是一尘不染。”

    她总有种种奇谈怪论,我已经不以为怪了。只是笑道“这话你应该说给erei听。她恨不得我们越透明越好。”

    “别理那老家伙,那是有名的一根筋,说话冲得要命。”她说,“还好她活在现在,只需要安心做研究就好了。这种xi,ng格的人要是在上个世纪,哪里都容不下她,还能让她做市政委员会的委员”

    “对了,你刚才说有支持我的证据,是什么呢”

    “其实我也对分析人的思想挺感兴趣。”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显露着那种能让人着迷的活泼神采,“我读过erei的一些论文,她的思路整体上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她以为能够解读人脑的一些意识,就意味着很快能做到监控一个人的全部思想;以为现在暂时做不到只是因为数据不足这真是太盲目乐观了。就算给她一个人脑接收到的全部数据,她还是有个问题无法解决。”

    我点了点头,说道“黑箱。 ”

    注目前的机器学习系统就是“黑箱”,也就是说它可以得出最优策略,但这些策略是怎么来的,却隐藏在神经网络系统的内部参数神经网络突触权重中。研究人员无法用数学方程表达神经网络的内部结构。但人们相信这个黑箱是可以解读的,并且也已经作出了一些解读。本文设定人类已经可以解读系统,系统不存在黑箱问题;但人脑依然是黑箱。

    “对。就算她知道一个人经历过的一切,也知道她最终产生了什么思想,但是怎么解读输入和输出之间的过程呢比如说我们人人都知道,同样看一场电影,有的人想到了这个,有的人却想到了那个到底是什么决定了她们思想的不同”

    “可是,erei可是神经科学的专家,我们都能想到的问题她怎么会想不到”

    “我也奇怪过。但后来我明白了,她其实是被我们数据中心的工作误导了她觉得系统比一个人的大脑复杂千亿倍,既然系统都能被解读,不再存在黑箱问题,大脑怎么可能永远是黑箱”

    “诶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啊”

    “我以前也这么想,觉得人脑黑箱的破解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只不过是技术不成熟而已。但是后来,我做了一个实验,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极致。这一刻,窗外的湖和白帆、身旁穿梭不停的服务机器人,都好像消失了。宇宙中只剩这张小桌,和她即将揭示的谜底。

    “人脑太复杂了。它的运作机制是2的1000次方次可能的意识量子流。我没法复制所有神经元的空间连接,每一个神经元中的生化反应,细胞质中的基因表达,细胞膜上的量子运动,以及所有这一切之间的联系。所以我想,干脆就忽略生物因素吧。可以做一个简化版的人脑机器的神经网络就要单纯得多,一切都能以代码的形式来解读。我想试试,搭建许多神经网络,组合成一个模拟大脑。再给这个模拟大脑输入一个人一生所接触到的数据,它会不会输出和这个人相近的思想呢”

    “等等。”我打断了她,“这也太复杂了吧”

    “也还好。计算神经科学已经对人脑的算法研究得很深入了。参数和架构都有现成的,我只是忽略了生物物理基质而已。”

    “我是说,输入的数据太复杂了。就算你有一个人的全部人生记录,可是大脑的特点是能够选择xi,ng地接收一些信息、忽略另一些,你怎么确定那个人的大脑曾经接收过哪些数据呢”

    她狡黠地一笑“我只管给它喂人生记录的数据,它自己决定取舍。这不是更像真实的人生么”

    我明白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然,这种模拟是很不严谨的计算神经科学的专家可不会这么胡搞。没有生物基质就是个很大的漏洞。人脑的活动始终受遗传和生理因素影响,而且其生理条件是动态的,一生中随时都在变化,而这些我没有模拟。而且,机器智能和人类智能毕竟是有差异的,比如说,我们可以把触觉的生物电转化成数据输入机器,但机器对触觉的感受是否能和人类完全相同,这就很难证明了。而用作模板的人生记录,也毕竟不可能达到100完整,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事件和感受被系统遗漏掉了,而这些遗漏的信息可能才是决定她思想与xi,ng格的关键因素。还有,人感受到的外界信息其实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大脑的自主活动,也就是我们平时无所事事的幻想,躺在床上、坐在窗前什么也不做时突然闪现的念头,才是人生更重要的部分,而这部分,是系统记录不到的。”

    “其实我也没想真的做出什么结果。我就是弄着玩儿,好奇。我用了矫正所的一个样本,那是一个新勒德分子。我把她的全部人生记录输入模拟大脑,想看看它会不会也萌生出要把数据中心炸掉的念头可最后的结果让我很惊讶。”

    注勒德分子原指十九世纪初英国手工业工人中参加捣毁机器的人。比喻强烈反对机械化或自动化的人。

    “怎么啦”我打趣道,“你的模拟大脑觉悟高,变成了技术至上派”

    “不不,这种模拟太粗糙了,所以输出的基本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类似于ji,ng神病人的呓语。”她说,“但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什么”

    “我把模拟大脑的参数和架构复制了多份,又把这实验重复了几次,最后都只得到胡言乱语。但通过对这些胡言乱语的分析,我发现,它们竟存在思想倾向上的明显差异。我又对照了全球管理会发布的最新政治光谱,发现这些模拟大脑的思想竟然可以分布在从极左到极右的宽广区域中。也就是说,即使我严格控制变量,对于同样的神经网络,每一次输入相同的训练集,最后却依然会得到差异极大的结果。”

    我咀嚼着她的话,感到一种震撼像水面的涟漪一样缓缓在我脑海中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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