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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都纪事 第24节

作者:六遇 字数:8845 更新:2022-01-12 01:35:58

    ☆、第47章 诞辰

    这些事情,唐潆起初便无意隐瞒,加之深宫中长舌妇俯拾皆是,故而她确信太后定然听闻了宋稷赴任荆州之事。她虽然是信守当日在未央宫的诺言而提拔宋稷,但是实际的目的则是出于私人欲念将他赶得越远越好,俗话说,做贼心虚,唐潆近日面对太后时便很是心虚。

    偏生太后对此事的态度是毫不关心,唐潆却不曾因此安然坦荡,反而陷入愈加矛盾的心理中。太后不关心宋稷的出路前途,可证宋稷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并非自己设想的所谓“情敌”。然而,宋稷好歹是颇为契合的棋友,太后几近于漠然的态度,略微有些反常,让唐潆的心虚更甚。

    好在随着日子一天天地往后推移,太后的诞辰即将来至,唐潆不知不觉中便将心虚抛诸脑后,仍然是得闲便往未央宫跑。

    是日,她过去时,太后在与颜殊品鉴一幅画卷。

    两张案几拼在一起,画卷才得以铺展在案几上,足见其篇幅之长。这是一幅金陵四景图,春夏秋冬依次呈现于眼前,街衢坊市的繁华热闹历历在目,笙歌曼舞夜泊秦淮,画堂珠帘烟锁人家。画上的景物行人独具金陵韵味,工笔精致独秀,推知乃大家手笔。

    两人看得入迷,唐潆悄声走过去,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她趁着缝隙便看见秋景上有句题词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颜殊与太后品鉴这幅画卷时的模样大不相同。颜殊手捋胡须,见某处值得称道便频频点头,见某处略有瑕疵便面露憾色,片刻后又执起茶盏啜一口茶,显露出来的全然是置身物外的欣赏之意。唐潆看着太后犹如寒松霜竹的背影,她不像颜殊左顾右盼,她似乎一直在凝视自己眼前的一块画景,看了很久都看不够,颜殊笑着与她指了一处亭榭,她才微微转头。

    仅仅是背影,唐潆的脑海中却已然勾勒出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眸,这双眼眸此时此刻积聚了对故土浓郁而又内敛的思念。

    金陵。唐潆在心里重重地为这个地方划了一笔醒目的颜色。

    “阿娘。”唐潆轻声唤道。

    她抬步,径直走到太后身旁坐下,又向慢慢悠悠呷茶的颜殊笑说“阿舅今日也在。”整个过程,自然得犹如她适才并未偷偷摸摸地躲在后面暗中观察。

    金陵颜氏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人多的地方纷争便多,故而唐潆虽不知颜殊当年何故与家族决裂,却并无揣度内情的好奇心。诚如当年颜邕与颜逊街前争执所说,假若颜殊尚容于家,他占嫡占长,轮不上颜逊借势作妖。

    人各有志,颜殊入京数月有余,不曾显露出半分入仕之心,他只遍访隐士怪才,进而撰写游记罢了。唐潆知他与太后兄妹感情甚笃,遂给了他一个虚衔,在燕京四处行走便利许多。

    颜殊笑着与她道“友人赠画,我便携它入宫,想让你阿娘瞧瞧。”

    两人说话的功夫,太后已在命人将画卷收回画轴。凡画卷书法,上面均有印章与时辰年月,唐潆仔细辨认一番,印章所属非她熟知的名家,时辰年月亦去日甚近,画卷上描绘的并非金陵全貌,似乎囿于几个固定场所,与其说是友人赠画,不如说是友人特意作画。

    唐潆只将这个猜想藏在心底,她抬眸,看见太后瞬息间神色如故,忽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味道。这座深宫,犹如一个精致的鸟笼,将她困锁了十数载,她似乎从未曾为自己活过,譬如眼下,她生怕自己因她之故而坚定迁都的意图,才将自己思念故土的情绪霎时便化于无形。

    迁都诚然是件大事,燕京既是本朝的龙兴之地,又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其重要性自不消说。她假若要迁都金陵,满朝文武必定矢口否决,以死相谏,金陵有王者之气不假,历史上定都于金陵的朝代却皆短命而亡。

    无论此事当不当做,急不得,更不可轻易宣之于口。

    唐潆垂首敛目,再抬头时神色已如往日一般,随意地捡了几件朝堂上的事情聊了起来。

    腊月十三,太后诞辰千秋节。

    文武百官进笺庆贺,王公宗亲献礼祝寿,光禄寺掌前朝赐宴,尚膳监司后廷家宴。觥筹交错,祝酒叩歌,其乐融融,语笑喧阗,筵席过半,醉而离席者十之六七,诸人笑称楚王酒之烈之醇尤胜杜康,诚可醺而解愁也。楚王闻言,举爵豪饮,起身欲言,须臾即醉倒于席上,呼噜酣眠类弥勒,诸人见之大笑。

    男人席间好清谈,上及国政,下涉家事,有酒助兴,更犹如被套上了碎嘴子的debuff,话匣子打开便再难关上。

    诸公纵然烂醉如泥,宫禁前自有宫娥内侍服侍归府,命妇女眷便不作逗留,收下未央宫太后赐予的礼物,纷纷告退离去。

    家宴设在上林苑,唐潆与太后走出上林苑,离未央宫尚有些距离,冬日凛冽的寒风将丝乐笙歌之声隐约悠扬地送至耳畔。脚下是一条雅致闲静的小路,道路两旁垂手肃立的宫人手执宫灯,将四周的景物映照得清晰如白昼,昏黄晕霭的灯光一丛丛一簇簇一点点,向小路的尽头延伸下去。

    今日的千秋宴,余笙与薄玉携礼而至,适才四人本是一起出来的,唐潆遣了青黛与池再,将她们护送出宫,眼下除却宫娥内侍,仅她与太后二人而已。

    “阿娘,长寿面好吃么?”唐潆轻声问道。

    太后侧脸看她,她低头瞧着地面,纤长如薄扇的睫毛微微颤抖,又是这般忐忑不安的模样。太后弯了弯唇,装作不知“好吃,约莫是尚膳监今年换了位师傅,口味比以往还合心。”

    “当真?”唐潆高声问道,呼吸霎时急促起来,很快又腼腆一笑,“唔,是我亲手做的长寿面。”她前世厨艺欠佳,大学毕业以后在外生活只是外卖快餐二选一而已,亲自下厨,无论前世今生实然是破天荒。

    太后佯作恍然大悟“哦——此刻回味起来,面略微差些劲道。”

    唐潆一怔,忙道“面团并非我亲手揉制……”

    “汤底不够鲜美。”

    “呃……约莫是选材不好……”

    “佐料齁了些。”

    “……啊?大抵,大抵……油盐是师傅放进去的。”

    太后停住脚步,笑着向她问道“这般说来,长寿面到底是谁烹制?”她的唇角罕见地蕴着抹促狭的笑意,若说她平时淡若梨花,此刻便灿若晚霞,是举世无双的光华动人,似乎将四下璀璨灯火都比了下去的耀眼。

    唐潆初次见她笑得如此欣然,即便顿悟自己被戏弄一番,亦只是跺了跺脚,半似撒娇半似嗔怪地道“阿娘——”整碗长寿面,除了碗,其他都是躬身亲为,不曾假手于人,她付出了心意,说不在乎她的感受是假话,她希望在她眼里这碗面真的很好吃。

    她低着头,耳垂染了两朵桃花,扭扭捏捏地用左脚尖对着右脚尖,全然没有平时震慑朝臣的君王气度,却十分惹人怜爱。

    “傻瓜,我知是你亲手做的,岂会不喜欢?”太后将拢在温暖厚实的狐裘里的手伸了出来,抚摸她在漫漫冬夜里略有些冰凉的脸庞,温声说,“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

    后一句话猛然将唐潆才落回原地的心高高提起,她僵硬地抬头,看着太后,颤声道“阿娘,我……”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我该如何说?如何说才是最好的托词?

    “你很孝顺,日日如此。”太后的声音轻若一缕风,将唐潆心中诸般复杂的情绪一一吹散,留下长鞭似的内疚拷问着她愧为人知的心事。孝顺?阿娘竟说她孝顺,孝顺的人会对抚育自己的母亲生出……这样的心思吗?

    她抱愧又心虚地垂下脑袋,太后凝视着她,眼底的疑虑在她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愈加浓重。

    “孔明灯——!”忍冬吃惊道,她向二人指了指前方的夜空。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脚下所处是平坦低缓的地势,不远处是上林苑中的长亭,一盏盏孔明灯在繁茂的梅林间缓缓升起,冷冽的朔风呼啸着,孔明灯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如凌霜傲梅般坚韧地攀至天上,交错编织作了星辰,照亮如墨的夜空。

    这般大的手笔,用脚趾头想想亦能推知何人所为。

    长亭上空已然透亮无比,形状各异的孔明灯仍旧接二连三地被唐潆安排好的宫人点燃升空。燃得快的,迅速便窜了上去,燃得慢的,晃晃悠悠地漫步到梅树的枝桠处,被肆意起舞的梅花花瓣掩映了,远远观望,犹如一盏盏被悬挂在树上的花灯一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太后望着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她唇角的弧度越弯越深,她沉静如水的眼眸映满了是夜仅为她一人而彻亮如昼的夜空。孔明灯很美,唐潆只看了几眼,便惴惴不安地看向太后,见她笑了,自己才咧嘴傻笑,此时此刻的她,再非愿效尧舜的明君,却犹如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眼前之人,便是一笑倾国的褒姒。

    “阿娘,您喜欢就好,夜里风冷,莫要在此处久留。”唐潆挽着太后的手,劝她道。

    太后轻轻点头,又伫立片刻,显出不舍的神情,才抬步向前。走了没几步,她却忽然被脚下之物绊住,险些跌倒,唐潆忙扶住她,关心道“阿娘?”她回头,看见身后是块小石头,绕过去或跨过去即可,被它绊住的概率实在有些低。

    与此同时,唐潆感觉到太后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这力道使得她略有些吃痛。但倏尔,她便松了力气,神色如故地道“长庚,你楚王叔爷适才醉得厉害,宫人照顾他,我不甚放心,你替我回去瞧瞧。”

    若不放心,适才何以不说?

    唐潆犹豫着道“阿娘,我使人回去便是。”

    “我让你去,你便亲去。”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硬,带出不容置喙的强势来。

    唐潆抬眸看她,见她只是望着脚下的路,再无异色,便让步道“好,我听您的话过去瞧瞧。”她走时,又吩咐忍冬好生照顾太后。

    片刻后,忍冬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扶着太后,忧心忡忡地轻声问道“殿下,您……”她的视线落于太后的眼眸,随后果决地向徐九九道,“传凤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粗略数了一下,关于太后服毒的后遗症,前面差不多埋了九处伏笔吧,嗯,不意外吧?下次更新9月9。

    望江南 李煜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青玉案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48章 立威

    思来想去,犹如被块石头重重压着,唐潆终归不能放心。翌日清晨,她去未央宫请安,太后才起榻不久,她坐在铜镜前,宫娥正与她上妆。她乌黑如鸦羽的发丝高盘作髻,精致华贵的金钗翠凤斜插在发髻上,晶莹剔透的珠滴向下垂落,与两截漂亮雪白的耳垂相得益彰。

    唐潆入殿后便不由停住了脚步,她站在太后的侧后方,入目所见是她秀美绝伦的侧脸。视线一寸一寸地踱过她弧线优美而流畅的下颚线,唇瓣红润如樱桃,是浸水透湿般的饱满可口,宫娥上妆,太后微微侧脸,上唇正中的朱红唇珠若隐若现,唐潆屏息凝神地盯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视线再往上,是笔挺秀丽的鼻子,是宛若一汪明泓的眼眸,忽而唐潆看见宫娥拿着螺黛在为她画眉。这宫娥并非常做粗活的下品宫娥,她的手称不上老茧遍布,亦称不上枯黄丑陋,其实白净纤细。即便这样的手上妆时抚触太后如玉雕琢的脸庞,唐潆犹是觉得仿若暴殄天物。

    她抬步上前,走到太后身旁,极是自然地接过宫娥手中的螺黛,轻声道“阿娘,我亲给您画眉罢。”画眉是夫妻闺房事,她脱口而出便觉不妥,再想收回为时已晚,手里拿着的螺黛重若千钧,放下不是,不放下亦不是。

    蓦地想起昨夜莫名将太后绊住的小石子,唐潆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眼眸,太后抬眸看她手中的螺黛,又移眸看她,这次停眸凝视的动作稍久些,片刻后才点头道“好。”

    她的眸色如常,神情如故,别无异常。

    然而心里仍然有处地方起了抚不平的褶皱,似乎预示着她遗漏的重要细节,很快欢欣喜悦如浪潮般涌上心头,将褶皱悉数掩盖。唐潆屏住呼吸,她克制住惊喜难抑的颤抖着手画眉,螺黛淡若远山的颜色由浅入深地细细描摹着眼前这一双斜飞入鬓的墨眉。

    墨眉下方生着一双长而不细的凤眸,太后用它看向铜镜中的唐潆,她再没有移开过视线,一贯无悲无喜的眼眸中仿佛凝聚了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的情愫。长眉几近画好,不同于往日风华外露的眉型,眉尾微微收了一笔,敛去过于夺目的气势,平添些许妩媚动人。

    画眉人犹如一个怀揣奇珍的孩子,既想炫耀,又怕被夺,更舍不得出于自己的私心埋没瑰宝。

    唐潆将螺黛放下,她忽而看见太后燕居服的前襟衣带未系好,垂眸便能隐隐约约地窥见她锁骨间光滑细腻白皙如雪的肌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处,她蓦地羞红了耳垂,欲替她将衣带系好,这样的事情她从前便替她做过,母女间尚算合乎礼节之事,她不会因此起疑。

    唐潆伸手,将触及衣带时,太后忽然按住她的手,垂眸淡淡道“卯时将至,莫要再逗留了。”

    唐潆望了眼殿中漏壶,欣然笑道“好,我这便去上朝,晚些再来见您。”

    宫娥内侍簇拥着她离去,太后坐在殿内,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样的眉型无疑切合了她的心意。她熟稔自己的喜好,亦如自己知悉她的心事,十数载的抚育与相处,她们是彼此间最透亮光滑的一面明镜。

    片刻后,忍冬入内道“殿下,余大人与医正皆已在偏殿等候。”

    太后淡然道“请他们入内。”

    薛阶往乌鞑派遣的使节未有音讯,但路途遥远,气候苦寒,兴许被耽误了行程。两国边境的布防已然加固,倘若烽烟点燃,立时便能紧急应对,不会落入被动挨打的下风。除却乌鞑,包括居黎、珀司、阿托耶等国在内的藩属国使节近日纷纷抵京,将本国贡品献与皇帝,愿两国永世修好。

    这些藩属国或是前朝时便奉中原帝国为自己的宗主国,或是被本朝太祖、成祖两代皇帝以强大的武力收服,藩属国每岁纳贡,其中如居黎与珀司之属,国主的册立需宗主国的君王颁赐诏令玺印,衣冠佩饰遵循藩王制,身份地位俨然如臣下。

    两者的关系是一定程度上的唇齿相依,故而与之对应,宗主国会出面解决藩属国内部的纷乱,助其稳定动荡不安的局面。譬如去岁内乱的居黎,奸臣篡位,戕害居黎王室,最后居黎使节求援,晋朝出兵剿灭乱臣贼子,匡扶居黎幼主即王位。

    来朝的使节均居于会同馆,由鸿胪寺的官员接待,冬狩结束便返回故土。

    虽然之前唐潆曾命薛阶向珀司的使节强调,勿要进贡面首,但是珀司的脑回路显然是九曲十八弯,他此番抵京,带了男女面首共三十人,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亦未及弱冠。唐潆真是被气得脑仁疼,说多错多,又语言不通,即便有译者,难保没有语境上“美丽的误会”,她再不好开口斥责使节,怕他回去便将自己视作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君王,既不好男色更不好女色。

    满朝文武的眼睛几乎都直勾勾地盯着这些鲜嫩可口的面首,剩下几双却是直愣愣地望着御阶上的唐潆,显然是无声地劝谏她勿要色令智昏。于公于私,借她熊心豹子胆她都不敢豢养甚至宠幸面首,她只是如往年那般吩咐宫人将面首领下去,在京的王公宗亲有需求的自会上门寻她讨要。

    秦觅已经斩首示众,雍州布政使的位置由右布政使顶任,于是便留出一名官员的空缺。各州布政使官居从二品,是地方政府的长官,来日亦是中央六部的有力竞争者。唐潆属意的人选是先帝年间便兢兢业业的一名女官,她年逾四十,至今未嫁,论政绩资历已然足够。

    此番,她并未调用朝中舆论,而是上朝时自己亲口提及,观众卿反应。

    诸君大惊失色。遍观三朝,从未有女子官居三品以上,此先河一开,日后覆水难收!

    朝臣间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出口,便纷纷瞩目于两位丞相。只见苏燮执笏出列,慨然陈词,赞其才德俱佳,堪此重任。苏燮宣麻拜相后,虽然固守两袖清风,但是依附者日益增多,他出言,他身后之人便纷纷附议。反观萧慎笑而不语,这态度亦非矢口反对,更像默许,既而又有一批适才议论纷纷之人闭口缄默。

    接着,再观另三位先帝委任的辅臣,明彦之、乐茂从萧慎之流,而王泊远……

    六部尚书位列次排,刑部尚书张璟斜着眼睛觑了觑王泊远,果见他按捺不住,手执笏板出列道“陛下,先帝年间未有此例可循,望陛下收回成命!”

    唐潆眉梢上挑,反问道“先帝?卿事先帝,或事于朕?”

    王泊远下跪,一揖到地道“臣先事先帝,后事陛下,臣之忠心日月可鉴。本朝素以孝道治天下,陛下万不可违背先帝遗愿,悖乎祖制!”

    王泊远亦非无朋党,见状,便有数名官员出列叩首,劝谏皇帝。其中,一名给事中尤为激愤,脖颈通红地痛陈“陛下,此举无异于乾坤逆转,阴阳紊乱!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天下定生动荡巨变!”

    闻言,满殿哗然,劝谏要引经据典是没错,却不该不分场合冲动行事。给事中说完,脸色唰地变白,他适才俨然口不择言,王泊远跪在他前方,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给事中连头也不敢抬了,额头死死地抵着金砖,即便如此,仍旧犹如芒刺在背。

    时间流逝得十分缓慢,如凌迟般割剜着他的身心,死寂沉沉的殿内,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的步伐。给事中的鬓角霎时淌满了汗液,一滴一滴地滑落到光可鉴人的金砖上,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双赤色云履,既而便有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居高临下地道“卿家将头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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