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成亮声音压低,道,“国公大事不妙陛下已发觉了我们的计划,此时王爷怕是凶多吉少了。”
魏国公眸光一沉,问道,“你如何得知?”
“烨礼突然找我说是发现了容澈那小丫头的蛛丝马迹。”他又将那半张残纸递给了魏国公,又说道,“奇的是元嘉公主今日也突然到了兵部,而且我还发现陛下有意绕过了我悄悄调了兵,看样子容澈早已投靠陛下泄露了消息。”
魏国公不语眉间堆积如山,他坐了下来,招呼道,“胡大人你先稍坐。”胡成亮依言落座,此刻人已见到便也平静下来,沉默半晌听国公又道,“自去年以来我与王爷消息不曾间断,可从昨日起这消息生生断了,老夫以为是他多有不便一时虽疑惑也不曾多想,如今想来倒是明白了过来。”
“国公谋逆乃是大罪,得快些想个办法。”胡成亮转念又想起容泠白日里的言行,“怕是陛下对你我也都有所察觉了。”
“远不止如此。”魏国公沉声道,“徐统领你也出来吧。”
徐鸠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先是给胡成亮问礼,胡成亮心中一惊竟不知魏国公与徐鸠也是同谋,胡成亮于是道,“不是国公有客下官多有打搅。”
“胡大人不必多心。”国公道,“徐统领这次来也是有紧要事告诉老夫,不如也一并说给胡大人听一听。”
“昨日里安和鲁秘密调动了四处防口,今日我多留了心眼打探到了四城门已加强戒备,这才慌忙赶来报信不巧胡大人也是。”
胡成亮接道,“看来陛下是要瓮中捉鳖。”这二人此刻但有风吹草动便觉东川事发,心思不定又难压制。
魏国公始终沉默不语,他眉间如山壑交错自顾沉思,胡成亮与徐鸠以视线询问对方皆是不明所以,只得双双将视线投向魏国公也不再言语。魏国公自有他的思量与疑虑,房内烛火明明,却穿不透他心头压积太久的往事,他知道胡成亮与徐鸠还在等着他开口,如今箭在弦上、骑虎难下。
“今r,i你二人同来老夫先是觉得心惊细想又觉得蹊跷,总觉得此事过于巧合。”他一顿又道,“可也寻不出半点破绽。”
“国公如今不我们反不反陛下都不会放过我们了。”此言乃徐鸠所说,城门封锁可大可小,“国公说句不当说的我可是你一力拉入伙的,而今却落得自命难保,你许的那些荣华富贵我也不要了,国公这你可得想想办法你可得保我全家xi,ng命无忧啊。”
胡成亮此刻倒是冷静,“国公可有把握陛下不会怪罪到你我头上?”
魏国公摇头,“怕是陛下早想将我处之而后快,即算此事与我并无干系陛下也是另寻由头,何况此事与我大有干系。”
窗外雨声渐息,胡成亮声音极低也能听清,“不如我们不做不休,早迟要死不如搏一搏。”
徐鸠也凑近了些比了个手刀,“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提前动手,借由京城便利只要抓了陛下,一切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魏国公知道如今已是弦上的箭已是不得不发,孤注一掷,就算他此刻想以不动以应万变,但胡成亮与徐鸠未必能肯,而今xi,ng命攸关之时人人自危,他们又身处同一条船上已是身不由己。何况他老了也没多少的活日,陛下又一直对他忌惮想除之而后快,此时再不动怕是永世都无法为先太子昭雪了。
一想起先太子魏国公胸口便闪过浓烈的恨意,他与靖远王合谋并非对权势恋栈,十几年了的处心积虑他不过是利用了靖远王的野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如何不叫他恨意愈浓,他本就不为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只要能手刃女皇那一切便是值得。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疑虑全消,他道,“你二人以为何时动手?”
徐鸠眼睛一亮,“我先回去准备要保万无一失才行,胡大人以为?”
“擒贼先擒王,咱们就直捣黄龙围困皇宫,还怕她能翻了天不成。”商议时倒是意气风发,好似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我也先回去纠集人马,咱们丑时一刻分相进发杀她个措手不及,一举拿下皇城。”
“好。”徐鸠应道,两人与魏国公告辞各自回去准备,人走后魏国公久坐房中,先太子的音容相貌不时在眼前闪现,无论成败这都将是个了结,他起身踏出门外唤来亲信命起纠齐府兵待命。
此刻已是风收雨住,可浓云却未撤去,依旧遮天蔽月留下大地黑压压的一片。待到魏国公走远白青桐才从藏匿处现身,脚尖轻点,几个起落飞出了国公府。院墙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黑暗中,车前挂了两只白纱灯笼却未点燃,只余模模糊糊的一点轮廓。
白青桐落在马车旁,冬歌替她打了车帘,她轻轻点头致谢便钻了进去,里头正坐着容澄与容澈两位郡主。容澄眸光清亮含笑望着她,说道,“这趟青桐辛苦了。”
“不碍事。”
这本该容澈亲自出马,可惜被杂事绊住了身不得已才让白青桐代劳,好在白青桐熟悉国公府有早作准备,倒有些以逸待劳的样子。
“白姑娘,此次可有收获?”
白青桐清冷的声音平淡道,“胡成亮、徐鸠还有魏国公约定丑时一刻谋反。”
“堂姐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准备了。”容澈已起身步出车外,“今夜若没其他事情堂姐请不要随意离开王府。”
“阿澈。”容澄叫住欲走得容澈,“小心。”
容澈回望了她一眼唇边带了抹若有若无笑,随后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天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同于先前的猛烈,这会儿像是懂了怜惜大地,温温柔柔像是抚慰更像是歉意的表达,如此想来老天倒也是分多情。
徐鸠回到兵营招来左右吩咐事宜,他在帐中坐等,心跳如雷,他专注的沉思早将时间都抛诸脑后,直至左右进来报一切就绪他才恍然如醒,逐渐平静下来,他起身抖开披风穿在了身上走到了帐外。
帐外十几个火盆里正燃着大火,照得四下一片透亮,此刻天色y沉带着细雨,可帐外却空无一人,甚至连刚才回禀他的左右也不见踪影。火盆所照之地一切清清楚楚,而黑暗里到底藏着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来人啊。”徐鸠大声唤道,可只有柴火的哔剥声有所回应,他又叫道,“出了什么事?”他心已慌,稍作平静的心跳又如惊雷乍起,比先前更加剧烈,呼吸也不得不为之停滞。
“徐鸠。”安和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你可知罪?”
他强大ji,ng神,“安统领,你这是何话,为何突然造访本营是有何指示?”他没说一个字双手都在细微的颤动。
“把人带上来。”
“是。”
刚才听从徐鸠吩咐的两个亲兵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安和鲁大声喝道,“你二人速速从实招来。”
一人下得立马道,“刚才徐统领吩咐我们召人马往皇城去。”
另外一人赶紧附和,“是是,是统领的吩咐,属下们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大统领开开恩,我们先前并不知情,求求大统领了。”
“徐鸠你可还有话要说。”安和鲁目光锐利紧盯着徐鸠,“来人去将他拿下。”
“这是污蔑。” 徐鸠矢口否认,狡辩道,“何人指使你二人污蔑我的?”
上前捉拿徐鸠的人再步步靠近,徐鸠身形猛然向前一扑,拔刀朝着安和鲁冲了过去,好在安和鲁早有准备,他一个快速侧身脚下一旋先躲过这一刀,随后拔刀朝着徐鸠背后砍去,徐鸠回身也挡下了这一刀。
安和鲁道,“大胆贼人还不领死。”说着招式凶猛了起来,他力大如牛迅猛如虎,那柄刀在火光中耍得风动雨歇,无人能敌。不过二十招徐鸠便再无反抗之力,安和鲁趁机一刀刺进他的胸膛,徐鸠顿时口吐鲜血到底身亡,那双眼睛还大大的睁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安和鲁收起了刀,大喝道,“副统领徐鸠以下犯上、意图谋乱,已被我就地正法,其余涉案人等如实认罪,皆可免去一死。”他话音一落老天像是给他回应,当空劈下一道闪电,在夜空中留下最绚烂的光影,也照亮了四下整齐列队的禁军。
令胡成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跨上马准备列队进发时,却听见深不测的黑暗里传来了行军的脚步声,那声音沉稳有力想一柄斧头每一下都捶在了他的胸口,他抬手止住身后的动作,静静地等待黑暗这张巨口吐出渐渐靠近的凶兽。
火把照亮了整条街道,雨落的也比刚才快了许多,容泠一袭明红宫衣已被雨水打shi,她端坐马上发丝有水滴不断落下,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盛满火光,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静静地的望着胡成亮,而她身后则是两万锐不可当的禁军。
街道两侧的人家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却都依旧躺着不敢动弹,好似多喘一口气都能将自己卷进漩涡,却又小心的仔细的去聆听外面的动静,慌张又好奇。
“胡大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她扬了扬马鞭指了指胡成亮身后的队伍,“还带了这么多人。”雨越下越大,她青葱玉指上覆着晶莹的水珠断续的掉落。
“我这我这。”胡成亮双腿打着颤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舌头打结哑口无言,“殿下,误会,只是误会一场。”
“误会?”容泠眉梢轻挑,唇角带笑,“本宫可是听说胡大人这是要带人逼宫,怎么兵部尚书的位子胡大人坐的还不满意?胡大人,还不束手就擒吗?”
事到临头横竖都逃不了一个死,不如把生死一抛豁出去算了,胡成亮震惊了下来朗声道,“当今陛下昏聩,作为臣子为江山社稷敦促陛下勤政有何过错?”他一扬黑漆漆的马鞭,上头的熟睡的水珠子被他统统丢了出去,他高喊道,“给我突出重围直逼皇宫。”
“胡成亮。”容泠声色俱厉,“你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却不知悔改,本宫便取你首级以儆效尤。”
兵戎相见,厮杀建起。容泠火红的长鞭向一道催命符,死死缠住了胡成亮,胡成亮哪里是容泠的对手,尤其那鞭子来势迅猛无处可避,三两下的功夫便被缠住了脖颈,人也从马上坠了下来。
叛军见此情形慌了手脚,纷纷丢兵弃甲。胡成亮难受的在地上打滚,可那道鞭子却不受丝毫影响任他扑腾,容泠只在马上勒紧手中长鞭,冷静嗜血的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人,她有意折磨不叫他死的太过容易。
雨滴已连成了一条线,想一道帘幕住了容泠冰冷的眼前,胡成亮已不在动弹蜷缩的躺在地上。她取过腰刀顺势一砍,胡成亮的头颅带着新鲜的血液朝着旁边一滚,染红了一片,便听她道,“将胡成亮尸首分挂东西两座城门示众。”
一声洪亮的应诺在雨中响起,“是。”
风平浪静,长街归寂,两旁的人家亲耳聆听了一场风暴,忽的乍起又骤然平息,挡不住的睡意的人很快入睡,禁不住好奇的人蹑手蹑脚的趴在窗边,试图窥探究竟,可惜雨下得太大除了那一袭红妆的明艳女子,其他一切都看不真切。
刀刃上的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容泠坐在马上欲周遭的纷乱中仿若静止,水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她的视线望向的正是皇宫的方向,两个时辰之前她便是从那里奉旨出宫平乱。
裴清扬日日留宿宫中毫无顾忌,兵部职方主事在容澄授意下连夜进宫禀告紧急事态,可女皇正在享乐不予觐见,无奈之下只得求禀东宫,这才有容泠无视规矩直闯女皇寝宫,女皇方知事态严重。
雨水冰凉,层层衣衫尽shi,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竟有些瑟瑟发抖。她知道容澄的良苦用心,明知夜半三更女皇睡意正浓偏指使一小官报信,女皇自然不会召见,这才有了她临危受命的机会,她不过是想让她接触禁军罢了。
长街清理完毕恢复原貌,她放出信号划破夜空,她与安和鲁已分别平息事端,现在只余下容澈那边还没消息。她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朝着皇宫奔去,此刻女皇正在宫中等她复命,鲜衣怒马的少女迎风穿雨奔驰而去。
第47章 四七
一阵电闪过后闷雷滚滚而来,夜空像是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银河之水飞流直下落入凡间,大雨如注。魏国公立于月台之上望着底下三千府兵,他们手捧盛满烈酒的大碗,面容刚毅,沉默的注视着他们的将军。
魏国公开口道,“此去若成荣华富贵若败死无葬身,老夫只说一句,愿追随老夫的便同饮此酒,不愿追随的老夫也不强求。”
三千府兵豪情壮志,众口齐呼,“誓死追求将军。”
“好。”魏国公高举手中大碗,“如今昏君无道荒废社稷,就让我等血xi,ng男儿重振山河。”他仰头饮下碗中酒再高高举起,“将士们,随我杀进宫去。”
众将士将大碗端起喝下和同雨水的烈酒,跟着也高高举起,呼和道,“虽将军杀进宫去。”接着一齐摔下,豪气冲天。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国公府正门大开将士们整装待发,而门外突然见火光冲天,显现出大雨里藏着的两千人马,一队是魏长东的黑羽队一队是容澈亲兵护卫,这场众寡悬殊的较量注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魏国公走到人前平静的看着魏长东,“我早算到你会背恩忘义与我为敌,可惜虎毒不食子我才一直没有动你。”
魏长东黝黑冷峻的脸上布满雨水,蜿蜒崎岖的顺着他的轮廓流淌,他也平静道,“父亲,总得为魏家留后。”
魏国公朗声大笑,道,“你以为女皇会放过你?我是乱臣贼子你便也是乱臣贼子,你这辈子都洗脱不掉。”
“我已秘密联系了西疆,若女皇赶尽杀绝西疆必乱。”他说完一顿,又道,“等此事一了我会回到西疆永世不踏入京城。”
魏国公与儿子说完最后几句对白,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容澈,依旧平静道,“老夫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你,实在可恨,当初我就应该让你父亲杀了你。”
容澈眸光一暗不为所动,“魏国公意图谋反还不快俯首就擒。”
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叛乱,三方进军皇宫都是出师不利,朝闻殿的檐角远远可见可惜终难靠近。雨水一刻都不肯停歇,反而越发的猛烈敲打的大地,唯有此声响彻耳边,魏国公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如今年迈气力大如从前,一死便是将抱憾终身,不如将这矢志不渝的遗志传于他人。
雨水如幕就连魏国公露的笑容都看不真切,他朗声道,“今夜不论生死今生老夫都不会怪罪你们,但老夫只恨遗愿未解难为先太子昭雪。”他将视线转向容澈,只对着她道,“查清泰山之乱也可解开你的心结。”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就此打住,又道,“长东,就当是你还清老夫的养育之恩。”
“父亲,孩儿得罪了。”
“好,今夜让老夫亲自会会你训练出来的黑羽队可有长进。”说完,他抬手一挥,一声令下三千府兵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容澈与魏长东拔剑相迎,流光的光华锐减却锋芒依旧,砍杀声骤然而起,此起彼伏。
当空一连响了好几个惊雷将嘶吼砍杀声一并淹没,常宁王府一如往常般平静,即算这狂风暴雨势头不减,也只是将瓦上的尘埃洗清一般的平常。容存善望着外面的豆大的雨滴,听者屋里人说道,“国公让属下先护送公子出城。”
温润如玉的公子嗓音同样温润,他问道,“出城后去哪里?”
那人耐心道,“国公已安排好了先去秀城走水路去西周。”
“再也不回来了吗?”
“是,国公觉得公子留在东夏总是不太安全。”
存善回转过身子望着贴身随从,“澄妹十分讨厌大雨声无花院的架子支上了没有?”那人一愣却还是点头当做回答,他又道,“那便好,澄妹怕吵尤其夜深的时辰。”
“公子,外面的人马已备齐快随我离开吧。”
他却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公子留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别想那些了快随我离开吧。”随从终是忍不下心中焦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离开。
“且慢。”他力气上抵不过随从脚步只能随着他凌乱的迈起来,嘴上又道,“我想再去看看她,这一走怕是天涯相隔永不能见了。”
“公子来不及了,快随我走。”
人还没到门边,门已被人从外推了开,常宁王的衣衫上有几处水迹,他缓缓踏进门外的守卫又将门严实合上,“这么晚你要带公子上哪儿?”
随从挡在容存善身前警惕的盯着常宁王,而他身后的容存善却恭敬的开了口,“父亲。”
常宁王望着他的眼中带有无奈的疼惜,他有些涩然开口道,“城门已关此时出城必死无疑,善儿回头是岸。”
“哪里是岸?”容存善面色凄然一笑,“父亲,哪里才是岸?何况我已无法回头。”
“来人。”常宁王喝道,存善面色不改大义凛然,只听常宁王厉声道,“将他带下去。”他抬手指向的却是挡在存善身前的随从,王府守卫听命行事三两下便将人带了下去,房门再次关闭,严丝合缝。
一时间室内唯有从窗缝溢进来的雨声,常宁王捡了一处坐了下来,他目光温和落在了容存善的脸上,过去种种即刻席卷而来,千言万语却又从哪里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