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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双歌 第17节

作者:十二·l 字数:24844 更新:2022-01-12 01:29:11

    白青桐忽的立起,道,“回南阳城。”

    “姑娘,郡主既然把姑娘送出来就是怕姑娘受无端牵连,姑娘这要回去岂不是白费了郡主的苦心。”

    白青桐望着静好的眼睛,她眸光似水微凉却带着难以察觉深情,她问道,“静好,你担心阿澄吗”

    “王府有难静好岂会不担心。”

    “那我们回去。”

    “姑娘。”静好跪在白青桐跟前道,“临行前郡主有句话让我带给姑娘,郡主说姑娘本属青山是她凭一己私欲将姑娘卷入凡尘,可惜凡尘险恶终是不适合高洁的姑娘,青山才是姑娘的归属。所以,静好求姑娘不要辜负了郡主一片好心。”

    “既然这样我便独自回城。”她启步朝门外走去,静好起身欲拦却被她以长月点x,ue定住,身手之快静好根本无从反应,“你们拦不住我。”

    在门外偷听许久的琳琅知道藏不住了便进了屋,先是同白青桐告罪,“姑娘莫怪,是琳琅好奇心作祟。”她见白青桐面色如常又擅自替静好解开x,ue道,说道,“姐姐,既然姑娘已经发现我二人也不是姑娘的对手,不若就陪姑娘回京吧。”

    静好记起容澄嘱咐,左右为难,“可是郡主有言让我们务必将姑娘送回去。”

    “姐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做什么,一路上谁不在担心郡主,我们从小就跟在郡主身边,郡主有难我们却苟且偷生你又岂能安心。”

    静好思来想去只得妥协叹息道,“那我们便连夜往回赶就算郡主怪罪也甘愿受罚。”三人打马一路狂奔回到了南阳城。

    思绪回笼回到南阳城已有两日,静好见她眉头轻蹙不知想去了哪里,便开口问道,“以姑娘身手潜入王府也是神鬼不觉,姑娘为何不去”

    白青桐道,“既然送我走能令她安心,我便在这里等她渡过此劫。”

    静好又道,“我相信郡主定有法子让王府逢凶化吉,姑娘不必太过担心,饭菜要凉了姑娘快些去用吧。”

    白青桐颔首致谢回到屋中用膳,恰在此时容泠也走到了无花院,容澄今日颇有雅兴与冬歌琴瑟和鸣,余音绕梁。

    容泠眉梢轻挑漾着笑意,“安乐最是能沉住气,事到如今还能有如此闲情逸致。”

    容澄眸光清亮眼角亦带着笑意,“皇姐不在吴城也不在虎落围场怎地回到了京城”她抬手平定犹颤的琴弦,眸光轻扫院中几人,道,“你们先退下。”

    容泠眉梢复挑,容澈身边几人很快退出小院,只余她二人在此相视无言。容泠吃不准容澄心里再打什么主意,便只那眼睛不着痕迹的在她脸上搜寻,寻了片刻不见蛛丝马迹,怕只要她一开口便正中下怀,于是更加不言,毕竟此刻处境危难的是她。

    容澄猜中了容泠的心思便辞阶而下,道,“原以为要花些口舌才能让皇姐接受,却没想到皇姐早已动了那心思。”

    容泠面色一凛,冷声道,“你可知我眼下便可治你个死罪。”

    容澄微微含笑,步步紧逼,“皇姐说笑了,我什么都没说何来死罪,何况在陛下那儿我这死罪怕是早就定下了。”

    “你也知你现在处境。”容泠圆目一睁愠怒道,“竟还有功夫与我在这话里藏针,我只问你,为何你认定我会那么做,只要我安心等些时日是我的始终是我的。”

    “既然这样不妨与皇姐直说。”容澄起身走至扶桑旁,她眸中冰雪封天却不想被容泠察觉,“皇姐若真是如此想便不会带着禁军一同回京。”她的声音轻缓有序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裴清扬媚主依陛下眼下的态度,皇姐心中愈发忐忑不安,其二,陛下既以不顾及旧日情分要置父亲于死地,那么阿澈也迟早会死在陛下手里,这一点皇姐最为清楚。”

    “阿澄,自小到大就属你什么都看得清。”容泠挑了处y凉处坐下,“你也难得有这么起伏的情绪,看样子你对容存善当真十分看重。”

    容澄旋身回望容泠,依旧用轻缓的声音说道,“他不仅救过我还与我一同长大,哥哥待我十分好,他的仇我自然要给他报。”

    “如今陛下行为越发的令人捉摸不透,我并不担心陛下会褫夺我东宫之位,我是在担心裴清扬狼子野心欲念横生。”容泠面上有一丝苦笑,“我去了虎落围场替常宁王府求情,不想受了陛下好一通训斥,而那裴清扬当时便在陛下身侧瞧我笑话,可见陛下对此人已超乎寻常,如此下去只怕风吹云来天都要变了。”

    “皇姐的考虑倒也十分有道理,如今宫里的执金卫都到了裴清扬手里,若他想在宫中行事易如反掌。”容澄勾了抹笑问道,“所以皇姐一回城便来寻我到底所谓何事”

    “你呀,明知我为何找你偏要我亲自说出口好把自己摘干净。”容泠伸手点向她高挺的鼻间,“我来找你自然是要听你与我言说如何说动安和鲁”

    “虎符。”

    容泠将腰间虎符把玩手上,“单凭此物尚不足矣。安和鲁与其父两代同为禁军统领,这在历朝历代都实属罕见,陛下破格甄用也是因其武艺才能均是超凡。”

    容澄接道,“正因如此才更易动摇其心。”见容泠眉梢轻挑,眼神询问,她笑道,“父子两代同令禁军、四国之内皆享有盛名。他自边疆历练回京后便一直戍守宫城深得陛下信赖,可如今裴清扬仰仗几分魅色媚上惑主,手掌执金卫后便将他排挤出了御前,换做皇姐你可否能咽下这口气”

    容泠眉峰稍拧,有所顾虑,“安和鲁为人倒也不至如此狭隘,假以时日待陛下厌弃了裴清扬他自然能重返御前,毕竟眼下共商之事实为谋逆他大可不必随我冒此风险。”她眸光朝着容澄望过去,又道,“何况,若他暗禀陛下立功我便也跟着翻了船。”

    容澄勾了一抹笑,说道,“皇姐倒是顾虑颇多。”她自然知道容泠与她不同,她必须是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而容泠贵为储君裴清扬再得势不过就是个面首,她只需忍上些时日便于安和鲁一样,重获圣心不过早晚的事。

    容泠自然也知她与容澄不同,常宁王府危在旦夕,容澄此举亦箭在弦上,而她若肯放下平日的骄傲蛰伏起来,任裴清扬也掀不起大风大浪。但如同安和鲁一样,她自有她的弱点,好比她那句贵为储君的贵,便是她的不可逾越的底线。

    一时间二人均不肯先开口言语,容澄自有逼她就范的说辞,容泠自幼骄纵哪堪屈尊人下。容泠也自有她举步维艰的缘由,虽可忍辱负重但终归又不肯见容澄有事。容澄不肯开口自然是念及姐妹之情,不愿步步为营用心狡诈逼迫她,容泠不开口自然是她的骄傲作祟,她既然肯奔波回来直入常宁王府,便已没了回头路容澄又作何担心。

    王府周围的禁军又到了换岗的时辰,中断了有序的步伐,滴漏声声催走傍晚时光,二人都是极有耐心的人,一坐便到了天黑还不见谁要败下阵来。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是容泠率先败下阵来,到底是比起容澄她才是那把开弓的箭,她开口却道,“怎么没见你那位白姑娘。”

    “此事与她无关。”

    见容澄少见的寒着脸与自己使xi,ng子,好气又好笑,“谋逆重罪就不许我深思熟虑一番”

    容澄话到嘴边化作一声无奈叹息,“正因知道皇姐身处为难境地,我才没有以言语多加相逼,皇姐可知王府生死攸关之际我依然不愿伤及你我之间的情分,何况皇姐肯回来我已觉宽慰。”

    听她此言容泠有所触动,人道皇家无情,若真无情她又怎会在此,她开口再道却是对着门外吩咐,“夏风,去请安和鲁进来。”

    第58章 五八

    静夜寂寥,禁军围守常宁王府的这几日,日日夜间都是晴好,繁星璀璨冷月皎皎,总有几只不怕死的飞虫争先恐后的朝火盆里扑,熊熊烈焰火热却又无情,只需稍稍一燎一卷鲜活的生命转瞬灰飞烟灭。

    安和鲁每一日都要盯上这火盆子多时,以往身处荣宠之中不及多想,倒是最近闲暇的多了人也就多思了起来。飞蛾扑火,隆恩盛宠便如同那火,将人一卷一燎人便死了,心里除了扑火再不见其他,如今不过冷清几日他已分外寂寞了。

    于安和鲁正悲秋伤怀之时夏风恰巧出现在了门口,尚要抬脚跨过门槛便听见长剑出鞘的声响,整齐划一、盛气凌人。副统领道,“陛下有旨王府内任何人不得出府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夏风将抬起的脚缓缓收回并放下,他面容冷峻却是对着几丈开外的安和鲁道,“安统领,公主有请。”

    众目睽睽公主有请,安和鲁此刻亦是举棋不定,怕是这道门槛当真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他偷眼去瞧夏风,抬眼之际夏风也在定睛望着他,刀剑包围之下他身姿挺拔岿然不动,只在静静等他答复。

    往里走不知是何在等着自己,副统领与亲信各自捎来含义不同的目光,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火盆子上,权势如火他一如飞蛾,如同生来的使命促使他朝着那道依旧光鲜的朱红大门迈步,若情势不如意他有把握亦能全身而退。

    安和鲁在外左思右想之际,容澄便趁此多说了几句,她道,“皇姐与安和鲁不必把话说得太明,皇姐以逐君侧之恶人为由给安和鲁一个台阶。”

    “倒是个自欺欺人的好说辞。”容泠眉梢轻挑冷笑道,“你这瞒天过海的主意既成全了他忠孝之名又让身披荣宠,到最后与人说起还可推脱于并不知情。”

    “安和鲁为禁军关键,唯有他与虎符同在这十万禁军才是虎狼之师,若不然各为其主分庭抗衡皇姐可吃不到一点好处。”

    容泠又笑,“你倒是花不少心思。”

    容澄亦笑,星眸璀璨,“若皇姐身处在我这般境地亦会绞尽脑汁。”她自然不会告诉容泠安和鲁身边的左怀忠也是她的人,此人安cha在安和鲁身边许久,却只用在这一时,那便是鼓噪安和鲁那颗可能忍让的心。

    安和鲁毕竟是个粗狂的武人,不善心计,为人也颇有几分好爽便难免心高气傲,但也正因如此最容易蛊惑。她授意左怀忠不时的怂恿挑动他与裴清扬水火难容的局势,在他的心里悄悄种下不甘的种子,让他生埋怨向往更高的权势。

    容泠见她但笑不语,便又道,“这每一步虽不敢说你有完全把握,但也未离股掌之间,除了容存善脱离了你的掌控外,就连我怕都是在你的算计当中。”

    容澄忙笑道,“皇姐这么说可就误会我了。”

    容泠白眼相加,“我还不知道你,早就说了整个容氏一族就你最鬼灵ji,ng。”

    门外有人声渐近,脚步声沉稳有力可见来人是个武人,不多时便听见门外一道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末将安和鲁参加元嘉长公主,安乐郡主。”

    安和鲁听得容泠用那好听的嗓音说道,“安统领进来说话。”他不做犹豫抬脚踏上月台推门而入,门里容泠莹白两只间捏着一只白瓷杯盏,容澄含笑凝望好似就等他进来,而她二人之间的几案上赫然放着的便是禁军虎符。

    他胸口猛然跳了几下,果然不出所料,虽然如此面上亦不做丝毫泄露,只当面再次行礼,“给元嘉公主,安乐郡主请安,不知公主深夜召见有何吩咐。”他面上一派恭敬。

    倒是容澄先开的口,她眉眼含笑温和开口,一如往常,“安统领客气了,我乃戴罪之身哪堪受统领大礼。”

    安和鲁回道,“陛下不过一时间被j,i,an人蒙蔽,待事情查清之后郡主依旧还是郡主。”

    “托统领吉言了。”

    容泠将白瓷杯盏放下,声音不轻不重刚好敲醒了寒暄的安和鲁,于是他再次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容泠问道,“本宫只是想问一问统领,陛下御赐虎符可否可调动京城中的十万禁军”

    “执此虎符如同陛下亲临,只要此符与末将手上的半块能够合二为一,十万禁军自然听从调遣。”

    容泠再问,“那若我执此符调动禁军是围困皇宫呢”

    不知为何安和鲁心下顿时有些许慌张,纵使早有准备乍听此言依然震惊不已,“虎符乃因陛下赋予皇命,若陛下人在宫中那虎符便形同虚设。”

    容泠依旧问,“若本宫携此刻驻守城外的两万禁军入城统领要如何做”

    安和鲁斟酌再三深知此话不可贸然回答,只道,“殿下带兵回城理所当然,末将自当携众将夹道欢迎殿下凯旋而归。”

    容泠眉梢轻挑自忽的自唇角浮现出笑意,“安统领不愧多年来一直得陛下重用,其心昭昭日月可鉴。”

    安和鲁忙谢恩道,“殿下谬赞。”

    容泠笑容凝固,便问,“既然身受荣宠理应为陛下分忧,如今陛下偏信j,i,an佞统领不思力谏,倒宁愿守在这里当一个区区看押。”

    安和鲁顿生一股子冷意,他拿眼偷觑容泠面色想探究一二,好知如何应对却被她的神情所慑服,他小心翼翼道,“末将知罪,可如今末将不在御前难见天颜,空有余力却无所施展。”

    见安和鲁接了住了容泠抛出的话头,容澄便将容泠不宜说出口的话接了过来,她笑道,“如今有个好机会摆在统领面前,不知统领可愿细听一二”

    安和鲁道,“郡主请说,愿闻其详。”

    容澄将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说得温温和和,“自古以来j,i,an佞当道皇恩薄寡,为扭转乾坤盛世重开摆在贤臣良将面前的唯有两条路,一为拼死力谏往往收效甚微,二为斩除j,i,an佞为此又要背上罪名,但却最可扶颠持危。”

    话已说道这份上,目的是何豁然开朗,安和鲁早就等着这一步待到真的听到反而异常平静,屋内一时安静异常没有半分声响,院子里的梧桐树里藏着不少夏蝉,此刻不知为何竟也鼓噪了起来,似在跟风怂恿。

    容泠缓缓而道,“即算背负骂名本宫亦要做那贤臣,为大夏千秋万代甘愿一死。”她话音一顿,灵动的眼睛朝向安和鲁投去冷冷一瞥。

    安和鲁只觉一股威压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竟跪地伏拜,他道,“殿下贵为储君都能以苍生为重,安和鲁区区一介莽夫怎可苟且偷生,末将也甘愿做那良将哪怕一死也要除尽j,i,an臣才无愧于心。”

    分明一场ji,ng心预谋的谋反一旦冠以扶正祛邪之名,便显得正气凛然、成仁取义,彼此之间不过心照不宣。违背礼法之事谁愿去背负骂名,于是冠冕堂皇假以虚名粉饰一番即可自欺欺人又可顺应正道,不过,有些时候倒也未必全是假话只是不去追根究底罢了。

    “好。”容泠道,“安统领请起。”

    安和鲁依言起身,恭恭敬敬,“但凭殿下吩咐。”

    容泠道,“待陛下自虎落围场回宫之r,i你听安乐的便是。”

    “末将领命。”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本宫还有些话要同郡主说。”

    “末将告退。”

    待安和鲁退出后后容泠也自心头松了口气,容澄望了眼天色道,“时辰确实不早了,皇姐可要休息。”

    “不知为何此时竟无睡意。”雕花的窗扇未关严实,能从缝隙里一窥天际星斗,她道,“阿澄,你可有惧意”

    容澄望着院中茂密梧桐,道,“若说没半分惧意我又何故将青桐送走,皇姐当真高估了我。”

    夜深人静又刚谋大事心下难免不安,可这不安不可见天只能埋藏深处,最终化到嘴边便成了感慨与诘问,“安和鲁明知贤臣良将是假但也愿相信,陛下明知裴清扬不过虚情假意却依然纵容,而我明知高不胜寒也依旧落此窠臼,为何明知前路罗网却都甘愿自投”

    “因为安和鲁想隆恩加身,最怕籍籍无名无人问津。”容澄眉眼含笑,“忠言逆耳,朝堂上的那些话陛下早就听烦了,虚情假意尤为顺耳,而皇姐你是为何自是皇姐最为清楚。”

    “阿澄。”容泠将目光收了回来,缓缓放到了容澄的身上,她问,“你从未对皇位动过心,哪怕一瞬”

    容澄眸光暗了几分,再开口语气已不是先前轻扬,“存善死时,阿澈为难之时。”

    容泠眉梢轻挑,道,“你与澈儿当真姐妹情深,你一有事她便求我及早赶回来,而当年你为了救她又差点没了xi,ng命。”

    “皇姐怎会吃我与阿澈的味”见容泠面色即冷她又笑道,“阿澈自小别扭皇姐怎会不知,皇姐只看见她让你回来救我却看不出她不愿皇姐冒险,她在意那些虚礼不过是在提醒自己,阿澈也在怕难以自持的逾矩反而是害了皇姐。”

    容泠将信将疑,问道,“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皇姐是当局者迷。”

    容泠眉梢复又轻挑,声音愉悦,“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姑且都信以为真。”如今不过再多个罗网,倒也没其他坏处,于是她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就这么甘愿将白青桐送走。”

    容澄笑道,“皇姐怎知我不是在留下她”

    容泠一愣过后,亦笑道,“你当真是不漏算一个。”说完起身后又道,“收拾间厢房这几日不便回宫。”

    “阿澈住的那座院子一直有人打算。”容澄朝门外吩咐道,“送皇姐去休息。”容泠瞥过她一眼步出房外,她自走后容澄将桌上杯盏仔细清洗,青葱五指优雅从容,还有七日女皇便会回城,这七日怕是最为煎熬的七日。

    许是老天爷为安抚各怀心事的几日,于夜间突降了一场暴雨,这个时间本就是东夏多雨的时节。容澄的小院又架起了雨布,豆大的水珠子砸在上面仿若跌进深渊,消失匿迹,没了这嘈杂的吵闹容澄睡得十分安稳。

    这雨不过下了一日又被东风一吹,吹到了虎落围场的地界,在那又是一阵雷雨交加半点不给女皇好脸色。狩猎本在春末少雨多晴,东夏的夏季本就不适合围猎,女皇虽觉扫兴也无法忤逆这四季交替变迁。

    随扈而来的王公贵族也觉扫兴,每日在行宫设宴也是无趣,何况雨天本就苦闷。不过才下了两日女皇便不愿再停留此处,吩咐安公公摆驾回宫。

    容泠并没有想到陛下会提前回宫,消息送到常宁王府的那一刻,说不清是喜是忧,喜得是不必煎熬忧的是前途未卜。容澄倒是一派悠闲与惊雨对弈,看夏风练剑听冬歌弹琴,每每如此容泠总是白眼相加。

    陛下提早回京的消息安和鲁自然也知道,他也不愧是历经沙场的人,一旦下定决定便不见踟蹰。自那日见罢容泠罢他便恪尽职守一如往常,若无其事的做个看押王府的禁军大统领,而容泠时至今日从未出过王府。

    女皇的銮驾缓缓从西城门驶向皇宫,长街有重兵把守不许百姓sao乱瞻仰天颜,偌大的南阳城像是瞬间死寂一般,除了浩荡的皇家仪仗再无其他。前有红衣黑边的执金卫骑在高头大马上开路,后有王宫贵族的马车在后拥簇,女皇安坐华丽香车内与往常无异。

    女皇的銮驾直直驶进了皇宫,待到队伍最后一位内侍迈进正春门,背后那扇双开朱红大门轰隆一声紧紧闭合,跟着各处与宫外相通的宫门逐一关闭,并有黑甲禁军森严把守,皇宫便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囚牢。

    女皇尚未察觉异常在安公公的搀扶下回了寝宫,裴清扬自是亦步亦趋的伴在身旁,寝宫中容泠垂首而立恭恭敬敬的等候女皇大驾。女皇在看到容泠的那一瞬便有预感,随即冷下脸来呵斥,“你不是回了吴城为何在此处”

    安公公也同样是一惊自是知道有大事发生,容泠先是朝他递去眼色,他立马会意屏退女皇身边随侍,并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然后垂眸立在陛下身边一动不动。

    容泠稽首跪拜,道,“儿臣恭迎陛下回宫。”

    女皇眸光闪烁不止,短短时间她已将容泠的底牌摸得十分清楚,只当她在虚张声势,“你现在出去朕姑且可当一切都没发生。”

    容泠依旧双膝跪地腰背却挺得笔直,“儿臣斗胆为社稷忤逆陛下一次。”

    “你大胆,你乃东宫储君,你是想要朕罢黜了你的储君之位吗”女皇见她如此笃定身姿不屈,心下有些慌张可开口依旧气势十足,“你给朕滚出去。”

    裴清扬琢磨情势料长公主翻出天来,便放肆起来与女皇道,“陛下切莫动怒,公主此举实为大逆不道,待臣让执金卫进来替陛下拿下公主。”

    女皇没做声算是默许也是在试探容泠,裴清扬有些自得,高喊,“来人。”话音落地等待半晌不见人进来,“宫中执金卫在何处”外面依旧没有半分动静,他情急之下又胡乱喊道,“陛下遇刺快来人呐。”

    “来人,开门。”这一声是容泠在发号施令,她在裴清扬开口时已兀自站了起来,气势凛然与女皇相视而立。她一声令后寝宫八扇御门哗啦一声全数打开,就连女皇也不觉旋身回望,一看之下先是大惊即又震怒,最终却又偃旗息鼓、大势已去。

    殿外三十六名原先职守在此的执金卫,悉数被黑甲的禁军押跪在地,脖子上均架着一柄寒光逼人的长刀。y云细雨之下华丽宫殿之中布满了面无表情的进城禁军,他们各个面色冷冽眸光森然,不动如山。

    容泠又道,“来人。”禁军声音洪亮应诺上前,她冷声道,“将此人带下去。”

    裴清扬吓得瘫软在地抱住女皇双腿,大喊救命,这一幕像极了那日的临华殿,单薄如他哪堪四五个彪形大汉拉拽,在女皇一脚将他踢开后便被人迅速的带了下去。

    吵闹声渐行渐远最后消散在了风里,安公公倏然一个冷颤不禁哆嗦了两下身子,无须命令禁军便再次将殿内紧合,天际y霾,殿内更是昏沉暗淡,还没有点燃的宫灯冷冰如尸,这座奢华的寝宫不知怎地面目可怖了起来。

    第59章 五九

    一阵风过,吹响了宫苑檐角的铜铃,不是往日清脆的声响,不知为何今日这铃声沉闷又微小。这座南阳城里乃至整个东夏最尊贵的一户人家,此刻也与寻常百姓家中一般,虽是皇权争夺但归根究底不过家长里短。

    “安公公。”静默当中是容泠那把好听的嗓音,她道,“你先退下吧。”

    “诺。”安公公退出门外一揩额上薄汗,刚才在里头大气不敢喘一下,这一出来一张口差点把狂跳的心给吐了出来。

    女皇毕竟是女皇,她坐拥天下十几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她镇定自若坐了下来,只拿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望着容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女帝静待容泠先开口。容泠下颏微抬,倨傲又冷静,她虽不如女皇那般驾轻就熟,但至少她胜券在握。

    女皇也有些讶异与她的岿然不动,于是先开了口,她道,“泠儿,你若及时收手朕姑且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陛下,我已不是当初那六岁女童,陛下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女皇开口训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大夏的储君这皇位迟早是你的,这点忍耐的xi,ng子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堪重任”

    容泠竟觉可笑,于是开口问道,“陛下事到如今竟还不自知为何走到了如今局面”

    女皇的神情稍稍一僵随即明白了过来,愠怒责问道,“朕这么做还不是都为了你。”

    容泠冷冷一笑,反问道,“为了我”她望着那双自己像极了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陛下只是为了陛下自己。”

    “你在胡说什么,若不是朕担心你日后受人裹挟做了傀儡,朕何必狠下心来对自己的弟弟下手”

    “其中缘由难道陛下不是最清楚吗”

    “你这是跟朕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女皇随手将手边杯盏砸了过去,白玉坚硬落地后只发出一声闷响,滚到了一边,“朕不仅是一国之君还是你的母亲。”

    “那母亲有把我当过是你的孩子吗你为了裴清扬疏远贤臣,你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残害手足,你当年更为私心将父亲害死,这里哪一件是作为国君作为母亲该做的事情”

    听容泠一番话女皇心中在意却只是皇夫之死,“欧阳爽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连父亲最后一面陛下都不让我见,父亲又怎会与我说些什么”容泠虽不解女皇如此反应,面色却不露疑惑,她自有她的猜测,“父亲的死难当与陛下没有半点关系吗”

    “他本就该死,慌乱之时竟抛下了你害你被掳仅凭这点他便该死。”

    这么多年容泠也不解皇夫当年此举为何,忽见女皇这般直呼皇夫姓名神态轻蔑,猛然间打通了其中关节,“他不是我的生父对吗”见女皇神色无异便更加确定,“难怪陛下如此狠心连他的死讯都吝于让我知道。”

    “元嘉,小小事情你便心神毋宁,将来如何做着一国之君”一旦女皇寻到容泠的弱点,便会乘胜追击,“朕的所作所为你可能不喜欢,但朕确实是为了你,欧阳爽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险些害了你,常宁、靖远同样也是,朕要为你铺平这条帝王之路。”

    容泠静静的看着女皇,此刻她的脸上溢出的是慈爱关心,她不动声色用眼神想搜寻出一丝破绽,可惜她的目光无功而返,天衣无缝的神情在容泠眼中唯有虚假。她的亲生母亲对她都吝啬真情,何况他人

    容泠目色微凉将视线移开,唤道,“来人。”

    “末将在。”

    “陛下近日来c,ao劳国事以致虚火旺盛身体受损,故要在寝宫内好生安养些时日,你们要好生守护在此不许外人打搅陛下休养。”

    “末将领命。”

    容泠打开寝宫大门,细雨如丝润物无声,临踏出殿门之前她道,“陛下好生休养,儿臣明日再来。”说完跨到门外,身后的殿门再次紧闭,只余一室争吵后的死寂。

    裴清扬被狠狠摔在了掖庭的廊檐下,还来不及因疼闷哼便被随即而来的动静吓慌了神,执金卫里他的左膀右臂接连被扔了过来,他虽知此刻情势不利但依旧心存侥幸,依旧将最后的筹码压在了女皇那里。

    惊雨搬来一支红楠椅子摆在廊檐的正中,容澄一袭素色宫衣别了支春意步摇,步履缓慢自远处走来,袅袅娉婷环佩玎珰。她眉目如画漾着笑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目视之处皆是屏息凝气,就连裴清扬一时之间竟不敢放肆。

    “裴大人。”容澄声音温润,“好久不见。”夏风手捧容存善的灵主牌在她身后站定。

    裴清扬瞧见那神主上的名字心下一惊,却故作姿态道,“安乐郡主不该在王府禁闭怎会在皇宫禁地出现,郡主可知违抗圣命乃是死罪。”

    容澄的眸光徒然冷了下去,“不过短短半年裴大人便已不是当初的裴大人了,若在放任下去这皇宫禁地怕就成了裴大人自己的了。”

    “你休要胡说。”

    容澄冷笑,“与裴大人这一寒暄险些忘了我此行来找裴大人所谓何事。”她目光带着森然的寒意,令裴清扬不觉一个冷颤,便听她慢条斯理道,“裴大人可还记得容存善”

    裴清扬恍然醒悟慌忙分辩道,“那人是乱党。”

    “裴大人可有证据”无须回答,她又道,“我只知道他是我哥哥,妹妹替哥哥报仇也是天经地义,来人。”

    此刻裴清扬与那几个执金卫才发现廊檐下不仅有黑甲的禁军,还有与他们一样着红衣滚金边的执金卫,容澄话音落地禁军未动走出来的是朝夕相处的同僚手足,执金卫。这几个执金卫倒是沉着,深知大势已去在劫难逃,只是裴清扬按捺不住焦急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容澄幽幽道,“动手。”

    执金卫手持黑檀木镂银雕花的棍子从四面走下廊檐靠近几人,裴清扬正要跑便被一棍子打在了小腿上,扑通栽倒在地嗷嗷的叫唤。惨叫声此起彼伏,刚才还硬抗的执金卫最后也忍不住吃痛叫出了声,被乱棍打的执金卫真是那晚随裴清扬去业成寺的打手。

    容澄下颏微抬,只冷眼旁观这场乱棍酷刑,她就是要用容存善当日所受之罪加之在他们身上,她下令不可下手过重,她要看着这群凶手在疼痛中慢慢死去,才能慰藉容存善的在天之灵。她微微侧首望着容存善的神主牌,道,“哥哥你看。”

    那晚容存善自始至终不肯叫出一声,更激得裴清扬戏弄残忍之心,容存善所受之苦远胜此刻,可裴清扬叫声还是最为惨烈,甚至带上哭腔去乞求容澄放过他。容澄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看他五脏六腑的血都从口中喷了出来,洒了一地的,最后气息奄奄躺在一滩血污当中,临死前还睁着一双眼睛不忘死死盯着容澄。

    容澄起身不再多瞧一眼,只道,“扫撒干净。”便抬脚如来时一样离开了掖庭,夏风将一块白布重新盖在神主牌上,随着她一同离开了掖庭。

    东宫太极殿内容泠经此事尚未回神,兀自静坐殿内等着容澄的到来,容澄止住通传抬脚踏进殿内她都未能察觉,容澄见她神色不定心下了然,她停驻脚步没有出声在门边站定,极目远望又被后苑湖中的飞亭截住了目光,索xi,ng看起了天色。

    整个南阳城如同往日般风平浪静,萧蔷之外街头巷尾依旧热热闹闹,哪里会有人想到萧蔷之内刚经一场温和的政变。好在,容泠提早回城早有准备,才让这次政变如此简单的结束,容澄目光缥缈口中不觉一声叹息。

    容泠回神时见门边一道身影先是一怔,即又惊醒过来知其是谁便开口道,“人死了”

    容澄回身先施一礼才道,“一共九人皆以杖毙,执金卫需殿下重新招募整顿。”

    容泠道,“就交由你去做。”

    “不可,执金卫戍守皇宫禁地关系皇室安危不可交由外人,这件事得由殿下亲自处理。”她又道,“禁军同样如此,东江以北的兵符现在清平手中,南阳城除禁军外临近三城皆有守备军,此四营殿下怕也要重新整顿了。”

    “阿澄,留下来帮我。”

    容澄伏地行礼却道,“父亲早先便呈了退居京州的折子,还请殿下念在多年情分上恩准。”

    “母皇已被囚禁裴清扬也死了,常宁王涉嫌叛乱一案纯属无稽之谈,你为何还执意要举家迁徙到那偏远之地何况王爷年事也高了京州烟瘴之地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容澄叩拜不起,“肯定殿下恩准。”

    “你先起来。”容泠的神情也冷了下去,“我知道常宁王所上奏折是你出的主意,但那时危急此为权宜之计,现如今危机已解你又是为何如此”

    “父亲久不问朝堂之事便是想置身事外,既然如此我理应遂他心愿,远去京州也为日后王府可得以保全。”她再拜,“若殿下恩准安乐自会留在京城协助殿下,父亲在与不在于殿下来讲并无差别。”

    容泠声音更冷,“你这是怕我以王府挟制于你”

    容澄知道她误会了,忙道,“安乐不是那个意思。”蓦地她也不跪拜了,反而直起了身子眸中含了笑意,“我不过是想父亲能够安享晚年远离是非,却遭来皇姐无端猜忌。”说罢又是叹息,“皇姐,安乐斗胆一言,为君者当怕疑心过重。”

    容泠双眸微微一睁即也有所感触,眉梢轻挑道,“若不是你平日心思敏捷我也不会如此,若是澈儿与我说这些我自然不会多想。”

    “皇姐怎会如此偏心,阿澈怎样都是对我多说一字便是错,如此我不如跟着父亲去京州算了,省的平白遭人嫌弃。”

    “当真要王爷去京州”容泠道,“京州路途遥远又不方便,你若真想让王爷远离是非捡一处好地方不是更好。”

    “先前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再改怕惹要朝臣非议,明日皇姐便要代天子监国,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枉顾君威。”

    “自小王爷王妃便带我极好,我心里头也不想委屈了他。”

    “以监察修京州道之名哪里算是委屈,皇姐放心,我自有安排。”

    容泠眉梢复挑,“就知道你早有准备,怕是京州一切安排妥当,就等我的御印放行了。”

    容澄只含笑不语,门外却传来了安公公的声音,他小声道,“殿下,陛下不肯用膳。”

    容泠有些不解的目光投向容澄,容澄笑道,“陛下突遭此变难免要使一使xi,ng子,试探试探皇姐的深浅,皇姐若是放心不下便去陪陛下用膳,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王府了。”

    容泠点头,又道“明日坐朝你记得来。”

    常宁王见容澄回来一整颗心才安心落肚,府外的禁军一个时辰前全数撤走,王府的人听见动静也不敢妄动,待一切风平浪静才知已逢凶化吉,几个侧室在院子里跪谢老天爷,只有王爷一直在等着容澄的归来。

    容澄见到父亲先行了礼,才道,“陛下被软禁裴清扬已死,我与皇姐求了情明日会准了父亲的折子,去京州一事越早越好。”

    常宁王眸光暗了暗,道,“你怕王府在京城被元嘉挟制,还是另有打算”

    “父亲怎会与皇姐想到一处去了,我岂会怕皇姐挟制。我只是希望待此事一了皇姐登基后去京州与全家团聚,从此远离是非保王府百年基业。”

    “那便好。”王爷喃喃道,“为父是怕你还想着给存善报仇。”

    容澄眸光一凛,却道,“裴清扬与那几个执金卫已死,哥哥仇暂且了了。”

    王爷终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房内陷入沉默,许久之后王爷再度开口满是关切,“为父走后你独留皇城万事可要小心,切记不可依仗与东宫亲近便忘了身份。”

    容澄笑道,“女儿知道了。”

    翌日早朝,群臣久等不见陛下到来左右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何况今日位于列首的元嘉长公主身后,站着的正是前几日才获罪的常宁王爷,不仅如此久不参朝的安乐郡主亦位列在前。满朝文武心下各自打鼓,明眼人更时发现裴清扬人不在此。

    殿外有安公公尖细锐利的嗓音传了进来,“圣旨到。”

    元嘉长公主携群臣下跪恭迎圣旨,安公公手托高高在上的圣旨踏进殿门一路走上高台,宣读,“朕在位十有九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大夏永固,而今朕年事渐高日有倦怠未必躬身临朝。东宫元嘉,夙彰奇表天纵神武,雄才宏略造我大夏,以称朕意。自今日起朕命元嘉代朕临朝,公卿百官相协推奉如朕亲临,钦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公公走下高台将圣旨呈于容泠,容泠接过圣旨跪地伏拜道,“谢陛下隆恩。”她自起身手托圣旨踏上高台,居高临下俯瞰众臣,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她道,“本宫幸得陛下恩宠不甚感激,亦承蒙诸位大人不嫌鼎力相助。”她话音一顿又道,“本宫今日头一次临朝问政,诸位可有本要奏”

    常宁王头一个出列,拜道,“老臣早前上过去京州监修京州道一事,还请殿下恩准。”

    “王爷的折子陛下早已给本宫瞧过了,王爷有此心甚好,不过本宫念京州路途遥远恐累坏了王爷的身子。”

    常宁王恳切道,“老臣愿为大夏肝脑涂地。”

    “既然王爷心意已决,本宫便准了王爷的请求。”这些话不过是朝堂上的客套话,早已打好了腹稿不知以后得说上多少遍。

    “老臣谢过殿下。”王爷俯身再拜,“谢陛下隆恩。”

    常宁王的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群臣瞧他叔侄二人三言两语便敲定此事,心中有数,与往常一般奏请的奏请议事的议事,至于裴清扬的踪迹根本无人问津,与他交好的朝臣此刻力求自保那还敢多言。

    第60章 六零

    南阳城又在平静中度过了七日光景,群臣从邸报得知裴清扬才是勾结乱党的谋逆之臣,早已被收监候审,可裴献与于海潮的刑部同大理寺却从来没见过这一犯人,不过他二人在此事上自然是佯装糊涂不肯多透露一句。

    裴清扬的罪状里条条状状列了不少,却唯独没有媚主这一条是为保全陛下英明抑或宗室颜面便不得而知了。今日是常宁王举家迁居京州之日,常宁王走的如此之快同样令许多人不曾料到,临行前王爷按礼节要去落华殿与女皇辞行。

    间中他们姐弟二人说过些什么并无人知晓,只知王爷出来后面色凝重久久不语,直到容澄将他搀扶上马车才听他在容澄耳边道了一句,“阿澄,为父如何没想到多年后会有今日这般情形,这座城也无可留恋之处了,日后为父不在你身边你切记小心。”

    “知道了父亲。”随后她踏上了后一辆马车。

    王府上下百余口浩浩荡荡的朝着城外驶去,一路出了城门行走在去往临城的官道上,白青桐一路尾随直至车队休憩整顿才自暗处显露踪迹。常宁王见她出现先是一惊,即又抢先笑道,“阿澄不在这里。”

    王爷面色慈祥不似诳语,白青桐眸中虽闪过诧异但还是恭敬行了一礼道,“谢过王爷。”说罢施展轻功离去,常宁王望着那道匆忙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久未散去,想当初白青桐刚入王府时他还与容澄说过,此女无心,看来又是他看错了。

    白青桐这几日一直在留意王府动静,她明明瞧见容澄上了马车随车队一道出了城门,可为何常宁王去说容澄不在呢她倒不是怀疑常宁王是在骗她,只是容澄若想隐匿行迹她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她。

    不知不觉夏也近了尾声,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个出行的好时节,晚夏的风也不再燥热难耐,拂面而过竟比春风更加合宜。深林树茂、虫啾鸟鸣,远处一片无际水面,白鸥点点低飞利爪捕食过后,又一飞冲天。

    深夜清爽、寂静怡人,容澄读罢半卷残书由冬歌服侍褪去衣衫上床歇息,正欲沉眠时听得门外夏风一声惊呼,“来着何人”

    她从迷糊中惊醒,神色无常细听门外,厉声过后却传来了夏风惊疑的问话,“白姑娘,怎么是你”她同样一惊披衣下床赶至门外,院中白青桐一袭白衣沐浴月华,飘飘欲仙,她含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青桐望着那双璀璨星眸,声音依旧冷清,她道,“我来践约。”她手里捏着容澄当初赠予她的那块五色丝绦玉佩,修长的五指用力却不自知,指节处已泛着淡淡的白。

    白青桐回城之后先去了常宁王府,里头如死水一潭毫无生气,出了王府她又赶到了业成寺,这里有王妃的陵寝,除此之外再无他处可寻,果然如她所料。

    容澄一怔笑意加深,知她所指的是当初那一年之约,这个借口白青桐用起来倒是十分熟稔。她望着她轻声应下她的托词,只道,“好。”即又接着道,“这里被人毁了大半无其他厢房供你休息,若你不嫌便与我同屋如何”

    白青桐并不推辞抬脚走向她随她一道踏进房门,房门关上后容澄又道,“其实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白青桐固执道,“青桐一向言而有信。”

    “青桐,”即便房间昏暗亦挡住容澄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京城多变你还是离开的好。”

    “世事更无常,青桐只知我曾答应过你会追随与你。”白青桐望着她异常坚定,在她心中京城再多变朝堂再风云于她而言都是寻常,她放不下不过容澄一人。

    容澄不再与她分辨只牵过她的手步向床榻,这一夜过得不同寻常,容澄与白青桐并非头一次共枕而眠,可不知为何在这清修之地竟平生满室旖旎。容澄握住白青桐清凉的手指,一根一根扣住,她道,“青桐,你可知我是喜欢你。”

    白青桐不知该如何作答,面色却是绯红一片,听容澄又道,“你能回来我很高兴但也徒增许多烦恼。”

    白青桐眼帘微阖,问道,“为何”

    她含笑反问,“青桐当真不知”即又话锋一转,并不相逼,“如今公主临朝我明日要早些进宫,歇息吧。”

    见容澄确有睡意白青桐开口又道,“阿澄,若有需要青桐必定赴汤蹈火。”

    容澄笑道,“那先谢过青桐了。”

    翌日清早天气照旧晴朗,容澄在业成寺用过早膳便去了皇宫,容泠不愿在女皇原先的西殿问政,另僻了东面的临风阁处理朝政。容澄到时裴献与秦洪文正在里头与容泠议事,见她进来二人也不惊奇先是行过一礼,十分恭敬。

    三人礼毕容泠方开口道,“安乐来得正好,本宫刚与两位大人商议重召御史崔博涛回朝一事,你意下如何”

    容澄先是见了礼起身后才道,“此举甚好,殿下刚问朝政一来可安抚人心二来可昭殿下惜才之心。”

    容泠又道,“适才秦大人提了几个关于水利的新策,本宫亦觉满意安乐你也过来看看。”

    容澄接过容泠递过来的折子,是秦洪文对南阳城水利重修的建议,她大略浏览一二也觉得不错,开口只道,“殿下觉得满意便好,臣等谨遵殿下旨意行事。”

    容泠眉梢轻挑险些要白眼相加,几人又于各部政事各抒己见一番,秦洪文与裴献才告退离开了临风阁。见人走后容泠又挥退殿中侍女这才恢复如常开口道,“你是从业成寺过来常宁王府好好的在那干嘛要去偏远的寺庙里头住。”

    “怕招人非议还是谨慎些好。”

    “也罢,等过些时日我寻个由头将你重召回京那时你再回王府住下。”

    “如今父亲带了王府上下远去京州,常宁王既已不在南阳城王府便也不能在了,不若过些时日将匾额取下改换成容府,留作我与阿澈的府邸,皇姐意下如何”

    “还是你想的周到,靖远王府一早便被查封,澈儿虽身在吴城但回京还是要有个府邸住下,将常宁王府改换成容府也好。”

    “那便先谢过皇姐了。”

    “你既然来了便留在宫里陪我用过午膳再走,这宫里头成日里就我一人甚觉冷清。”容泠正欲再说,话音却被门外的通报打断,她沉声道,“送进来。”

    她身边的女官送进来两份呈报递上了御案,头一份便是吴城加急送来的军项,容泠与容澄眸光俱是一暗,她挥退女官将军报打开详细看过便递给了容澄,容澄接过一目十行快速将其看完,重新合上后又放回了御案。

    而第二份的呈报上书西周使臣四个字,容泠未有打开的意思直接将其递于容澄,容澄接过打开后才道,“西周要派九皇子萧晗晴携使臣来夏。”

    “这个时候无端派什么皇子过来”

    容澄浅笑,她的皇姐一颗心都放在了容澈的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西周的意图,于是她道,“为结两国永好各国联姻皆有旧例,皇姐贵为储君又身侧空悬这九皇子来意难道皇姐还看不出吗”

    容泠眉梢轻挑,“这西周皇子倒是懂得钻营。我听说,西周的老皇帝缠绵病榻也捱不了多久,如今的西周可是六子萧克诚把持朝政,这九皇子不知是自己要来还是被逼着来。”

    容澄含笑,道,“我赌他是自己要来。”

    “为何”

    “西周朝局已定他只得另辟蹊径。”

    容泠的目光在容澄的面色短暂的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联姻之事待西周使臣来了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吴城军情为重。”

    容澄敛其神色,道,“叛军南逃以东江为界有恃无恐大有将大夏一分为二的野心,渡江征讨已是定局阿澈既然决定渡江便是有胜的把握。”

    容泠眉梢轻拧,看法不同,“我从吴城回来对北岸一役虽未亲身上阵却也亲眼目睹战况,叛军二十万雄兵渡江而来却不敌七万朝廷军,可见渡江作战危机四伏难占先机。”

    “既然阿澈在上面说已有对策,不若皇姐放下心来静候捷报。”

    “阿澄,我想去吴城。”

    “不可。”容澄沉声道,“皇姐若离开南阳城只会害了阿澈。”

    容泠自然明白容澄所说何意,她只要离开京城便无人能压制住女皇,其结果便是她与容澈都绝不可能再踏进皇城半步,到那时前番努力功亏一篑,甚至处境会更加危险。她不过因为担心而一时冲动又怎会真的要去。见容澄少见的疾言厉色,她的唇角勾了抹笑,“你倒是在乎澈儿,怎么不说我若离开你也难逃升天。”

    容澄复又一笑,“毕竟皇姐更在乎的是阿澈。”

    “你呀。”容泠作势打她,见她要躲至多做做样子,又道,“走,陪我去后苑散散心。”她自御案边走了下来同容澄一道出了临风阁,侍欲上前侍奉又被她挥退,既然散心还是少些闲杂的人比较惬意。

    江北大营的主帐内容澈正听取前线回报的对岸军情,豫州守备军一直驻扎在对岸的岸边,与江北大营将士水xi,ng都是极佳,两处军营各派十名水xi,ng好的将士游到对岸打探军情,虽也有被发现但机敏见机者也回来了一十三人,带回来的军情更是十分重要。

    魏长东根据回报将南岸布防大致画了出来,将舆图重新高高挂起,“王爷不愧多年驻守边疆,这样严密的布防以江北区区十万军力根本无法突破。”

    容澈的目光亦停留在这布防图上,陈宣翼与史文龙都在还有刚提拔的云州统领赵虎,几人一见这布防也是连连摇头,如此重军驻守且绵延极长的防线根本就无法攻克,众人一时间一筹莫展皆不言语。

    容澈一身戎装,青丝用一拳头粗细的玉环紧束,面色沉静无波带着一贯淡漠的神情,她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

    众将领领命道,“是。”便纷纷退出了主帐。

    只有魏长东没有离开依旧望着她,想从她的脸上探寻出她内心的蛛丝马迹,最终只能徒劳而返,于是他只得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有对策”

    她只不疾不徐道,“以少胜多在守不在攻,何况叛军就驻南岸强攻只是以卵击石。”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若有一丝把握我早带人打了过去,哪需你在这劳心。”

    “长东,你可还记得南岸腹地高山与细水二营,尤其是高山营统领李武达。”

    魏长东眸光一亮,幡然醒悟,语气竟带着一丝兴奋,“你派人去打探南边布防又屡次修改北岸布防,更运船c,ao练水战不过是做给叛军,你迷惑叛军打的是动用高山营的兵力里应外合。”他只觉此计称心,又道,“你真是把我都给瞒住了。”

    “不要高兴的太早,李武达可未必愿与我们合作。”

    “怎会他可是受本朝恩养理应为朝廷征讨叛军。”

    “他身在南岸,靖远王又有分江而治的野心,若朝廷久攻南岸无果他也只能静观其变,以免引火烧身。”

    “你我二人与李武达相识久远,又一起并肩上阵杀敌他不似这般首鼠两端之徒。”

    “他是不似,但他身边的人却是。”容澈不再多言,他们与李武达相识已久自然也识得他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位深受李武达提携的小舅子。

    魏长东也忽然想起此人,若有所思,“那你意下如何”

    容澈只淡道,“能去说服李武达的除你之外便是我,不过我去更合适一些。”

    “不行,南岸戒备森严太危险了我不放心你一人去,既然你我都与李武达相识我们一起去也能有个照应。”

    “你走,江北大营就会乱。”她安抚的看了魏长东一眼,“我乔装而去不会被人发现,何况也无人能奈何得了我。”

    见她心意已决,魏长东也自知劝服不了她,只得答应下来,“若事情有变你不可勉强,要及早回来。”

    她螓首微点,又道,“明日我会以回朝请兵为由借故离开,这里便暂时交托于你。”魏长东犹豫再三终是抵不过她的坚持抱拳领命。

    容澈将回朝请兵的动静做的十分明显,魏长东深谙其理将她送至官道才策马奔回大营坐镇,容澈在一僻静处掉转马头驶向了莽莽树林,大福带着余下的人依旧赶往南阳城。容澈沿江一路向西狂奔两日才在一处弃马渡江,从这里到江对岸再去高山营要近上许多,她手中没有高山营的兵符这一去当算孤注一掷。

    她在李武达府外观察两三日终在一日李夫人外出时踏进了李府,而此时的李武达正在亲授他两个儿子武艺,容澈自屋顶纵身而下并不遮掩。她面色冷凝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李武达初见这不速之客,便心生戒备,但却不得不为她的神情所慑服,他权衡再三命身旁近人先带两位公子退下。

    闲杂人等退了干净,才见李武达依礼抱拳,毕恭毕敬,“末将参见清平郡主,不知郡主大驾有失远迎,还请郡主恕罪。”

    容澈的双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她开口的语气依旧如常却是直截了当,“东江以南叛军作乱为何不见高山营有所行动”

    李武达当即大惊嘴上强做镇定,“果有此事,末将可并未接到任何出兵的旨意。”

    “李将军此言可谓将责任推卸的干净。”容澄望着他像是能看进他的心底,“那如今我在这里让你领高山营出战,李将军可有异议”

    李武达眼珠子转了转,问道,“郡主可有御赐兵符”

    “李将军。”容澈话如寒锥,“你深受陛下信任统领高山营,如今叛军作乱朝廷危急你想的不是救朝廷于水火之中,而是退缩在此见风使舵意在归附叛军、永葆荣华。”

    李武达急忙争辩道,“郡主休要含血喷人诬赖末将。”但他心中却在不停打鼓,他并不想归附叛军有损清誉,又不能贸然出兵损兵折将这才到了如今这尴尬局面,进退皆已失守。

    “将军,你受朝堂恩养理应救朝廷于危局。”容澈逼问道,“将军何虑”

    李武达直言道,“末将与郡主也是老相识了便也不瞒郡主有话直说,不是末将不肯出兵而是就算出兵也是有去无回,末将总不能见着手底下的兄弟白白的去送死。”

    容澈道,“既然我来便不会叫李将军的人有去无回。”

    “哦”李武达眯了眯眼,“看样子郡主已有计策。”

    容澈的面色却蓦地变得嗜血冷酷,如同暗夜里高悬的冷月,一股寒意自她周身迸发了出去,“我本好心相劝李将军能迷途知返,竟没想到你如此卑劣暗中让手下围我,既然如此便休怪我不客气了。”说完,流光乍现,光华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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