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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双歌 第16节

作者:十二·l 字数:25204 更新:2022-01-12 01:29:10

    容澈点头道,“长东,你领弓箭手埋伏吴城关已火箭压制,再带两万步兵藏匿于关口东西两侧,一旦叛军攻上岸便从两翼突袭。”她又道,“大福步兵由你来率领。”

    “是,主子。”

    她视线一转望向顾乘风,顾乘风从那双淡漠的眼珠子里感受到一股威压,迫使他俯首听命,那道声音又道,“顾乘风你趁此刻大雾速速赶回吴城在城外布置投石器及火油,以防叛军大举来袭突破北岸防线。”

    “下官领命。”

    待人都走后容澈独坐帐中静思,她微垂眸光双手交握腹前,细辩空气中的各种声响,帐中火盆的哔剥声,帐外行军的脚步声魏长东的呼和声、马蹄声,纷乱又有序,在细听之后还有江水击石的声音与桨声。

    不到半刻箭镞破空的争鸣声传来,魏长东发起了首轮进攻,一时间江面上火光乍现照见一小片黑压压的船只,木船遇火势再经由江风一吹火舌迅速蔓延,船上的叛军慌张的打水扑火,乱作一团,魏长东再一声令下又是万箭齐发,去势汹汹。

    叛军的船只停靠在浅水区靠近江岸的地方,水位漫不过肩头,只因雾天遮蔽无法得知岸上情况叛军才一直不前,可经大火这么一烧反倒驱散了不少雾气,江岸上的情况也跟着清晰起来。靖远王望了眼局势一声令下借机攻上岸,叛军如潮水般顶着箭雨抢滩冲岸。

    箭队依旧挽弓搭箭井然有序,不为所惧,箭雨齐发密密笼罩,叛军随着潮水用力撞上岸边礁石,却无功而返又倒了下去。不多时,叛军船头的弓箭手也已蓄势待发,弦如满月与魏长东的箭队交相辉映。

    叛军有了弓箭相助逐渐上岸,大福在东翼吹起号角指挥西翼步兵一齐突袭,而就在此时魏长东下令弓箭手有序向后撤去,正后面的投石器里已燃好火球,他拔剑吼道,“放。”十颗火焰熊熊的赤球如同天降巨雷轰隆隆的落下,瞬间砸毁叛军两艘战船,他又吼道,“再放。”

    吴城关想要拿下绝非易事,魏国公在船头遥望战局,如今大火漫江岸上也到处都是火光,连成一片,倒是将北岸这道防线暴露的干净。他道,“传令徐副将率两万人马攻下江北大营。”

    “末将得令。”

    容澈早料到火势一旦起来真正的江北大营必将暴露,叛军早晚要主攻这里,她踏出营帐跨上战马到了陈宣翼身侧与他一道眺望江面,有黑色小船隐约可见,密布江面如同成团的蚂蚁在移动,黑压压的又是一片。

    长矛、弓箭早已等候多时,小船一靠岸厮杀便如同燎原的火势,迅速而猛烈。陈宣翼在战马上指挥战局,临时调令列阵在东西两侧的将士从两侧围剿叛军,一时间叛军三面皆被包围,只能做困兽之斗。

    靖远王立在船头将一切看在眼里,原想出其不意却成了正中下怀,涛涛怒火自心头燃烧起来,他借着火势朝后方望去欲瞧何人为主帅,却见容澈一身戎装端坐马上,气宇轩昂,他顿时双眸喷火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他从旁边取过长弓搭箭拉弦,箭如流星般自船头向容澈飞了过去,长箭破云斩雾势不可挡,待到陈宣翼反应过来大叫“将军小心。”时,容澈早已察觉风中异动抽出长剑,手腕轻转舞出一朵绚丽剑花,光华璀璨,那横空出现的长箭被一分为二,有气无力的坠落在地。

    容澈抬眼朝着靖远王的方向望了过去,眸中依旧是五分淡漠五分沉稳,她也取过长弓扣弦激发一箭没入靖远王所立船头,此箭不杀当报了十几年来养育之恩,从此不再相欠。

    第54章 五四

    叛军只是暂时被压制住,而靖远王依仗人多势众指挥着叛军如潮水般的进攻,叛军源源不断的攻上了岸,在强大的攻势面前守军怕是早晚要露出破绽,容澈骑在马上坐览大局不敢掉以轻心。

    太阳逐渐高升破云而出s,he下万丈金光,大雾顿时萎靡不振节节败退最后消散干净,这时江面情形方才一览无余。陈宣翼瞪大的双眼在看清江面后着实吓得不轻,十里江面挤满了战船,若叛军一哄而入于他们来说宛如螳臂当车。

    “将军,我瞧这些将士戎甲都是豫、云二州驻扎的守备军,王爷好歹毒竟让我大夏将士互相残杀。”

    容澈眸光暗了暗,问道,“你驻守江北大营多时与对岸二州守备军统领可相熟”

    “多有往来。”

    “既然这些人是被人威逼利诱方做了叛军,以陛下的英明自然不会怪罪他们。”她侧首望着陈宣翼,声音依旧不疾不徐,“陈统领可否去规劝一番将陛下意思转达给二位统领”

    陈宣翼知道容澈是派他前去劝诫归降,于是拱手道,“末将领命。”

    靖远王一直注视上容澈的一举一动,不知她与陈宣翼说了些什么,便见陈宣翼带了一队人马突出重围朝着叛军先锋队右侧的一处高峰冲了上去。

    爬到山顶后陈宣翼扬马嘶鸣,大吼道,“我是江北大营统领陈宣翼,请问豫、云二州守备军统领身在何处”

    一人应道,声音有力,“豫州统领史文龙在此,陈统领好久不见。”

    陈宣翼循声望过去正见史文龙手握长刀立在一只小船上望着自己,他道,“怎么没见云州的万统领”

    史文龙答道,“万统领既然不在此陈统领还想不出他身在何处吗”

    陈宣翼心下明了,万光应是不愿归顺叛军起兵造反而遭到杀害,他心下悲愤不已于是道,“那好,史统领咱俩是老相识了我便开门见山不做隐瞒,此役你也看到了连老天都在助我大夏将士,叛军此举实乃有违天道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

    他借由高处一指堆尸如山的豫州守备军,“你看看这些惨死的将士皆是我大夏的英勇儿郎,他们要守卫的是我大夏疆土要保卫的更是我大夏子民的平安,而不是战死在这里满足他人的一己私欲,史文龙你何其忍心让他们就这么白白送了xi,ng命。”

    史文龙一望远处的惨状,从早上进攻到现在他们半分好处没占到,而靖远王也并未将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战事打到现在做先锋去送死的多是他豫州的将士,他看着亲手培养起来的将士战惨死心中自然也是万分难过,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横竖都是逃不掉一个“死”字。

    靖远王身边的徐副将在不远处见此情景忙命弓箭手赶紧s,he下陈宣翼,好在陈宣翼仗着地势高往后退几步便躲过箭雨来袭,他看出了史文龙脸上犹疑的原因,又道,“文龙,你听我一句不可一错再错,而且我既然来了又怎会是害你,我是从将军哪里求来了免死令才赶来劝降的。”

    史文龙一听免死令眼珠子一亮,问道,“何人主将”

    “便是威名赫赫的清平郡主。”陈宣翼又道,“叛军靖远王为郡主生父陛下尚能委以重用,可见陛下宅心仁厚宽宏大量。”他见徐副将急攻过来,赶紧道,“文龙别再犹豫了。”

    此时徐副将已带人杀了过来,陈宣翼见情势有变正欲下山,尚在犹豫中的史文龙突然惊醒举刀从徐副将背后杀了过去。陈宣翼心下一定知道豫州军已归降便不着急下山,扬声又问道,“云州军现在何处”

    史文龙杀得起劲,他既已归降就得一表决心将功抵过,遂十分英勇卖力,他道,“云州军主攻吴城关,你快过去这里交给我。”

    “好。”陈宣翼打马下山又吩咐左右道,“快去回禀将军说豫州军已降。”

    “是。”一人自马队中调转了方向朝着大营奔去,其余人等挥鞭驱马朝着吴城关奋力赶去,吴城关此刻战况焦灼眼见着叛军如狂潮拍上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长东已亲自上阵杀敌,刀影纷纷箭雨重重两方皆是损失惨重。

    陈宣翼赶紧一勒缰绳朝着叛军喊道,“云州军听着,莫要在执迷不悟了,豫州军都已归降,你们却在这里帮着叛军杀自家兄弟,对得起你们刚直不屈的万光统领吗”他声嘶力竭,嗓音嘶哑,“万光统领不肯归顺叛军便被残忍杀害,你们随他行军多年难道就不想为他报仇吗若果万光统领尚在,他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只是送死吗”

    他忽然振臂高呼,“江北大营的众将听令,云州军统领万光为人忠肝义胆却惨死于叛军刀下,你们随我杀过去替万统领报仇。”

    云州军听此番慷慨言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手上的动作虽然慢了几分但刀光依旧没停,陈宣翼心里也没底可此刻他万不可露怯,只能拼死先杀过去将这戏给做足了再做打算。

    好在,万光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副将本就不满靖远王派出先锋多为自家兄弟,又身受万光提携,归顺叛军也是迫不得已,见江北大营只杀叛军却不与云州军纠缠便想起万统领惨死的情形来,一咬牙举刀将身旁靖远王的人砍倒在地,与江北大营同仇敌忾。

    “为万统领报仇。”先是一人呼喊,接着是两人呼喊,不多时便是成片的呼喊,震耳欲聋,“为万统领报仇。”原先随叛军涌上岸的云州军已倒戈相向,与魏长东率领的人马并肩作战,将叛军统统杀回了江水里。

    陈宣翼刚砍伤一个叛军趁空吩咐道,“回去禀告将军云州也降了。”

    容澈极目望去将靖远王脸色一分不差的看在眼里,从靖远王所立的船头刚好可见豫、云二州皆以倒戈的情况,大好的局势瞬间便被扭转,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儿,怎能叫他不怒火中烧。

    他于前夜接到了小福送来的消息,本欲放弃渡江计划重做打算将大夏一分为二,却不想昨夜里平白无故起了这场大雾,以为是天都在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攻下南阳城,却没想到南阳城尚未见到便已损失惨重,叫他更加气煞。

    从靖远王眼中迸出的滔天怒火直朝容澈杀去,容澈眸光淡漠甚至带着丝轻蔑,丝毫不将靖远王的震怒放在眼里。果不其然,靖远王之怒火更加不可遏制,下令开船直直朝着容澈所在的大营杀去。

    容澈的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就是为了激怒他逼他上岸若在水上他便占尽地利。靖远王亲自率领两万人马汹涌扑进了江北大营,严阵以待的将士在容澈从容指挥下与叛军厮杀,两军对垒主将交战,靖远王脚踏烈马手握长刀来势汹汹,忽的横刀一扫朝容澈砍了过去。

    容澈后背紧贴马背看着刀光从眼前划过,至多相距半分,靖远王一击不中随即二击三击很快攻了过来,容澈格挡的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为所乱,如此淡定从容只令靖远王杀招更猛眼神更厉,大有不取她xi,ng命不罢休的气势。

    靖远王的武功突飞猛进大出了容澈的意外,不过她也来不及细想,手上的招式变幻无穷。父女俩交手不下百招尚难分胜负,靖远王招式不减怒喝道,“本王当年就该一刀砍了你个逆女,留到如今果成了祸害。”

    “靖远王,你身为臣子却以下犯上起兵造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不快俯首就擒,莫要再做最后的挣扎了。”容澈招式不乱,不紧不慢说道,“若你此时退兵陛下尚能姑息。”

    “她不配坐拥天下更不配登上那宝座。”王爷大怒,“那个道貌岸然的女人是何时收买了你这个野种”

    刀剑相击火花四jian容澈眸中少有愠色,“你若在冥顽不灵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狂妄的东西,你一身本事都是本王教出来的,本王现在就叫你还回来。”说完王爷一连十几招狂刀乱舞,刀影凛凛杀气腾腾,势不可挡。

    江北大营中两军对阵已砍杀成一团,攻营的是随靖远王从南疆而来的亲兵,面色冷凝杀敌勇猛,好在江北大营的将士也不弱,挥刀砍杀利落有致也同样有张刚毅的脸。三处对战的声响已混做了一团如同山崩,震得大地摇晃江水激流。

    战火蔓延至四野大地,干戈倒地满目疮痍,脚下的泥土渗鲜红的血一踩便是一个红脚印,到处是惨死的将士,有的甚至沉到了江底沦为了鱼食。后面人的踏着战死兄弟的尸体继续杀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满耳皆是遍野哀鸿。

    有豫、云二州倒戈江北大营士气高涨,叛军不敌,靖远王一身力气也在与容澈对战中逐渐流失,容澈面色不改眸光淡漠招招致命,他身受几处剑伤险些要被擒住,好在叛军曹副将领了千人前来相救,容澈双拳难敌四手眼睁睁看着靖远王被救了回去。

    叛军留二千人马阻扰守军追击,其余人等全数退回战船杨帆划桨撤回南岸,容澈带人追至江边便不在继续。她手持流光双眸如一汪暗涛汹涌的汪洋,望着迅速撤退的叛军,她因浴血奋战而浑身污浊,可英姿与气势却没有半分消减,依旧宛如天神。

    她身后的战士以刚毅的神色面朝东江,江风吹过来黑压压的人群无法将之撼动,他们望着屹立在岸边的主将,心头满是敬畏,他们与她并肩作战他们被她的神勇所感染,这本该与寻常女子一样纤瘦的背影在他们眼中如山一般伟岸。

    “容澈。”是靖远王自逃遁的船上传来的呼喊,“本王定要取你首级。”他怒目而睁嗓音因撕裂而显得y狠。

    容澈面露冷笑神色轻蔑,她抬手取过长弓拉满弓弦,一送,长箭如同流星闪电飞向靖远王所立船头。还好靖远王身旁几位副将守护及时,不然这一箭绝非上一箭那边只钉在船头,她道,依旧不疾不徐,“那好,我便等着。”

    声音随风被吹进了靖远王的耳朵里,他因吃了败仗本就怒火涛涛,此刻又受容澈这个野种的折辱怒火更加大炽,在他身边守卫的几位副将担心他盛怒之下意气用事,相互递去眼色后赶紧护送着他进了舱内。

    容澈望着江面眸光晦暗不明,她不动身后的将士亦不动,直至魏长东骑马赶来,他走到容澈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江面,江水潮平两岸宽阔,天地慈悲而平静。叛军的远帆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身后的泥土里的血尚未余温。

    他终于开了口,“你在担心南岸被靖远王控制若我们进攻简直难于登天。”

    “长东这些不用告诉皇姐。”她闭上双眸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又道,“你先回吴城回禀殿下,待江北大营安排妥当我在回城。”

    魏长东幽幽道,“你不回去殿下怕是担心不已,还是你回去将战况回禀我留守江北大营。”他面露一笑,宽慰温和,“阿澈,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长东,多亏你在。”容澈报以浅笑,“那我先回城晚些你带着豫、云二州的统领去殿下跟前请罪。”

    魏长东说道,“好。”

    容澈骑着枣红色骏马如一道光影从江岸s,he向吴城,在吴城外列阵的顾乘风早已得到叛军难逃的捷报,正在城外等着容澈的到来。容澈走近才发现此处有过宾临城下的痕迹,虽未能攻进城中但死伤应该也不在少数。

    她见顾乘风的头一句便是问,“死伤多少”

    “八百人左右。”顾乘风骑马随着她亦步亦趋,“殿下亲自指挥,正激战时突然听到叛军撤退的号角,叛军便如同潮水般退了回去。”

    “殿下可有受伤”

    顾乘风忙道,“殿下安好无恙将军不必担心。”他一顿又道,“殿下也是十分担心将军,见将军无恙殿下也能尽早放下心里,将军还是快些随下官去见殿下。”

    容泠听到容澈回来心中悬着大石方才放了下来,她身旁围拢着吴城守备军统领廖西风及一干吴城官员,因着不能失仪这才没有起身前去相迎。容澈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她眸光一亮唇角有了笑意。

    “末将求见殿下。”

    容泠正襟危坐,道,“有请。”

    容澈进来后伏地跪拜,道,“末将一时失策未能擒获罪臣靖远王恳请殿下治罪。”

    “清平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在前线英勇杀敌击退十万叛军,若不是你调兵谴将排兵布阵吴城怎能安然无恙。”她又道,“你激战已久身体受损,不要再跪了。”

    旁边的廖西风瞥了眼跪地的容澈,嗤之以鼻道,“谁知道清平郡主是不是顾念父女之情有意放走的贼首。”他家室煊赫自然不怕在此直言,更是全然不将容澈放在眼中,说到底他心有不甘就算她不来他也有把握击退叛军,如此赫赫军功被容澈抢他怎能甘心。

    “放肆。”容泠眸光一暗,脸色也跟着冷了下去,“清平浴血奋战不顾生死保卫吴城,怎可无端遭此非议。”

    “殿下息怒。”容澈道,“廖统领所言在理末将甘愿受罚。”

    容泠眸中犹如狂风暴雪,顾乘风见状赶忙上前跪地道,“下官亲眼所见将军杀敌敢保将军绝无私心,还请殿下明鉴。”

    容泠怒火稍平,说道,“本宫自有分断。”她又道,“顾大人此次护城亦有功劳,本宫回京之后自会像母皇明禀。”

    “下官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了,本宫乏了你们且退下吧。”见容澈欲起,又道,“清平留下,本宫有话要问。”除了廖西风一脑浆糊其他人可都看清了形势,一改刚才沉默皆与容澈见起礼来,容澈神色依旧疏离却也一一回了礼。

    第55章 五五

    残阳浴血更加红艳,这里是吴城府衙的内堂,朱漆斑驳的门板没有关严露出一条细缝,夕阳晚照从门缝挤进在地上投了一道笔直的光影,刚巧容澈正立在这光影上,让她此刻的样子奇特又诡异。

    容泠不言只拿双眼睛瞧她,又怨又气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自己先开口,“无端端一进来就请罪,岂不是白白给人留了把柄。”

    容澈闻言不语,那道光影随着时间移动逐渐从她身上爬了下去,容泠叹了口气又道,“你瞧瞧你这身戎甲可还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又见她脸上有干涸的血迹,“可有哪里受伤你打算站成雕像就这么一直不动弹”末了也只是白眼相加。

    “皇姐。”

    容澈忽然开口反倒吓了容泠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我没事。”容澈道,“刚在前线为形势所逼,陈宣翼劝降豫、云二州时得了我的令赦免了两城守备军,我擅自做主还没请皇姐恕罪。”

    “这里没有外人别与我拘泥虚礼。”容泠沉思片刻,方道,“若不劝降叛军铁骑定会踏平吴城直攻南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件事你何罪之有”见容澈有话她先一步开口,“我知你担心母皇那里,回去之后我会上报这是我的主意。”

    说此话时容泠眸中暗淡,如今她已不敢去赌陛下的心思,与其会害到容澈不如由她一力承担,毕竟她贵为储君不会惹女皇过度猜疑,更何况从战情着想此计可谓上策。

    容澈深知容泠心思,不禁惋惜起容泠回宫之后的变化,她又道,“晚些时候魏长东会带他们来请罪。”

    “好。”容泠望着她,这样的容澈是她都一次见,满身血污更衬得她英姿飒爽,她双眸恢复灵动盛满了笑意,“你快些去清洗,跟小时候一样像个小花猫。”她离她很近习惯的抬手刮她秀挺的鼻梁,笑容愉悦。

    容澈一怔,脸上竟有些赧意幸好头盔未取下遮去了大半神态,“那容澈先告退了。”

    她走至门边又听容泠嘱咐道,“记着待会去我那儿用膳。”

    顾乘风早命人烧足了热水供容澈沐浴,满满一桶热水还氤氲水汽袅袅带着些花香,容澈坐进木桶洗去一身疲惫。即使这样独处私密的时刻,她也是正襟危坐一如往常,举手投足也是恰到好处,俨然不像是寻常女儿家的沐浴倒想是例行公事,条理分明不差。

    待她沐浴过后不久顾乘风便请人进来通报,容澈穿了身青色衣衫微shi的发丝用一根玉簪挽起,其余的如飞流瀑布散在身后。顾乘风进来时她正用一方帕子擦拭流光,流光果如其名流光溢彩,照得满室光辉,而容澈动作细致优雅令画面十分的赏心悦目。

    待顾乘风站定正要行礼却听她道,“顾大人无须多礼。”容澈手上的动作未停,细细擦拭,“你是为刚才廖西风而来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郡主。”顾乘风道,“恕下官斗胆直言,廖西风仗着氏族驻守吴城处处压制府衙为显他统领的威风,这也就罢了下官也是能屈能伸,可在叛军来袭之前他为了立功竟擅自调兵,无视府衙下官也可忍了,可陈统领几次三番要与他商议对策却都被他一口回绝,郡主,恕下官直言此人若留吴城终是祸害。”

    从今日廖西风的言辞便可见顾乘风所言不虚,于是她开口说道,“经此一役可见吴城之于京城可说十分重要,渡江而来吴城占尽地利故人和最为紧要,你说的这些我心中明白自会与殿下提及。”

    顾乘风可说十分高兴忙欠身行礼道,“下官先替吴城百姓谢过郡主了。”

    “顾大人多礼了。”容澈擦好剑身将流光还鞘后又道,“堂姐果然没有看错人,顾大人也不负堂姐所望。”

    “下官不敢当。”顾乘风十分守礼半点没因此而得意骄纵,只是又道,“下官一直以来都想当面跪谢安乐郡主只是一直未寻到机会,希望年关回京待考能亲自登门谢过安乐郡主的大恩。”

    “顾大人将吴城治理有方便是对堂姐的报恩了。”此时门外又来了容泠身边的随从在外

    道,“郡主可收拾妥当,殿下等着郡主过去一齐用膳。”

    顾乘风忙赔礼道,“是下官耽误了郡主令公主久等还请郡主恕罪。”

    “无碍。”容澈抻了抻衣袖自顾乘风身旁走过,随着容泠谴来的随从一道去了容泠小院,而恰在此时魏长东陪同史文龙与云州最先倒戈的副统领夏仲在里头请罪,容澈便在十丈以外候着,她身姿颀长停滞神色淡漠的望着院中的几株芭蕉。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房门从里头被人打开,魏长东与那二人一道走了出来,但见容澈背影面上便有了笑意,唤道,“阿澈。”

    容澈回身问道,“江北大营可安排妥当”

    他转而郑重,“你安心休息我自会料理好大营。”

    “澈儿。”容泠听到魏长东的那一声呼喊便跟着从里头走了出来,见二人聊得气劲不免要出声打断,“等你许久未来在做些什么”

    对于容泠的亲昵容澈从来都是谨守礼仪,“回殿下,刚与顾大人就吴城设防多聊了几句。”

    容泠面色有些冷意,却依旧道,“快些进来吧饭食都要凉了。”

    容澈深知再以礼相待怕容泠要发作便只沉默的走过去,容泠瞧她从善如流也不与她多计较,若她事事计较不知自己要吃多少闷气,她既见好就收她便不计前嫌,这般相处久了习惯了也好

    。

    吴城虽然正逢战乱但对公主的膳食不敢有半分懈怠,菜肴ji,ng致,容泠吃了两筷后开口道,“他二人虽不是有心叛乱但活罪难逃,只是当下战事未平姑且留着已安人心。”

    “云州的万光已死可当谢罪,至于史文龙待平定叛乱调回兵部做个文书,毕竟今日一役若不是他临阵倒戈,北岸一线未必能守得住。”

    容泠沉思片刻,方道,“依你。”她灵动的眸子里有笑意,“你是怕我秋后问罪寒了将士们的心。”

    容澈闻言不语兀自吃着饭,容泠唇角带笑与她一同吃着,饭后下人撤下碗碟呈上玉杯给她二人漱口,事毕容澈起身行礼道,“皇姐,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大营了。”

    容泠眉梢轻挑慢悠悠的道,“刚才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魏长东说了大营有他让你放心”她话音一顿又道,“再说了大营里都是些男人你去也多有不便,明r,i你早些起身再去不迟。”

    容澈便道,“那我先回房了。”

    “去吧,回去早些休息别再看那些兵书、策论的,叛军南逃我们早晚要攻过去到时候又是恶战,你若休息不好哪里的有ji,ng神去排兵布阵,我听顾乘风说起你今日可是用兵如神呐。”她又笑道,“明早走之前记得来陪我用膳,回去吧。”

    听完容泠的教诲,容澈恭顺行礼道,“容澈告退。”

    容澈回到卧房静坐在书案前,确没动那些兵书、策论只是坐着,她眸中似有一片汪洋无风无浪,四盏烛火照得房内昏昏沉沉,容澈将今日一战将与魏国公那日对谈将容澄的长亭相送一一复想,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落寞感,她开始怀念起南疆的长河落日与怒吼的风沙来。

    翌日容澈练完剑换了身衣衫才去陪同容泠用膳,坐下不久,门外忽有赵守义的声音传来,容澈眉峰一拧语带不悦,“本宫用膳时不喜被打搅。”

    “回禀殿下,是南阳城传来的消息。”

    容泠视线朝容澈转去,与此同时容澈也正看着她,她道,“拿进来。”

    赵守义双手捧着一张三折的白纸跪在容澈跟前,“回禀殿下,送消息的人说因昨日里大雾迷路才耽搁了时辰到今早才找到殿下。”

    “你先退下。”容泠将信展开略读几句脸色霎时变了又变,整个人如笼寒烟冷光自眸中迸了出来,她一拍桌案力道之大震得碗碟当啷弹起,哑声道,“如此大事阿澄竟对我隐瞒。”

    容澈心下已有八分猜测,问道,“可是常宁王府出了事”

    “你自己看。”

    因朱恒的儿子被抓大理寺最终顺藤摸瓜查到了容存善的存在,也不知怎地裴清扬向陛下求得了主理此案的旨意,借此事发不仅大肆搜查常宁王府更又在女皇跟前混淆视听,还暗地里使计阻碍常宁王面圣敷陈的请求。

    容存善并非在业成寺所抓,那日容澄与白青桐祭奠王妃回到王府,常宁王便暗中派人将容存善送出了南阳城,即算如此人还是被京兆尹给抓住了,凭借容存善与常宁王众所周知的关系,裴清扬查抄王府也算是有的放矢,有心想帮者也是无能为力。

    容澈眸中波涛剧烈起伏,那张纸也被她重重扔在地上,“裴清扬,该死。”

    容泠知她此刻定是怒火大炽,便也不在此刻雪上加霜,可容澈从来就是个克己的人一瞬便从失态中恢复寻常,她道,“皇姐,容澈恳请皇姐回宫向陛下求情。”

    “容存善若真是先太子遗孤那常宁王与叛党便难脱干系,即算他从不知情陛下也难放过他。”帝王家的情从来只用在你对我未曾有威胁时,一旦有,反目成仇、六亲不认也就不在话下,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皇姐不要忘了,常宁王贵为亲王收养义子也是要向陛下请旨的,如此这件事说到底陛下也是知情者理应同罪。”

    “澈儿,你不要冲昏了头脑。”容泠听她此言也是惊了一跳,面色愠怒,“你记住切不可在陛下面前说这些话。”

    “皇姐曾道容氏一族只与我同堂姐最亲,如今堂姐有难还请皇姐伸以援手。”

    容泠略显无奈道,“澈儿,我可曾说过不去救阿澄关于阿澄生死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只是你万不可莽撞,别让我没救下阿澄再搭上了你。”

    容澈也知此刻失态起身伏地而跪,言辞恳切,“容澈一时情急顶撞了皇姐还请皇姐治罪。”

    “我现在哪有心情治你得罪,你快些起来同我想想当下该如何做”容泠又道,“这里战事吃紧常宁王也不能不顾,如今之计也只能是我先行回去再做打算了。”

    “皇姐放心回去,容澈定不负皇姐所托。”

    “这是东江以北所有大营的兵符。”容泠取过兵符交于容澈,“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皇姐。”容澈道,“容澈再冒犯一次,君臣之间没有母女之情皇姐也要切记。”

    容泠心头一紧眸光蓦地暗了下来,容澈所言非虚自回宫之后她也逐渐醒悟,她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你也不必在这里了回江北大营去吧。”

    “容澈告退。”

    吴城的天比起南阳城来还要闷热许多,南阳城到了晚间有习习夜风一扫早先炎热,于海潮此刻正在裴献的府上焦急踱步,自责道,“我早该想到这个容存善与常宁王的关系,吴煦也是,怎地这次办事这般麻利一下子就将人给抓住了,这可怎么办我若能早些通知到郡主也可早有准备,如今长公主与清平郡主都领军在外这可如何是好”

    裴献不语只兀自沉默,于海潮如自说自语,“虽说这容存善是先太子遗孤,可王爷收养他是念在他救过郡主的份上,整个王府都知道王爷待他并不亲近哪里会晓得他是叛党一员”

    “还有陛下。”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陛下怎能只听裴清扬的一面之词便查抄王府,也不顾宗室颜面就将王爷一家百口余人囚禁于王府中这也就罢了,陛下竟然还惦记着去虎落围场狩猎,将此事一再耽搁,此事耽搁越久对王府越加不利。”

    裴献依旧闻言不语目光垂楼猜不透心思,于海潮停下踱步疾走他面前,说道,“伯亨,你倒是说句话啊。”

    裴献慢慢将目光抬了起来,平静的语气下是悲愤与痛惜,“我与几位大人上疏为王爷说情,陛下不仅不予还当庭呵斥我等包藏祸心、包庇乱党。”他叹息一声,又道,“陛下哪里是耳目闭塞受人蛊惑,不过是趁机除掉常宁王罢了。”

    于海潮大惊,满脸惊疑不定道,“你小声点。”他见裴献不似说笑,满脸肃然,“伯亨,你说这些话可有依凭。”

    “先太子遗孤、叛党还不能作依凭怕是常宁王府上下都难逃此劫。”

    “那郡主可怎么办”

    “殿下应当会全力相救。”话虽如此说,但却在一顿后又道,“如若陛下杀心已决怕是殿下也无力回天。”

    于海潮着实吓得不轻,烜赫一时的常宁王府转瞬成了过眼云烟,他自心尖顿生悲凉之感,他道,“陛下明日便要启程去虎落围场了希望王爷能够逢凶化吉。”

    门外忽想起亲信急切的呼喊声,“大人不好了,裴大人带着执金卫去了业成寺。”

    门外余音尚在裴献便对于海潮道,“你赶紧去业成寺我去常宁王府告诉郡主。”

    “且慢。”于海潮道,“你告诉郡主便是害了郡主。”

    “不。若容存善有事便是死无对证才是害了王府。”

    “那你怎知他不会陷害王府。”

    裴献只道,“你听我的,快去。”

    于海潮见他如此肯定也不疑有他,赶紧带人赶去业成寺,裴献骑了匹快马赶往常宁王府,狂奔的马蹄踏响长街没来由的惹人一阵心慌,虽与于海潮说回天乏术,但他尚有期望常宁王府能平安。

    第56章 五六

    夜,寂静又深沉。常宁王府四周有重兵把守将偌大王府团团围住,王府的灯火一如往常却又似轻纱笼罩,明亮又朦胧,好似心中悲切的女子在强颜欢笑。王府外的禁军一身玄甲,夜间燃着火把巡逻,值守的禁军毫无懈怠守卫如同铁桶。

    黑夜里马蹄声音十分清脆,裴献的马蹄还未靠近便听一声大喝,“来着何人,速速下马。”

    裴献依言下马,回道,“安统领,在下刑部裴献。”

    安和鲁举着火把走近,火焰驱散黑暗裴献身影显露了出来,他有些惊讶问道,“裴大人你怎么来了”见四下无人又低声道,“有什么话我帮你带进去,如若放你进去怕传到陛下耳朵里不好交代。”

    “那就有劳安统领了。”他道,“麻烦告诉郡主,裴清扬带了执金卫去了业成寺。”

    安和鲁沉着脸问道,“去了业成寺”

    裴献解释道,“安统领有所不知,叛党容存善因在业成寺剃度为僧,吴大人便将其与僧众一同关押庙中以便调查。”裴献没道,吴煦此举也是意在划清容存善与王府之间的关系,

    “执金卫乃陛下近身护卫岂可由他摆布,这裴清扬是想做什么”安和鲁圆目一瞪,他心有不忿禁军主掌京城守卫,而他一直以来更是贴身守卫女皇,可不知那裴清扬在女皇耳边说了什么妖言,竟将他冷落驱来了这里当个看守,真是将军铩羽。

    裴献哪里知道他这百转心思,试探问道,“下官只是想统领带句话,并不知裴清扬是何意图。”

    安和鲁回神,道,“不过裴大人将此事告诉郡主岂不是害了郡主。”

    “郡主做事自有分寸总得让她早做对策。”

    安和鲁左思右想重重点了头,而后道,“裴大人放心回去话我自会带给郡主。”

    “好,那便有劳安统领了。”说完他施礼告辞便翻身上马,打马离开,安和鲁回到原处依旧安守职责,左怀忠跟随他多年是他心腹,走近他身边问起裴献此来何意,安和鲁见四下无人便与他说起,气的左怀忠大骂起裴清扬替他不满叫屈,他虽也恼恨裴清扬y险面色却装作风淡云轻,安抚了几句左怀忠又等了片刻才寻了由头进了王府。

    容澄的房里的八瓣莲花灯依旧通明,她正坐在卧榻上赏月,冬歌在门外道,“郡主,安统领让我转达郡主,裴清扬带了执金卫去了业成寺。”

    她话音刚落,容澄已从卧榻上惊起走至门边,喊道,“夏风、惊雨速去业成寺,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哥哥。”

    “是。”

    容澄回到房中重新坐了下来,她胸口狂跳难止眸中寒冰乍现,她虽未奢望过女皇顾念旧情,但也不曾想她竟如此放任裴清扬折辱她常宁王府,她眸光一暗,若裴清扬不死难消她心头之恨。

    夏风与惊雨离开已有一个时辰,她心中渐渐平息却也料到凶多吉少,不禁双眼通红悲从中来,一怒一悲情绪大动惹得一阵咳嗽,恰好常宁王听到风声进来看她,赶紧给他倒水拍着她后辈为她顺气。

    他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心伤,保重身子以图后事。”

    “我原想等皇姐回来再做打算,竟没想到裴清扬会如此迫不及待要加害我常宁王府,以他的卑鄙无耻定是要哥哥污蔑王府,哥哥又岂会依从到头来定要遭来了杀身之祸。”她话音一顿,竟安抚起了王爷,“父亲放心我自有对策,不会叫王府有事,我还想着与父亲一道去京州逍遥自在去呢。”

    “我知你的打算,只是善存始终还是没了,叫我如何面对你的母亲。”王爷两道清泪终于承载不住落了下来,“善存这孩子心地善良为人也极有孝心,老天为何偏偏不肯放过他。”

    容澄刚压抑下去的情绪又回笼了上来,而这一次来得太猛直接冲出了眼眶,“是我太过自负,原以为一切皆能掌控这才害死了哥哥。”

    父女二人想看泪眼,自王府蒙难也不见他二人如此伤心,倒是容存善生死攸关时才泪从中来,门外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容澄忙起身快步走向门外,王爷这时才醒悟过来紧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夏风抱着容存善的尸首跪在了父女二人的面前。

    “是夏风办事不利。”

    “与你无关。”容澄语带哽咽,她蹲下将毫无生气的容存善接过,抱在怀中,蓦地眼泪夺眶泣不成声。

    夏风与惊雨赶到时并未在业成寺发现容存善身影,二人分头在山中寻找才在一处山沟中才找到了无声息的容存善,二人虽有吃惊但不敢耽搁迅速赶回了王府。

    容存善是被乱棍活活打死,他的唇齿破裂可见死前是在强忍痛苦,在他身上伤痕已变成了狰狞的紫色,遍布全身,僧衣更是破旧不堪成片的血污也已干涸。他白皙的脸上因棍木奉抽打红肿青紫,甚至是剃度后的头顶也是伤痕累累,他全身骨头多处断裂所以四肢无力扭曲,摇摇晃晃。

    这个温润如玉的谦和公子,总是一派从容亲持重,他笑时更是如沐春风,如今却受此折辱,面目全非的倒在容澄怀中,哪里还有昔日半点风采。他闭着眼睛听不见容澄压抑不住的哭声,也感受不到这个拥紧他的怀抱有他最渴望的温暖,他已经死了。

    容澄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个含笑温语唤她澄妹的公子,自小到大都宠着她护着她,容澄想她再也没有爱护她的哥哥了,不禁悲戚不已。

    “哥哥。”她在他耳边道,明知他听不见却一意孤行,“裴清扬很快就会下去陪你,所有害死你的人都会下去陪你,哥哥,你先不要着急。”

    容澄埋首在存善的肩上将神情藏匿,王爷几次伸手想将她揽起来又半途而返,三番几次他叹息一声抬脚离开了无花院,如此画面他不忍多看一眼自回房中暗自垂泪,他老泪纵横压抑着呜咽声断续传到屋外,浮云蹑足而来将不忍驻足的月色带走。

    常宁王府遭遇此事之后更显悲凉,王府里头的下人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外头的禁军会突然冲进来杀了他们。不时有婢女犯错遭到比往常更凶狠的打骂,是府里的公子或是小姐忍受不了这漫无天日的拘禁,焦虑而又忐忑。

    唯有无花院与往常一般安安静静,白日里容澄读书作画与惊雨对弈,晚上对月抚琴以寄情,袅袅琴音传至王爷小院他便在床前驻足倾听。王府里看似平静的生活下,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诡异。

    容泠由吴城回京要经过虎落围场,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陛下的銮驾正巧在此,倒省去了不少路途,只是常宁王勾结叛党之事刚刚案发陛下还有闲情狩猎,裴清扬还真是个出类拔萃的j,i,an佞之臣。

    她赶到女皇居停的行宫时女皇因舟车劳顿正在午休,她便在殿外等着待女皇醒来第一时间,安公公见她顶着正午的阳光站着便举了把油伞过来为她遮阳,容泠稍稍欠身道,“有劳公公了。”

    “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服侍殿下那是老奴的福分。”即又压低声音道,“裴大人也在里头,殿下待会进殿说话要可小心些。”

    容泠眸光一寒,却是问道,“我一路进来为何不见禁军随扈而是执金卫在此”

    “殿下有所不知,如今皇城里的执金卫都到裴大人的手下,裴大人为怕禁军抢功在御前处处排挤安统领,如今安统领被派去看管常宁王府了。”

    “公公,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本宫再问你一事”

    “殿下请讲。”

    “常宁王府如今怎样”

    “老奴也不瞒公主斗胆说一句,陛下动了杀心。”他见容泠面色一冷,又慌忙解释道,“是裴大人想搬掉常宁王好一步登天,陛下原本上顾念姐弟情分欲准了常宁王请旨自贬京州,可裴大人贪功在陛下跟前污蔑常宁王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这才惹怒了陛下。”

    容泠不知这其中还有些关节,“本宫尚未回京不知王爷与安乐可还好”

    “这点还请殿下放心,王府是安统领看守裴大人不敢胡为,倒是听说来之前的夜里他带执金卫将那叛党容存善给打死了。”

    容泠眸光一凛,问道,“人死了”看样子那容存善是一口咬定与王府无关,而裴清扬是想坐实常宁王叛乱从而赶尽杀绝,只要死无对证便能任他为所欲为,好生y毒的j,i,an险小人她恨当初没杀了他以绝后患。

    安公公在女皇身边多年最会察言观色,他见容澄眸光起伏不定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道,“待会殿下切记不要与陛下冲撞,殿下贵为储君有些事不用着急。”

    容泠心头一凛面色却露出笑意,她道,“多谢公公。”

    安公公忙施礼道,“殿下可折煞老奴了。”

    又过了半刻女皇才悠悠转醒,听到容泠来了便召她进去问话,容泠在门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才抬脚踏进殿内稽首道,“儿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容泠起身抬眼便看见坐在女皇身旁的裴清扬,他朝她微笑却暗藏了难以察觉的藐视,容泠心头一凛杀心更胜。她双手交握于腹前垂头倾听女皇问话,十分恭顺。

    女皇道,“元嘉来的正好,你自小出宫少来虎落围场,趁这次让朕好好瞧瞧你的本事。”

    “儿臣原是要回京禀告陛下军情,不想陛下在此狩猎儿臣便不请自来了。”

    女皇于北岸一战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听她提起才道,“听说是打了胜仗,元嘉初次出征便建立战功不负朕所望。”

    容泠又道,“叛军难逃在占领南岸据守,清平正与魏长东商议如何渡江作战,儿臣的两万禁军今次损伤不大。”她话还没说完却被女皇的不耐声拦腰打断。

    女皇道,“朕在宫中便为这些朝政烦扰,如今来了虎落围场还要听这些政事,朕知道你的用心也为你高兴,只是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容泠明知此事应当跪安告,容澈与安公公都告诫过她万不可顶撞陛下,不知怎地她明知不可为而非为之。

    她伏地稽首而后道,“儿臣也听说了京城变故,所以儿臣才特来肯请陛下对常宁王府网开一面,常宁王为人忠厚怎会无故勾结乱党,还请陛下开恩。”抬眼间她见安公公在朝她急使眼色,她知其意却故作视而不见。

    “放肆。”女皇忽然怒道,“你明知朕最不愿听的就是这些还偏要说给朕听又是何意还不退下。”

    容泠依旧跪着寸步不让,“陛下,叛乱之事乃魏国公与靖远王暗自谋划,那所谓的先太子遗孤身份更是可疑,单凭一面之词怎可以定罪儿臣恳请陛下明察。”

    “元嘉你听见没有朕叫你出去。”

    “陛下,切莫听信谗言错杀忠良。”

    “你太放肆了。”女皇气结而道,“你现在还只是诸君就敢来教训朕了,那将来岂还了得。”女皇因胸口起伏致使气息不顺,裴清扬体贴入微的在旁软语低哄为女皇顺气。

    容泠头伏得极低双拳藏在衣袖中紧紧握住,指甲入rou竟不觉一丝疼痛,只觉胸口有如巨石重压是微微的麻,甚至连气愤都感受不到,到头来只可惜自己的莽撞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心中最后的那点萤火在女皇一声声的叱责中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木然与心冷。

    “殿下,不是下官说你,你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万事都当为陛下着想,可你一来也不关心陛下最近身体,只一个劲的说些陛下不爱听的话。”裴清扬此时最为得意,当初在临华殿所受的罪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居高临下俯看着这位储君,很是惬意满足。

    容泠不再多言重重叩首后道,“儿臣先行告退。”她离开的背影带着难以察觉的决然与冷漠,踏出那道门殿内依旧炎热,这才发觉刚才的大殿内冰寒刺骨。她脚下行走依旧规矩不偏不倚,姿态轩昂凛若冰霜,她转过长长的回廊一步一步远离那座无情的大殿。

    大殿里裴清扬半揽女皇替她顺气口里自然少不了贬低公主两句,女皇依旧气愤不已但不时会夹杂两声叹息,安公公侍候她多年自然知道女皇气的不是刚才那些话,而是那话是殿下的口中说出来,他小心觑着陛下的脸色待到时机成熟才开口打起了圆场。

    “老奴以为,殿下回京不久顾念旧情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常宁王与王妃自小对殿下也是百般好万般宠,殿下年纪尚轻难免还记得这些个。”

    安公公这话算是说进了女皇的心头里,她道,“是不是朕当初把她放在宫外做错了不过听你说起来也有些道理,这么多年只她一人孤身成长如今回来重蒙亲情自然会看重了些。”

    安公公趁热打铁道,“是啊陛下,殿下刚回宫还不太懂朝局跌宕与陛下的良苦用心,日后只需陛下多加斧正殿下自然能够明白陛下今日的苦心。”

    女皇此刻气顺了些,说道,“朕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她。”

    安公公忙笑道,“以殿下的聪慧回去之后想想就能明白过来。”

    眼见着大好的局势陡转之下裴清扬只觉气闷,遂仗着恩宠将话锋朝向了安公公,言语讥诮,“安公公如此帮衬着殿下说话莫不是收了殿下的好处”

    安公公满脸慌张跪在女皇脚边,“陛下明察,老奴衷心陛下可不敢那么做,老奴只是想殿下纵然有错与陛下也毕竟是母女,又想母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这才多嘴了几句。”

    “起来吧,朕哪有怪你。”女欢寒着一张脸却是对裴清扬道,“口无遮拦,掌嘴。”

    “陛下开恩。”裴清扬也慌忙跪在了女皇脚边,“陛下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才一时失言的。”

    “行了,瞧把你吓的。”女皇脸色稍霁,又道,“传些膳食给元嘉送过去,她老远过来也是辛苦,安德才你去替朕看看她。”

    “奴才这就去。”

    容泠见到安公公到访略有些意外,安公公脸色堆着笑意说道,“奴才给殿下请安,陛下担心殿下饿着这不吩咐老奴给殿下送来膳食。”

    容泠颔首道,“有劳公公。”

    见屋里头没人,安公公又说道,“恕奴才多句嘴,刚才殿下在里头不该顶撞陛下。”

    容泠笑道,“公公好意本宫知道,只是本宫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那奴才便不打搅公主休息了。”他行礼道,“老奴告退。”

    “公公慢走。”

    满桌珍馔美味容泠味如嚼蜡,她回房这段时间心中已有计较,虎落围场不可久留只是折返吴城还是东去南阳城还未定下,窗外有蝉鸣清脆婉转不知南阳城如今是何光景,不若先回南阳城救下容澄再做打算。

    第57章 五七

    夏夜里总有悠长的蝉鸣声扰人清静,却是一派勃勃生机,容泠在窗前月下静思目光悠远绵长,她既恼恨白日的草率又憎恶自古皇家多是薄情寡义,她心思百转又起起伏伏,终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围场附近多深林多是虫鸣鸟声,执金卫拿着捕网被裴清扬派去捉虫豸,说了打扰到了女皇的休息,必须一只不剩一声不响。执金卫是敢怒不敢言,堂堂宫中亲卫都是以一当百的男儿,纵然这也是为女皇效力但多少觉得委屈,何况这林子那么大又离得那么远小小虫鸣哪里听得到。

    容泠收拾妥当去了女皇的寝宫,于门外跪地稽首,“儿臣特来向母皇请辞。”

    安公公过来开了门,听到女皇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泠儿这是做什么在与朕怄气不成。”

    “儿臣不敢。”她道,“江北战事未平儿臣心中难安,这才向陛下请辞赶回吴城以观军情,待局势稳定叛军得以剿灭儿臣方才放心回去。”

    “你能有这决定也着实让朕另眼相看。”女皇用着满意的口吻教训道,“贵为储君是当身先士卒为军表率,但朕还是希望你要多加小心不得逞一时之能。”

    “儿臣谨记陛下教诲。”容泠叩首谢礼,“儿臣告退。”

    “去吧。”

    安公公将房门重新关了起来,斩断里从里头传来的嬉戏声,裴清扬献媚的本事愈发的高明了,安公公目不斜视的走回去不多时就被遣了出来。而此时的容泠已跨上战马带着浩荡的禁军离开了虎落围场,出林子的时候还能见着执金卫忙碌的身影。

    身旁随行的东宫属官道,“这执金卫的统领为攀附裴清扬可没少花心思,为表忠心还想出这么个讨欢心的主意,这样的人多一个在朝堂都是危害。”

    容泠眉梢轻挑,问道,“那依你之见”

    他却凑近容泠耳边问道,“殿下,难道真的要再回吴城”

    容泠虽眉梢带笑却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冷意,她道,“善揣上意虽是本事,但也会步了袁氏后尘。”

    这位属官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句,袁氏一门乃是西周逸闻旧事少有人知其内幕,但他知道那袁氏便是死于话多,他觑了眼容泠面色见其双眸明亮举目远望,只觉一股威压自头顶罩了下来,再不敢多思多猜。

    于岔路口容泠吩咐东回南阳城,众将士习惯听从不问缘由,虎落围场离南阳城不过百里容泠吩咐连夜行军,不过两日半便赶回了南阳城。她命令随她回来的禁军在城外驻扎休整,而她只带了一小队人飞马入了城。

    进了南阳城容泠并没有先回皇宫直接去了常宁王府,大老远就见常宁王府被重重包围,不露缝隙。安和鲁同样大老远就看见了她,待她走近施礼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捉住了靖远王”

    她道,“叛军逃遁南岸此时北岸有清平坐镇。”她一顿,朝着安和鲁看过去,“至于本宫为何赶回来安统领心中有数。”

    安统领忙道,“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能探视。”

    容泠的眸光落在安和鲁的脸上,犀利又威严,“安统领以为仗着陛下的旨意就能拦住本宫大可以放手试试。”

    安和鲁忙拱手谢罪道,“末将不敢。”他将容泠请至王府门外才又道,“殿下请。”

    容泠眸光极淡的瞥过他与他擦肩踏进了王府大门,不过半月不见竟冷清至此,屋檐蒙尘庭院落叶层层,繁华尽扫原来不过顷刻之间。有下人在远处的回廊上遥望着她,带着栖栖遑遑的神色,躲在柱子后以为能挡住身形,待容泠视线稍朝那边一移,又作惊弓之鸟状,经不起一点儿的风吹草动。

    白青桐从一处高耸的塔尖纵身跃下,静好赶紧上前紧张查看,生怕这么高的地方把姑娘摔出个好坏来,到时候郡主可是要怪罪的。白青桐摇了摇头示意无碍,神情是惯有的清冷木然,只是眼神中多了少见的忧色。

    这是南阳城东角的一座八宝塔,塔高如云塔尖如针般耸立,站在那里可一览南阳城全貌,自然也能望见常宁王府,她看见容泠走进王府大门拐了一道弯便难窥身影,不出意外应是去到无花院寻容澄的,可惜这里再高也只能瞧个大概。

    她想起几日前她如常在无香院练剑,静好却在清早从院外走了进来说郡主吩咐带她去临城赏花,让她收拾妥当即刻启程。对于容澄的决定她一向是顺从的,何况由静好相告更不疑有他,只是马车到了临城后却未见容澄的身影,倒是琳琅久候多时。

    在见到琳琅的那刻她以眼神询问,琳琅应对自如神态自然道,“郡主说朝中有事晚些再来,让琳琅与静好一道陪着姑娘四下游玩。”

    白青桐分明已生疑虑但不喜多问,以为容澄分身乏术便随着静好一路南下,直至她惊觉这是回永州城的路才唤来静好问话。

    她开口音色清凉十分好听,“可是阿澄出了事情”

    静好有些为难只能眼神躲着她,“姑娘这是想哪里去了,郡主人在京城能出什么事情。”

    她只又问道,“静好,她为何要命你带我回永州城”

    “姑娘,你就安心随我们,郡主岂会害了你。”

    “我虽不懂朝局时政但阿澄几日来面隐忧色我也有所察觉,静好为何还要瞒我”

    静好顾左右而言他,“主子的事我做下人的哪里会知道,何况主子聪慧过人少有事情能难住她,姑娘且放心。”

    白青桐依旧静静说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让你将我送回永州城。”

    静好笑道,“哪里是回永州城,郡主是叫咱们陪姑娘游玩。”

    白青桐少见的寸步不让,“那为何只有赶路未见游玩”

    静好在白青桐身边多时早习惯了她的少言寡语更不喜多问,姑娘的xi,ng子一贯冷清好似凡事不放心上,随波逐流般郡主叫去哪里便一言不发的跟随,却从不知道姑娘固执起来任你东拉西扯也会追根究底,只得哀叹一声只得败下阵来。

    静好道,“姑娘猜的不错王府出事了,琳琅来时带的消息王府已被陛下查封,调动五千禁军看守王府所有人等羁押府内,不得擅自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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