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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双歌 第14节

作者:十二·l 字数:27460 更新:2022-01-12 01:29:09

    胡成亮声音压低,道,“国公大事不妙陛下已发觉了我们的计划,此时王爷怕是凶多吉少了。”

    魏国公眸光一沉,问道,“你如何得知”

    “烨礼突然找我说是发现了容澈那小丫头的蛛丝马迹。”他又将那半张残纸递给了魏国公,又说道,“奇的是元嘉公主今日也突然到了兵部,而且我还发现陛下有意绕过了我悄悄调了兵,看样子容澈早已投靠陛下泄露了消息。”

    魏国公不语眉间堆积如山,他坐了下来,招呼道,“胡大人你先稍坐。”胡成亮依言落座,此刻人已见到便也平静下来,沉默半晌听国公又道,“自去年以来我与王爷消息不曾间断,可从昨日起这消息生生断了,老夫以为是他多有不便一时虽疑惑也不曾多想,如今想来倒是明白了过来。”

    “国公谋逆乃是大罪,得快些想个办法。”胡成亮转念又想起容泠白日里的言行,“怕是陛下对你我也都有所察觉了。”

    “远不止如此。”魏国公沉声道,“徐统领你也出来吧。”

    徐鸠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先是给胡成亮问礼,胡成亮心中一惊竟不知魏国公与徐鸠也是同谋,胡成亮于是道,“不是国公有客下官多有打搅。”

    “胡大人不必多心。”国公道,“徐统领这次来也是有紧要事告诉老夫,不如也一并说给胡大人听一听。”

    “昨日里安和鲁秘密调动了四处防口,今日我多留了心眼打探到了四城门已加强戒备,这才慌忙赶来报信不巧胡大人也是。”

    胡成亮接道,“看来陛下是要瓮中捉鳖。”这二人此刻但有风吹草动便觉东川事发,心思不定又难压制。

    魏国公始终沉默不语,他眉间如山壑交错自顾沉思,胡成亮与徐鸠以视线询问对方皆是不明所以,只得双双将视线投向魏国公也不再言语。魏国公自有他的思量与疑虑,房内烛火明明,却穿不透他心头压积太久的往事,他知道胡成亮与徐鸠还在等着他开口,如今箭在弦上、骑虎难下。

    “今r,i你二人同来老夫先是觉得心惊细想又觉得蹊跷,总觉得此事过于巧合。”他一顿又道,“可也寻不出半点破绽。”

    “国公如今不我们反不反陛下都不会放过我们了。”此言乃徐鸠所说,城门封锁可大可小,“国公说句不当说的我可是你一力拉入伙的,而今却落得自命难保,你许的那些荣华富贵我也不要了,国公这你可得想想办法你可得保我全家xi,ng命无忧啊。”

    胡成亮此刻倒是冷静,“国公可有把握陛下不会怪罪到你我头上”

    魏国公摇头,“怕是陛下早想将我处之而后快,即算此事与我并无干系陛下也是另寻由头,何况此事与我大有干系。”

    窗外雨声渐息,胡成亮声音极低也能听清,“不如我们不做不休,早迟要死不如搏一搏。”

    徐鸠也凑近了些比了个手刀,“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提前动手,借由京城便利只要抓了陛下,一切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魏国公知道如今已是弦上的箭已是不得不发,孤注一掷,就算他此刻想以不动以应万变,但胡成亮与徐鸠未必能肯,而今xi,ng命攸关之时人人自危,他们又身处同一条船上已是身不由己。何况他老了也没多少的活日,陛下又一直对他忌惮想除之而后快,此时再不动怕是永世都无法为先太子昭雪了。

    一想起先太子魏国公胸口便闪过浓烈的恨意,他与靖远王合谋并非对权势恋栈,十几年了的处心积虑他不过是利用了靖远王的野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如何不叫他恨意愈浓,他本就不为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只要能手刃女皇那一切便是值得。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疑虑全消,他道,“你二人以为何时动手”

    徐鸠眼睛一亮,“我先回去准备要保万无一失才行,胡大人以为”

    “擒贼先擒王,咱们就直捣黄龙围困皇宫,还怕她能翻了天不成。”商议时倒是意气风发,好似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我也先回去纠集人马,咱们丑时一刻分相进发杀她个措手不及,一举拿下皇城。”

    “好。”徐鸠应道,两人与魏国公告辞各自回去准备,人走后魏国公久坐房中,先太子的音容相貌不时在眼前闪现,无论成败这都将是个了结,他起身踏出门外唤来亲信命起纠齐府兵待命。

    此刻已是风收雨住,可浓云却未撤去,依旧遮天蔽月留下大地黑压压的一片。待到魏国公走远白青桐才从藏匿处现身,脚尖轻点,几个起落飞出了国公府。院墙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黑暗中,车前挂了两只白纱灯笼却未点燃,只余模模糊糊的一点轮廓。

    白青桐落在马车旁,冬歌替她打了车帘,她轻轻点头致谢便钻了进去,里头正坐着容澄与容澈两位郡主。容澄眸光清亮含笑望着她,说道,“这趟青桐辛苦了。”

    “不碍事。”

    这本该容澈亲自出马,可惜被杂事绊住了身不得已才让白青桐代劳,好在白青桐熟悉国公府有早作准备,倒有些以逸待劳的样子。

    “白姑娘,此次可有收获”

    白青桐清冷的声音平淡道,“胡成亮、徐鸠还有魏国公约定丑时一刻谋反。”

    “堂姐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准备了。”容澈已起身步出车外,“今夜若没其他事情堂姐请不要随意离开王府。”

    “阿澈。”容澄叫住欲走得容澈,“小心。”

    容澈回望了她一眼唇边带了抹若有若无笑,随后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天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同于先前的猛烈,这会儿像是懂了怜惜大地,温温柔柔像是抚慰更像是歉意的表达,如此想来老天倒也是分多情。

    徐鸠回到兵营招来左右吩咐事宜,他在帐中坐等,心跳如雷,他专注的沉思早将时间都抛诸脑后,直至左右进来报一切就绪他才恍然如醒,逐渐平静下来,他起身抖开披风穿在了身上走到了帐外。

    帐外十几个火盆里正燃着大火,照得四下一片透亮,此刻天色y沉带着细雨,可帐外却空无一人,甚至连刚才回禀他的左右也不见踪影。火盆所照之地一切清清楚楚,而黑暗里到底藏着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来人啊。”徐鸠大声唤道,可只有柴火的哔剥声有所回应,他又叫道,“出了什么事”他心已慌,稍作平静的心跳又如惊雷乍起,比先前更加剧烈,呼吸也不得不为之停滞。

    “徐鸠。”安和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你可知罪”

    他强大ji,ng神,“安统领,你这是何话,为何突然造访本营是有何指示”他没说一个字双手都在细微的颤动。

    “把人带上来。”

    “是。”

    刚才听从徐鸠吩咐的两个亲兵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安和鲁大声喝道,“你二人速速从实招来。”

    一人下得立马道,“刚才徐统领吩咐我们召人马往皇城去。”

    另外一人赶紧附和,“是是,是统领的吩咐,属下们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大统领开开恩,我们先前并不知情,求求大统领了。”

    “徐鸠你可还有话要说。”安和鲁目光锐利紧盯着徐鸠,“来人去将他拿下。”

    “这是污蔑。” 徐鸠矢口否认,狡辩道,“何人指使你二人污蔑我的”

    上前捉拿徐鸠的人再步步靠近,徐鸠身形猛然向前一扑,拔刀朝着安和鲁冲了过去,好在安和鲁早有准备,他一个快速侧身脚下一旋先躲过这一刀,随后拔刀朝着徐鸠背后砍去,徐鸠回身也挡下了这一刀。

    安和鲁道,“大胆贼人还不领死。”说着招式凶猛了起来,他力大如牛迅猛如虎,那柄刀在火光中耍得风动雨歇,无人能敌。不过二十招徐鸠便再无反抗之力,安和鲁趁机一刀刺进他的胸膛,徐鸠顿时口吐鲜血到底身亡,那双眼睛还大大的睁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安和鲁收起了刀,大喝道,“副统领徐鸠以下犯上、意图谋乱,已被我就地正法,其余涉案人等如实认罪,皆可免去一死。”他话音一落老天像是给他回应,当空劈下一道闪电,在夜空中留下最绚烂的光影,也照亮了四下整齐列队的禁军。

    令胡成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跨上马准备列队进发时,却听见深不测的黑暗里传来了行军的脚步声,那声音沉稳有力想一柄斧头每一下都捶在了他的胸口,他抬手止住身后的动作,静静地等待黑暗这张巨口吐出渐渐靠近的凶兽。

    火把照亮了整条街道,雨落的也比刚才快了许多,容泠一袭明红宫衣已被雨水打shi,她端坐马上发丝有水滴不断落下,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盛满火光,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静静地的望着胡成亮,而她身后则是两万锐不可当的禁军。

    街道两侧的人家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却都依旧躺着不敢动弹,好似多喘一口气都能将自己卷进漩涡,却又小心的仔细的去聆听外面的动静,慌张又好奇。

    “胡大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她扬了扬马鞭指了指胡成亮身后的队伍,“还带了这么多人。”雨越下越大,她青葱玉指上覆着晶莹的水珠断续的掉落。

    “我这我这。”胡成亮双腿打着颤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舌头打结哑口无言,“殿下,误会,只是误会一场。”

    “误会”容泠眉梢轻挑,唇角带笑,“本宫可是听说胡大人这是要带人逼宫,怎么兵部尚书的位子胡大人坐的还不满意胡大人,还不束手就擒吗”

    事到临头横竖都逃不了一个死,不如把生死一抛豁出去算了,胡成亮震惊了下来朗声道,“当今陛下昏聩,作为臣子为江山社稷敦促陛下勤政有何过错”他一扬黑漆漆的马鞭,上头的熟睡的水珠子被他统统丢了出去,他高喊道,“给我突出重围直逼皇宫。”

    “胡成亮。”容泠声色俱厉,“你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却不知悔改,本宫便取你首级以儆效尤。”

    兵戎相见,厮杀建起。容泠火红的长鞭向一道催命符,死死缠住了胡成亮,胡成亮哪里是容泠的对手,尤其那鞭子来势迅猛无处可避,三两下的功夫便被缠住了脖颈,人也从马上坠了下来。

    叛军见此情形慌了手脚,纷纷丢兵弃甲。胡成亮难受的在地上打滚,可那道鞭子却不受丝毫影响任他扑腾,容泠只在马上勒紧手中长鞭,冷静嗜血的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人,她有意折磨不叫他死的太过容易。

    雨滴已连成了一条线,想一道帘幕住了容泠冰冷的眼前,胡成亮已不在动弹蜷缩的躺在地上。她取过腰刀顺势一砍,胡成亮的头颅带着新鲜的血液朝着旁边一滚,染红了一片,便听她道,“将胡成亮尸首分挂东西两座城门示众。”

    一声洪亮的应诺在雨中响起,“是。”

    风平浪静,长街归寂,两旁的人家亲耳聆听了一场风暴,忽的乍起又骤然平息,挡不住的睡意的人很快入睡,禁不住好奇的人蹑手蹑脚的趴在窗边,试图窥探究竟,可惜雨下得太大除了那一袭红妆的明艳女子,其他一切都看不真切。

    刀刃上的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容泠坐在马上欲周遭的纷乱中仿若静止,水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她的视线望向的正是皇宫的方向,两个时辰之前她便是从那里奉旨出宫平乱。

    裴清扬日日留宿宫中毫无顾忌,兵部职方主事在容澄授意下连夜进宫禀告紧急事态,可女皇正在享乐不予觐见,无奈之下只得求禀东宫,这才有容泠无视规矩直闯女皇寝宫,女皇方知事态严重。

    雨水冰凉,层层衣衫尽shi,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竟有些瑟瑟发抖。她知道容澄的良苦用心,明知夜半三更女皇睡意正浓偏指使一小官报信,女皇自然不会召见,这才有了她临危受命的机会,她不过是想让她接触禁军罢了。

    长街清理完毕恢复原貌,她放出信号划破夜空,她与安和鲁已分别平息事端,现在只余下容澈那边还没消息。她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朝着皇宫奔去,此刻女皇正在宫中等她复命,鲜衣怒马的少女迎风穿雨奔驰而去。

    第47章 四七

    一阵电闪过后闷雷滚滚而来,夜空像是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银河之水飞流直下落入凡间,大雨如注。魏国公立于月台之上望着底下三千府兵,他们手捧盛满烈酒的大碗,面容刚毅,沉默的注视着他们的将军。

    魏国公开口道,“此去若成荣华富贵若败死无葬身,老夫只说一句,愿追随老夫的便同饮此酒,不愿追随的老夫也不强求。”

    三千府兵豪情壮志,众口齐呼,“誓死追求将军。”

    “好。”魏国公高举手中大碗,“如今昏君无道荒废社稷,就让我等血xi,ng男儿重振山河。”他仰头饮下碗中酒再高高举起,“将士们,随我杀进宫去。”

    众将士将大碗端起喝下和同雨水的烈酒,跟着也高高举起,呼和道,“虽将军杀进宫去。”接着一齐摔下,豪气冲天。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国公府正门大开将士们整装待发,而门外突然见火光冲天,显现出大雨里藏着的两千人马,一队是魏长东的黑羽队一队是容澈亲兵护卫,这场众寡悬殊的较量注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魏国公走到人前平静的看着魏长东,“我早算到你会背恩忘义与我为敌,可惜虎毒不食子我才一直没有动你。”

    魏长东黝黑冷峻的脸上布满雨水,蜿蜒崎岖的顺着他的轮廓流淌,他也平静道,“父亲,总得为魏家留后。”

    魏国公朗声大笑,道,“你以为女皇会放过你我是乱臣贼子你便也是乱臣贼子,你这辈子都洗脱不掉。”

    “我已秘密联系了西疆,若女皇赶尽杀绝西疆必乱。”他说完一顿,又道,“等此事一了我会回到西疆永世不踏入京城。”

    魏国公与儿子说完最后几句对白,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容澈,依旧平静道,“老夫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你,实在可恨,当初我就应该让你父亲杀了你。”

    容澈眸光一暗不为所动,“魏国公意图谋反还不快俯首就擒。”

    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叛乱,三方进军皇宫都是出师不利,朝闻殿的檐角远远可见可惜终难靠近。雨水一刻都不肯停歇,反而越发的猛烈敲打的大地,唯有此声响彻耳边,魏国公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如今年迈气力大如从前,一死便是将抱憾终身,不如将这矢志不渝的遗志传于他人。

    雨水如幕就连魏国公露的笑容都看不真切,他朗声道,“今夜不论生死今生老夫都不会怪罪你们,但老夫只恨遗愿未解难为先太子昭雪。”他将视线转向容澈,只对着她道,“查清泰山之乱也可解开你的心结。”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就此打住,又道,“长东,就当是你还清老夫的养育之恩。”

    “父亲,孩儿得罪了。”

    “好,今夜让老夫亲自会会你训练出来的黑羽队可有长进。”说完,他抬手一挥,一声令下三千府兵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容澈与魏长东拔剑相迎,流光的光华锐减却锋芒依旧,砍杀声骤然而起,此起彼伏。

    当空一连响了好几个惊雷将嘶吼砍杀声一并淹没,常宁王府一如往常般平静,即算这狂风暴雨势头不减,也只是将瓦上的尘埃洗清一般的平常。容存善望着外面的豆大的雨滴,听者屋里人说道,“国公让属下先护送公子出城。”

    温润如玉的公子嗓音同样温润,他问道,“出城后去哪里”

    那人耐心道,“国公已安排好了先去秀城走水路去西周。”

    “再也不回来了吗”

    “是,国公觉得公子留在东夏总是不太安全。”

    存善回转过身子望着贴身随从,“澄妹十分讨厌大雨声无花院的架子支上了没有”那人一愣却还是点头当做回答,他又道,“那便好,澄妹怕吵尤其夜深的时辰。”

    “公子,外面的人马已备齐快随我离开吧。”

    他却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公子留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别想那些了快随我离开吧。”随从终是忍不下心中焦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离开。

    “且慢。”他力气上抵不过随从脚步只能随着他凌乱的迈起来,嘴上又道,“我想再去看看她,这一走怕是天涯相隔永不能见了。”

    “公子来不及了,快随我走。”

    人还没到门边,门已被人从外推了开,常宁王的衣衫上有几处水迹,他缓缓踏进门外的守卫又将门严实合上,“这么晚你要带公子上哪儿”

    随从挡在容存善身前警惕的盯着常宁王,而他身后的容存善却恭敬的开了口,“父亲。”

    常宁王望着他的眼中带有无奈的疼惜,他有些涩然开口道,“城门已关此时出城必死无疑,善儿回头是岸。”

    “哪里是岸”容存善面色凄然一笑,“父亲,哪里才是岸何况我已无法回头。”

    “来人。”常宁王喝道,存善面色不改大义凛然,只听常宁王厉声道,“将他带下去。”他抬手指向的却是挡在存善身前的随从,王府守卫听命行事三两下便将人带了下去,房门再次关闭,严丝合缝。

    一时间室内唯有从窗缝溢进来的雨声,常宁王捡了一处坐了下来,他目光温和落在了容存善的脸上,过去种种即刻席卷而来,千言万语却又从哪里开头。

    容存善回望着常宁王这才惊觉他已如此苍老,当年意气风发将他带回王府的年轻王爷,如今的脸上也爬满了整齐的褶痕,而时间的踪迹便隐藏在那里。他走过去也坐了下来,问道,“父亲何时知道的”

    常宁王面露慈爱,笑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那个守在容澄身边的男孩儿,清秀的长相不知是何人家,正巧在照顾着发烧的容澄也替她清洗过腿上的伤口,他本是十分感激,可当男孩站起来面对他时,男孩腰间垂怪的玉佩一下子晃进了他的眼里,他才恍然知晓这一切原是早有预谋。

    容存善见王爷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上,于是将其取下放在桌上,也笑道,“原来是它。”他仔细抚摸着玉的一角,哪里刻了一个极小的“容”字,不仔细瞧便难以察觉,他说道,“这是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我才会如此珍惜日日带在身上。”

    常宁王问道,“你可知这玉从何而来”见存善摇头,他又道,“这是我送于你母亲的,让她日后若遇困难便带着这块玉来找我。”

    存善大惊,忙道,“这不可能,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怎会是你的东西。”手下的“容”字一瞬间变得好大,好似在提醒着他王爷所言非虚,他心跳更快满脸惊慌难定,一个劲的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从头与你慢慢的说。”常宁王开口安抚却不见成效,只得作罢继续道,“当年泰山之乱先太子与身怀六甲的太子妃一同被困泰山,我当时心中不忍却身单力薄,绞尽脑汁才乘人不备将太子妃偷移出了泰山,但没走多远你太子妃腹痛难忍我只好将她放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家休养。”

    存善此时已平静了下来,这些波折母亲竟从未告诉过他,如此想来他面上又不禁自嘲一笑,母亲怎会告诉他这些,若不是后来被魏国公寻到,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乃当朝太子的遗腹子,是东夏的皇嗣。

    “待到泰山之乱平定我才敢悄悄再去瞧你母亲,竟没想到你已出生,那时为怕你母亲泄露只做寻常人家打扮,好在那户人家也不多心,待你们也十分的好才令你母子平安。”说起这段往事常宁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母亲抱着你让我给你取个名字,我与你母亲当时都希望你能远离是非如普通农人一般长大,于是便给你取名存善,是望你常存善念平安长大。”

    “父亲。”容存善道,父子俩难得在这雨夜促膝长谈,将那些盘恒已久的话逐一说了出来,“若我不在京城中长大或许真能如你所愿忘却仇恨,可每当我望见朝闻殿那高高的檐角便连忘记也不被准许了。”

    “所以我不许你考学,让你离开此地常年游学便是为此。”常宁王摇了摇头,话中无奈,“却没想到是方便了你与国公往来。你那时守在阿澄身边我一眼见到你便认出了你,你与皇兄长得如此相似也难怪国公能找到你,我担心你在外被人利用又怕你被有心人认出,这些年故意对你冷淡故意将你放逐却希望你不要怪我。”

    “是我辜负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又道,“虽然府里的人都觉得父亲待我冷漠,但我心知父亲对我极是关照有加。最好的学馆最好的老师,冬夏衣衫总是及时的送过来,王府里最好的药材也是源源不断。”一念及此他眼眶shi润,这么多年父亲待他何其好他竟为发现,他被仇恨蒙蔽太久从不愿细究这其中缘由。

    他起身跪在了常宁王脚边,俯趴在地哽咽道,“父亲,是善儿害了父亲。”

    “你起来。”常宁王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亦是眼眶红润,“从接你回王府的那一日起我便料想会有今天,当初我能保你出生今时我亦要保你xi,ng命无忧,不然待我百年之后让我以何颜面再见皇兄。”

    “父亲万万不可。”存善摇头不肯起身,“谋逆乃是死罪,父亲应当一口咬定不知我的身份与此事无关她便没有理由治你的罪,善儿不想父亲为善儿冒险更不想澄妹有事。”

    “若是阿澄知道这事她也会想尽办法保护你。”常宁王终是将他扶起,“你与阿澄都在幼年丧母彼此怜惜感情甚笃,她对你比对王府里的其他兄长更要亲昵,她怎会眼睁睁的见你出事”

    “父亲还是不要让澄妹知道的好。”容存善心中虽急,依旧斟酌开口,“我有何脸面再让她救我,是我将王府陷入如此困境害了父亲也害了澄妹,我倒是希望国公今日能事成,这样至我少便能保证王府平安无虞,只可惜国公今夜必败毕竟容泠她有澄妹相助。”

    “你倒是十分看好她。”

    “那是自然,澄妹聪慧过人当今世上又有几人能胜过她。”提起容澄他的脸上便扬起了笑,“澄妹才貌过人,风华绝代,乃当今第一奇女子。”他从未跟你说起对皇位他并不热心追求,他想要那宝座是想把它送给容澄,在他心里唯有容澄才配高高在上坐在那里。

    “善儿,你姑且先留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再擅作主张,待到外面风平浪静我们再做打算。”常宁王敛色沉声道,“除了国公可还有几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还有三人,我那随从、秀城的王大人、还有一位是与国公相熟的大儒朱恒先生。”

    “好。”常宁王已站了起来,他走到门边再三叮嘱,“你且安心待在这里。”说完推门而去,雨水夹杂着风被吹了进来,丝丝缠绕在容存善的心间,他重新走回窗边朝着窗外望去,那正是无花院的方向他总这样安静的望着。

    国公府那边也打到了尾声双方皆是损失惨重,人潮渐渐倒下地上堆尸如山,雨水冲淡了血迹朝着低洼的地方汇去,这是场粉饰太平的大雨,甘心将如此残酷的厮杀遮掩,它以为只要人都死光也就无人知晓,永成秘密。

    魏国公一直伫立在那任风雨狂暴他自岿然不动,魏长东与他相隔两丈对望,也是纹丝不动,厮杀就在身侧不时有人在脚边倒下,痛苦的抽搐,可父子俩浑身shi透相对不语,相互小心提防却又于心不忍。

    眼见大势已去魏国公道,“长东为父死不足惜,但你要记住为父的遗愿。”魏长东将头重重一点以示郑重答应,国公脸上面露欣慰的笑欲拔刀自刎,魏长东眼疾手快赶紧拦下,国公又道,“你想叫为父死在那女人手里为父就是五马分尸也不受这般折辱。”

    国公如此一问魏长东竟是一愣,双手不由自主的放了下来,国公欣再次举刀放在肩头,手上刚要用力却又被一颗石子打中,吃痛中刀已落地。

    他难以置信盯着容澈,“你这是作何”话音刚落复又恍然惊道,“靖远王根本没有被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预谋,好一招引蛇出洞。”他仰天大笑,“你们吃准了徐鸠与胡成亮贪生怕死,逼得老夫不得不与他们孤注一掷一同谋反,如今又想叫我到她面前供出靖远王作乱,好,有勇有谋,老夫今次输的心服口服。”

    “那就有劳国公了。”如今还站在大雨中的不过十人,势均力敌的战役总是两败俱伤,死伤无数,站着的人也不过是在强撑。

    黑羽队全军覆没,容澈的亲兵也所剩无几,她一声叹息隐没在了雨声中走近了国公,她道,“得罪了。”

    京兆尹与大理寺卿半夜接到长公主御令,将四下城门紧锁后赶忙各带官兵赶来,还未走近便因满地横尸俱惊了一跳,原本平常的雨夜酝酿了此等巨变,俩人越是走近越觉刚才的展开惨烈。于海潮几次吞咽迫使自己冷静,吴煦则短暂的一惊后早已恢复平静。

    容澈见他二人赶来的正巧便将绑缚的魏国公交于他二人,然后走至魏长东身侧,经此一役她依旧淡漠如常,她道,“随我进宫吧。”魏长东沉默的点头随她一道翻身上马,在马上他朝着魏国公望去,这一眼后便是生死永隔,随后扬起马鞭打马而去。

    无花院里早已支起架子,雨水沉闷的打在织布上,也只是空费力气,第三道信号已在空中亮起,大势已定便没有何好担忧的了。容澄亮如星子的双眸中,溢出了笑意,这第一步走得十分稳妥,下一步便看皇姐与阿澈的了,想必此刻的宫中会是十分热闹的。

    惊雨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今夜的王府中的事情一一回禀,又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便见容澄的眸光一暗,笑容尽失无迹可寻,她垂眸不言,惊雨行完礼后退出门外,八瓣莲花灯随着惊雨开门的动作晃动,容澄的眼中也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晃动着。

    第48章 四八

    太阳升起,一切风雨戛然而止,任凭它百般不甘万般不忍也终要雨过天晴,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短暂的平静,横竖下一场狂风暴雨也已近了。shi透的青石板一时无法彻底干净,黝黯的躺着等待阳光带走昨夜的血迹。

    女皇在西殿召见了昨夜平乱的功臣,三方平定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吴煦同于海潮是最后进的宫,一进大殿便见容澈与魏长东跪在殿中央,而女皇身旁站着的却是裴清扬,裴清扬趾高气扬全然没有昨夜动荡的后怕,只狐假虎威的俯视众人好不得意。

    吴煦同于海潮施完礼后,于海潮道,“魏国公已被关押在大理寺听后陛下发落。”

    魏长东连忙以额砸向冰凉的地面,“陛下,臣有罪。”

    女皇气息冷冷,开口却是故作宽慰,“长东哪里的话,你乃是昨晚的首要功臣啊。”说完女皇视线一转放到了容澈的身上,又道,“国公一案所涉牵连众人统统交由大理寺及刑部彻查。”她一顿又道,“靖远王也叛乱了”

    “回禀陛下。”答话的却是吴煦,他道,“这是臣昨夜在国公府搜出的国公与靖远王往来的信件。”他双手将信件呈上,安公公接过后放至御案上,女皇只随意一瞥并未正眼去看,神情已是风雨欲来,“朕自小待他最好,可他却贪恋权势久怀异念辜负朕的一片好心,着实该死。”

    裴清扬体贴的在一旁替女皇顺气,嘴里竟是好听的话,“靖远王忘恩负义自然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可陛下千万别气坏的身子,不然臣会担心的。”

    容澈连忙额头碰地,发出沉闷一响,“清平知罪。”

    “你又何罪之有”女皇话中讥诮,“若不是你与长东力战魏国公,此刻坐在这里的怕就是别人了,你二人可是朕的大功臣。”

    女皇诘难他二人实属东怒西怨、无端牵连,容泠深知这一遭容澈是逃不掉的,昨夜容澈连衣衫都没来及换自进宫一跪再没起来,到此刻发丝还凌乱的黏在脸上,她心里头既不忍又心疼,于是见机上前一步回禀道,“陛下,这里还有吴城送来的消息,靖远王行军已接近吴城,豫、云二州也归附了靖远王。”

    安公公将东西呈至御案,女皇拂袖将其连同先前的信件统统扫落到地上,尤为震怒,“好好好,真是天大的胆子。”她话一说完气息起伏的更加厉害。

    “陛下息怒。”裴清扬上前安抚,依旧替女皇顺着气,温言细语道,“靖远王不过宵小之辈可不值得陛下气坏了身子。”

    女皇半晌无话任裴清扬殷勤侍候,殿内众人皆将目光垂落至地,规矩伫立神情里不露出任何情绪。裴清扬余光瞥见众人俯首帖耳的模样,好不神气,话也越说越直白露骨。容泠双眸乍冷犹如千年冰封,带着刺骨的凉意。

    好半天后女皇怒气渐消,终于开了口,“清平你有何打算”

    容澈再以额触地,“清平愿将功抵过请兵出征吴城讨伐叛军。”

    “你”女皇话音一顿状似沉思不再言语。

    凭揣摩圣意裴清扬当属头名,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去叛军头领可是你父亲。” 他话音一顿拿眼偷觑女皇脸色,见女皇面无异常便壮了胆子,呼和道,“万一你父女二人只是合唱一出苦rou计给陛下看,那岂不就是引狼入室。”

    “放肆。”容泠勃然呵斥,“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裴大人还请自重。”

    “陛下。”裴清扬不与她正面交锋转而求助女皇,委屈道,“臣也是一心为陛下安危着想这才一时心急口快的,还请陛下恕罪。”

    “你也的确是话多了些。”女皇拍了拍他以示安抚,即又对着容泠道,“元嘉也是,裴爱卿只是心直口快,但其心是好意。”

    容泠眉峰一拧,也不做辩解一心要为容澈开罪,“清平昨夜浴血奋战不畏生死保京城太平,其心更是可鉴,还请陛下明察开恩。”

    女皇威压之下容泠分毫不让力保容澈,她身姿挺立傲然而视,而女皇的面色却愈发的冷了下去。此刻的容澈因担心容泠会触怒女皇也有些心急,裴清扬这等小人假借女皇宠信已是无法无天,何况他本就与容泠结有梁子,未免横生枝节唯有她挺身而出。

    诡异的安静中蓦地响起了容澈淡漠的嗓音,她道,“陛下,清平自知有罪未能及时察觉靖远王意图,令京城陷入如今困境。”她一字一句缓缓而道,“清平自小身受隆恩此生无以为报,清平自知罪大恶极并不敢奢望陛下格外开恩,但斗胆肯请陛下准许元嘉长公主为讨伐叛军主帅,清平誓愿追随殿下征讨叛军。”

    女皇眉峰拧了起来兀自思量,问道,“清平这是何意元嘉乃当朝储君怎可前去冒险”她一顿,又问道,“但叛军一事也着实不能再耽搁了,安和鲁你可有什么好对策”

    安和鲁声如洪钟,跪地说道,“臣愿带兵前去讨伐叛军。”

    “不可。”容泠及时打断,道,“安统领身担护卫京城的重任更不可离开京城。”她走至容澈身旁也跪了下来,“陛下,儿臣以为清平此请可行。”

    女皇望着女儿毅然跪地的身影,刚才的怒气全消,只道,“元嘉不得胡闹,你可知战场无情朕不会放你去冒险。”

    容泠沉声道,“儿臣并未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儿臣既是储君更要亲自征讨叛军以正君威,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女皇又陷入了沉默,她问道,“尔等以为呢”众人面面相觑岂敢多言,只得装聋作哑继续以沉默相对。以当前局势换谁去她都不甚放心,反倒是元嘉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让女儿以身犯险也是不放心,左右都是不放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权衡。

    她的目光在殿下几人身上逡巡许久,容泠与容澈皆是屏息静气等待着,又是许久后女皇才问道,“清平,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容澈知道陛下这是准许了容泠出征,便道,“请陛下放心清平会以xi,ng命来保护公主殿下。”她趁此又道,“清平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讲。”

    “清平恳请陛下也给魏长东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继续道,“魏长东常年驻守边疆骁勇善战,此去征讨叛军途中也可同保公主安危。”

    女皇对魏长东本就不知该如何处置,魏国公虽身陷囹圄但魏家根基尚在,更何况西疆几十年来全在魏家的掌控中,想彻底铲除魏家当下还不是时候,那姑且先留下魏长东以稳住西疆局势,假以时日等西疆回到朝廷的手中再行处置也算不迟。

    “如此朕便准了元嘉的请求。”女皇转而又道,“你二人也要全力保护公主,击退叛军好将功补过。”

    “谢陛下开恩。”魏长东与容澈跪地谢恩。

    女皇自御匣子里取出两枚半块兵符,她拿起其中一枚与容泠说道,“这一枚你可随意调动京城禁军。”又指着另一枚,“这一枚可动江北大营的五万ji,ng兵,至于豫、云二州谋逆者就地正法不用回来请旨。”

    安公公将兵符交到容泠手中,她高举过头顶谢恩,“儿臣定不负陛下所重托,讨伐叛军匡扶社稷。”

    女皇嘱咐道,“刀剑无眼你不可逞强。”

    “儿臣明白。”

    经一夜折腾女皇早已疲乏,她道,“众爱卿今夜辛苦,朕乏了尔等都退下吧。”她起身裴清扬忙去搀扶并没有退下的意思,一直扶着女皇出了西殿那神态满是不可一世。

    大殿里有种难耐的寂静,众人跪地行礼直至女皇出了西殿才纷纷起身,各自不语也退出了西殿由小公公领着沉默的朝着宫门走去。临近春末阳光较早前的热辣,众人直到一身凉意尽数散去,才渐渐恢复如常有了开口的意思。

    吴煦开口先是朝着容澈赔罪,“下官给清平郡主告罪,因靖远王府牵涉叛乱遂下官于早些时候已将王府诸位公子小姐缉拿关押,王爷也已查封。”

    清平淡道,“吴大人言重,这是大人分内之事。”她即又转向前去禁军营地的容泠,说道,“清平有一事还需恳请皇姐。”

    容泠面露疑惑,“何事”

    “魏国公是唯一知晓靖远王计划的知情人,所以清平请去一趟大理寺私下见一见魏国公好知晓叛军的真实动向。”听她言魏长东眸中一闪,隐隐能猜出她此去的真实目的。

    殿外阳光大好,容泠的双眸自然恢复了灵动,她眉梢轻挑说道,“想从国公嘴中套出话来并非易事,不过你若想去试一试也好。”

    “清平谢过皇姐。”容澈停住施了一礼,又道,“长东你先陪殿下去禁军营地亲点两万铁骑”她抬头望了眼天色,“于未时三刻开拔。”

    “好。”魏长东声音低沉眸光幽幽落到了她身上,直到旁人自有话说不曾注意他俩时,他才又开了口,“刚才在殿上你不该为我求情空惹陛下猜忌,何况如的今陛下对你也不甚放心,平乱之后你随我会西疆吧。”

    容澈眸光淡漠亦是小声道,“若能顺利平乱我将请旨重回南疆驻守远离京城。”

    魏长东余光瞥见望过来的容泠,说道,“怕你到时候已无法轻易离开这里,方才瞧那裴清扬的目中无人的模样,日后与殿下定会有一番交锋。”

    她不疾不徐道,“待到平定叛乱京城自有堂姐襄助皇姐,区区裴清扬掀不起大风浪。”魏长东瞧她神色虽依旧淡漠,但眉间笃定不免一笑,容澄在容澈心中还是一贯的不可动摇。

    宫门外大小福因是容澈身边的人,才在京兆尹查抄王府时得意逃过一劫,吴煦告知他二人容澈人在宫中,于是无处可去的二福将就在宫门等了一夜,直到现在也没瞧见半个人影,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担心他们的主子此刻安危。

    大福十分焦急不停踱步,不时的朝宫门里望一眼,心中着实怕主子凶多吉少,“都到这时候了你怎半点都不着急。”

    “哥,你先停下来。”小福宽慰道,“放心,主子吉人天相,何况我听吴大人说主子昨夜平乱有功,想必这时在御前回禀多待了些时间,不会有事的。”

    “咱们主子做事一向谨慎按理说也不该有事,只是等了一夜不见半点音信,我这心里头就是放心不下来。”

    “你放心好了,主子若有事咱俩也不会待在这里。”小福终是忍不住上前拉住大福,逼得大福不得不停下焦急的步子,大福身子是停了下来可头还在努力伸着朝宫门里瞧,小福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挨近他问道,“主子最近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主子的事情又怎会来告诉我。”大福略带疑惑回头道,“何况我近段日子一直在照顾你,你问这个作甚”

    小福虽是一慌却是极快的接道,“突逢巨变有些好奇罢了。”小福受伤几日一直休养未能跟在主子左右,若不是京兆尹搜查王府他都不知有这惊天巨变。

    “主子不说的事情你少问。”大福又训斥道,“上次双莲的事情害主子无端在大公子院里受辱,你往后可得警醒些万不可再给主子惹事生非。”

    “哥,你都训了我多少遍了。”小福不甚厌烦,“大公子如今都被抓了还提那些个事作甚,行了行了,快看主子出来了。”

    容澈与魏长东先一步走出宫门,二福将忙迎了上去行礼,“主子、魏大公子。”容泠随几位大人慢了几步一道走了出来,他二人又挨个行礼,“二福将参加公主殿下、几位大人。”

    容泠虚抬手臂示意免礼,遂又与容澈说道,“你先随于大人去大理寺我在禁军营地等你。”

    “是。”

    容泠同魏长东、安和鲁翻身上了马,容澈与吴煦、于海潮目送三人远去,才收回了视线。于海潮道,“郡主这就随我去大理寺还是”他话不说完只是拿眼瞧着容澈。

    容澈道,“我先换身衣裳再去大理寺寻大人。”

    “好,那下官便在大理寺恭候郡主。”他说完与吴煦施礼告辞,只余大小福与容澈还站在宫门外不知该往何处去。

    大福道,“主子,王府已被京兆尹查封我们该往何处去”

    “常宁王府。”容澈说完抬脚跨上骏马,也不管身后二人是否跟上打马而去,二福将赶紧上马在她身后追赶。

    对容澈的突然到来容澄并不意外,只是比她预想的要晚了许多,见她一身衣衫半干半shi眉头不免也鼓了起来,她吩咐道,“备热水,再去准备一碗驱寒汤。”

    白青桐也稍感意外,一向清丽俊秀的清平郡主少见这般狼狈,就连眉间惯有的淡漠也被疲惫取代,她与她见礼,“参见清平郡主。”

    她依然规矩回礼,“白姑娘有礼。”

    热水很快备好容澈浸入其中驱寒,容澄隔着面屏风与她交谈,她道,“陛下不会放过魏长东,你也要小心些。”

    容澈淡道,“征讨父亲势必要打回南疆我打算借此留在那里。”

    “主意倒是不错。”容澄无端沉默了下来,好半天后才有道,“但我怕皇姐一人留在京城孤立无援,而那裴清扬仗着圣宠日渐利欲熏心贪得无厌。”

    “堂姐要到哪里去”容澈不解,即又眸光一亮接着道,“京州”

    “去不去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容澄又笑道,“不说这些了,待会你去见国公也要千万小心,他虽行动不便但杀人诛心之法他可比你我老辣。”

    “我记住了。”

    容澈沐浴过后着一袭青色衣衫踏上了常宁王府的马车,大福驾着马车在长街上奔驰,路上行人受了惊吓埋怨纷纷。她听者轮毂压过结实的青石板,一声比一声焦急,四下无人她惯常的淡漠里也蔓延着浓重的疑虑。

    第49章 四九

    大理寺的天牢里三壁都是石墙不凿小窗,牢房灰暗,牢房y暗潮shi地上零星铺了层干草,魏国公面无表情的垂头坐于干草上,手腕处被粗实的铁链锁着,他灰白发丝凌乱不堪,囚衣污浊、垂垂老矣。他听见牢门开锁的声音,缓缓将头抬起目光如一潭死水,注视着容澈走近。

    容澈居高临下亦是平静的望着他,一朝跌进泥潭便风光不再,面前的魏国公全无平日半点威风,只是一个普通的阶下囚与他人无异。她与魏长东长大了,他与靖远王变老了,生老病死无人可改,她撩起衣袍慢慢坐了下来。

    她此刻一字未言,魏国公也能知晓她的心底话,“老夫老了。”他一笑,带着几分沧桑无奈,“老夫的气力ji,ng神都大不如从前,若不然怎会输给你们这些个小辈。”

    容澈问道,“沦落至此国公可有半分悔意”

    “老夫此生最后悔的是当年没能在先太子身边阻拦局势才铸成当日大错。”他有意提及是希望终有人能完成他的遗志,他要在容澈心中将仇恨的种下,身死不足为惜,他恶毒的想将容澈变成他遗愿的寄体。他又道,“老夫想不到来的会是你。”

    “到了此时国公又何必惺惺作态。”容澈不疾不徐,淡道,“你即提起我的心结不正是引我来见你,有话不妨直说。”

    “好一个世事通透的小姑娘,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他的笑容里藏了一丝y冷,他以话为利器扑向容澈,“一直以来困扰你的难道不是王爷突然对你的冷淡,从那之后对你态度大变,置若罔闻”

    往事随着他的话席卷而来,有些事她早已记不清楚,但那些伤心与难过却一直蛰伏在心底,只是出口的话依旧平缓,“看样子与国公大有干系。”

    “不过说起这件事要先从所谓的泰山之乱说起。”魏国公双眼如鹰隼紧盯着猎物,而容澈始终神色如常,不露半点异样。

    y暗的牢房里只听魏国公娓娓道来当年始末,“十九年前,先皇昏聩宠信小人致使j,i,an佞当道朝廷上下更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先太子执意力谏劝阻,试图力挽狂澜。只可惜先皇早已被小人蒙蔽,听信挑拨谗言渐渐冷淡了先太子,先太子痛心难耐心灰意冷。”

    “这样的局面竟然持续了一年之久,直到先皇动了泰山封禅的心。”魏国公的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古往以来封禅的君王哪一位不是丰功伟业、千古名君,而先皇宠信j,i,an佞惑乱朝纲,冷落忠臣荒y 无度,如此德行若封禅泰山必遭天谴,群臣劝阻不反遭贬谪。那些个尚未祸及的大臣痛心疾首,在他们眼中唯有清正如先太子,才能换回我大夏的朗朗乾坤。”

    说道激愤处魏国公气息竟不能稳,可见当时岁月是在刻骨铭心,容澈见他沉浸痛苦的回忆中,便开口道,“所以你们便怂恿先太子逼宫造反、弑君夺位”

    “休要污蔑先太子。”魏国公突然暴喝,“先太子为人堂正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是那个女人为掩饰自己所行才编出的一派胡言,她才是弑君夺位的那个人。”

    容澈心下一凛眸光暗了下去,她虽早有预料却也难敌亲耳所听的震撼,“先太子的确围困了泰山先皇营地,你为何要污蔑是陛下作乱,而且当时你在南疆驻守又怎会知道这一切”

    魏国公冷冷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要忘了当年你的父亲也参与了平乱。”他用浑浊的双眼望着她,更像是在找寻,“先太子是围困了泰山不假,但那是清君侧诛j,i,an臣以正山河。”

    “先太子带领两万人马原本是要阻止先皇封禅,但j,i,an臣竟荧惑先皇说先太子这是造反,先皇不辨忠j,i,an下令随扈在泰山的禁军抵抗,这才有了所谓的泰山之乱。”谈及过往依旧痛心,而后便是咬牙切齿的恨意,“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竟然趁机弑君嫁祸于先太子,此计恶毒此心可诛。”

    容澈的目光平淡,张口亦是如此,“国公此言可有凭据”

    “靖远王便是凭据。”他又笑了起来,“那个女人心思y毒盘算着一手好计策,你那么聪明何不猜一猜你效忠的陛下用何手段既不费吹灰之力登上皇位又可一石二鸟除掉对手”他的目光始终将牢牢掌控。

    二人的目光一阵短兵相接,容澈好不避闪只不紧不慢道,“我是来国公讲述,若国公不愿讲我也不会相逼。”

    魏国公脸色突变即又狂笑不止,“老夫的好儿子竟然爱上了你这样冷漠的女子,怕是今生也不得善终了。”他收敛了笑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样子你父亲对你影响着实很大,不过待会你便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待你。”

    容澈的神态像极了一张ji,ng雕细琢的面具,任凭如何也找不出丝毫破绽,魏国公一心想看那张ji,ng致的脸上出现他想要的裂缝,所以接下来的话说得十分顺畅。

    “那个女人说服当时的禁军统领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前去泰山救驾,按照行军脚程本该十日便可赶到泰山,可她偏偏走了十五日,后来我多番追查才得知那期间她多次无故下令安营扎寨,竟说是前方有敌军埋伏道路受阻。”

    他脸上冷笑,“好一招借刀杀人,恐怕到现在都没人能猜到她的真正目的。”他一顿又陷入回忆,“那时先皇与先太子在泰山激烈交锋,先太子本不为夺权遂次次手下留情,反倒助长了j,i,an臣的气焰,后来先皇发起了最后一次突围,那是泰山之乱最惨烈的一站,先太子先是一再退让但奈不住先皇的狠心,他不忍将士们无辜惨死遂下令先处死j,i,an佞再迎先皇回宫。”

    “这个机会终于被那个女人等到了,那时她已在泰山附近驻扎了一日之久,终于山上的战火烧了起来,她迅速带领一万人马打着救驾的幌子上山,可她根本就没打算救驾,她依旧再等最后的机会,终于先皇不知被何人暗放的冷箭s,he伤,她的机会也终于来了。”

    “她以清君侧为由大举进攻先太子,先太子他们经历多日作战早已疲惫不堪,哪堪与实力强劲的禁军交锋,先太子节节败退被她围困于山脚下,斩杀当今太子本是死罪,可她有最能瞒天过海的理由,那便是先太子围困先皇于泰山企图弑君谋反,又遭禁军围堵又拒不悔改顽强抵抗不得已才失手错杀。”

    “好一个不得以,那个女人狼子野心为夺帝位不惜杀兄弑父,后为掩饰恶行更是篡改卷宗、欲盖弥彰。先太子一世英名竟成了贪权夺势的小人,而那个蛇蝎妇人却成了一代圣帝明王,真是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魏国公怒目切齿、愤懑激昂,可他心底长存至今的却是悲痛,他痛恨自己当时未能留在先太子跟前拦住他,更痛恨自己没能手刃那心肠歹毒的女子为先太子报仇雪恨,他最为痛恨的则是现在,苦心经营十几年竟落得如此境地,愧对亡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段惊天秘密无不让容澈震撼,可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唏嘘不已,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那通向王位的十里锦毯哪一次不是用血铺成,说到底女皇也好先太子也好最后都是臣服于王位之下,所谓江山社稷、海晏河清不过是在为登帝后的自己立一块功德碑,而后便是高枕无忧坐享天下朝奉、俯首称臣。

    而魏国公到底是困囿于对女皇仇恨,还是痛恨自己的无能谁又能说清,女皇的帝位得来的虽不光彩,可治理大夏山河或许并不比那优柔寡断的先太子差,她心底竟有一丝悲悯的可笑。一念及此,她不禁也想知道自己又被困囿于何地

    她双眸如同一汪大海,风平浪静,她的话问出来依旧是缓慢而清晰,“所以你利用魏如海策划了十三年前的刺杀”

    “是,只可惜那群江湖人士如此没用。”魏国公冷嗤,“区区一个女子都杀不了,当初若不是怕如海出面会暴露魏家,早该让如海亲自去。”

    容澈蓦地话锋一转,语气不经冷了下去,“那你伤安乐郡主一条腿的事该如何算”

    魏国公从未将这一茬放在心上,忽被容澈提及竟先是一愣即又有些恼意,他为先太子的死痛心疾首之时,她反倒只记得让他给一个女娃交代,与先太子想必容澄的一条腿又算些什么他恼怒道,“常宁王也是参与了当年平乱,她那条腿就当还她父亲造的孽果。”

    容澈目睹国公面色变化,自然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话音更冷一字一句道,“在我看来安乐郡主的一条腿可比国公的恨重要的多。”

    “你。”国公气结,锁在手腕处的铁链因愤怒颤抖作响,他正欲发作忽又想起一事转瞬平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换上了一抹y冷的笑,那是经年累月的y险世故,他的望着她也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容泠被掳容澄废了一条腿,为何只有你能幸免于难,安然无恙”

    容澈胸口一滞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但魏国公岂会放过她,他快速的说道,“是皇夫极力的保护你,身为皇夫不去保护陛下更不去保护公主,却单单急于保护你,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杀人诛心,还是他棋高一着。

    容澈的胸口是剧烈的狂跳,她就要知晓一直耿耿于怀的往事了,可她却想临崖勒马,她不在乎那些王位争夺的仇恨,她最怕有些事一旦知道便会与容澄与容泠之间划上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可她知道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因为你才他的亲生女儿。”在与容澈的这场交锋中,魏国公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他继续道,“你并非靖远王所出,你的身生父亲乃是已故皇夫,是老夫将这件事告知了靖远王,所以他开始疏远你甚至一度要杀了你。”

    容澈依然在维持她眉间的淡漠,可她汪洋般的眼里却起了风浪,她不动声色听着魏国公继续把话说完。

    “那毒妇登基之后为笼络人心稳定朝局,下召令江南最大氏族欧阳家长子入主后宫,册封皇夫,欧阳家自然乐观其成,可欧阳爽因心有所爱故百般推脱拒不领旨,欧阳家本想强逼他进宫,但那个女人棋高一着,待她查清缘由之后便将那女子召为贴身女官,又诳欧阳爽会极力玉成他与那女子,欧阳爽无奈之下只得进了宫。”

    “后宫皇夫形同虚设倒方便了她与面首终日宣y ,欧阳爽便在后宫与那女子有了夫妻之实,后来一次宴饮靖远王也一眼相中了那女子,便去向她讨要,当时局势稳固她也无后顾之忧,况且王爷手握重兵她自然要示好拉拢于是便将那女子赐予靖远王。”

    “那时那女子刚有身孕欧阳爽为此勃然大怒,她便以你的xi,ng命相威胁迫使你母亲含冤受辱嫁与靖远王为妾,而后便有了你。”他满脸的褶痕被肌rou牵引,笑得极为诡异,“容澈,不对,该叫你一声欧阳澈。”

    容澈在极力掩饰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好在她对如何掩饰驾轻就熟,只是她眼底却潮涌不止,翻腾不息。容澄那双与容泠像极了的眼睛难怪她没有,难怪母亲总是郁郁寡欢,难怪皇姑父会那般宠爱她。

    “她这么好男色老夫便送她一个,那裴清扬倒是个会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旦得以重用便忘恩负义与老夫一刀两断,不过老夫本就没指望过他。”

    容澈心知魏国公安cha裴清扬不过是想让女皇因慕色而荒废社稷,引满朝怨愤罢了。见她不语沉思,魏国公又将话锋转了回来。

    “欧阳爽为了救你险些害死了长公主。”他话音蓦地一顿即又冷笑,道,“那妖妇为了保住元嘉用了一招金蝉脱壳,老夫竟没想到。”他一顿,又道,“当初,因欧阳爽对你的舍命相护,致使容泠命陨回宫之后那妖妇便对他言辞,而欧阳爽也为容泠的死愧疚郁结最终缠绵病榻而亡,可惜了欧阳爽英年早逝。”

    “你的母亲在得知靖远王知晓你的身世后,含冤莫白最终自尽身亡,而你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终是有些感情才免遭一死。”他扯动着干枯的嘴角,“是我将此事告诉了靖远王,再趁机唆使他与我一同叛乱,既然那妖妇是借着叛乱登基我便也让她死于叛乱之中。”

    “可惜你现在只沦为阶下囚,而她依旧高高在上拿捏着你的生死。”容澈一字一顿化作万箭穿心。

    魏国公的脸色变了又变,胸中的激怒最终偃旗息鼓,他没想到容澈竟如此牢不可破,坚如磐石便也冷血无情,他终于明白靖远王的冷淡与边疆的鲜血已将她重新塑造,当年那个粉团小娃更像是一件工具,淡漠无情。

    可惜他错了,容澈并未无情,只是她今有的情感如今都用在了容澄与容泠身上,与她来讲曾经她所奉行的法旨的,便是一切对她们不利的就是与己不利,可头一次她竟有些动摇了,做不到心如止水。

    长久的沉默弥漫在牢房当中,魏国公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半间牢房化作战场任凭他刀枪剑戟、挥师南下,奈何对手固若金汤到头来兵败如山倒,他颓然的坐着眼皮微耷,双眼黯淡无光。

    他问道,“你打算如何对付长东”

    “回西疆或随我去南疆。”

    “你以为那妖妇会放过你们”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你走吧。”

    “容澈告退。”

    容澈自干草上起身,一足尚未落下便听魏国公又道,“叫长东不要来看老夫了。”她没有回头只发出一个音节当做回答,而魏国公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听者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出了大理寺二福将忙迎了上来,容澈视若无睹兀自径直朝前走去,她眉间淡漠尽失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茫然,她的亲生父母双双被人逼死,她自小与生父相见却不曾相认,而不管是容泠还是容澄更都与她再无关系,不过转瞬间便命似飘絮随风沉浮。

    她连该有的恨意都不曾有,她心绪虽有短暂难平却又能自抑,她不曾自怜也没有自怨,母亲与父亲像极了两个陌生的人,牵动不起她丝毫的情绪,她最怕的是坚守得姐妹亲情失去了支点,奄奄一息。远处摇摇将落的红日欲挽无力,她竟也有了自恨的时候。

    第50章 五零

    容澄自无花院中走出缓缓踏进常宁王的小院,房中隐约有人声传了出来,她在月台上稍驻抬手制止了通传。小院里的有诸多奇花异草,有一些是存善在四处游学搜集而来的,被常宁王单独摆放在一起,仔细打理,她早该看出来父亲对存善的好并非出自恩情。

    房门启合声将她唤了回来,她转身里头出来的人躬身行礼,“给郡主请安。”

    她道,“免了。”

    她话音刚落,里头传来常宁王的询问,“是阿澄来了”

    “是的,父亲。”

    “进来吧。”容澄抬脚踏了进去正要行礼,常宁王抬手止住,说道,“过来坐。”容澄依言走过去坐下,王爷细细端详她一阵后含笑问道,“猜到了”

    容澄亦是笑着回答,“还需父亲明示。”她见桌案上放着一块清润的玉佩,与存善身上的那块几乎一样,眉峰一拧略带不解,“与这块玉佩有关”

    王爷将玉佩递于她说道,“摸摸看。”

    玉佩触感清凉细腻,容澄在一难以察觉处摸到一个小小“梅”字,是她母族的姓氏,这一块玉佩与存善身上的本该是一对才是。她一讶,问道,“这是母亲的那存善哥哥的那块原本是父亲的”

    “阿澄先告诉父亲是如何猜到的”

    “王府之中能屡屡避开惊雨追查的除了父亲女儿再也想不出他人,只是一直以来女儿也没有想出父亲在保护谁,遂放弃了追查转而让惊雨盯紧了父亲。”

    王爷爽朗一笑,“不愧是我的女儿。”他再次将容澄仔细端详,许久后才道,“这一块与存善身上的那一块本是一对,是为父送于你母亲的信物。你母亲自小便已才名冠绝大夏,我仰慕许久暗生情愫,后来我隐瞒身份远去江南一待两年,才成就了这段姻缘。”他每忆及亡妻,心中便有无限凄凉。

    “父亲。”容澄宽慰道,“母亲曾说过她此生不悔嫁与你。”

    耳边是女儿的安慰,王爷又独自伤怀一阵,才道,“阿澄,为父接下来要与你说的一段惊天的秘密,要波及生死你可还要听下去”

    容泠正色而道,“父亲,请说。”

    “好。”王爷说起那段不可昭示的秘密,“国公因先太子叛乱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不曾想到靖远王竟成同谋。十九年前的泰山之乱想必你已十分清楚,可事情远不是卷宗所载的那般简单,当年我随皇姐前去救驾,皇姐一路行军甚慢又以诸多借口停滞行军,开始我多有不解,可在泰山之乱当日皇姐却又急匆匆的赶上了山,我才顿悟皇姐的目的是何。”

    “难怪国公执着为先太子昭雪。”容澄眉间紧锁所言震慑人心,“靖远王一旦兵败,旧事重提,陛下久坐王位为粉饰过去势必会将矛盾指向常宁王府。”

    “为父也有此料想。”常宁王倒是十分平静,他重回往事继续道,“阿澄知道吗,善儿的生母也就是当时的先太子妃是你母亲的姐姐,我在江南时便于她相识,泰山那日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便冒险孤身将其救了下来。”

    容澄蓦地想起她与存善因母族习俗每年春宴后都要共饮屠苏酒,却原来也并非巧合,他们的母亲是亲姊妹父亲又是兄弟,难怪外人一眼便瞧出他们是兄妹,而他们却也真的是亲兄妹,只听她父亲又道。

    “那是她怀有善儿快要临盆我将她藏在山下的一户农家,烧了她的所有衣物,泰山之乱平定后皇姐将要凯旋,我不敢久留引皇姐起疑便将随身玉佩留给她,让她身体稍转之后叫这户人家带着玉佩去京城找我,可此后我却再无她母子二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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