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夜,我借着酒意与她说,我喜欢她。
第122章 浮躁
不知不觉地,我竟睡着了,也不知那琴声响了多久,那少年又弹了多时。我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掌了灯,身上也不知道何时被人披上薄毯。
我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刚觉的喉咙里有点渴,往手边一瞧,竟然有杯水,拿起来还有些温温的,索xi,ng便仰脖子干了,一啧吧嘴,舒服!
我爬起来重新理了理头发,一转眼瞅着下午还敞开着的窗户关上了。再去看拿少年端坐之处,那方古琴早已不再。大抵是见我睡着了,估估价,到了离场的时候,便悄悄去了。
清了清嗓子,我拿了手杖,便起身往外走。真是睡得踏实,这银叶子没白花,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安心的睡上一觉,刚才还给人家枕头弄shi了。
肚子里有点饿,我心里盘算着叫个小侍来,待靠岸的时候给我整点什么当地有名的菜色吃吃。
刚出门,我就瞧见那小侍儿面色怔忡的站在对面,他一见我出来,登时一愣,下一秒便换了副笑容迎了上来“我说一下午都没见着姑娘,还担心您临时改了主意。那小公子在阳鹤轩等了半晌,不见姑娘来,退了半打银叶子便走了。”
嗯?啥?
“说啥呢?我这不听了一下午曲子吗?咋还带退钱的?”
那小侍忙摊开手,将那剩下的一个银叶子举到我面前“刚才看姑娘从明月轩出来,怕是姑娘刚才入错了屋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转回头看看,不是画了个鹤吗?又仔细看看上面的字,哎呀,没看见旁边的挂的牌子,果然是走错了屋。那不对呀,刚才那少年……他是干嘛的?我刚才是不是还让人家不正经……
一想到这儿我脑子就有点疼“你知道刚才这屋里有位少年,他是干啥的?”
那小侍摇了摇头,不曾得知。
我看他还举着那银叶子,心里转了一下价码,便推给他道“你帮我个忙,帮我打听打听刚才这屋里刚才有谁出来了,穿了身白衣裳,抱了张古琴。若找到了,就帮我订个桌子,说我刚才唐突了,请他务必赏脸吃个饭。没找到的话——”我瞥了他一眼。
那小侍自然是人ji,ng,见着了银子,喜笑颜开的来了句得嘞,转过身便跑的没影儿。我似好像也并不太饿,便慢慢悠悠的往屋子里走去。
路过对面时,我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脚印早就被擦去,我想了想,不知怎得有些介怀,等有机会打听打听对面歇着什么样的人吧。我正要开门,却听背后有些动静,转回头一看,倒是让我手上一颤。
一人着月白衣裤,未束冠,长发抱怀,笑眯眯地抵在门框上。藕色长衫也未系,只松松散散地搭在肩上。若不是相识已久,那一瞬间的风流绰约怕是要撼瞎了许多闺中小女的芳心。
可这副面貌看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风情可言,更不想顺了那人的意。
便故作不解风情,转回身推开屋门道“就这天,穿着点薄料子你不觉得冷啊,晚上风大啊,别着凉。”
“下午我叫那唱曲的可好?我可是听到了你那破锣嗓子在对面跟着干嚎呢。可是春日里,芳心浮躁?”
我不屑搭理她“浮躁你姥姥,知道我住对面,你有钱点个童子不知道叫我过去爽一爽?”
“……我以为你不好这口。”她神色一顿,复又换了愉快的音调“我呀,后来觉得不如你唱的好听,便把他赶走了。”
“我不爱跟你搭腔,赶紧多穿几件衣服,屋里躺着玩去。我怎么认识你这人,y魂不散的,我说鹤大娘,你爱装男装女我管不着,爱上哪儿去那也是你的自由,只是这阵子能不能饶了我,暂且给我几日清闲?”
她平日若听见我叫她鹤大娘,必然震怒掀桌,今儿却反了xi,ng子,只是皱皱眉,便一带而过,让我有些不适。
暖琴理了理衣裳,自顾自地走进我屋来,四下打量一番,便一屁股坐在我床上“让你脑子抽筋去建业会小情人?别傻了,人家现在什么都有,啥也不缺,你没事过去碰一鼻子灰作甚。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如与我结个伴,赏春踏秋的,也好帮你调理身子,这买卖不亏吧?”
“管你啥事,我来建业是恰好有批货在这儿,朋友嘱咐我过来帮他看看。你当我真来游山玩水的?”
暖琴也不恼,只是cha着手笑眯眯地看我“你能不知道她现在住在钱柳?”
我一滞,果然……
见我没了言语,她复又弯弯嘴角“只要不是她,你喜欢谁,我自不会管。你若看好了谁家姑娘小子,我去给你说情去,也了了你爹一个大心思。看样子,你大哥还没跟他们说呢,自家妹子眼光高啊,除了人家陆府的嫡长女,谁也放不进眼里。”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关上门,拄着拐杖站在她面前。“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的。”
暖琴仰头看着我,依旧是笑嘻嘻地一副无惧的神色“是又怎么样?”
“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就是不想让你跟她在一起。”
我确实恼她这样说话,但若是平时,就算是闹了别扭了,她再怎么要激我,话也用不着说到这份上。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我有些焦急地抓着她的肩膀问“是不是……她出事了?”
暖琴这把不笑了,敛起神色来,使劲将我一把推开。“我就知道你满心满脑子都是她,别人好心都成了驴肝肺。”
我脚下没稳,又没了凭依,再差点要跌到地上时,暖琴伸了手,一把把我拽到床上来。“弦歌啊弦歌,你大言不惭地说要忘了她,要放彼此一条活路,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除了逞口头之快,你心底里可曾有一分一秒忘了那个人?”她把毯子扔到我身上,向床脚挪了挪。“你大哥来找我的时候我不曾信,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弦歌你虽然行事浮躁些,但总归也是个爽气的xi,ng子,说出口的就能做到,我可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拖泥带水。”
“……”
“你若想和她在一起,就去抢了带走,什么失眠失忆的药,我都有。若还拿不定主意这样犹犹豫豫,我劝你趁早断了念头,别凭着我对你有些另眼相待就抓鼻子上脸。”她瞅了我一眼“若不想让我烦你,你就早点做决定。只要你心里还跟那陆彻雪拖泥带水拉拉扯扯,就别想再见到我。”
我看看她,心中有一丝动容。
爬起来蹭到她身边,倚在暖琴又不宽阔又不结实的肩膀上,她弓着胳膊,将我圈起来。发丝落在我面颊上,能嗅到淡淡的草药香。
“虽然你我之前两相厌,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你对我确实够意思。我何德何能,让你大老远跑到北锦去给我看身子,然后又这么一路顺着水寻来。若只说是酒友,也太奢侈了些。”我吸了吸鼻子“想忘了一个人太难了,我还需要些时间,我一定能挺过去的,只是这段时间……你能不能陪陪我?”
“用我打发时间?”她嗤之以鼻“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我喜欢的人必然要一心一意的对我好,若心里还念着别人,我就买一副轮椅,然后打断她的腿。”她似想到什么,环在我肩头的胳膊又紧了紧,嗤笑道“我竟忘了,现成的轮椅可不有一副。你这腿脚怕也是好不了了。若是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发发善心,打断了再给你治也好。”
“我可不想再窝在轮椅里了,毕竟我以前是个贼。若是见了同僚,指不定以为我是收信子的时候落下的残疾,让人耻笑。”我埋在她发间,吃吃笑道。
“谁敢笑你,我就下药让他一辈子站不起来。”
“然后江湖上就会有一个传说,叫大名鼎鼎的卓天师有个弟子,专门断人腿。”
暖琴眼睛一亮,捉着我的手便挠起了痒痒。
我只能认服。
掐在此时,有人敲了我的门。我应声,是刚才让我去找人的小厮。
大抵是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也只是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回我“姑娘,找到了。只是时辰现在有些晚,能否要把晚膳的菜色布成宵夜?”
“好好好,这把你要给我好好引路,别再给我带错了屋子。”
我心情自然好,刚要下去开门,却让暖琴一划手把我阻在床上。她拾了鞋子,悠悠然去应门。
那小侍一见她,又瞧见了床上衣衫不整的我,误以为是坏了人好事,立马白了一张脸。
“我又不吃人。”暖琴拢了拢发丝,冲我做了个鬼脸,带上门,把那小侍阻在门外,径自回屋去了。
“你让他等等,收拾收拾我就过去。”我瞧了瞧镜子,也不知道带着这红肿的眼去见人是不是很怪。
第123章 消夜
我换了件衣裳,洗去脸上脂粉,顶着一张素脸便跟着小侍去了花厅。这次那小侍可长了心,一直跟到我进对了屋,才安心的候在门口。
我四下张望着,挺好,这次我比那少年早些。
便心安理得地寻了个位置,我不爱做主位,总觉得好像自己的身子板当不起拿架,便坐在侧面,桌上有茶水,我到了杯,放在鼻子低下嗅嗅,果然是好味道,上好的竹叶青。
晚上喝绿茶是不是有点奇怪?我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是头一次我在约人的时候心里慌慌的,生怕哪里做的不妥帖,让人见笑。
打量了一圈四周,那小侍预备的极为妥帖,也恰合我心意,桌上柳瓶里还cha着一支粉色嫩蕊的‘燕来’娇滴滴的让人心生怜惜。我走过去,压了压花枝,把好看的一面冲着桌子,再三瞧了瞧,才返回去坐下。
刚拿起签子拨弄着香灰,便听的外间翠玉帘沙沙作响,一袭白衣朗朗若至。
我的心突突突的跳了起来。
下午以为这少年不过是个伶子,所以我也并未好生打量他,只觉得他举止从容,心里猜测必是哪位官家阔少花了重金请来的头牌,可巧xi,ng子对不上变离了席,勉强在下一站靠岸前接了我的活消磨度日。
所以这样不知根底的见面,真让我心里五味陈杂。
其实我若不再请他也无妨,但是……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让我怀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想,盼着与他在见一面。
“嘿,来啦。”我挂上笑脸与他打了招呼,指指对面的空位置。“过来坐。”
少年看了一眼空出来的主坐,解下古琴小心置于一旁,轻衣空袖地在我对面落座,腰杆笔直如青松。
“下午多谢公子赏曲,让我睡了个安稳觉。”我避开了走错屋的说法,将原因含糊过去。“可睡的太熟了,竟没有听见你离开,实在是罪过罪过,特把你约来赔个不是。”
“无妨。琴音本就是悦众之事,姑娘喜欢就好,无需如此客气。”
我点点头,“你弹得可真好,我一开始脑子里乱的很,回想起很多事,不过到后来,好像被抚平了心绪一样。然后好像一下子松懈下来,眼皮就睁不开了哈哈哈。”
他勾了勾唇角,也未多言。
“我让厨子备了些清淡的,咱们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一半归赔礼,一半庆相识如何?”
少年点点头“我平日不习惯晚上加餐,但姑娘如此说,再拒绝竟显得我小气了。”
我大笑起来,“话这么说可不全对,这不叫加餐,叫消夜,漫漫长夜,扯扯淡斗斗嘴,消磨时光之消夜。”
他歪歪头有些困惑的样子“此前,我并没有时光可消磨。”
我追问道“那你平时做什么?”
“或读书,或弹琴,倒也并无特殊之事。”
“那你真是闷,我在你这年纪,有一大帮朋友,爬树摘果子,到田间地头去烤苞米木奉子。”
他笑了笑,未置多言。
“对了,这你你我我的称呼,好像还未问过姓名,我姓陈,叫弦歌,你呢?”
少年含笑摇头,“我家乡男女在结姻缘时才有互相问名之礼,是以不便透露,若是为了方便称呼,姑娘可唤我“王京”。
他这个xi,ng子还真是……别扭呢。“那王公子,我身体抱恙,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向您赔礼。不知您可否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伸出手来,“我既然已经坐在这儿,就姑娘无需在意之前的误会了。”
我歪头想想,确实。若是只为了听我低三下四的道歉来的,本就没有必要与我敷衍这些。
若是拒绝,则根本就不会来。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心思很周到嘛。”
他抿抿嘴,眉目皆染笑意。“我喜欢弹琴,只是平时鲜少弹给别人听。下午看见你闻音进来,我也颇觉意外”他顿了顿,目光定在我簪子上,声音又小了些“不过好像又在情理之中了。”
我自顾自地忽略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自己从家里溜出来的吗?看你打扮肯定是黎阳某个富贵家的小公子,不过竟然连个小厮都不带,你可真是胆子大。听说最近南面人贩子不少,你可是要小心点,倒不若到了下个镇子,去请几个护卫,这钱我来出。”
他笑着摇摇头,“我是男儿,不比女子,出来闯荡本就是应该的。若是真的傻到让人贩子拐去,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哟呵,你这话说的倒也男子气十足。希望是我多虑了,不过自己出门在外,要分外小心,别的不说,钱袋要守好。”我说着说着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这个,可是大事。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
我歪着头,笑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