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不是你娘亲,我是你。
那场梦我做的奇怪,感觉自己在这世间又重新行走了一圈,待到睁眼时,却发现自己醒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打量一看,竟是陈府,我自个儿的院子里。我回了回神,依旧躺着没起,头有点疼,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提醒了我,饿了,要吃饭。
我刚微弱的喊了一声,就听见门开了。光线刺的我眼睛有些疼,我扶着额头想要做起来,却听的有人扑到我面前来扶住了我。
这熟悉的味道,是莲香?
“主子吩咐我这一路上好好照顾你,我却没做到,当天晚上还没到汾都你就发起热来,我让流鸢去请了大夫,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你咬着牙,一点也不肯喝下去。”
“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了吗?”听着她焦急的声音,我心里一暖。被她扶着坐了起来,看她眼圈通红的样子,我又把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再提她作甚,徒惹伤心。正当我不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恰巧肚子又适时的响了起来,也算是解了围。“我饿了,去给我做点你拿手的……这几天你就留在我这儿,等我好利索了你再回去。陆家那面我会让我老爹写信过去,你且放心。”
莲香擦了擦眼角,道“我已经和管家请示过了,二爷也点了头。粥我一直再炉上熬着的,现在我就去端来。”
我晕了三四天吗……正这么想着,没多一会门就开了,我刚开始以为是莲香回来,也没当意,结果听见拐杖声。这府里还能有谁,自然是只有我们家的老祖宗。
“老祖宗。您怎么来了?”我正打算掀开被子下床迎她,老祖宗却忙不迭的遣了个丫头过来扶着我。
“留心别摔着,快躺着去。你这个丫头,走的时候风风光光满脸是笑,怎么现下这么让人c,ao心。”我从她眼底实实在在的看出了疼惜,便换上一副平时用的顽劣笑容。“本来是病着的,可一看见老祖宗,我就好了。您若不信,我现在还能下地打几个跟头。您甭着急,刚刚我还遣了个丫头去给我弄吃的,这一觉醒来啊,都饿了,哈哈哈……”
我正叭叭的讲,莲香恰好过来,见屋里这么多人。彻雪和我家老祖宗是有缘分的,借此缘由,莲香也是识得,她端着碗碟,微微一福。
“见过老祖宗。”
“我识得你,你是小雪身边的那个伶俐丫头。”老祖宗点点头,让其他丫鬟让出一条道,到我床前来。
“回老祖宗的话,是奴婢。”莲香大大方方的走到我近前,将那食盒交给扶着我的那个丫头,从床铺里面熟练的拿了个枕头塞在我身后。老祖宗遣来那个丫头估计也是新来的,搞不清情况,一时拿着食盒看看我,又看看老祖宗,不知道要交给谁。莲香正弄好,便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那食盒,一勺一勺的喂给我。
俨然一副从小就跟着我的大丫鬟的气场。平时在我和彻雪面前都是温温柔柔的,存在感极低,但需要她的时候,连眼神都不用打,她就准备好所有的事,等在那儿。果然是近朱者赤,跟她家主子一个xi,ng子,像个老母ji一样把自己看重的人都纳在羽翼下,是用了心的照顾关怀。
我看了看老祖宗,她嘴角也带着笑。便不由得打趣道“等你主子回来,跟莫公子成了亲,我便向她讨了你,咱们俩作伴解闷。”
莲香眼色黯了黯,只一瞬就不见,想必也是知道我在宽慰她,柔声道“那好,等主子回来,你去跟她讲。”
看老祖宗ji,ng神尚好,我便与她讲了这一路上的见闻,择了有趣的事说与她听。莲香伺候我用完饭,便拿出去洗了,待回来的时候,见老祖宗还在我房里,便悄悄的站在一边,中间我见她出去过一次,回来手上便多了一壶菊花参片。交给我院子里的灵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待老祖宗离开后,我便招了招手,喊她到我近前来。拍了拍床榻,要她坐在那儿,莲香摇了摇头,我拽着她的手,给她摁在那儿。
“你知道我要与你说些什么?”
她点点头,“大概是猜得到。”
“彻雪跟我说了,她那八字不利。但你从小便看着她长大,自然应该比我更懂你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舍不下的东西太多,又怎么能舍你们而去。她这个人十分谨慎,甚至可以说是步步为营,我是个目光短的人,看不懂她布的局,但我相信,不论是她能否回来,锦茗与你们自然是有人护着的,她陆家的大势也不会去。”我拉拉她的手,手心冰凉。“我信她,你呢?”
“我信的。”她眼中噙着泪。
“刚才我说让你留下,都是哄你的。你是她的心腹,想必这次彻雪也不会少给你安排活计,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院子里人多得是,不差你一个照顾的,你一会就回去吧。我可能过阵子也要出趟门,你放心,你家主子欠我一件事,我还要等着平平安安的回来还。”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空落落的。莲香忙起身到我妆台旁取了那支牡丹簪,奉在我手里。“这是夫人过世前最喜欢的簪子,主子也最中意这一支,时常佩戴。”
我愕然,伸手接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牡丹的叶片,就好像与她还在那马车上,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她柔软的青丝一样。
我心里更坚定了。
“龙神庇佑,她一定会平安回返。”
“愿龙神庇佑。”莲香垂下眼,她的睫毛很长。
第104章 收拾行装
我做了个决定。
手上使了劲,又将包裹紧紧的系了个结。坐在床沿上,拾起手边一枚铜镜,将唇上的红抿了抿,嘴角弯起一道弧线。呆呆的持着镜子坐在那里,好半天眼神才回过光来,轻声叹了口气,心里混乱不堪,抬起袖子拂了镜盘中人影,搁在一边。既如此,我便一定要去寻回自己那半片心,即便是艰险重重,那也要将之取回。
我将叠好的被子抱至床头,心里好烦好闷,不知道为什么总静不下心来,单是听见外头院子里姑娘们玩闹的声音,都会觉得烦躁异常。
“——彻雪你既已辞官,何苦再揽着差事?”
那人摇摇头。“——国家在前,我岂能独安。”
“——你不等莫公子了吗,前写天他才来信说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微寒他,一定会理解我的。”
这几天过的浑浑噩噩,我这颗心,早不是自己的了,跟着她过了千山万水,待到心神回反时才发觉,身虽在,但心已经收不回了,更害怕若要分的久了,定然是心死身僵。其实我心里知道的,唐河关,又怎像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爹爹知道陆家丫头是我的闺中密友,有时下朝回来,见我在门口巴巴等他,也会和我透露几句。
胆小如我,比谁都怕死,但若真应了那个梦,我若在这世上再也见不到陆彻雪,死亦不足惜。
已经入秋了,天也开始渐渐冷起来。
忽然很想念被她牵着的那双手。一年四季总是凉凉的,在手心旋出一支盛放的牡丹,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冰片香气。想起那天在天晴山下,她环住我的肩头,身上仍有些麻酥酥的,闭上眼睛用力吸一口,还依稀能感受到她的气息盘绕在我身边。
“噔噔。”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扰了思绪。站起身来,迎去开门。只见陈家主公颀长的身形立在我屋前。
“爹爹。”我没想到他这时候会来,转念想到床上的包袱,便下意识的移了移步子。
他自不会忽略这些小动作,顺着看去,似也在他意料之中。便拂袖转身,走到院子里坐下。
我有点心虚,掩上门,跟在他身后,在石头桌子旁边站定。桌子上还有刚才吃剩的瓜果,磕了一桌的瓜子皮早就让丫鬟们收拾干净了,但茶水却是凉的。
我院子里的大丫头茗秋刚做完针线活出来,见到家主,做了礼,我抬起手做了个喝茶的姿势,她会意,转身便去安排沏茶,将院子腾给我们两人。
葡萄藤架子下y凉点点,我爹从旁个椅子上拿了个绣垫,放在他对面的石凳子上,指我坐下。
我看得出他矛盾的神色,也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
“前方战事未卜,纵使你昼夜兼程赶到那里怕也是徒劳,弦歌,你是个姑娘家,纵然是会些轻功,那也无用。就算是武学大家,遇见一队训练有素的兵卒也是要吃大亏。你知道,现下西北之乱,不比市井混混殴斗,是真个的兵荒马乱。”
他端坐着,眼中暮色深沉如水。
“正因为我知晓这其中厉害,才没有偷偷摸摸跑掉。我也知道老祖宗和爹爹都牵挂我,但女儿心里有与爹爹您说不出口的原因。生死之事,早已置之度外,若是这趟不去,就算苟且继续活着,这辈子都心里难安。”
我见他不说话,便转了心思,柔声说道“况且女儿别的不行,跑路的功夫可是一流的。不然,也不能从娘亲去世后,独自苟且到今天。”
我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太绝情。
所以,他不会拒绝。
陈家主公看着自己的倔强女儿,轻声叹了口气,似不忍,但终究无法说出更加决绝的话语,行与不行,只得掂量着词句,婉言劝慰。
见他这样,我心里又何尝不是刀割一样。
便起身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望爹爹成全!”
这一闷声下去,疼的我眼前冒金星,头上热流涌出。
这一时,我也顾不得额前疼痛,抬头瞥见爹爹神情仿佛有所动摇,便拿捏好时机,在他犹豫不决间,再次磕地俯身,放低了腔调,婉婉柔声道“爹爹安心,女儿惜命的很,还未在爹爹和老祖宗面前尽足了孝道呢,怎么舍得让你们c,ao劳牵挂。这趟唐河关,我是一定要去的,就算您给我手脚绑起来,我也定会走这一遭。我才尝到有家是个什么滋味,怎么舍得下这一切。”
说着说着,我也忍不住落了泪。
“……你先起来,来人,找宁叔来给小姐包扎。”
我抹了抹额头,一手的血迹。
爹爹的声音更沉了些,“在你入此门前,我也答应过让你来去自由。既然你意志坚定,便去吧。但是应我一条,切勿逞能。你祖母和我,还有哥哥姐姐都在黎阳等着你。所以,一定要平安归来。”
“爹……”我扑在他身上,声音哽咽。
宁叔一边唠叨着一边帮我处理好了头上的伤,他是陈家的老仆人,打小是看着我爹长大的,据说还和我娘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我对他也自然而然地有了几分亲近。
因怕老祖宗为我担心,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个由头躲在房里吃的饭。
太阳还没下山呢,我在院里坐着发呆,就看见我爹来了,后面还跟着佝偻着腰的老头,我定睛一看,竟是宁叔。
我连忙拍拍衣服迎了上去。
“爹您坐。”我刚想招手叫人来服侍,结果我爹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ji,ng致的檀木盒,谨慎地打开,取出一物。我定睛一看,是枚象牙腰牌。上面还刻的字。
“若你遇到危险,此物或可救命,但寻常时候务必贴身收好,切勿让人看去。”我从他手上接过,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也是到吸了一口冷气。
是个‘贺’字,国姓,贺。
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予我,叮嘱道“唐河关前五百里有一座武威城,城中守将田恒与我有过命之交,你此行凶险难料,三军阵前又颇多忌讳,就算你到了那儿,也不见得能从容行事。不若先去找他,若你开口时他不作答,那便是当下时局万分凶险,我再信中写的清楚,让他即刻捆了你回来。”
我点点头,连个谢字都没说出口,就端着这两件宝物跑回屋里,妥帖装好后才回来。
“你要应我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宁叔跟着你。”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驼背老头,困惑不解。若是给我安排二三十个ji,ng壮打手,好歹给我壮壮胆子,让一个老头跟着我,不知道是他照顾我,还是我要去照顾他。
但既然爹说了,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第105章 早些归来
第二天我在爹爹上朝前就特意守在门口,天还是挺凉的,包袱昨儿晚上我就打好了,万事俱备,跟他和老祖宗道个别,我也该走了。
我在台阶上坐着,身边放着个瓜子簸箩,有一搭无一搭的磕着,左看看、右看看。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也有了个家,我也把这儿当成家了呢。
要是娘亲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她。
辄辄辄连着好几声,我身后的门开了,吓了我一跳。
我一挑眉毛,借着灯火看清楚来人带着丝丝倦意的脸。“哟,东陵哥。”我吐了瓜子壳站起身来。“刚换班回来?”
他应承一声,窄了窄眼,像是再问为啥我这大半夜的呆在这儿吓人。
“我等爹爹上朝呢。”他目光移到我脚下,又定在那瓜子簸箩上。“瓜子皮可都在簸箩里呢,我哪敢在大门口磕一地啊。我是不知道爹几点走,又睡不着,这才在这儿等着呢,平时我起的晚,也不知道你们啥时候进进出出。”说完,我尴尬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点点头,扯下披风将我兜起来,“约摸还有一刻才能出门。”
“哎呀,那我还的在这儿等一会呢。在宫里值夜又熬了大半宿吧,赶紧回去睡,啧啧啧……这眼圈都乌了。这斗篷我披着了啊,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他看着我一屁股又做回台阶上,眉毛不可察的蹙了蹙。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
“咦?不用陪我,反正我也没事。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听说你要出趟远门?”
“这么单刀直入?二哥你就不能铺垫铺垫。”我挠了挠头,“嗯,今儿走。爹让我带着宁叔去,不知道是我伺候他老人家,还是他老人家照顾我。”
“你一个姑娘家的,真是有胆量。”
“你也不问我去哪儿?爹告诉你啦。”我抓了把瓜子给他。
他摇摇头,“不是卓然那儿,就是去陆直司……陆姑娘那里吧。”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是人ji,ng。”我撇撇嘴。“就那天,我腹稿都打了好几遍,准备去跟爹爹说,结果,我刚过去,嘴还没张,爹就说,‘不准去’。”
“我也会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