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
我仿若被大锤重击,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场面似乎莲香正和彻雪僵持着,彻雪院子里的几个长侍都畏畏缩缩的站在一边,看样子刚才,哦不,或者说现在也正在进行着一场交战。
只属于莲香、彻雪、还有……重紫的恶战,这是其他人无法cha入的牌局。
我不知道是否有解,但是我想暂且一试。
姑且可以算是给她们两人一个台阶下吧,不然这样,按照彻雪的xi,ng子,她也许真的会让莲香在这冷地了跪上一天,况且,我也担心她的身子,她若是放任莲香如此,她本人必然会陪在这里,因为,莲香是她的人。
我鼓起勇气拉了拉彻雪的袖子,她回头,脸上一片漠然,就在她的目光扫过我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次从彻雪身上感到了无比的陌生以及……害怕。我以为我足够了解她,但看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仍然遥远。
她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彻雪紧抿嘴唇,什么话都没说。我看着倒影在她眸子中的我的脸,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读不出她现在的心思,眸如黑潭,深不见底。
然后,我放弃了。我知道了这次无论如何我都再也劝不过她来,没有谁,那条路上只有她自己。没有人可以与她并肩,没有。
我心中升起一股化不去的悲哀,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为力,更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她其实从未有将谁放在她身边。
在她看来,我是什么呢,莲香和重紫又是什么呢,乃至金星陆家,抑或,琦凤呢。
可……
她是她,我是我,如果就这样单纯的因为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半途而废的话,那我便不是秦弦歌。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出来,避开彻雪的目光,我径自走下台阶,来到莲香身边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身上也很凉。
我把她纳入怀中。
重紫,重紫。莲香在我耳边发出的颤音,我听得真切。
初丧、哭丧、做七、送葬,什么都没有。
重紫的全身是彻雪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搞回来的,收殓了,停在院子里,四周绕着灵柩点了十七盏长明灯。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运行。
盖上盖子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伤口附近显然被人细心处理过,露出来的胳膊上纵横着暗紫色的痂,可想而知这衣服底下能是什么模样。让人觉得尤为心疼的便是重紫的神态,很安详,脸上像是带着笑,就像是她只是陷入沉睡中一样。这和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虽然我未亲见,但听人说重紫行刑时的惨状,便更不会是这幅表情。这简直就是怪事,况且我听人说过,人死了之后通常很难保持生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更别提那上擎的嘴角了。
我眉头皱的更就是用两头驴子都拉不开。
正带着这个疑问,我却意外的发现重紫脸颊边上一绺黑色蔓延至她在腹部交握的手中。但是比这个更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她手的姿势,并未平握,而是手心相对想要握住什么东西的一个奇怪姿势。然后我蹑手蹑脚的往前站了站,定睛而视,借着烛火的微光,我这才看到原来那一簇黑色赫然就是头发无疑。
像是有人借了头发的引子做成这么个形状放到重紫手里似乎是想要掩盖些什么。我疑惑重重,转了圈的看这些人,都是陆府彻雪的近侍,熟悉的面孔。看他们这样,真是一丁点的异样都没有。这究竟是……
我仔细的打量着那缕头发,很厚,一手不足以全握……我脑子一亮,瞬即将目光转到正在一旁点着火盆的莲香身上,她的头发,可不就是全断了么,我估摸了一下长短,竟然也惊人的相似。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那头发必然是莲香的。
想到这里我心下又一软,生时无法长相思守,拆鸳鸯,唯有青丝枕边绕。
可叹,何苦。
“少主子,时辰到了,应起了。”一个苍老的男声响起,我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内院外面垂首立了六个人,我看到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列于前,刚才那声提醒想必便是由他发出。老者身后四位黑衣家丁,健硕异常,他身边另有一四十岁出头的男子服饰与众不同。
院子里的常侍让出一条道路,一身素月丧服,外套一件银狐裘,脂粉未施,唯青丝用一根牡丹簪子挽着,那人可不就是彻雪。
“走吧。”彻雪的脸色几乎苍白到了极点,我心下一牵。但她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让莲香挑了火芯点了引路灯递与她。
我暗暗叹了口气,她既如此,又何苦再逞强。陆彻雪啊陆彻雪,你这一辈子都在和自己过不去吗?
门外那四个汉子在得到彻雪首肯后也入内托了棺木。
“起!”
彻雪打灯走在灵柩前,莲香黯然的在棺木旁跟着,我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忙上前几步扶了她。我眼光斜瞄到走在前面那老者与彻雪交换了一下意见,当他确定在彻雪默认的前提下,也只是微微一颔首,便再不多言,只管在前面带路。而和他们并着来的中年男子走在队伍后头,我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一看便是个内敛的高手。
一行人顺着那位老者的指引,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出了府,便径直奔西面去了。出门的时候我发现,除了那六个人外,仅余下彻雪、我和莲香,还有棺木里的重紫。
走了很久,不知那前面的老者跟九门通御史是如何的关系,当我们从两排视我们为无物的巡城士兵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时,我惊讶之余不免觉得胆寒,想这位老者不是陆府的人也是与陆府关系极其密切的,但这毕竟是都城黎阳。若是在他处,即使是关系再好的裙带也要点个头打个招呼,而现在,那些兵士的目光竟一丝也未落到我们身上。
但也已经不是可以胡思乱想的时候了,我裹了身上的斗篷,又将莲香往怀里紧了紧,匆匆前行。
看来地方是提前选好了的,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我才看到前面那位老者停下了脚步伸手一指,示意彻雪地方到了。我定睛看去,前面稀稀落落的散着几个坟头,而他指的地方正是一个未成形的土堆,但是已经足可以将整个棺木容下。
黑衣壮汉在老者的示意下将灵柩稳稳放入,便立在一边等候吩咐。
我和莲香此时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只得紧紧注意着彻雪,看看她有何行动。
此时,一直跟在队伍最后的中年男子走到彻雪面前,我见他从肩上卸下一个土黄色的布包放到地上。打开后里面是一节一节的铜管,他娴熟的将那些铜管一一接上,最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把半人高的土铲,之后他将铲子递给彻雪。
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有些蹊跷的,我觉得这事情总会有转机,说不定一会彻雪又能给我变出个活生生的重紫来,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才跟他们来的。
但似乎事情并未像我所憧憬的方向发展。
这第一撬是彻雪起的土,然后是那位老者,紧接着竟然是那位中年男子各自象征xi,ng的铲了一锹。他们三人起出来的土各自堆在前面未动。
此为,铺路。
我正想着是不是要继续,紧接着我右胸一凉,莲香离了我的斗篷,行至那已埋入地下的棺木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捧了一把铺路土,撒到已入地的棺木上,之后并复行两次。之后才转过身来,看了看彻雪,面色一豫,竟回到了我身边。
“少主子,是时候了。”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
沉默了有一会,彻雪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她把头扭向另一侧,让人看不到表情。
“落土罢……”
四位壮汉应命,也各自从肩上取下和那男人同样的布包,组合起来。没多一会也都安装完毕。
彻雪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
我的目光始终很难从她身上移开。
不多时那土已经将棺木埋到一半,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身上直哆嗦,于是也搓着手取暖。环视四周,旁边那些不知名的墓大概早就荒废了,上面野草都长了不少,也没人来收拾。我确实没想到重紫最后会落得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悲从中来,连我这种很少掉眼泪的人都觉得眼泪含眼圈了,不知道彻雪和莲香她们会怎么想。我侧头看了看莲香,她死死的盯着墓坑,脸上已经一片模糊……
我正想安慰她,却没曾想莲香竟然直直跪下,赤手去刨地,我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立马冲上去要把她拽起来,但是莲香却丝毫不为所动,固执的要命。最后我只能向彻雪求助,但与她目光相合的那一瞬间,却更加重了我的怒火,彻雪她竟然避开了我的目光,丝毫没有要阻拦莲香的意思,此刻已无暇顾及其他。
“莲香!你住手!”我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土丘上觉得格外的竦人。“重紫已经死了,你难道不想让她安息吗?”我觉得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我真的是强忍着自己动手抽人的冲动,因为我眼前的人是莲香,我下不去手。
似乎是我的话触动了她,莲香的动作顿滞了一下,趁此机会,我上前扑住她滚到一边。她瘫软在地上,咬着嘴唇哽咽不止,已然渗出点点血痕。
那几个壮汉倒是手快的,眼瞧着我们这边生了事,手下铜铲就跟飞似的上下翻腾,没一会,已经填平了。
我扶着已濒临崩溃的莲香看着他们压实了土,又垒上了石块。
重紫,终于是回不来了。
彻雪走到我身边,我能看得出她也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她从我怀里接过莲香,我离她们很近,但是也没有听到彻雪在莲香耳边说了些什么。总之,彻雪轻抚着莲香的脊背,这一次,莲香才哭出声来。
我知道,莲香和彻雪的感情无人能及,一直都是。
莲香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墓碑上刻得却不是重紫的名字。
写的是,至亲嫣然。立碑人的名字是陆莲香。
陆,莲香。
那么,嫣然,又是谁的名字呢?
作者有话要说
虚长这些年岁,回过头发现,身边那几位瓷器竟仍是孑然一身。
不管愿意不愿意吧,新年始,旧年去,祝各自安好。
唯一个字赠与至亲至爱,平安。
于我,仅盼望龙年多挣钱,能添些智慧罢。
第79章 吾思
琦凤有律,侍从者非大功劳不允赐主姓。被赐予同主子姓氏的家人有时比那赘进门的主子身份还要高些,就比如随老太爷的仆人那肯定比低一辈的姨娘姑爷高,所享受的月钱等等也是要高很多的。虽如此,但却鲜有仗势欺主的,毕竟能有此殊荣的都是些忠心不二的老伙计,即使是名门望族仆从云集,挑之也不过百中一二,并大致也都是入土前以慰半辈子c,ao劳的,哪怕是追随主子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奉双,赐姓的也鲜少。
莲香,陆莲香。
我眯着眼观着伏在墓碑前痛哭的莲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我确实不知道她竟也是立过大功劳并赐了随主子姓氏的家人。而这家的主子,还是那威震琦凤的金星陆家。在彻雪心中,她定然比我想象中还要被看重。而我之前还只把她们当成普通人家的贴身侍女来看,有时候甚至奉双这个词都没意识到。
她们究竟都经历过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让人心头一痛,陆家、彻雪、莲香。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们。
心随脑子去了,直到一阵冷风吹疼了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转过头去看彻雪。四周那几个人倒是没了,我扫了一圈,倒是在来前儿的坡上勉强有几个影,看身形,似乎是他们没错。
狐狸毛领掩住了她线条分明的下颚曲线,几缕挽在耳后的青丝被风吹起,贴在那有些苍白的面庞上,乌黑的眼盯着莲香跪着的地方,似乎是要将那黄土石盖前的伊人垂泪烙进记忆,贯铸永生。那眼神并不是我平素熟悉的温润淡然,她看的方向——是生死望穿的莲香,抑或是长眠于地下的重紫——那个板着脸脾气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二九红妆。
一抹不甘开荼在方寸之间,朱红唇启,铮铮誓言化作清风萦绕耳边。和歌唱挽,讷雪魂冻土凛三分踟蹰间。
吾思,长河东流水,卿会河口,船工不待。
吾思,天山雪峰顶,卿会东坡,金莲不采。
吾思,帝都紫薇宫,卿会庙堂,锦书不来。
吾思,西户彤望关,卿会朱砂,落日长圆。
落日长圆。
我一时有些发痴,待到与她目光相合时,仍徘徊于醉梦中。
说,我不走,陪你。
而她,略显疑惑。
我知自己失态,瞬即转了话头,指指莲香,向她征询,让她们再呆一会罢。
彻雪目光转远,轻轻颔首。
我伴着她走远了几步,彻雪怕也是担心的紧,间或几步就要回头去望望莲香。眼眸中多着些我不常见的担忧,这谪仙般的人,也会是眷恋红尘的吗?
真的太远了,她虽人在近前,但我越发觉得自己是抓不住她的,那么近,又那么远。相识许久,除了我一厢情愿的赖在她身边以外,她都是淡淡的,以礼相待。她活在她的世界里,而那里并不是我可以驻足之地。我想靠近她,我想不顾一切的靠近她,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我想陪在她身边,伴她喜怒哀乐,听她抱怨诉说。可是,我连接触到她这种情绪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我总是被她排除在世界之外的,是啊,即使我知道她有难,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不仅什么都帮不到,反而会带累她吧。
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条缝,手不自觉地捂上胸口,那里,很疼很疼。
过了好半天我才缓过气来,是呢,我望着自己面前彻雪那挺直的脊背,即使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又如何,只要她还愿意让我留在她身边,就够了。我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的让她感到幸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值得的。
这郊外空荡的很,除了风声和莲香的哭泣声,四下里都静悄悄的,给人感觉有些渗人,不由自主的往彻雪身边靠了靠,与她的手臂仅一衣之隔。
彻雪本就不是多言的人,而今天更为甚。我思索了半天之后,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消这份无止境的沉默。于是想到之前跟来那几个人,平素都未见过面的,想来打听一下也无妨,便开了口。
“看刚才那几位也都是练家子吧,你们府上到底是深藏不漏,连家丁也丝毫不输风采啊。你平时东南西北走的,再怎么说也是姑娘家,怎么也不带上几个,他们倒安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