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我假装咳嗽了两下,干瞅了半天,挤出一句“画的真像。”可面上十足熟透了的苹果——盘中俨然一派春色。
大概是我的窘态让他找到了乐子,男人玩味的目光从头至脚反反复复打量了我半天,最后竟笑出声,一指熙儿拿来那图样,说,“你的目标是这个。”肯定语气结尾,就像是在谈论今天正在下雨一样,可是却读不出什么意料中的感情——这并不是在一个“深更半夜无缘无故闯入自己家”的人面前应有的姿态。
不,不不不不不,我久闻龙家大户,小女子酷爱珍宝,于是……呵呵来看看,就是看看而已,没有别的……这话一直卡到当他的目光锁在我这一身夜行衣上,他冷下脸说,你的目标是这个。哎呀,即使再编我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后半句“这是跟朋友赌来的。”就这么被生生逼的越说越像是喃喃自语了,跟只蚊子被人拍在墙上似的没了踪影。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攥住的手心冷汗淋漓。
噗嗤……一声娇笑划破了这让人心里没有底的深渊。
“姑娘……”我抬头看着唤我那人,“既然你来我们龙府探宝,那你可知道这最珍贵的宝物是什么?”女子柔婉的声音哄的人听着心情就愉悦,可在我耳朵里,确是一个字漏不得的天地玄机。
我咬着嘴唇,脑子里飞快的转,到底说什么好。饶是我平时伶牙利嘴的,但到了这个地方却什么都不敢说出口,生怕错了一字一句,不仅自己要埋在这里,关键是这任务,含糊不得。既然我已经接了,那便是生死军状,即使要豁出命去,也要达到目的的。这也是那里的规矩,违不得。
也怪我学艺不ji,ng,只求不污了师傅的名声。索xi,ng什么也不说,闭嘴盯着他。
男人眼中的笑意更盛。
“姑娘此番前来难道不是准备看看吗?”
我吱唔了半天,丢出一句不想。
有趣有趣。那人也似是松了口气,懒散的栖在椅子上,手里抚(口胡)弄着熙儿衣带上的流苏。
有趣你大爷!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冲身边的女子比了个手势。熙儿自然顺从的将自己端详着的图样递与他。
男人起身走到我身边,将那纸张又给了我。说,如果你能拿的走,就拿去吧。
什么?怎么可能……
“不过,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男人放慢了语调,“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你来倒是帮了我个大忙。这样吧,如果你能带着这副图离开龙府,我便再不追究姑娘你连夜会访、扰了在下清梦的好事”他抬起头,狭长的眉眼盯的我心里有些毛。
若是逃不出……你的人就要留下。
“我怎么能相信你。”
男人呵呵的笑着,桌旁的女子开了腔,“龙家少主的话从来是一言九鼎,姑娘大可放心。”
龙家……少主么?
好的,我不怀疑这个人的身份,而且之前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又怎么能这么轻松的把这物件拱手相让。这一定是陷阱!至此我全然确定。但是陷阱……
索xi,ng一搏吧。而且他只说我的人留下,那么东西也许……?
狂奔,我在黑夜中狂奔。
即使是身后那成片的灯火和让人心慌的家兵。
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只要出了这个院子……
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噗嗤……身体向前一滞,箭头扎进rou里的沉闷声音。
男人的高声呵斥,天旋地转。我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灰墙,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凉爽爽,有风轻扬,好端端的一个艳阳天。
太阳上了日中午,我迷迷蒙蒙的只觉着自己从小门回了彻雪的住所。一进门看见重紫和莲香在长廊上坐着,也不知在摆弄什么,特认真的样子。我轻手轻脚的匿过去,好到近前才发现,重紫捏着草叶子在编蚱蜢。
嘿,有趣,许多年未见有人做这手活了。
“哟,没想到你这比擀面杖还粗的指头能编出这些好东西来。”我指着旁边一溜三四个情态各异的蚱蜢笑眯眯的说着。
重紫狠狠的挖了我一眼,也不回话,就当没听见。莲香看是我,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微微一笑,道“这是主子编的,我和重紫琢磨了半天呢。”
我有点不信,彻雪竟然还会编这种东西?
兴许是感染到我质疑的目光了,重紫慢条斯理的抬起头,呛了一句,“猴子以为上树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它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鹰会在天上飞。”
我有点抽搐,强忍着自己上去扇她的冲动。
重紫这人其实不说话的时候挺正常的,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讨厌她。可这妮子只要一开口,我都想问姐姐我在哪得罪你了,从来不留情。好吧不留情也罢,总感觉是特意为了我才强开了尊口。
虽然我今天心情挺好的,但也扛不住她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刺儿头。不过跟她置气,也不值得,毕竟在别人屋檐底下,终究还得收敛着点。
我搓搓手,嘿嘿的笑着,在莲香身边扑鲁开一块干净的地儿,顺手捡了个最小的蚂蚱在手里把玩。
这是……彻雪编的,用草叶子一根一根……
素手纤纤,握着这微黄的叶条,就像是她的温度握在我手心儿里,融融的一抹。如果……如果能缩短我们间的距离,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可彻雪始终如其名般落在掌心便悄然化了,只有一滴融雪残留着温热。
笑靥如花,在耳边喃喃轻语;流水潺潺,涓涓无声。
一滴坠地,浮生梦惊醒,白头望枯栏。
我抹去颊边的泪,原来只是白日梦一场,惹人相思泛滥无边。
其实,也好。
身上火辣辣的疼,血凝成黑色的块粘在身上,又痒又疼。记得谁谁谁说过,伤口上发痒就是在慢慢恢复,这也算是件好事吧。我自嘲的笑了笑,挪了挪腿,铁镣相撞碰出刺耳的声音,顺着望去,那沉重的大铁球拖在脚上沉重的连移动都没办法。我挣扎着蜷起身来用手拖着腿往自己身上靠拢,扯动的疼就像是骨头都揉碎了。可我还是咬着牙,一点点的挪到墙角。
牢里昏暗的一丝光线都不曾进来,黑洞洞的一片。有光,但十分微弱,只有远处监头那里点着的火把还借着点亮。
旁边传来一阵阵呻(不要想歪了哟喂)吟,间或女人的哭泣声。身上的痛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消退,我擦去眼角的泪水,在黑暗中翘起嘴角,扯开一个微笑的表情。不知为何我现在心里很平静,抑或,只因着那个梦吧。
那天,彻雪归来,我蹦着跳着跑到她身边缠着问个不休。而她只是笑笑说在钱柳的时候一个孩子教给她的。那是个手巧的孩子,他会编很多花样,但彻雪只学会了编蚱蜢这一种,因为,那孩子不久便往龙神那里去了。
彻雪说,每当有事想不开的时候她就会编几个,权当解闷散心,莲香那里已经攒了一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低沉,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我忽然心思一动,换了个话题。笑嘻嘻的在她面前央求着让她给我编一个蚱蜢。彻雪抬眸,唇微动,好。
扯青叶,搂一片思缕万千。
看着她凝神专注的样子,我心下有些动容,忍不住开口问她“钱柳乡那地方既然都没有人烟了,为何还要派人去治理,直接让剩下的百姓们去别的乡子生活就是了,这不挺好的吗?”
彻雪转向我,慢条斯理一副正经模样的说,弦歌,倦鸟知归返,人,怎会不恋旧土呢?
这话说的我梗塞,蓦地想起辽北来,我不语,低头数着缎带上的流苏。
她也知道松了口气,目光从手中的蚱蜢转向窗外,眼神中有令我无法自拔的瑰丽色彩。轻启朱唇,道“钱柳是黎阳去往布拉德利克大公国的必经之中转,因为要通过启梦山与赫林山山间峡谷,商队必须带够补给若从他乡经转,若强入,补给必然不够,绕远路而行,势必要多耗费十余天。所以……我必须守住这一方水土,而不能任由其荒废……”
她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东西,我真的有很努力的在跟上她的节奏,可是最后我在她的言语中明白了一个真相。只那一个词,我便明了——行商。
话不用多说,几个中心词便能明白一切。其实她所做的,是为了莫微寒不是吗?行商、通商。
我默默的听着,随着她语调的起伏微微点头。
蚱蜢编完了,她递给我,我哦了一声,完全没有之前喜悦的心情。
那么,我在她心中算什么呢?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比如我现在深陷囹圄,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在意或者不在意……
叹了口气,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而我,只是个让人讨厌的小贼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两章……望天。
看看再写写。
第69章 将军令
幽暗的地牢中时间仿若静止,黑暗和时间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连日以来的折磨几乎让我丧失了思考的欲望,什么都不想,我就像是一具行尸走rou,用ji,ng神上的麻痹来冲淡如风中残烛般破损的身体上那些一触即发的痛楚。
我做不了烈士,没有那样崇高的坚持。孙二行头说的对,秦弦歌是个只要给一顿饱饭一个笑脸就能跟着走的小人物。而小人物绝不会成为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响当当的名人,他们只会尘归尘土归土默默的被人踩在脚下、抑或只是一抹让人视而不见的微尘。即使搭上了生命,用尽了全部的意义都只是一个数量上的概念。
一将名成万骨枯,我捧起了谁,谁又把我记在他的账簿里。
眼睛生涩,粘稠的血液结干风痂,其实想睁开都不是件容易事,索xi,ng不见也好。裂开一条缝,满目一片黑,闭上眼,心中有风清扬。
我几乎已经无法凭借任何事物来衡量时间了,能够依靠的唯有那个轮回——生与死,生不如死。
不过最近几次,只要咬牙在那个屋子里熬过去了,至少在下一个轮回之前我都可以松下一口气。
——这是被赋予的、有限的、仁慈的时间。
对于那些人来说,这已是最大程度的宽容。
开始的几次只要听到鞋子碾压草杆的声音走进,即便不是为我,身上都会不自主的发出抗议,牙齿打颤到即使咬住手臂都不肯放松,冷汗连连——像是个发了癫的乞头。
斜对面关着的人是我的同伴,自我第一次从这里醒来之后就在这儿了——也许已经换了几个人也说不定。那个牢房里的人总是在我前面被拖走的,一直到那人回来,才会轮到我——这里总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拖走的。在我某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那些狱卒,并没有带人回来,而是紧接着打开了下一个囚室。
是的,我明白之前那人再也回不来了。
而我依旧还在这里。
我依旧在这里……
不听不问不言不见不查不闻不碰不念不思——才可以不惑。
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昏迷中度过,当嘴唇干裂喉咙如火烧时我就挣扎着挪到墙壁边,潮shi的墙苔和缝隙间渗透的水流如甘沐般沁凉。我从未想过这和不体面会扯上什么关系——这些都是在那间屋子里,那些人如混沌中的异物在我耳边或低语或怒吼的。
偶尔丢过来的可以被称作饭食的东西我也会毫不拒绝的下肚,即使里面掺了□□。但谁都明白这绝不可能发生,他们的目的只针对还活着的人,如果再无气息,便更无价值可言。
我明白这一点,这也是我唯一明白的一点。所以,我不需要明白其他的,只要,我还活着,这就行了。
然后,我等待。
不要问我在等待什么,如果说出去,这三盏灯也会同时熄灭。
我要做的事并未完成,我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抱着满身的伤痛,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在他们没有放弃我之前,我绝对不会先舍弃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更完了,对,没错,就一千来个字。
内容大概是我借着码字的机会对自己的选择做一个比较理xi,ng的判断吧。
小秦在等待谁啊……
我觉得姑娘们乃们都懂……
三盏灯,三个机会,看哪个占先吧。
这三个选择也正是最近这段日子里我要面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