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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重漾胭脂红 第27节

作者:李洛洛 字数:18570 更新:2022-01-12 01:23:45

    我战战兢兢地给她处理了能有两个多时辰,帐子里的蜡烛都要燃尽了,这才重新给她裹上绷带。我去她的行李里翻了翻,竟然再没有一身干净衣裳。我脱下了身上这身小厮装扮的衣裳披在她身上。

    彻雪想必是累极了,头还没有枕到枕上,便已睡去。

    我从她行囊里挑出一件还算干净的套在身上。端着满是血水的盆子出去,清明在门口站着,我把盆交给她,反身又回帐子里拿了个包袱卷,里面包了些脏衣物。

    我跟在清明后面,眼泪止不住的流。

    “早知道我不该来见她,在我陈府里,吃香的喝辣的。我怎么那么作践自己,过来给她当婢女使唤。”我一边哭,嘴里一边不停地骂,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心里痛楚似的。

    清明也不做声,任由我天啊地啊的冒脏字。

    他把我带到一个离营地稍微有些距离的活水边,把那血水泼在水草地边,便从我这儿拿了胰子,蹲下身,熟练地搓起那暗红的帕子来。

    他也不怒也不恼,我甚至在他脸上读不出什么表情来。

    那活水流经衣衫,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我一边哭一边搓着衣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泪水,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有这么疼。

    到后来我骂累了也哭乏了,清明将我扛在肩上,那些衣衫也都洗去了血腥味,好好地放在盆里。他一手扛着我,一手擎着装满了衣服的盆缓缓地朝营地走去。

    我好像在朦朦胧胧中问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在彻雪身上看见我娘的影子了。”

    他不置可否,我心里确是明白了。

    这一宿,我是睡睡又醒醒,醒醒又睡睡。

    营地里没有床,只是拿些糠被垫在地上,我坐在她的床脚,生怕碰到她分毫,让她疼醒。

    彻雪梦里也是皱着眉的。

    这是第二次,她毫不设防地在我面前睡着。

    我还记得上一次,我在龙之乡,偷偷吻了她。

    而现在,我不敢,我怕她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过的不如意,破事很多。大概是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吧,忽然心里难受的想哭,但我又不是个能哭出来的人

    第111章 孽缘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虽然我知道可能你不会说,但是,我是真心的。就你所知,莫公子对她好不好。”

    “极好。”

    “这我就放心了。”

    我在彻雪的帐子住了下来,她嘴上没有说,但我知道她不愿我在这地方。最近夷子又来叫嚣了几次,彻雪也带兵出去战过几合,胜负兼有。

    我看到她眉头有化不去的y霾,也自觉小心措辞。虽然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才能回来,但我已经是心满意足。白日里我无事,便找她要了一套亲兵的衣架,扮作男装照顾起她的生活来,无非就是洗洗衣服,晒晒被子,然后便和清明坐在她帐子外面发呆。他站着,我坐着,屯兵所里忙忙碌碌的,只有我两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也有看不过的汉子骂骂咧咧,我便抬脚站在清明身后。这里的人都知道清明的身份,亦是不敢多有造次。

    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只斜眼看我,也不多话。

    有一次他终是忍不住来了一句,“你娘可没你这么没出息。”

    我便堵他,“那你怎么不替我娘去与人一战。”

    他便不吱声了。

    我问过她,清明能隔空取物,为何不让他着,换些好点的家什,过的也舒坦些。可彻雪就是那个xi,ng子,她既能放低身段与这些男人一起,又怎会贪图一时舒坦,与他人不同。

    我却不和她一样,总是缠着清明,给我变点rou包子,糖饼什么的出来。但我也是心里有数的,吃的时候还是背着人。

    这大抵就是我与彻雪不同的地方吧。

    我嗓子一痒,捂嘴咳嗽了几声,一滩暗红的血出现在手心,我默默擦去,拿杯子舀了水,漱了漱口,吐在地上,反正这营地里最不乏的就是血腥气,在这儿呆久了,自然染上些,也没人能察觉。

    见了她,我便觉得自己圆满了,之前一路的不安满腹的抱怨蓦地散了,每次只要一想起她,三魂七窍都要疼上一疼,而现在,我能日日守着她,看着她,晚上等她睡熟,我便常起来借着淡淡的光瞧着她。我恋着她,却说不出口,只能望着,想着,念着。何时心动的,我早就忘了,但看着她安好,我便再无所求。

    有些花注定随风,有些欢喜,注定随缘。

    我不累,也不冷,更不会疼。

    有时候我也庆幸遇见她的是我,若是别人,大抵不见得能帮她化去这劫,若是我的话,说不定

    我背上又一阵钻心的刺痛,我没忍住,跌坐下去。那疼痛折磨我许久,才渐渐散去。

    我眼前又恢复了澄明。

    缓了缓才撑着腰爬起来,想当年,苏摩或许也是这样痴缠我娘。

    他对她下了咒,幸好,我也应了这段孽缘。

    若彻雪能熬过今年,我能与她在闺中相伴多好。

    她写字,我为她研磨,寸寸墨香。

    她睡着,我为她打扇,一帘幽梦。

    我不愿做她侧身回眸五百年之人,若可以,便让我化作她发间的牡丹钗,时时刻刻伴着,又让她捧在手心。回味淡淡,相思浓浓。

    给她换药时,我见她一日比一日好,脸上也多了血色,也放心了许多,这苏摩,真是有求必应,灵验的很。

    我在镜子前抹了些胭脂,这盒子,我一直没舍得扔,仍旧是初次见她时,彻雪让给我的那一碗,只是里面的胭脂,一换再换。

    秋高气爽的天,就应该暖洋洋的晒太阳,我知道自己现在晒的黢黑,但我仍愿意躺在这暖和和的阳光下。

    有些人生来便是这副耿直的xi,ng子,嘴里眼里藏不住秘密,我便是这样,一根筋到底。但有件事,我谁都没有说过,娘亲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她要我发誓,我也顺从地这么做了。以前我还有些懵懂,现在我才想明白,大抵,娘亲是不愿意我重蹈她的覆辙吧,所以她才求了我师傅,所以才有了红山上那些人,我的人生都摆在他们面前,一点隐私都没有。

    他们是知道的,我是苏摩亲自指名的翡翠神殿的最后一个侍者。

    很早以前,我娘亲斗法输给了月神苏摩,被他抽去龙骨,永远囚禁在翡翠神殿。

    翡翠神殿是什么地方,世人鲜少知晓。即便是我娘与我,也并没有透露太多,然而在几十年前,乌苏拉,三国围剿苏米克尔族这件事,却是人人皆知。

    苏米克尔族生活在三国边境接邻处的沙漠里的一片绿洲,也有人称之为乌苏拉,绿洲翡翠的意思。这是个三不管地区,我听说有些被官府通缉的流民暴徒,走投无路时才会逃亡去那里求生活。而他们,信奉朝拜的便是月神苏摩。

    他的子民被赋予一种力量。

    那就是可以将他人的身体或心灵上的伤痛,转嫁到自己身上。

    这也是苏米克尔族远离人群的原因。除却以自身意愿远走他乡、凭借天赋才能做上药师或是攀附达官显贵一满私欲的之外,也有不少颠沛流离被人口贩子盯上的。

    只不过现在他们都死了,死在乌苏拉中了,翡翠神殿倒塌,苏摩也不知所踪,我娘亲,死里逃生,因缘巧合下邂逅了我爹。

    他那时刚刚当上校尉,意气风发,而她,早已被时间磨软了xi,ng子,只愿做一届凡人,平淡一生。

    我娘花了一辈子阻止我侍奉月神,可她还是没想到,被苏摩种下的诅咒,哪有那么容易化解。

    想必天晴山上那位,明白的很。

    莲华山庄上那位为什么长生不老,他顾氏一族的长生血又是什么来头,我心里清楚的很。

    日复一日,天渐渐冷了起来,西北苦寒,战不过冬,想必也是快到议和回程之期了。

    我穿着娘亲留下那身白狐裘站在冷风里,那牡丹美人一身黑衣,向我走来,风将她高高束起的长发吹到脸侧,发丝嵌在那人嘴角,星眸明亮。

    我咳嗽两声,她疾步向前,将我的狐裘又紧了紧。肩头丝丝的凉意渗进我rou里,烙印在这副身体上。

    我告诉她只是着凉了。

    彻雪说去帮我要几碗姜汤来驱寒,我下意识地攀住她的胳膊。

    她回头看我,眼底里暖意融融。

    我摆摆手,示意让她去。看着彻雪渐渐远去的身影,我有些恍惚,不知道把她和谁重叠了起来。

    竹屋一件,家什两三件。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清明的影响,在看她的时候,我也会把她和娘亲的身影重叠起来。

    我自嘲一声,大概是,该去给娘亲上坟了。

    等从唐河关回去后,我定要回辽北一趟,多给我娘亲烧点纸钱。不知不觉,我离开秦岭桃花岛也有许多年了,是呢,邻居家的几个丫头小子,孩子怕是也很大了。

    我又咳了几声,本想忍住,但还是一口甜腥呛了喉咙,没咽下去的,便用红绢子擦了去。

    一转身,清明在背后盯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破天荒地没有露出门牙来。牙上想必都是血丝吧,我的找个地方漱漱口,不能让彻雪回来看见。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清明拽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跟我娘亲一样。

    “哪有的事,我有点着凉,别传染上你。”我将他的胳膊轻轻推开,在他步步紧逼的目光下转身进了彻雪的帐子。

    好歹我住的这段时间,她帐子里也有了些人气。我走到她的兵器前面,静静地站着。十年得一槊,彻雪是这么说的。那我这头二十年,回头看看,大抵什么都没有留下。

    浑浑噩噩度日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一般比较忙,今天更两段。

    第112章 穿甲

    最近听说黎阳那面希望能早点和谈,但战场形势还不错,朝内一派主战一派主和正闹得不可开交。彻雪最近睡得越来越少,天不亮就去大帐了,月色中天时才回来,想必是战情紧迫。

    最近陆陆续续又交手几回,也不过是互相探探虚实,并未有什么大动作。看着彻雪身子一天天好起来,我也觉得踏实许多,再有一月就是年关了,想必彻雪这个劫,也会顺顺利利化去。

    这样想着,心里也松快了许多,若莲香知道了,怕又会哭一场。

    我是最受不了丫头们抹泪的。

    拨了拨盆里的炭火,炭饼子烧的更旺了些,烤的我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我搓着手重新拿起了针线,身边堆着几件衣服,都是从彻雪几个亲卫身上扒下来的,都破成那样了,穿出去丢的可是他主子的脸。我一想起前几天流鸢黑着脸抱着一堆要缝补的衣服来时,就不由得笑出声来。

    也算是给我找了点事做,至少不那么闷,而且总让人觉得,好像是能为她做点什么,脸上也有了光。

    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的声响,我以为又是群汉子闹事,也并未当意。全是爷们的地方就有这点不好,啥事不讲理,非得看拳头大小说话。

    我咳嗽两声,又重新补起衣服来。

    不消时,那嘈杂声音越来越近,我听见有一群人涌到了我这帐子外,刚想下去骂人,结果却看有人掀了门帘进来。

    清明他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彻雪满身是血

    我吓坏了,针线笸箩掀翻在地上。

    清明把彻雪放躺在床上,又将一众人赶了出去。

    “快,把她那止血的药膏拿来。”我从来没见过清明这么急躁,我忙不迭的赶紧捧来药膏绷带还有那些小工具。

    平日他连彻雪的帐子都不进,今儿却毫不避讳男女之嫌,要给她查看伤口。这也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谁还能有那些个忌讳。我心里的鼓咚咚咚咚响个不停莫不是莫不是真的要应验了。

    清明白了一眼在旁边吓傻了的我。皱起了眉头,估计也是指望不上我这呆子了,便亲自去查验伤口,他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衣服,眉头皱的更深了。

    “快把水盆拿过来,还有帕子。快点,听见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去给他打下手。

    当我看到她的伤口时,也不由得低呼出声。“谁他妈干的,这是怎么了”

    “是个谍子,当场便服毒死了。”

    “为什么冲她来”

    “你只知道今日连获大捷,但在敌方看来,她可不就是个眼中钉rou中刺。”

    “”我盯着生死未卜的彻雪,渐渐平静下来。

    我拍了拍清明,“我来吧。”

    他胡乱地将我的手拍了下去,仍是一心一意地施救。

    “没用的,你心里清楚,还是让我来吧。”清明转过头来,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有我在,她不会死,我绝不会让她死。”

    “你忘了我是为什么才来这里的吗”我问他。

    “你”

    “你要做的是全力护好她,剩下的事,有我。”我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来,“我向苏摩讨了一命,你不必挂念我,好歹我也是你外甥女,虽然血脉不太纯正,但向来是命硬的。”我回头看着彻雪“没遇到她之前,我一直都浑浑噩噩的活着,而现在我觉得圆满了,也不亏。”

    我坐在彻雪床边,抚着她的额头。

    “若再也不能见到她,还不如让我死了。舅舅,若是我命好,尚能留存一息生机,可她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跟着她去。所以,不妨一搏。”

    清明垂手站在一旁,脸上表情复杂。

    我摸到自己胸口豁开了个口子,有血流了出来。再看看澈雪,身上的伤口以rou眼可查倍速恢复,就连因毒素感染而发黑发紫的伤口,也渐渐蜕成雪白。

    我心稍安。

    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她,眼中满是眷恋。

    我也舍不得死,但我更不愿意让你就这么魂飞魄散。你有你的巾帼抱负,有你要照顾的陆氏一门,有你答应回来便与他成亲的莫微寒,还有你答应了,若是能活下来,就绝不会忘了我。

    我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很凉,但呼吸平稳。

    我听见外面有人喊着,敌军叫阵。

    彻雪怕是一时半会不会醒。

    人人都看到陆氏女将遇刺,xi,ng命堪忧,朝不保夕,军心涣散。这屯兵所里,大概只有我一个女子了吧。

    我冲清明点点头,“帮我穿甲。”

    “最后了,陪我走一遭。”她陆彻雪心怀天下,保黎民百姓,而我,只要能护她一个就够了。“是不是格外帅气。”我又吐了一口血。

    “知道你能隔空取物,我提不动那马槊,你随便找个差不多的轻点的东西。我骑在你身上,飞高点,他们谁也看不清楚。”

    原本彻雪比我高些也瘦些,可现今,我胖瘦也与她差不多了,可能比她还要瘦些。若是站着,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但若是有清明协助,想必谁也瞧不出破绽来。

    “今儿也让我耀武扬威一把,可好。”我又塞了些巾子在伤口上。出帐前,依依不舍地看了床上那人一眼。

    流鸢与诸亲卫守在门口,见出来的人是我时,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我婉言安抚道“你们主子没事,用不着你们殉葬。不过她暂时醒不来,流鸢你守在门口,其他人,陪我演一场戏。”我缓了缓,用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的脸“生当做豪杰,死亦为鬼雄。金龙大人都愿意陪我一起,你们难道”

    “敢不辱命”

    “好。”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喊了出来。

    清明见状立马扶了我一把,便化作金龙遁去。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十二月竟下起了倾盆暴雨。

    屯兵所沸腾一片。

    “金龙出世金龙出世啦”

    红染历九年,腊月二十三,唐河关金龙现世。

    陆氏女为龙骑将,破敌数千,敌军溃逃。

    在我闭上眼之前,依稀睡梦中,白色的衣裙在石板上绽开一朵雅然的花,褪去往日的浮躁欢闹,青绦白玉为饰,ji,ng致妆容,红唇齿白,梨涡浅笑,明媚如初生骄阳。

    她缓缓抬头看向我。

    叫我“弦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算是把之前的都补上了哈哈哈。

    第113章 墨清玉

    我从小便是个闹腾的丫头,爬树、摔跤、听墙角大概就是我的三大爱好,我娘亲是个端庄贤淑的典范,他说,我爹也喜静不喜闹。大概两个差不多的人在一起之后,就能生出一个不安分的娃娃来。

    那时我想,未必我爹我娘小时候不这么调皮。

    现今,我才是真正懂了。

    能让一个人成长到不喧不嚷、安安静静的,是岁月。

    夜里有时候会寂寞的醒来,想到她,然后傻笑自己幼稚。我自诩不是个做作的人,大江大湖,仰着头望天走路,打得赢的我就欺负欺负,打不赢的,我就脚底抹油地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最爱的,就是我自己,无牵无绊,没什么能挂在心上的事,若有,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我虽然朋友不少,但也很少去真正依赖过什么人,就算是厮混多年的小夏、忘川,丁家姐妹,亦或是惺惺相惜的李掌柜抑或是天山上那位,我觉得自己都不欠她们的人情债。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脆弱的时候,但又能怎么样,没人会因为你脆弱而让你三分,一分都不会。我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有伤口,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舔舐,

    一直到我遇见那个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背影,如牡丹花转世的仙子。

    我以为自己是有口无心,结果却为她牵绊多年。

    在某个早晨睁开眼时,忽然发现,好像,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和爹爹娘亲一样。

    我睁开眼,四下里张望着,身上有些没力气,头晕的一点ji,ng神都提不起来。我无暇多想,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我其实去过天晴山,我也知道天晴山那么出名,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受人控制的傀儡在那儿罢了,

    顾莲生,拥有长生血的安麓顾氏在琦凤的最后一支独苗,也不过是苏米克尔的流浪者后裔罢了。

    这样想来,月神苏摩,既仁慈,又残忍。

    十年前我去过天晴山,不知为何我却忘了这件事。我记得那时冲我发难的人叫柳依依,戴着一张极其恐怖的饿鬼面具。我当时真是吓惨了,哆嗦的手脚都脱了力。

    那个姑娘把我护在身后,掐着腰,一身火红的狄花长裙,音调颇高“这是我们家小主子,你要是再对她不敬,不管你是不是陆连生的主子,再别想让老娘给你好脸色,咱们红山别的不说,踏平你这块小土包子,两盏茶的功夫。”

    我盯着她cha在右耳上方的一支长春花发簪。现下想起来,越发觉得那个挡在我面前的背影像极了那个在红山上的被叫做小楼的姑娘。

    那对面的女子正要张嘴辩驳,却从她身后,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个人影。那人行至跟前,在柳依依面前顿了顿,便在小楼面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我眼瞧着她身后的人脸色由张扬最后转到难看至极。

    “请楼总管莫于怪罪于我主子,有何事,我愿一力承担。”

    我看见那男子目光转向我,及至他抬起头来,我惊诧万分,那是何等一张倾城倾国的脸。他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我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毕竟,我之前也未曾见过他。

    之后的事,便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肚子好饿咕噜咕噜,像打雷一样。

    我闭着眼,感觉使了很大的劲也睁不开,我想动动手指,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感觉像不像是鬼压床

    我憋着劲纠缠了好久,才睁开眼。

    啊

    我缓了好一阵,目光落在雕花柱子上挽着的纱帘上。

    然后意识到了这是那里。

    看样子,我是没死成,太好了,我又能看见陆彻雪了。

    哎呦一声,我喉头里血气上涌,手使不上力气,偏过头吐了一口血在枕头旁边。

    完了,那人向来喜洁净,怕我是要被赶出去了。

    赶就赶吧,反正那两个人我也对付不来。

    天山上,逍遥山庄。

    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女人来,逍遥山庄庄主逍遥六道,还有她表姐墨清玉。

    都是两个麻烦的女人啊。

    两坨大冰块不说,一个是嘴上黑,另一个是心窝子里都是黢黑黢黑的。

    我在她们手上没少吃过亏,以至于现在一提起来,我脑瓜仁都疼。

    正想着,我听见门开了的声音,便连忙闭上眼睛装死。

    那人脚步奇轻,若不是先入为主地听到开门声,根本没法注意到裙摆扫在地上的声音。

    她走到我床前,大概是看到枕头旁的血迹停住了脚步。顿了一顿,才走过来掀起被子一角,薄凉的指尖点在我手腕上。我被她冰凉的手一碰,不由得激了一下。我还打算假装昏迷,那人却缓缓把我的手送回了温暖的被子里。

    “醒了便醒了,你这样装睡难道是在讽刺我医术不ji,ng”那人的腔调冷冷的,但我听起来,却并不像平时她对我那样,倒夹了几丝人情味在里面。“污了我的褥子,还和往常一样,替我做工来偿吧。”

    我睁开眼,正对上那人漆黑的眸子,丹凤眼修长,夹杂着一丝不屑。

    “以往读话本子,若大病一场,醒来时必定第一句话要先说渴水可我现在只觉得腹中空空,我是被饿醒的。”

    她挑唇笑道“每日给你灌进去那些汤药还不够喝的这几年来要不是有阿洛和你大哥仔细照顾着,你还想在这屋子里好生躺着把你赶去马厩都来不及。”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几年这个词上。

    “现下是哪一年”

    “一十四年。”

    “一十四年”我明明记得那天是红染历九年。“难不成”

    “我欠人三件事,把你医好,这是第二件。本以为达不成了,正想要让她去换一件来诺,结果你却醒了,我也觉得高兴。”那名唤墨清玉的女子取出一排银针,那光闪得我眼珠子发疼。“平素扎你都没什么反应,并无乐趣。今儿醒了,让我练练针,污了我这床铺的事我就当不记得。”

    “”

    这张冰块脸,每次都只有在施针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亲切的话语。

    我很早以前就领教过了。

    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爸老妈回国了,啊

    第114章 轮椅

    我又睡死了过去,从醒来后,也不知道墨清玉给我用了什么药,总是睡睡醒醒,一连睡过去好几天,然后又醒几个时辰。

    她从不提我的病情,我渐渐的也想起来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当时被糟蹋成那个样子,即便是用药吊着命,那也是龙神庇佑,我娘亲给我一副结实的身子骨。能让这位不出世的医圣为我续命四年,那早就是天大的人情。

    我明白的。

    我也不问,对我来说,多一天少一天,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她活着,我再无欲无求。毕竟这条命是我向苏摩借来的,能死里逃生一回,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墨清玉口中的阿洛,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是谁,后来见了面才知道竟然是李掌柜的。给我感动坏了,我与她本就是投缘在一起,能承蒙她一直里里外外亲历亲为的照顾,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就算同是女子,能如此贴身照顾,我现在想想,老脸都通红,而且还有些污秽事。

    哎呀,真是不能想,就算脸皮厚如我,也很难再有脸站在她面前。

    我大哥,墨清玉不是个爱多嘴的人,这我还是从李掌柜的那儿听到的。墨清玉的人,她不爱过问。但一提到我大哥,李掌柜的便赞不绝口。说是卓然一路御龙将我送上天山的,最初几个月更是衣不解带的守在我床边。而她则是春日节之后才知道我重伤的事,便撇下了酒坊,搬到山庄里来照顾我。那时候她还以为卓然是我的小情人,后来渐渐熟悉了,才了解,原来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几年来,除却女子贴身事是李掌柜的担下之外,其余琐碎的杂事全是他在做。

    听着听着,我就落下泪来。

    自小我就没有爹,我的生活里只有我娘和师傅两个人。

    后来我娘走了,我师傅也消失了。我流落在外,又遇到了小夏、忘川,之后又陆陆续续的结识了许多人。

    我何其有幸。

    我何德何能。

    我什么都没有,就算与我结交,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拿去交换。

    朋友这个词我一直都不信。

    我心底里只信利益与利益的交换,我眼里只有我自己。

    遇见事了我跑的比谁都快。

    因为我是个贼,我本xi,ng难移。这个身份就算是如今的我来说,依然打心底里认同。虽然世人安了许多莫须有的头衔在这上面,可我对祖师爷的敬重可是从未变过。

    人活一辈子,何苦把自己划在那条条框框里。

    我不善良,也不仗义。

    为什么,他们还愿意为我付出这么多

    我不明白。

    我抹着眼泪,这些话我不敢去跟别人说。我只能放在心里,然后瞧着那个自私自利地自己。

    所以我觉得,是不是遇见彻雪之后,我才真正开始变成一个人的。

    我甚至可以为她死。

    这大概就是爱吧。

    我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为心上人死的。

    是不是,遇到她的那一刻,我也开始有了心。

    有一个人,真正的走进我心里。

    然后我试着去接纳其他人,发现好像并不总是想着我自己了。

    这让我有些恐惧,又有些欢欣雀跃。

    李掌柜见我忽然又开始哭起来,便抚着我的肩,柔声安慰着。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又怎么可能跟她说,便让她自己猜想去吧,也总好过我给她个确切答案。

    “这几天暖和了,我带你去外面走走吧,总在屋子里,也闷得慌。”

    我点点头,冲她咧嘴笑着,我知道一边哭一边笑一定会很难看,但哪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一会,李掌柜的推着一个轮椅过来,我有点惊讶,没想到这儿还有这种东西。她神秘地笑着说“猜这是谁做的”

    我尴尬道“不会是我大哥”

    她点点头。

    这还真是心灵手巧。

    “他得空闲时便做这些东西,我一开始也没看出来是什么,只当他消磨时间。那阵子每天就看他在刨木头,等他做出个雏形来了,才明白,他那是盼望你早些醒来,好带你出去看看。可那时候”她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说,“当时的情况真是不好,就连六道她表姐也不确定你能活下来。”

    “我知道的。”我抽泣一声,紧握住她的手,说道“谢谢你们。”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李掌柜的连忙去开门。

    我知道是他,便低头紧了紧衣衫,拢了拢头发,这才转过身去,冲他笑了笑。这么长时间的守望,我又怎能轻易辜负。

    “大哥。”

    他点点头,眼睛明亮。我就喜欢他身上那股清爽劲,带着阳光的味道。

    “走吧,我来带你看看最美的天山。”他将我抱到轮椅上,扶手被打磨的光滑,我带着一丝敬畏心情摩挲着轮椅架子,这手工质感让我颇以为意。李掌柜将一件薄毯盖在我身上“我去做点好吃的,等你们回来,别逛太久。”

    卓然点头。

    我坐在轮椅上,由他缓缓地推着走起来。吱扭吱拗,木头轮子在白砖地上滚过,我有些欣喜地四下打量,这是我之前从来都没来过的院子,白墙黑瓦,颇有些江南水乡的意味,也倒合了那人的景。若是逍遥妮子的闺房,才不会是这番光景。从我醒来就一直没见过她,听说是去海南找人比剑去了。

    那个剑痴

    “爹爹和老祖宗怎么样”

    我听见卓然温和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都很好,我告诉他们你在这儿静养,前些日子你醒了后,我也去了信,爹和老祖宗十分高兴,还吵着要过来探望你。”

    我扒拉着手指头,心里不免有些愧疚“那就好。家里哥哥姐姐们呢”

    “也都好,只盼着你回去。”

    “对了对了,之前我让宁老头在唐河关等我”我心里忽然冒出来宁老头那佝偻的身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之前我让他回去找我爹复命。

    “他还在唐河关,他说答应了你就在此地等候,就一定要见到人才会离开。此事爹爹也知晓,他也并未多说什么。”

    一提到唐河关

    “那彻”我心里头仍还有些犹豫该不该问,但话到嘴边了,还没说完,便被卓然打断“她也好。”

    “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是不是敷衍我”我假装生气地说道。

    他注意到了我有些不高兴,便缓了语气,但神色间依旧是淡淡的,“你何必自欺欺人,唐河关你做的好事,不是为她还能有谁。”

    我抢先道“我也是琦凤子民怎么能让夷族践踏我大好河山半步。”

    话音一落,卓然爽朗的笑声传来,激的我面色发红。

    “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嘛,那你。”我问他“那你又为何领旨去主战场,那地方更凶险。”

    “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人。”我回头看他“是你们给我一个家,老祖宗、爹还有你们这些弟弟妹妹,我希望你们平安无恙。”

    原本我以为他与我亲切只是因为我们彼此相似,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前尘波折。让他这样一番剖白,任我再脸皮厚,这瞎话也编不出口了。

    “你知道的,我喜欢她。”

    “弦歌。”他推着我往前走,夏日正浓,逍遥山庄里也迎来了罕见的翠色,庭院收拾的整齐干净,只不过有些冷冷清清,这一路走来,连个侍女都没碰见。我也乐得安静,这些话,若真是有人走过,即便是陌生人,怕我也说不出口。

    他说“你知道注定没有结果的。”

    “结果我何求什么结果。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很清楚,也明白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我心里苦哇,若是能真的离开她,忘了她也就罢了,大哥,我做不到。真的”我有些失控,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卓然停住脚步,将摊子又往上提了提。

    我摆摆手,抚着胸口喘了好久,才匀过气来。“我就像被她下了情蛊,满眼满心全是她的影子,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就好像喜欢过她,才让我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并无亏欠。”

    “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曾想过我们会怎么样”

    我一愣。

    “我不妨碍你去喜欢谁,但我希望那个人定要疼惜你、爱护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就算你不嫁人、抑或是你钟情之人不是男子也好,两情相悦才是这世间最甜蜜美好的事。”他的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发上。“最可悲的莫过于你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但她却只把你当作至交好友。这是一道天堑,你用多少真心,也未必能够通途。”

    “我并不奢望能与她在一起,她的良人至始至终只有莫微寒一个,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自嘲的笑笑,“这些年了,我也不愿意去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爱上了她,我很自私,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就算是那时,我也想的很清楚,若她死了,我决不苟活。就算是现在,我也不后悔。大哥你知道吗,我当时看她浑身是血,气息微弱,我知道她或许就要死了。但我可能会有一丝机会去救活她,我真是很开心。”我低头握了握手,“幸好我有这样的能力。若当时她死在我面前,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的心只有这么小。”我比划了一下。“这里面住着她。”

    “”

    “你说你要来带我看最美的天山,这话说的像是老虎不在山里,狐狸当大王一样。这要是让逍遥六道听见了,不知要怎么腹诽你。”

    他揉了揉我的头,让我有些诧异,心底里也有一丝甜蜜流过。

    轮椅吱扭吱扭地重新转了起来。

    我伸了个懒腰,树荫林林点点,有阳光穿过叶片,落我一身。

    第115章 懦夫

    逍遥山庄坐落再天山山腰,全年多晴朗,降雨稀少,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我曾因着各种缘由,来过这逍遥山庄几次,也小住过一段日子,但大抵那时候忙着做事,也没有现在这种心情,更别提放下脚步来仔细看看这里的光景。

    而现在,我看见的则是卓然眼里的天山。

    夏日倾城,阳光耀眼。远方的雪峰上还覆盖着皑皑白雪,而眼前的茫茫草场上却风吹草低,牛羊稀稀疏疏地散在草地上,悠闲地甩着尾巴。漂浮在天上的白云,像一样低低沉沉,不自然地让人想到,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闭上眼,仿佛能听到风吹过耳边,扬起沙尘土的声音。

    他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在他觉得值得停驻的地方,小心地停下轮椅。我们便小憩一会,然后再次启程。

    果然如大哥所说,这个季节的天山确实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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