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一夜过去,清晨, 袁少安顶着一头乱发与浓重的眼圈爬起身, 匆匆勒了胸穿好衣裳, 才开门让陈府的侍女送了洗漱用物进来。
想不到我袁少安还有被人伺候的一天, 啧啧啧……
一觉醒来, 昨夜那股慌乱震惊感早已淡得几乎没了影,能回想起来的, 只不过是自己那套滑稽的反应,那张甜美的圆脸, 那道并不太婉约窈窕的身影, 以及那些,震撼感十足的言辞。
想不到来趟陈家有那么多惊喜, 啧啧!
少安梳洗完毕,对着铜镜整理发丝,掏出脂粉抹了几下脸, 眉上再添两笔,望着镜中重又变得面容立体眉目粗狂的少年, 摇头晃脑想心事, 心情美妙不可言。只是呵,她这会儿是心情好, 再过会儿就不知道了。
整好仪容出得房来,刘望喜已等在门外,同样顶着浓重眼圈,哈欠连天没ji,ng打采的状态就显得反差大了些。
“诶, 咋回事儿呀昨晚,非说我屋里有贼要进去搜,睡得好好的给吵醒,闹得我后半宿都没睡着!气死了!”
闻得此言,少安眉心一拧,余光瞥过院内等在一侧一名小厮,心下轻叹,嘴上只是扯了句“昨晚他们府里好像遭了贼,不晓得丢没丢东西,你睡得那么死都不晓得屋里进没进贼,进去找一下也没啥嘛,又不是把你当成贼了。”
“咱们住的是客房有啥贼会进来哟,搞不懂……诶呀走啦,陈公子他们都在等着咱们过去吃早点,我可是要饿扁了……”
“就知道吃!”
二人边扯边走,片刻后抵达前院,大厅中陈家众人均在场,各个面色神情都挂着不妙。
“陈老爷陈夫人早,陈大公子陈少夫人早,世杰哥早,两位小公子也早啊。”
来者是客,袁少安礼貌着先行问候,稍稍衬得陈家主人们失礼了。陈二公子的脸上神色也有股复杂意味,向他的两位客人投去深深一眼歉然,站出来热场子。
“早,安弟,望喜兄弟,昨晚休息得好么?”
“呵呵呵……还好。”
“袁小哥,刘小哥,昨夜府中闹腾,贼人猖獗,想是惊扰了你二人吧?”
一家之主陈老爷发话,言语是问候安抚,态度怎么也不与之相符。袁少安毕竟是女子,心思较为细腻的她早就对陈家的意思摸了个半透,刘望喜的不爽只是因为被扰了美梦,未曾往深处想过,大半夜的主人家派人闯入客人房中搜查,意味有多大。之所以只去了刘望喜房里而未去袁少安房里,不过因为她袁少安才是陈二公子的正品上宾。
想通关键,袁少安虽然为自己窝藏偷ji贼一举感到些微有愧,到底未干出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胸面色便坦荡荡无可挑剔,对陈家人的试探回以微笑,
“呵呵,惊扰谈不上,不知道府上是不是丢啥贵重物件了,着急寻找也是应该的。”
接话的是陈大公子,只见此人面色y沉,显然读书人的凝练沉着修炼还不够,与他父亲相比显得急躁了些,措辞也不那么委婉,
“昨夜闹贼,府中确实丢了件极重要的宝物。袁公子可再仔细想想,昨夜是否撞见可疑人了,盗贼的的确确是往客房方向去的,那个时辰,只得袁公子的房里正巧亮着,莫不是有何异常?”
“是有异常,我是听见屋外动静才起来点灯的,没想到真是有贼,随后管家就带着人来,之后也没啥我就回去睡了,后来咋样了呢?”
听得陈大公子之言,袁少安扯谎的眼神无辜中带着意外,可当着那么多人,不能再反口吧,心下止不住就骂开叫叶梦尘的胖妞,你别不是在骗我,当真偷了值钱玩意儿还来耍我玩!
不满自己兄长对自己朋友那般质问的做派,陈二公子适时cha话,结束这一无端的无形纷争,
“爹,娘,大哥,安弟与望喜兄弟肯定是不知昨夜那事的,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淳朴之人,咱们家中事可自行解决。”
话中意思就是别再把我朋友当成犯人审当成贼人看!
陈大公子显然不甚甘心,有意再问,碍于亲弟的面子,不好做的太过,只是在他的眼里心里,乃至全府上下的眼里心里,即便是毫无证据,袁少安与刘望喜似乎都洗不清嫌疑了。
好端端的两个乡下人大晚上前来作客,人一来府里即进了贼丢了贵重物件,且他们所追踪的飞贼更是在他们住房方向失去的踪迹,难免不令人生疑。而且据管家回忆,昨夜袁少安开门时的表情坦荡得有些浮夸,今早一问又是意外上脸,聪明人一想便知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她袁少安可是包庇窝藏了偷ji贼哟!只是搞不清那偷ji未遂的叶姑娘是否就是盗走宝物的贼人……
“杰儿,家中失窃的丢了宝物是大事,不能草草了断。老爷,依妾身看,此事只能报官追查了。”
始终未发一语的陈夫人开口便是严肃震撼,报官,报的那不就是她亲哥么,此事若当真被他们查出是那叶姑娘所为,便是与袁少安撇不开关系了,那……
心惊rou跳,头脑发昏,手脚泛软。
袁少安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摊上大事儿了,心下翻江倒海,表面极力不动声色,听他们越说越觉得事关重大,吓得赶紧找由头告辞,顾不上此刻的离开,将给自己这方造成多么不利的境地。
两位客人在未洗清嫌弃的情况下匆匆告辞离去,颇给人一副心虚不安落荒而逃的印象,陈家众人心中的怀疑愈加强烈,幸而得陈世杰一力担保此事与袁刘二人无关,才令陈家人歇下拦住那两人的心思。
“杰儿,你糊涂呀!事情还没查清楚,怎能让他们这会儿就走了!”
陈世杰对娘亲的言论难以认同“娘!完全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与安弟有关,孩儿不愿污人名誉。”
“你!知人知面不知心,才认识多久你就那么向着人家,我看你就是昏了头!”
碍于身份与面子,陈夫人不愿把话挑明,那其中,不但关乎袁少安的名誉,说不定还能扯上她的次子。毕竟,她儿子陈世杰好男色,此番极力维护那乡下村夫,指不定是出于何样感情!
“娘!请慎言!爹,孩儿去送送安弟他们。”
语毕,陈世杰在全家人的y沉面色中,匆匆出了大厅追上他的两位朋友……
“安弟,望喜兄弟,回程路上一切顺利!世杰就不亲自送了,派了马车在城门口等候,你二人逛完街,想几时回去都可。还有一事,安弟,望喜兄弟,世杰在此向你二人赔个不是,为昨夜的惊扰不周,也为今早父兄的不当之处。”
陈府大门外,袁少安与刘望喜感动与陈世杰的真诚与信任,这般热情周到的安排,实属难得。尤其袁少安,自觉受之有愧。
“世杰哥,你不必道歉。你家丢了东西,着急也是正常,咱们不介意的。还要谢谢你派马车送我俩呢,不然也不晓得够不够时间逛街买东西……”
“是啊陈公子,你有空记得来凤凰村玩儿!”
刘望喜打着哈欠,眼角逼出滴滴水渍,遗憾于不能在陈府逛上一圈领略领略大户人家庭院风采,而且以眼下状况看来,往后也是没啥机会来的。既如此,只好邀这位好人陈公子去他们村里观赏秀水青山罢!
“好。无论如何,世杰相信你二人,绝不是那等行偷盗窃的宵小之辈,府中失窃一事,世杰定会差个水落石出,还你二人个清清白白!”
陈二公子是位心胸宽广的坦荡君子,城中认识的人都知道。而陈二公子有龙阳之癖,城中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知道。
时辰渐晚,街上来往行人逐渐多起来,眼瞅着陈府大门外,陈二公子与两名少年说话,那股热乎劲儿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此时的袁少安与刘望喜,早已换上自己昨日那身衣裳,即便又脏又汗臭,还是老老实实去客房换了回来。这个时候绝不能沾上任何贪图小便宜的边,任何都不行。
由是,因为他们乡土气息的着装打扮,集聚了越来越多的视线。比之凤凰村那些八卦围观,城中行人的异样眼光,太过令人不舒服。袁少安如芒在背,不再犹豫,与陈世杰道过别,赶紧拉了刘望喜离开。
直到转过街角,与陈府拉开长段距离,少安才塌了肩膀仰天长叹“刘望喜,咱们现在算是过街老鼠么,在陈家被当成贼,在街上被当成世杰哥的相好,看来咱们这一趟长见识是赔本买卖。”
患难与共的刘望喜也跟着惆怅“啊,是哈!刚才陈公子不说我都没觉得有啥,他一道歉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陈家本来就瞧不上咱们两个乡下人。还是咱们村里好,就冲你袁家少东家的名头,谁敢这么对咱们?而且你马上要当上村长女婿了,往后更没人敢瞧不起……”
此言甚得袁少安认同,又叹了口气,扭头看看身侧这大个子,欲言又止,道出实情的想法作罢,换了句别的“就是,我也觉得来一趟城里才发现,咱们凤凰村才是天堂!那里才有咱们的仙女呀!诶呀好想好想我家耿胖妞!快走,赶紧去买东西,我要早点回去见媳妇儿!”
第66章 蜜意
“啪嚓”,洗菜水往天井一泼, 抖抖空盆子搁一旁, 耿秋月回到灶口前, 坐下来托了腮愣愣看火。砧板台边手上正忙着切菜的耿大娘抽空睨她, 扯起一抹笑, 开腔打趣,
“哟, 哪个混东西呀青天白日的勾走我家月儿的魂儿,整得人那么没ji,ng神!”
“娘!”
娇嗔不依声拉得老长, 耿秋月回头望向逗她的娘亲, 噘着嘴红着脸,不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娘也是过来人了, 你是啥心思娘有啥不清楚的。”
既然都被看穿了,向来傲娇嘴硬的耿秋月在娘亲面前也就没啥好羞于开口的,折了根柴枝添入灶膛, 自鼻孔出一筒气,不满道“昨儿我还当她说说而已, 没想到还真去找陈公子了, 这会儿都不知道回来,也不晓得干啥去了!”
女儿家的心思, 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耿大娘自是明白,也就不再进一步逗趣,正正脸色说教起来“你呀, 还没过门呢,人家才出去那么点工夫就受不了想这想那的。想当年你爹还在城里跑那会儿,你们姊妹几个都还小,我一个人带着你们在家,洗衣做饭忙进忙出,都没闲工夫想他在干啥。”
“那是娘能耐,我爹被您管得安分老实。”
“在聊啥呢?豆角摘好了,月儿你给洗洗,一会儿我来炒。”
这时,耿秋梅也进得厨房来,耿秋梅原也不是个闲得住的,身子将养渐好中仍不能干粗重活的她,只能帮着打下手炒炒菜烧烧火,进来即听见娘亲与妹妹说到兴头上。
大女儿进来帮手,耿大娘更轻松了些,切菜动作也缓下来,回道“自然是聊你妹妹的终身大事了,她呀,才一天没见就巴巴的念叨人家咯!”
锅里开始冒烟,耿秋梅揭了锅盖,拿勺子往里搅了搅,盛了一口出来尝一尝,加了半勺盐巴才咂咂嘴道,
“我大概也能猜到,她呀自从和少安那小子好上,就没一日不念的。秋月你听姐说一句昂,这男人你就算是再往心里放,也不能成天挂嘴边的,他知道你这么上心他,一准嘚瑟,往后就会越发无法无天,慢慢的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两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给自己上课,耿秋月想不学都难。虽说她那对象压根儿不是个男人,毕竟感情是无异于男女的,有道理的话就得听听,将来对她整治那个死爱嘚瑟的人总有用处。
于是,母女三人就这般拉开话匣子,边做晌饭边论道起了相夫经。
午时未正,闲话说教进入尾声,饭菜陆续已上桌,耿家几个女人从缓下说话节奏到渐渐收了嘴,招呼男人们来吃饭。
耿老大与张顺德进来了,耿秋堂却是半天没见人影,饭都盛好了,秋月要出门去喊一声,踏出厅门抬眼便瞧见院中自家弟弟领着她心心念念那死人屁颠屁颠走进来。
“二姐,你瞧谁回来了!”
“胖——秋月!”想死我了!
袁少安面上写满兴奋,笑得灿烂开怀,见了心上人,步速提上来,脚下带风,肩上满满当当的布袋一副就要掉下来的样子,臂上挎的菜篮亦是相当饱满,整个人瞧着就是赶集回来的大叔大婶集合体。
“舍得回来了!正巧赶上我家吃饭呢,快进来吧。秋堂去厨房再拿副碗筷来。”
“好嘞!”
耿秋堂愿意得紧,他的未来二姐夫从那般气派的马车上下来,身上背了那么多东西,总也该给他带了点啥吧,嘿嘿嘿……
“呀,少安回来啦!还没吃吧?快来坐下。”
“走回来的吗,累了吧?”
耿家一家子对袁少安的温馨关怀,豪不生疏客道,与昨夜今早那陈府众人的态度形成极大的反差,令得被热情对待的少安一时恍了恍惚,心间生出百般滋味。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眼下看来,它连自己媳妇儿娘家的不知道甚么窝,也万万比不上。
“没,世杰哥专门派了马车送我跟刘望喜回来的,不累,就是有点儿晃,晕得慌。”
因为耿秋梅已能下床与大伙儿一同吃饭,一家子便没在厨房的小饭桌吃,近来午饭晚饭都是端到厅里围大桌吃,这会儿袁少安来了,算是凑齐四条长板凳,“诶”一声不再说啥,搁下身上沉甸甸的物什,等秋月屁股往边上挪一挪,便顺势坐上去,两人整套动作默契而自然。
少安人一落座,耿秋堂的碗筷即送到,且还极有礼数的给盛好饭端上来。少安接过来,连夸小伙子懂事将来好找媳妇儿。
耿家人早将她当自家人,不同她客套,动筷开吃,闲聊拉话。
“昨儿是去了陈府吧,咋没多住几日呢?”
耿大娘随口问了一句,不料戳中袁少安一夜折腾后那颗脆弱的心,无甚掩饰,轻叹一声回道“唉!他们陈府高门大户,不是我这平头小老百姓好住的,还是自己村里待着舒服。”
她这般言语,显然是遇上了啥挂了心事,耿秋月自认聪慧,能体会出来意思,心中疑惑着欲要开口相问,却是抵不过因这人去陈府见陈公子惹出的醋劲,话到嘴边换成了怼,
“知道就好,人家陈公子本来就和咱们不是一路人,攀上他一个就不错了,还指望能攀上他一家人么!还巴巴的跑去,也不知道陈家人咋看你!”
此段数落可谓是句句扎心,戳中了现实。少安无奈听完了,抓起小汤勺给喋喋不休的耿秋月碗里盛了一勺子菜汤,再给自己碗里盛一勺,虚心接受。
“嗯,你说得对,往后我不去就是了。”
“最好是!”
耿家人瞧着她们二人一个骂一个挨,怎么看都有一股旁若无人的亲昵,心下又是无语又是安慰。那两对夫妇还好些,都是过来人了,只有那独自霸占一条板凳的耿秋堂,看热闹似的,时而觉得有趣,时而忍不住翻白眼……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袁少安在耿家已不是外人,全家人待她只余最初的一半客气,剩下的一半,全因耿秋月丝毫不给面子的念叨数落,他们觉得这未来女婿着实可怜,就多体谅她几分。
也亏袁少安懂得做人,去一趟城里回来直接上未来岳家,早准备好礼品,人手一件实用又合趁的,哄得一家子乐开花。
于是,收到礼物的耿家人也回以一礼——更加懂得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