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
牢房屋顶有个小小天窗,除去一日两餐,犯人们便是以此分辨白日黑夜。袁少安被两道熟悉的声音唤醒,一个激灵弹起来,接着天窗s,he下的光线,眯起眼来看清来人,当下激动得叫出来,
“望喜世杰哥你们”来救我出去了么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惜呀可惜,现实永远不如想象般美好。
牢头未给他们开门,隔着栅栏,外头那两人蹙着眉,仔细瞧过牢内袁少安的状态,再粗粗扫一眼整间牢房的环境,眉头瞬间锁死。
“怎么样世杰哥,相信你都清楚我的事了。虽然这种事不该劳烦你,但是如果你有法子能帮帮我,救我出去,我袁少安”
“安弟莫急,此案世杰正派人多方追查,争取早日查明真相,还你清白,救你出狱”
意思是,现在还不能出去。
少安心下着急,可也知有些事不能妄求。她有这愿意出手相救的好友,已是大幸。陈世杰是读书人,是有家世有身份,但他毕竟不是官,不是有资格当场放她出狱的掌权者。
毕竟,她袁少安还是戴罪之身。
那么,此时该关心的,除了自己,就是家中亲人。
“望喜是不是姐夫回去给你们说了,我爹娘和秋月他们还好吗有没有太担心我”
刘望喜是个老实人,事先未有人交代过,他可不懂啥叫做报喜不报忧,如实将袁家境况道来“少安你出这么大的事你爹娘哪能不担心昨晚张大哥回来一说你被判刑的事,袁叔当场昏过去袁婶和嫂子也是急得不行。还好嫂子聪明,知道找陈公子救你,然后我就连夜进城了”
“望喜那我爹他咋样了有没有事”
“我走的时候你爹已经有梁大夫看过了,应该是稳住的。你呀,该c,ao心c,ao心你自个儿不过有陈公子这个贵人,你可安心吧是吧陈公子”
怎么说,刘望喜心思并不足够细腻,一心相信着,陈公子定有能耐查明真相,为他发小平反昭雪。连带得,被家父状况不妙之讯惹得心绪不宁的袁少安,也未能细细瞅一瞅,她的贵人,陈世杰面上的,凝重。
此案,恐怕有些麻烦。
“安弟,我二人探监时辰不多,待本案有了进展,世杰会再来看你。你有何话要捎带回家的,快快与望喜兄弟说来,记住长话短说”
为这话,少安心头莫名一沉,顾不上许多,探出手来拉了刘望喜,轻声交代“回去跟我爹娘他们好好说,我很好,让他们不要太担心。只是我不晓得还得蹲多久的牢房,你有空就多去我家,帮帮我娘和秋月,她们干不来体力活望喜拜托了”
“都是兄弟,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倒是你,在里头也照顾好自己。对了,陈公子已经让人给你备了衣裳棉被那些,马上就会送进来,天儿还冷,要保重身体啊”
刘望喜难得有此温馨关怀的言语,倒是提醒了袁少安极为重要的一事。而后,悄咪咪向陈世杰招招手,人凑近了,低低托一事“世杰哥,你能不能想法子让他们给我换一间牢房,最好是单独一间。”
陈世杰听了,抬眼再扫一遍里头陈腐酸臭的环境,看见一身邋遢的某个犯人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当下颔首应了,
“安弟放心,世杰稍后便让人为你单独安排一间牢房,你暂且住着,静待好消息。你家中,世杰也会时常派人去看,不必太过忧心。”
多么靠谱的男人
“谢了谢了世杰哥谢了刘望喜”
第104章 威胁
探监就是探监,陈世杰与刘望喜只呆了小片刻, 甚至来不及与袁少安多说几句了解案情, 匆匆退了出去。
不过, 陈世杰这趟来, 无疑给袁少安喂了一颗安心丸。大好大好, 世杰哥那般可靠,定是没问题的, 有个能帮上忙的总比认命在这儿可怜巴巴蹲两年牢房强得多。
一改公堂宣判时的绝望与初入牢房时的忐忑,袁少安眉梢挂了一个大喜字, 心中美滋滋啦啦啦, 有望离开鬼地方啦
不幸的是,她似乎喜出望外得过了头, 忘记自己深陷牢狱的同时,也身处险境。
狱友牛大哥目光灼灼,饶有意味的眼神投过来, 轻易击破袁少安堪堪立起来的脱困自信,
“小子, 那个陈公子看着有点来头嘛, 你还挺有人脉”
糟糕完蛋
少安霎时垮了脸,咬牙暗啐半晌, 这才扭了衣角慢慢转过身来,堆起假笑面向说话的人,回称“哪里哪里嘿嘿,是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
“才认识的就能又给你翻案又给你安排单房, 可以呀”
糟糕完蛋
少安立时收了假笑,内心起伏面上镇定,强装的镇定“这个嘛那个因为我确实进来得挺冤的,陈公子为人正直看不惯了吧,所以想查明真相,嘿嘿”
“哟那你跟我呆一间牢房就是挺难受的咯”
y阳怪调。这个男人令人头皮发麻。
随着这一声一声的利耳调笑,少安的一颗飞扬之心逐渐沉下去。她怕呀这种人谁有胆子与他独处,谁有胆子惹恼打死不能承认自己想逃
于是,她便只皮笑rou不笑,弱弱道“唔我那是新来不大适应,大哥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地盘给别人占了不是他们要真把我单独关了,不也是还了大哥你的清净么,呵呵呵”
太没分量的话,当下时刻的袁少安只能应变到这般程度。大抵是这牛大哥独自呆久了寂寞,好容易来个新人能陪他说话解闷,自然不满对方的一心想逃离。
袁少安心内如是想道。
然而她这回却是又失算了,她想得太浅。到底是民风纯良的乡下长大,涉世未深的袁少东家果真低估了人间险恶。
少安话音才落,姓牛的男人二话不说一口唾沫呸出去,脏兮兮的大手捞上来,半勒半揽圈了她细嫩的脖颈,糙脸凑得极近,眯起眼来对着被圈之人,厉声说“小子,哥哥有件事儿托你帮忙办一办哟”
深觉被扼住了命门,少安大气喘不上来亦不敢喘上来,瞪圆了乌溜眼珠,强挤出假惺惺的我见犹怜,无辜“我”能拒绝吗
“你最好是答应”
太遗憾,眼神过招,也是袁少安败阵。对方眼中分明染了浓浓的邪气,笑将起来,继续道“我知道你很快就能出去,到时记得帮我去看看那个贱人,看她有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弄弄明白那娃到底是谁的种”
“”
啥
“要是我的种,你就抢过来,带来让我见见他。要不是,就弄死他”
“”
啥
这个男人,气势之震撼,气焰之嚣张,用语之狠辣,用心之歹毒,远非她袁少安所能抵御。
大哥大哥,咱俩没有很熟吧,我为啥要答应你这种超神级别的请求
一句话在心头反反复复翻过百十回,袁少安却没那个胆子说出口,她只知,自己沉默了许久,沉默得愈久,呼吸就愈困难,脸色一寸难看过一寸。即便她内心强大如虎狼,也不见得足以应付这个暴戾流氓,更何况这流氓还是个害人xi,ng命的死刑犯。
她哪里有那个胆子拒绝
牢头老爷狱卒大哥世杰哥刘望喜老天爷爷随便给个人来救命呀要出人命了
良久,呼吸只出不进,声音也发出不来,憋得翻了白眼险些抽过去的袁少安,内心祈祷千万遍的牢头狱卒赶来解救她出魔爪的愿望无法实现,眼看要去了大半条命。
不行不行,大女子能屈能伸,不该硬气的时候就不逞强了,保住小命要紧,反正很快能分到别的牢房去,再翻案出狱,谁管你这个劳什子烂事
于是,识时务的袁少安,拼力重重点了头,算是答应。
掌握命门那手臂下一瞬松开,大气立时抽进来,袁少安濒临崩溃之际,依靠强大意志捡回半条小命。毕竟,这个情况下还能保持思考整出小九九来,实非易事。
“挺好挺好哈哈哈哈臭小子,别想着耍花样,老子一只胳膊就能捏爆你,喊人你都来不及,听懂没”
要人命的狠厉,要人命的口气,吓着人熏着人,臭小子猛点头“听懂了听懂了听懂了”
就怂这么一回等老娘离开这个鬼地方,花样怎么漂亮怎么耍,你个死囚还能追出来不成
出了大牢,陈世杰开始奔波于案件追查。刘望喜只是一知半解的懵懂事外人,帮不上太多。而如今能有用信息的,最关键的还是原告被告及证人。
一开始,张顺德与袁少安并为被告,只短短一阵工夫,主次易位,原告矛头指向从张顺德身上移至袁少安身上,是为蹊跷一。被告袁少安不通审理流程,公堂之上吓得当场画押情有可原,但身为审理官员的县太爷不可能不懂这个,却是贸贸然草率为之,此为蹊跷二。据知情者称,当日公堂上县太爷的前后态度大为不同,不知因了何故,最初中立公正的人,一下子像是全然站在了原告一方而对被告处处为难针对,此为蹊跷三。另外,据说仵作的验尸结果在公堂上两次宣布时也是前后出入太大,蹊跷四也。秋月弟妹传来的信上说,验猪那位大夫当时并未检查出异样,与其最终在公堂之上所述之言也是前后矛盾,为蹊跷五。
种种疑点表明,袁少安卷入的这案子,已不能简简单单地说事有蹊跷那么简单。
带着这份疑惑与分析,陈世杰马不停蹄先后去暗中拜访了验尸仵作及验猪大夫。
这一趟回来,收获不小。
陈世杰心情激荡着,与刘望喜讨论案情进展,并吩咐底下人备马车,欲要启程去一趟凤凰镇原告家,回到府中稍事准备,还未来得及理清,家中父母兄长罕见地围了上来。
这阵势,人高马大的刘望喜吓得后退一步,承受过来自陈家人的凌厉,即眼巴巴看着他们对陈世杰轮番上阵,狂轰滥炸。
“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cha手”
“杰儿,收手吧今年就考秋试了,不能半途而废呀”
“世杰,你要多管闲事到甚么时候你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亲人们显然对陈世杰cha手袁少安那案子极为不满,陈世杰深觉无奈,也不解。只是当着刘望喜的面,令他无颜,只觉太过失礼。由是,他也顾不上自家人的颜面,让他们全家在客人跟前失尽礼罢。
“我不明白爹娘和大哥为何如此冷漠安弟他是我的恩人,他心地善良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况且此案疑点太多,安弟分明是着人陷害,为何不让我为他洗脱冤屈为何不让我去求真相大白”
陈家老大是个急xi,ng子,父母默然的一瞬,他率先开口怒对亲弟“安弟安弟,我看你是疯魔了口口声声的冤屈,哪来那么多的冤屈你那个安弟是对你有恩,但是多少贵重厚礼给你三天两头送去,老早就两清了陈家也不欠他人情”
不敢相信自己亲兄长竟能说出这般的无情之言,陈世杰痛心不已,再也忍不住“大哥,你也是读书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是不知就算我们不再欠他人情,可我们还欠他一份公道大哥莫不是忘了,府中失窃一案,是如何对待我那清白无辜的好友了”
“住口你个不肖子目无尊长”
一贯温润如玉的次子失礼心智般痛斥兄长,陈老爷大怒,也破了口,阻止他再往下说。
“爹您也读圣贤书,当初把我两位好友当成贼人看待,已是失了大礼,如今,还要当着我这位好友的面,再失颜面么”陈世杰难得的面露脾xi,ng,看向一侧木然又惊吓的刘望喜,道出来“望喜兄弟,无甚顾忌了,今日世杰便直说与你听罢,那次陈府失窃,事后许久才查出来,是家贼所为,可怜的安弟与你,被我家人当成了盗贼,虽未明言,他们却是实实在在将你二人瞧了不起,实在抱歉”
“住口”
“世杰”
“你真是鬼迷心窍”
刘望喜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只呆呆的,全程目睹了陈家大厅这场闹剧。
他听见,气红了眼的陈家人说“造孽呀你是被那个袁少安迷得失了心智么”、“来人把二少爷送回别院,关进书房,没我命令不准放他出来”“对关起来关到他清醒为止最好关到他参加秋试为止”
同样气红了眼的陈世杰大斥“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你们不羞愧么不羞愧么”
他看见,温和爽朗的谦谦公子被几名家丁驾着离开,他想cha句话,没他的事。他想上前拦下,结果他自己先被拦下。气昏了头脑的陈家众人,舒了一口气转而望向他,施压警告,逼得他无力反抗,僵持许久,最终无奈告辞离去
第105章 谎言
又是午后,等消息的袁家人好似熬过了好几年, 仍未等来袁少安半点音讯。
耿老大带着一家子过来探望亲家并商讨事宜, 呆了一早上, 没得出啥有用的结果, 眼下还是只有一条路等消息。袁父卧病在床, 一心记挂着少安,他们一干人也就一人劝慰两句, 多的话并不敢说。
张顺德无颜面对袁少安的亲属,一个劲给袁氏夫妇道歉。当着这么多人, 他算是灰头土脸毫无形象了。然而袁家人纵使心中有怨, 终归不好冲他发作,只怨自家倒霉。
如此, 张顺德内心就更是愧疚难当,连带得耿家一家子都生出愧对亲家的心情来。
可不,回去前耿秋梅特地拉了妹妹到墙角说话。
“少安不在, 亲家公又这样,亲家母还得时时照看他, 袁家的重担一下压到你身上了都怪你姐夫这阵子他也不可能杀猪了, 我让他时常过来帮你们劈劈柴挑挑水,家里没个壮丁不行的。”
“姐”
耿秋月回握住姐姐, 心中有许多惶然许多委屈,不知诉说与谁。
“听姐的,体力活你一向干不来,嫁到袁家这些日子也没多干粗重活吧让你姐夫帮着分担, 也算让他赎赎罪。等少安回来了,我再和他一块来,专门向袁家向少安请罪。”
秋梅一番话说得秋月再也没了气,她实际也气不过来,心思着急自家那口子尚且不够,还有个身体大恙随时病危的公公,她顾不上分心去责备谁。她只盼着,袁少安那死人能早些回来,好叫她安安心心过日子。
“姐你不用太担心,我没事。眼下还是农忙时节,像今儿一大家子过来这一早上,该耽误多少事儿了。少安的事,也不能全怪姐夫,你怀着身子不能老把这些事压在心上,对孩子不好。”
“我省得。只是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凡事还有娘家人,有啥事就过来大伙一块儿商量。”
“嗯”
人生无助艰难的时候,有亲人在旁支持,是比自己独自扛下苦难要幸运的。耿秋月苦于无法立即见到袁少安平安归来,又安慰于自己的至亲时刻给予的帮助与支持,心酸的同时并不感到生活无望
不幸的是,当日傍晚,终于等来刘望喜带回的消息,一瞬间改写她充满期盼与希望的心态。
刘望喜并非是个十足十的愣小子,他的袁大叔躺在病床上满心焦虑着期待听到他带回的好消息,可他带回来的分明是糟糕透顶的消息,他可不能当着病人的面一股脑说了,那是冒险,稍有不慎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因而,刘望喜在袁家院外,与袁氏两婆媳说明了一切。
重重打击,当娘的袁氏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一旁的耿秋月何尝不是如遭雷击,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她们实在无法预料,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陈公子身上,却事与愿违,非但未能整明白少安的事,还且连累了陈公子自己也深陷泥潭
苍天呐
陈公子不是贵人就不是贵人吧,少安一时半会儿救不出来她们有心理准备。可是可是,何苦因为此事还把陈公子给搭进去了呢叫她们一家如何有脸面对那义气善良的年轻人
“望喜,陈公子这件事你先瞒着,谁也不要说。要是有人问起安儿的事,你也不要多说,这趟去城里辛苦你了,今晚留下来吃饭吧,我和月儿还想再听听安儿的情况。”
刘望喜神色疲倦,很想回去歇息,可眼前这婆媳俩心碎的模样着实令人不忍拒绝,便应了,随她们入院去厨房。
要谈的是袁少安的现状,自然不能给少安她爹听见,因为有足够心理建设的袁氏与秋月听了,已是厚厚的冰霜蒙上脸,若是再给那病者加一道刺激,真保不齐会出啥状况。
刘望喜说“县衙大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又脏又臭,乌漆麻黑的,他们睡的牢房有只木板床,垫着稻草睡,少安她”
略一停顿,对面两人凝神倾听着,刘望喜不再犹豫,继续往下说了“少安被关在有一个死囚的牢房里,是个很恐怖邋遢的男人。”
“甚么”
婆媳二人异口同声,惊诧喊出来,随即双双按下心绪,压低声音,担忧不已“怎么就安排跟死囚放一块儿了呢这安儿她会不会有危险而且她是个女儿身,这要是万一被发现了”
“娘”
耿秋月制止了袁氏,却停止不了自己也翻江倒海的复杂思绪。天呢袁少安你这么倒霉是招了哪方的孽
眼看着两个女人伤神崩溃,刘望喜大手一挥给了自己一记嘴巴子,急忙解释“不是,婶儿,嫂子你们听我说完少安一个被判两年的普通人犯跟死刑犯关一起是不合规矩的,我们出来之后陈公子就去打点了,交代他们给少安换间干净的单人关押,然后也安排了人送棉被衣裳和饭菜进去,她在里边呆着不会有危险的”
那二人听了当下大舒半口气,剩下的半口,依旧游走在担惊受怕与纠结难忍间。
“她一个女儿身坐牢总是不便,不过有单独的一间,好歹强过跟个凶狠的男人住一起。望喜,少安她有让你带啥话回来没”秋月安抚好抹泪的婆婆,抬首看向刘望喜问道。
“有她说在牢里还好,让我告诉你们不用太担心。不过她现在还不知道陈公子的,恐怕也满心欢喜着能很快就出来了吧,唉婶儿,咱们要不再跟村长商量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把少安弄出来,她一个女的坐牢本来就不便,还得顾忌着不暴露身份,太不容易了。”
袁氏头疼得厉害,莫可奈何地摇着脑袋,悲观道“今儿亲家一家过来,大伙儿商量了一早上,可不就在等你消息回来么。亲家公说城里有点人脉,但也没有到能帮我们救出安儿那么大的能耐,最多托人家三不五时去给安儿送点儿吃食了解近况他是咱们村最有本事的人了,也只能帮到这里,我们妇道人家啥也不懂,更是没辙呀”
“娘”秋月的见解却是不同,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您先别这样想,凡事总有法子解决的。少安毕竟是被冤枉的,陈公子都说有那么多个疑点,虽然他不能再帮忙了,那咱们为啥不自己去把案子查清楚呢没有陈公子的身份权利,是困难更大,但只要是冤案,就一定有破口,咱们一定要为少安平反呀”
够大胆的。
显然,耿秋月有胆识有见识,思想境界绝不是个安于相夫教子侍弄田地的普通村妇。然而话易出口,实事难为。这项重任,交给谁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查案的。
“这事不好办,在凤凰村能挑出来的可靠的,非得你爹不可。可他是村长,如今又正是灾后和农忙的时候,大把的事情他还忙不过来呢,哪能央他再全心去管安儿的案子,村里人该怎么说咱们两家”
也是。即便耿老大亲自出手,也不见得就能顺利找出证据给袁少安翻案。他们不曾深入剖析,本案已是把陈公子都给连累了,种种疑点表明官府那边并不是公正严谨对待此案,若是换一个背景不足够强大的,结果很难不是又一场空空期待,或者更甚是,再搭几个人进去。
“那咋办呀总不能就干等着劳什子贵人出现吧都不知有是没有,梁大夫算不准呢要是”
刘望喜累了累了,大口鼓着一嘴饭菜,烦闷不堪。这一句,换来的也只是对面二人重重一叹。
怕不真是算错了吧,哪来的贵人上哪儿去找能救少安出狱而绝不会累及己身的人莫说袁家耿家,整个凤凰村也找不出哪家有那么大本事的亲戚朋友哇
讨论不出好主意来,只是知晓了袁少安现状的袁氏两婆媳终于能暂且松一松心神。当前要务,是稳住病床上的人。
“放心吧叔,少安现在很好,只是暂时在牢里呆着。她的案子陈公子那边已经在奔走调查了,不晓得啥时候能救少安出来,不过他的能力咱们都该相信才是所以呀,叔你要好好养身子,等少安回来。”
袁家主屋中,少安她爹半依在床头,自己端着药碗,一口气灌下去一碗苦臭汤药,放下碗来抬眼看看床前高大的年轻人,微颔首,满脸欣慰,
“嗯,好你这孩子辛苦了,瞧你累的,赶快回去歇了吧。”
“那袁叔袁婶,我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
“诶诶好孩子”
刘望喜与两位袁氏通过话后,决定这么安慰少安她爹。自然是无奈之举,好在病中的袁父不曾生疑,深信了刘望喜这一篇谎话,放下心来脸色也好了些。一旁伺候他用饭喝药的袁氏,心下又是宽慰又是纠结,有不安,有歉疚。
对这个至亲至爱的枕边人,她撒下一个又一个大谎。而那些谎言,总是难以弥补。
第106章 重担
袁少安是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倒血霉竟至如斯地步。陈世杰与刘望喜离开后, 她满怀期待着能早日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却是未能如愿。不仅如此, 换房关押那事, 仿佛没人提起过一样, 她在牢里坐着针毡般等了一日又一日,愣是毫无变动。
唯一值得安慰的, 被褥衣物倒是送了进来,好歹不用担心冻死在牢里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唉
然而, 悲中取乐的袁少安却不知,她在牢里的死法, 可不止冻死这一项。
狱友牛大哥自那日疯狂勒着她威胁办事之后,三不五时便会提一次,叫她莫要忘记约定, 出狱后为他了却心愿。可日子越往前走,袁少安依旧待在此地全无即将脱困的迹象, 他的心情就越发狂躁。
今年秋后他便要人头落地, 姓袁的小子若是不能在那之前出狱,他的心愿就赶不及完成。原本无望他便无需多想, 谁想后来突就燃起了希望,而这点点希望却又一下子再次变得渺茫反反复复,他就如被人抓心挠肝似的难受。如此,就全是姓袁那小子的错了
于是, 心情不好的杀人犯,时不时就欺负人,吓唬人,乐得消遣。那个被整得缩紧脖子苦哈哈时刻防备状态的人,一日赛过一日的担惊受怕,一日比一日身心憔悴,总觉日子熬不到头,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想家,想爹娘,想媳妇儿,想逃跑,想死
不错,提心吊胆在牢中熬了几日,袁少安最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这将她近日来所受打击的程度,推向顶峰她的身份被姓牛的发现了。
几日来,不是憋到实在憋不住,袁少安绝不宽衣解带解决问题。她已用了万分的小心,把问题留到对面人翻身睡去之时,在角落借着视线遮掩与光线遮掩快速解决。
可惜万分的小心,敌不过日复一日的险境重重,换不来小小的一份安心。她在某次小解完毕提裤子起身时,一转头发现对床人坐在床上直勾勾盯了她,那双眼中的内容是她再也不愿回想的复杂。
不确定对方究竟看到了多少,少安心下直打哆嗦的同时,面上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勒紧裤腰带,拍拍手,脚上轻轻一拨,将尿壶挪进床底去,扬起尬笑,
“牛大哥你醒啦,还没到时候吃饭,再睡会儿呗呵呵”
原以为能装装样子蒙混过关,岂料该来的还是来了,对方直截了当“你是女的”
怕甚么来甚么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清晨,雾气缭绕中的天色很是混沌,勤劳的村民已陆续起身劳作,不谙世事的孩童欢乐笑闹声穿过院墙传入隔院,为沉郁多日的某家院子带来丝丝恬淡生息。
院子的主人之一,新过门不久的少妇,耿村长的二千金,挽了高高的发髻,身上是少见的素色半旧外袍,手中端了洗脸盆,晨间寒露侵透单薄的身子,杏眼微闪,炯炯亮色的眸光与略带些红肿的眼眶及色度清晰的眼底形成鲜明对比。
的确,几日来她一夜未能睡好。一方面担忧着公公的身体,一方面担忧着牢里吃苦的那人。再一方面,自己这几日终于深刻体会到勤勤恳恳干活的劳累与艰辛,体会到肩负一家子重担的那种压力,那种不易。
可是这些所有,都比不上那个人在她心中时时作祟而引发的,深沉的浓烈的,思念。
太想太想她,太担心太担心她。没有那个人,家里一团乱不够,她耿秋月更是吃不好,睡不香,夜夜不能寐。
她终于有所体会思念一个人,可以到怎样刻骨的限度。
只是不知,那个人在牢中,日子过得如何,可吃得饱,可穿得暖,对家中情况是否心切焦急,是否也在想她
心事翻转间,秋月撑着沉重的眼皮,打个哈欠,干涩的双眼瞬时润上几滴水渍,艰涩难忍得以缓解,一手挎着脸盆,快步去了厨房。
刷锅,倒水,生火,热水烧起来。刷锅,淘米,加水,上灶,引火,白粥熬起来。灶中火燃得正旺,秋月这才抽空舀了热水进脸盆,随后端到天井边洗漱。
秋月手脚麻利,热水漱了口,紧接着开始洗脸。当热乎乎的温度扑上脸,温热shi润的触感自手心自面部,顷刻蔓延至全身。大概,这是除冬夜的被窝、春日的暖阳及爱人的怀抱之外,最为令人舒适的感受。
舒适只是短短一瞬,许多事情等着忙碌,容不得她耿秋月流连于此或是思绪飞天,才拧干巾子倒了洗脸水进洗衣盆,婆婆袁氏撩开厨房的门帘入内,同样端了脸盆。
“娘您起啦,锅里水热着呢,快洗脸吧。”
“你起得也太早了,辛苦了。”
袁氏说话间,已搁了脸盆执起木勺揭锅盖了,看见同样在进程中的早饭,不禁满意点头,旋即于心间微微一叹。
想当初多么娇气的姑娘,如今起早贪黑的揽下大半家务活,大冷天儿的顶着寒意c,ao劳这里那里,叫她这个当婆婆的省心不少,可空出更多时间去照料病榻上的人。
袁氏话不多说,端了水回房去伺候丈夫洗漱,再出来打自己的洗脸水时,粥已滚,锅盖微揭,灶中柴也已抽了大半出来留小火闷着。而原本在厨房忙活的耿秋月,此时已然出了院子,去养猪场。
少安不在,娘还得贴身照料爹,作为袁家一份子,她不单要承担更多的家务杂活,全家人赖以生存的产业,合该也由她暂且接管。
小厨房的小水缸正好剩下一担水了,费半天劲全数倒入大锅,提过来的米水也一并倒进去,两勺米糠加进去,随后生火加柴。做完这些,秋月直起腰来拍拍手,马上拖了小木凳坐下去,开始切猪草,拌ji食。
锅是好锅,柴不算是好柴。现今烧的这些还是前阵子洪水淹过的,近来天气不算晴朗,家中烦忧忙碌众多,更是无人有心思打理它们,是故每每费工夫点着火让它们艰难地燃起,伴随的还是一大波呛鼻青烟。
忍着逼人泪目的浓烟,秋月坐在灶口边看火边忙活,锅中水沸时,烟雾夹着水汽弥漫,整间厨房从外看起来跟走水似的。
再由着潲水沸腾一小会儿,秋月才抽薪熄了火,提起盛ji食的木篼出到院中搁下,而后到ji舍开门放ji。
关了一整夜饿了一整夜的ji们悉数冲出屋子奔向食物,只得一只老母ji静静趴在窝中一动不动。秋月凑近了看看它,难得勾起丝丝好心情。前两日,终于凑了十几枚ji蛋给它孵。
“好好窝着,等你主子回来你得领着一窝崽子迎接。”秋月喃喃念了句甚么,很快改了话,“不对,你主子要早点回来,赶在你孵出ji崽之前回来才好”
母ji自是不会搭理她,依旧安安静静窝着。秋月望着它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旋即回神退出去,回到厨房开始动手盛潲,挑起来沉甸甸的大半担子,起步晃悠悠,多走几步便顺畅了些。而多走几步,已然到达目的地。
“呼”
入得猪舍放下担子,秋月准备稍稍歇一口气拍一拍肩脖,只刚呼吸一个来回便作罢,决定速战速决。顶着反胃的烘臭气味,热腾腾的两大半桶潲水快速分匀,毫无闲暇与兴致欣赏大家伙小家伙们的进食画面,立马提了桶逃出了猪圈,回到厨房一通大喘气
然而,那点潲水哪里足够喂饱几十头猪,锅里剩下的小半担及地上一簸箕猪草,还是得送进去的。
认命。收拾收拾把锅中潲水搜刮干净,猪草也一股脑倒进去,秋月深吸一口气,再次挑起一担子,踉踉跄跄地入了猪舍。
唉袁少安呐袁少安我是真闹不明白,对于喂猪这件事,你怎会那般的热衷
秋月便是如此,一边暗自嘀咕着,一边快速喂了猪。而喂猪之后,便是惯例的铲猪粪。她接手袁家猪圈这些日子,已是把家中这项产业的管理流程逐步熟悉下来。
大体不就是拔猪草煮潲喂猪铲屎拔猪草煮潲喂猪铲屎,隔三差五换一换草铺,若是按正常的流程,还得加一项,称猪卖。
切切实实参与到其中,强忍着不适艰辛劳作数日后,耿秋月才算真实地对袁少安的日常劳作感同身受。她惊叹,那个娘娘腔,太有担当。相比自己从小的娇生惯养不爱劳作,那人,实在是个勤劳务实的家伙,是个年纪轻轻凭一己之力撑整个家,甚至毫无怨言甘愿付出的能人,了不起的女人
于是,她就为自己一心只顾享福的懒散愿望感到羞愧。
她耿秋月,何其肤浅何等无知她耿秋月,何德何能
怀着种种交织复杂的情绪,秋月喂过猪铲过屎,把猪圈收拾得干干净净,完事后徒然生出的自豪感让她不再关注自己身上多臭多脏,满心的念想就是袁少安回来时,惊喜的目光与赞叹的言辞。
没错的,她要那个人不论何时归来,看见的仍然是像个样子的家。
第107章 病危
“嘿嘿嘿牛大哥你说啥呢,我明明是个男的。”
尴尬得只剩下干笑, 袁少安不愿想象此刻自己脸上是怎样一副神情, 她只知道, “崩溃”二字已在自己脑中晃晃悠悠闪现多时。
怕不是老天爷在玩儿我可是可是, 玩笑总要有个头吧
“男的就脱光衣服我瞧瞧”
提声调的怪异口吻, 昭示着男人y晴不定的情绪即将爆发。也意味着,袁少安面前大喇喇摆上了一道又名为“绝境”的险境。
她不由悲从中来, 深觉在那男人发疯之前,自己已经要疯了。
“不不了吧”
显然, 与疯男人硬碰硬是绝对弱智的行为, 少安狠狠咽一口唾沫,决定以静制动。反正现下还是白天, 若这疯子敢乱来,她就是喊破喉咙,也得拼死呼救拼死抵抗的。
事实却不然。并非所有恶劣境况都能列在受害人的意料之中。疯男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袁少安危急之下的某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很是蹩。
只不过眨了下眼, 跟前就多了个人, 少安惊恐得瞪大眼睛,被眼前人一把捞过去锁死了肩膀, 脏臭不堪的另一只手不给任何招呼地招呼上她口鼻,熏死人的口气伴着浓重的邪恶气息,直直喷向她的颈间耳畔。
“我说呢咋会有这么娘的杀猪佬,原来你是个女的”
“唔”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窒息感重现, 少安起先准备好的大声呼救愣是未能如愿,被死命压制的身体,夺走大半呼吸的力度,使她禁不住冒出一层冷汗,勉强发出的嗡嗡声,完全不足以招来狱卒的注意。
只是,行动上要她命人,本意并非是要她命。这个疯男人,一心想的依旧是自己难以完成的心愿。
“别急,我不要你的小命你是男的女的可跟我没啥干系不过嘛,其他人好像还没人知道呢吧你是不是有啥惊天大秘密呀隐藏得这么深”
身后人以绝对的高度及力度,全面压制袁少安微弱的反抗,力薄气歇的人,只能乖乖受制。想来,力量悬殊之下的对峙,弱势一方总说甚么以静制动,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未及少安思虑深入,身后人接着往下说“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保守秘密咋样作为条件,你答应我的事说到做到怎么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敢动歪脑筋,我到死也会拉你垫背,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女人会咋样呢让县老爷知道你假扮男人,不得再多一重罪哟”
男人再一次陷入疯狂,他终于有十足的把握,袁少安会照他说的去做。真是想不到,恶人也有天助,捏了这么好一个把柄,不愁了不愁了
“怎么样你要是答应,我就撒手。”
人在强权下,不得不低头。少安肺部憋得极其难受,就算没了这道威胁,当下情况也由不得她不答应了。于是,缓缓点一下头,换回半条命。
罢了罢了办事就办事反正也不是啥登天的难事怎么样都说那娃娃姓牛就对了
相比牢中袁少安暂离险境,她远在乡下的家中可就不秒了。
午后,耿秋月正收拾着餐后碗筷,袁氏端了丈夫的药碗出得屋来,婆媳二人准备闲下来说说话的时候,院外传来异样动静。几名着装熟悉乃至脸面也有印象的男人入得院来。
有了上回少安被带走的经历,如此似曾相识的一幕令袁氏婆媳俩心头一咯噔。官差们来势汹汹比之前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吓得一时无法淡定,思考能力急剧下降,眼睁睁看着那一行人围上来,一如当日那般,亮出一张盖大印的白纸黑字,扬声说,
“袁家当家人何在袁少安犯案入刑两年并判罚三十两白银,我们今日来收缴罚银的,叫你们当家的出来,交银签字。”
惊雷落地,袁氏与耿秋月双双陷入惶然。被二度临门的官差催缴罚银,且一罚就是三十两,这两样,于老老实实尊公守法的乡下百姓而言,一个是几辈子难遇的羞耻,一个是大咂口舌的天文数字。
张顺德虽已将袁少安的刑罚消息带回,她们亦早有心理准备。可事到眼前,一下子要家里拿出三十两,再是富裕的人家,也得rou痛过甚。这三十两,以袁家的家境并非拿不出,却也必定是大出血的前提了。
掌管家中财务大权多年,对银钱用度敏感极致的当家主母袁氏,脸色惨白,静默半晌,啥话都说不上来。一旁的耿秋月,同样痛心疾首。三十两银子,她的爱人得辛辛苦苦养大多少头猪才能攒下来呢
官差们见惯了受害人及罪犯家属深受打击的场面,两个面色如土的女人勾不起他们半分同情,略等了一忽儿,开始不耐烦地催,
“赶紧凑银子吧,我们还得赶回去交差要是拿不出来三十两,立张字据,把家当清点一下凑足数就成。”
“官差大爷,我家安儿是冤枉的呀判这么重的刑还要罚三十两,这”
“这个你去跟大人说,我们只是执行公务。”
为首的官差打断袁氏的话,神色语气皆不客气,好像眼前两个是多么胡搅蛮缠的女人。袁氏被对方一句话截断,还想说些啥已没了念头,秋月拉拉她,也觉得多说无益。
谁也不知,厅外袁氏与秋月正与官差周旋时,屋内从头至尾将那些对话一一听入耳的少安她爹早已惊飞了魂,完全冷静不下来,迸发所有的ji,ng神,匆匆下床扶着墙奋力扑出来,欲要去一问究竟。
不是说安儿有陈公子罩着很快就能脱罪释放么怎会怎会
“砰乓”
气虚体弱的袁大叔,心急如焚的袁大叔,可怜的袁大叔,扶墙的身子因为急怒攻心而颤抖,还未踏出几步,搡着墙边的脸盆架,连盆带架一起打翻,半盆洗脸水洒向地面
动静极大,屋外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两个一心挂在冤案与罚银事情上的女人这才记起来,屋里还有个被隐瞒了实情的病号
“她爹”
“爹”
天哪
午间饭后,多得是村民出门溜达,左邻右舍碰个照面总免不了唠上两句。而近日,各家茶余饭后怎么也绕不开的话题,正是袁家小哥的遭遇。而今日,同一情景再现,几名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衙差再次进入他们视野,来者不善的样子意味着袁家的麻烦事接踵再来
就算有万分的八卦心思,他们作为几十年的乡亲,再无闲情逸致去将别人家的不幸当做无聊消遣的谈资,尤其当目睹了耿秋月慌里慌张跑出来再慌里慌张拖了梁大夫往回奔时的那副神色,见者一个两个全全发自内心地感叹,
“你说咋袁家最近咋就那么衰呢”
“可怜的袁大哥袁大嫂,可怜的袁小哥耿丫头,唉”
“听说袁小哥被官差带走后袁大就卧床不起了,这回官差再来也不晓得干了啥,准又是把人给激得不轻”
“最近咱们村就没点好事希望袁家人平平安安都渡过难关吧原本就是多好的人家唉”
袁家,情况危急,耿秋月拼尽力气拖了梁大夫过来抢救病人,由于她们的疏忽,为袁少安那案子的实况大受刺激的少安爹昏迷不醒,冲进屋的婆媳二人见得瘫倒在地的人与物,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搬上床,闹腾得厉害,拍脸喊叫掐人中怎么也叫不醒他。两个女人慌了神,到底还存些理智,不由分说跑得快的那个赶忙去请大夫,危急紧张的气氛硬是把执行公务的官差们压到一边去。
少安爹这次受打击极大,娘儿俩立在床边屏住呼吸静待梁大夫诊断,心跳突突突,唯恐老神在在的大夫突然向她们摇头。
事与愿违,梁大夫这一脉把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久,那眉心的褶皱是她们见过最深的一次。良久后,最不愿看见最不愿听见的,最怕最怕的,来了。
“恕老夫无能为力。”
轰
天要塌了
袁大病危的消息不胫而走,自村东一带开始,迅速传遍整条村,全村上下立时炸开了锅,有闲没闲的村民们掏心窝般为可怜的那一家祈祷。
紧接着,听闻惊天消息的亲家一家,交情深厚的刘家彭家,乃至已卸下一村重任的老村长家,纷纷来人。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虽说那是个常年药罐,身子孱弱苦熬日子,可经历一连串打击仍然坚强挺着并未彻底倒下。今日这病危之状,是自当年那一病发后,头一回令他们有了实在观感那个病弱却热心的善良人,即将离开人世。
袁家老爷子病危临终,闻讯而来了一群人,该来的基本到齐。唯一没能到场没法到场甚至无法及时获知噩耗的那个人,远在县城大牢。
耿老大为首,刘家父子,彭家父子,以及老村长父子,全数围在袁父床前,望着床上静躺无声的人面露悲恸。随之前来的妇人们,则是围着两个心神不宁一再抹眼泪的妇人,轻声劝慰。
“亲家母这时候你要撑住哇”
“少安不在,你们婆媳俩真的难”
“”
还有人在说着甚么,不料垂首直抹泪的袁氏猛然顿住,不管不顾拨开人群冲向屋外,红着眼扯了坐在厅中等候的官差,
“官爷我家老头子快不行了,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求求县太爷,放我儿子出来一天,让她回来见她爹最后一面”
眼前的妇人声嘶气哑乞态分明的请求,涕泪横流眼眶通红的模样,荒谬而大胆,疯狂又可怜
官差们终于动了恻隐。
然而只是,动动恻隐。
“大娘,这事儿我们可替你办不来。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
“谁说不能不是老说咱们县太爷爱戴百姓么,你们去说说情,他定是答应的我只要我儿回来一日”
“大娘您可别为难我们了县太爷他爱戴百姓他就算是爱戴百姓,也不可能答应这种事情的呀”
“是啊大娘,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昨日刚到,王大人领着全县衙正忙着张罗接待,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个事的你呀还是快快取了罚银出来我们好回去交差,也好帮你去通知你儿子嘛”
“娘”
“亲家母”
“袁婶”
屋中人追出来见状,一个个顾不上劝阻那绝望疯狂之人,竟是脸带兴奋地招呼,
“娘您先别急梁大夫刚又给爹号了脉,说还有救”
宛如沉舟靠岸,袁氏的一颗心再次猛猛提起来,吊得老高老高。一抹泪蹬蹬蹬跑回屋,听那不靠谱的大夫怎么说
“袁家弟妹你先稳稳情绪,老夫适才又给袁老弟看了脉,发现他的脉象比先才稳了许多,这人求生意志很是强烈,就想着,他或许还有救。”
“那梁大夫你赶快施救吧”莫要给我一记空希望
袁氏仍是急,只见梁大夫面有惭色,摸了一瞬胡子,才说“老夫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只是想起有一人,或能救他暂离险境。”
众人来了ji,ng神,期盼的目光整齐划一落到说话人身上“谁”
“莫不是当初救过他一命的那位神医”
老村长的话,一下将全场焦点拉向自己身上,却是不理旁人,自顾自回忆起来“想当年也是袁家这小子急症不醒,老朽还在当村长,偶尔上一趟城里总听说香山脚另一面住了一位道人,还是个神医,悬壶济世医好许多人当时情况同样大不妙,身为村长的我就火急火燎去请了人来,没想到这孩子还真给他救回来了”
袁氏也被勾起了陈年记忆,忍不住cha一句嘴“而且那道人还预测我家老头子活不了几年。”谁知测得不准
刘望喜终于有机会cha话“太好了马上去找”好像此事定能成功。
冷静理智的耿老大不得不稍稍泼点冷水,跟着给出稳妥安排“可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位道长不知还在不在那个地方。我这边一时也走不开,这样吧,让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劳烦李老给出神医的住处所在,让他们几个去请人。”
他口中的几个小伙子,可不就是指的刘望喜,彭冬良,以及张顺德么
于是,一番简单规划后,背负重托的三名年轻力壮小伙子,踏上寻医之路,为解救那和蔼的病重的长辈,为他们共同的身在他方苦受煎熬的好友,出一份力。
作者有话要说 重头戏要来啦
第108章 曙光
老村长给出的神医所在地址,位于肃州城周边, 同样在香山脚, 却是几乎绕过山的一半, 地处香山另一侧的山脚下。两地距离即便驾驴车走大道, 一个来回至少也得花上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