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轻瞳突然想起这样的话,她也曾说过。
她站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许花朝嗤之以鼻的人。蔑儿推门而入,她眼里只有一个因为受伤而筋疲力竭的许花朝,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和一套干净衣裳,“军营里到处都是男人,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套干净衣裳,你自己擦洗一下,先换上吧。”
蔑儿穿过霍轻瞳的透明的身体,看到许花朝神色冷漠地靠在墙壁上,忙道“墙上多冷,快点躺好。”她给许花朝盖好被子,再三嘱咐才又出去。许花朝看到霍轻瞳还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复杂,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轻声叹道“刚刚那个女人,你可看出什么不妥?”
霍轻瞳摇了摇头,跨一步上前帮许花朝用仙法治伤,道“你的伤不宜好的太突兀,每日记得自己打坐疗伤,凡间的药物再好也只治得了皮毛。”她的手慢慢放下来,将一盒药丸放在桌上,眼神突然温柔了一些,劝道“你当初答应嫁入昭仁殿也是为了寻找还生之法吧?睢鸾与你的确恩深似海,但你若为了她再丢了命,就很不划算。这是弼梠药吃下之后应该能减轻你身上的痛苦,你好自为之。”
许花朝微微扯动被子,背对着霍轻瞳闷声憋出一个字“嗯。”
霍轻瞳觉得许花朝好像甚是讨厌她,她离开屋子站在外面的屋檐上,透过窗隙看着屋内床边一角,总觉得这一别,比上次她不辞而别更加凶险。
是夜,许花朝吃过药感觉自己并非是疼痛减轻了,而是痛觉有些变弱,她坐在灯前,摊开北征的行军布阵图,突然想到霍轻瞳的种种事迹,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她每次受了伤,也是靠着逼自己忘记感觉而继续苦苦支撑?
外面巡卫步伐整齐,许花朝润了润喉咙,立刻起身换了蔑儿新送来的那套衣裳。
她尾随着每日都会按时去见亡妻的冯晟到了一处房间,隐身进入之后就躲在帐子后面。
冯晟一身素服,将那幅画挂在墙壁上,就那样坐着。许花朝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自己又等了多久,突然之间,冯晟突然扶住额头低低地呻吟起来。她知道,这是冯晟的隐疾,据说是他为了生生世世不忘记和妻子的记忆而付出的代价。
人活百年,记忆永远都在削减,许花朝也不可否认,在她的记忆里,睢鸾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人有执念,神仙未尝没有执念?人可以为了执念任xi,ng妄为,而神仙一旦不顾一切就会沦为妖魔。
“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从地府救出来的。”冯晟强忍着头痛,匍匐在地上,手抓着自己的心口,恨恨地说道。
许花朝看着那张画上的美人儿的脸,突然察觉那幅画里仿佛蕴藏着两股力量,那抹飘渺的哀戚魂魄已经被另外一股力量完全压制,而画下的冯晟仰望着画中人,还是一如他的誓言般坚定,“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谁?”冯晟突然回过身,看到房梁上跳下一只黑猫妖娆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才倏然松了一口气。然而一直躲在暗处,施法蒙混的许花朝却已经恐惧得动都不敢动。
那幅画……许花朝总感觉那幅画里的人刚刚好像看到了她。
她等到冯晟离开了房间才长舒一口气,紧张得几乎要忘了冯晟是看不见她的。回房的每一步都感觉身体刺痛无比,夜里的黑暗就像是浓臭的梦魇险些将她彻底吞没,幸好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一天,一个月,一年,终会习惯。
次日,援军至。
冯晟麾下大将云集,他却点了许花朝道“宛城形势危急,距离邺城又十分近,我们必须彻底剿灭所有百姓,以免瘟疫传到军中。”
“所有?”不仅许花朝,就连其余众将领也纷纷提出异议,“主帅,这……有失人道吧。”
桐城突发瘟疫,周边数十个城池已经相继有人染病,这才几日,连距离数百里之遥的宛城都已经发现几十例病患。冯晟见众人还是有些妇人之仁,便道“猿x,ue坏山的道理,诸位不懂?”
许花朝思虑良久,方果断往前一步,面不改色,拱手道“卑职愿意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瞳瞳花花好像……不爱我了
花花爱过
温馨提示这段时间比较虐,你们要忍住啊,忍过去了就是甜(我才没有说假话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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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鬼帝
冯晟点了点头, 另派一名姓李大将与许花朝一起, 浩浩荡荡的大军分为八条路线, 就像是一把柔软的利剑, 蜿蜒而迅速地cha入了城池的肺腑。许花朝先行一步,单枪匹马来到宛城, 她一进城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些年她日日夜夜都和这味道作伴, 稍一回想便觉得满心难熬。
难熬的并不是她, 而是另一个人。
她露出一抹冷笑, 也许,昨夜并不是错觉。
她微微勾唇, 踏着玻璃渣似的走过夜幕笼罩下的大街小巷, 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么鲜活,他们谈笑间满是欢欣,然而这一切却让她感到恐惧, 慢慢地沦为麻木。
邺城就像是欲望的源头,延绵至千万之遥, 势必吸引来万千恶鬼。他们早该想到的, 阐垒逃脱十五年之久, 怎么可能只是在人间各处搅弄鬼魂那么简单?
那些不动声色,风平浪静的才最可怕吧?
宛城城脚下驾着一堆火,熊熊大火燃烧生出的灰烬浮动在空气里,李鸣在宛城外扎营之后,打算带着十几个小兵进城打探虚实, 只见城楼下许花朝和一堆人站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身染重疾的人被送进火堆,从活生生的人变成焦炭,发出刺鼻恶心的味道。
那些围观的百姓面无表情,而许花朝也显得麻木而冷漠。
“他们在做什么?”李鸣忍不住问道。
许花朝回头看了一眼身穿盔甲的他,平静地说“把得了瘟疫的,活活烧死。”
这些人就这么平静地把自己的亲人朋友,活活烧死?原本还因为此次目的心存不忍的李鸣顿时变了脸色,见许花朝依旧平静不禁有些胆颤,他勒住马往后退了退,看着眼前鲜妍的少女突然有些反胃。
“与其受尽折磨,不如就这么死吧。更何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怎能凭一双眼就看得清。”许花朝说着说着突然仰起头像是要阻止什么,她的疑惑如团云密集,可眼下却不得不去这么做,“李将军,准备六日后焚城,让将士们戴上驱邪的符纸。”
许花朝低声嘱咐完,木然转身,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马匹,她纤丽的身影让李鸣觉得后背发凉,“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他口中的毒妇一转身就已经在想另一桩事情,她身后的这一切不过是冯晟,哦不对,应该是阐垒布的局,要么是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要么就是想试探一下她的虚实。
因此,她决定再去一次鬼冢,那里有面叫做金乌招的旗帜,可以使得妖魔现形。在焚城之前她一定要让世人看清这些伪装者的真面目,要不然,百姓们一旦认为连帝王放弃了他们,必生反心?这世道已经够乱了,她不能改变,却可以试着去破局。
霍轻瞳端详着从曹家找到的药簿,看上面斑驳的印记,忽然觉得这簿子上也许就藏着虞人的记忆?她忙命鬼医查看,鬼医只道“这簿子看似寻常,但上面的药水的确与当初伤了虞人的是同一个药方。这,兴许是什么偏方?”
她听鬼医这么揣测,忙将簿子递给钟梦,命她护送着鬼医赶紧送到万愈河。
这会崔珏正在审鬼,霍轻瞳见手头没要紧事便去监审,间隙听钟馗说最几日岫泽的亡魂不知所踪,恐怕都已经为阐垒所用,便皱起了眉头,直言道“去请y阳兽,让黑白无常带着他们办差,一旦发现有鬼怪冒充人族,速速回报,不要打草惊蛇。”
钟馗领命,此时被审问的小鬼们纷纷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伙都说如果不跟着鬼帝,就会被杀无赦,我们这才不得不追随。”
“你们为何要沿途种下女萝草残害百姓?”霍轻瞳敲了敲桌子,目光冷厉。
小鬼们看到阎王爷的法相一下的腿脚发软,听他质问更是哆哆嗦嗦如实道“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怪物从哪来的,鬼帝说那些草迟早都要坏他的事,还特意嘱咐我们见一个杀一只,不留后患的。”
“那寄魂草呢?”霍轻瞳挑着一棵寄魂草,淡淡地质问。
“小的们,真的不知道。”
霍轻瞳撑着手臂,紧盯着牛头马面从邺城抓回来的小鬼,觉察他们道行不低,又问他们关于阐垒,胖一点的小鬼这才说,“鬼帝收复了金木水火土五大鬼王,下面又有十一位鬼将军,我们两个微乎其微,顶多就是跟着队伍吆喝而已,求阎王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真的没有害过人命。”
崔珏靠着椅背,哂笑道“没想到阐垒一个逃犯居然在鬼界称皇道帝,他妄想与天地较高低论长短么?”
霍轻瞳瞥了眼崔珏,继续问“那桐城的瘟疫是怎么回事?谁制的毒,可有解药。”
“不曾听说。”小鬼面面相觑,低声道“我们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巡卫,干的都是跑腿的下等活,这些机密的事情,我们如何得知?”
霍轻瞳法相庄严地端坐着,手指扣在茶盏边缘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崔珏见状便拍案道“都说小鬼难缠,牛头马面上刑!”
小鬼明显慌了神,却还是战战兢兢地跪着没说话,霍轻瞳见牛头马面果然摆上了八十一道刑具,她才抬手道“不必用刑,将它们放回去凡间。”她的目光盯着小鬼脖颈上的圆形纹络,慢悠悠地补充道“赐他们鬼见识,再好生送回去。”
小鬼们听到鬼见识三个字立刻挺直了脖子,继而却跌坐在地上,连忙求饶“阎王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定契过的!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身上有酆都官府的标识,肯定会杀掉我们的。”
定契是源于酆都的法术,施法者与被施法强行形成契约关系,若非施法者接触契约,被施法者必须生生世世都听从他的命令,如有违抗便会受尽折磨而亡。
霍轻瞳收回手,指了指他们身边的八十一道刑具,道“崔大人想要你们挨个过一遍,可看样子你们并不怕。既然都不怕魂飞魄散,怎么会怕被阐垒发现你们是地府的细作呢?”
“我们……我们不是地府的细作啊。”小鬼们一时摸不清霍轻瞳的想法,他们紧挨着面色如土,崔珏取来了“鬼见识”的印鉴,她将印鉴在空中轻轻一拓,那两只小鬼的足心便各生出金色四字印鉴。
鬼见识是酆都y差的标记,除了无常之外,酆都每日都有在凡间轮值当差守着鬼门关的y差,为了区别于凡间的孤魂野鬼,他们的足心都有这样的印记。小鬼们“蒙受了不白之冤”,既庆幸得了这样的身份,又倍感害怕以后的处境,矛盾之时,听霍轻瞳说“到了阐垒面前,即便你们如实招供,他会不会信你呢?”
趁着小鬼心神不宁,举棋不定,霍轻瞳扬声道“阐垒究竟有什么计划,他到底身在何处?”
崔珏见机,更是趁热打铁道“阎君一言九鼎,只要是凡间被阐垒控制的鬼魂想归顺于酆都,阎君不仅帮他解除定契,还会放去轮回殿。你们都不想重获新生?难道你们都这么甘心跟着逃犯做小鬼?”
小鬼们面面相觑,崔珏说得对,若有一日阐垒伏诛,那他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孤魂野鬼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可他们还是怀疑这话的真实xi,ng,“这话果真?”
崔珏肃然拍案,“大胆小鬼!竟敢质疑y司。”
小鬼浑身一颤,堂下略有沉默,少许,其中一个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霍轻瞳,大声道“我们兄弟其实只是奉命跟踪一个人,不料反而被牛头大人所抓。”他话音刚落,瘦小鬼也胆怯地抬起头,瞥了眼身旁的刑具,低声道“其实鬼帝……哦不,阐垒应该就在邺城。”
崔珏差点从桌上蹦起来,她看向霍轻瞳,只见她的神色更加紧张,“他在邺城?邺城哪里。”
小鬼见霍轻瞳和崔珏神情凝重,叹了一口气暗想,反正他们回不回去都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不如多赎一点罪,于是便释然道“鬼帝每次让我们传消息都是通过邶风楼的那盏悬空的枯灯,我想他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能瞬行万里。所以,我猜想他也许一直都在邺城。”
“传递消息?”霍轻瞳十分疑惑,“他让你们跟踪什么人。”
小鬼异口同声道“叫许花朝,是岫泽派过来的女将领,听说还是个女神仙转世。”
崔珏立刻站起身,“他为何要让你们跟着她?”
小鬼兄弟生来行动都要比常人迅速灵便,被阐垒看中后留在身边负责传递情报。半年前阐垒突然命他们去监视着许花朝,从旭国的边境跟到宛城,又到邺城,要不是他们被许花朝设计,根本就不会被牛头马面抓住。
“阐垒只是说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没有让我们伤害她。”
阐垒为什么要监视许花朝?崔珏正纳闷,忽然见霍轻瞳起身,她极迅速便解除了小鬼身上的定契,逼近他们,极有压迫xi,ng地问道“你们刚刚说,看到她去了哪?”
“鬼……鬼冢。”
“阐垒可知晓?”小鬼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送消息。”
霍轻瞳将小鬼交给崔珏道“暂时将他们关押起来。”
崔珏看着眼前的小鬼,再看看霍轻瞳,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刚刚不是在审问阐垒的所在么?是怎么突然牵扯到许花朝的?阐垒和许花朝又有什么关系?刚刚……她突然定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小鬼重复问了一遍,“许花朝不是在宛城吗?她怎么去鬼冢了?”
小鬼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她正想着,忽然看到霍轻瞳又快步走了回来,“崔珏,给我一份女萝在岫泽的分布图。”
“嗯,好的。”崔珏连忙抽出一卷巾帛,手指间猛地一抽痛,抬头人影全无。
虞人紧赶慢赶从万愈河跑回来,她看到崔珏两眼放光,忙比划着问霍轻瞳去哪里,崔珏看了半天没理解她说的是什么,虞人急匆匆抓起一旁的刑具,在地上刺啦啦划了几个字,崔珏才指了指门口,“阎君去邺城鬼冢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反应过来,惊喜道“虞人你恢复记忆啦?”看虞人还有些虚弱,刚要劝她回去休息,突然见她猛地丢下刑具,大步跑出了阎罗殿。
“她们这都怎么了?”崔珏重新坐回堂上,刚命人将两名小鬼暂押下去就看到钟梦也急匆匆赶回来,看到她双手搭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道“崔大人,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虐点奇低的其实,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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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花瞳惊变
酆都往邺城的路上, 霍轻瞳一目十行地看了岫泽女萝生长分布的帛册, 突然发现女萝何时生何时灭, 何时伤人何时藏匿都蕴藏着某种规律。但凡有鬼魅出现, 女萝也会成群结队地出现伤人,百姓们一旦发现藤蔓下遍地的骸骨就会引起惊慌, 道士们设坛施法,继而引起无常注意。
若真如那两只小鬼所言, 阐垒称帝之后, 欲要率领着五大鬼王, 十一位鬼将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那这么久他都没动手, 除了养ji,ng蓄锐还在等什么?是没有准备好, 还是有人暗中阻挠他?女萝到底是敌是友,抑或是第三个敌人?
霍轻瞳毁掉手中的布帛,隐隐感觉女萝的出现一定是想要提醒她什么。她就近落在一处y气颇重的山丘上, 月光下的密林里笼罩着一层浓稠shi润的雾气,她俯身蹲在地上, 如刀裁般划开一道黑幕, 那黑暗的另一头女萝草妖娆而鲜魅, 急速扭动着因受到惊吓而变得粗壮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