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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雁觅缘 第5节

作者:笋音 字数:23049 更新:2022-01-12 02:28:19

    触着对方那一如既往糟糕的脉象,柳雁雪的心思却早已飞向了远方。那梦,若只是自己的臆想还好;可若是真的,那他

    “姑娘可是好奇丁大将军为何会来我府上”

    下意识地将头点了点。

    “姑娘可还记得那军师郭奇”她似乎并不介意将一切内幕全全透露于柳雁雪,“我奉父皇旨意调查这通敌叛国之事,在审问焱国俘虏时发现,早在今年四月,那郭奇便假冒父皇所派的密使,与焱国七皇子勾结,这直接导致了我安朝与焱国八王的结盟险些瓦解,以及我”苦笑了笑。

    “以及殿下您的险些丧命”移开目光,眼睛涩涩地望向窗外那绿油油的一片竹林,“郭奇是丁大将军的军师,莫非”

    “丁大将军ji,ng忠报国,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我贺安,自是不会作出此等卖国之事。只是,不做,不等于不会获罪。我之所以会去审问俘虏,从而得知郭奇通敌一事,是因为”随着柳雁雪,也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柳姑娘可晓得定远军在归京途中,曾遭遇江湖门派刺杀俘虏一事”

    点了点头,“听闻造成了不小的sao乱,导致定远军的归期延迟。”

    “没错,想必柳姑娘也不难猜到,那所谓的江湖门派,使的就是类似于这把的,”贺昆槿说着,便从身旁的匣子中拿出几日前从自己右手拔出的三叶飞刀,“乍看之下是影门暗阁的三叶飞刀,可若是行中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乃赝品。”

    “假的那之前sao扰雪茗谷与刺杀我,都不是暗阁所为”

    “没错。影门曾在一个多月前收过一单,内容是刺杀藏匿于定远军中的焱国j,i,an细。这幕后之人也就是此时拿到了三叶飞刀的真品,得以仿制,以便冒充影门暗阁行事。因为如此便可利用影门行商xi,ng质的特殊xi,ng,把一切线索巧妙地掐断。雇佣影门而加以利用,如此谨慎的行事方式,他们若是真想刺杀俘虏,又怎会将俘虏活着留到现在”

    “因此他们是故意制造这暴乱,目的是吸引调查之人的注意,故意引导殿下您去审问俘虏为何”转回头,悄悄地瞧了瞧面前这张俊俏的脸。

    “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我给丁彦挂上通敌的罪名,但具体的原因,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通敌的幕后之人所为,以此让我查到明面上已死的郭奇,从而将祸水东引,使我的矛头指向丁大将军,为了摆脱嫌疑也好,为了除去丁彦也罢。而这其二,便是有两拨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冰凉,“姑娘当是晓得丁彦乃开国功臣,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

    “这”震惊的看向贺昆槿,却没有在那张惨淡的笑脸上寻到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丁大将军他,抑或说这些开国功臣们,已是触到了龙须。父皇之所以会遣我,作为通敌者此番举动直接受害者的我,让我来调查此事,兴许就是想借着我的一腔怒火”

    “既如此,殿下与丁大将军密谈,岂不是”

    “无妨,只要目的达到了,父皇便没有理由怪罪。况且,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

    “那殿下给大将军的指点便是自卸兵权”

    “嗯。”

    一缕阳光带着竹林的清香照在两人身上,却不能让两人冰凉的手脚温暖上丝毫。伴君如伴虎,位高权重者,多无善终。这便是权利的游戏,人的本xi,ng。痛恨也好,厌恶也罢,身在局中之人,也只能困在局中,跟着历史的脚步,将现实推向这必然的结局。或快,或慢,或多绕些弯,或少受些苦,却怎的也撼动不了这结局。

    “殿下为何要告知我这些”

    “既答应了与姑娘坦诚相待,在下定是要遵守约定。”瞒着你的,对不住你的,已是很多。起码,在这些事上,能够不再隐瞒。

    “”一只鸟儿从窗前飞过,带来一声哀鸣。有些沉痛,有些窒息,她不明白,明明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为何退却不去那梦里的冰天雪地。 “殿下幼时,在东宫,定是不好过吧”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有些措不及防,“或许吧。”被唾弃的太子庶子与质子相比,一时竟很难一分高低。“姑娘为何如此问”

    “嗯姑姑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殿下的故事。”

    “呵,竟是母后将我卖了。”一个孤寂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如何,ji,ng彩吗故事。”

    “ji,ng彩。”

    “ji,ng彩啊姑娘觉得ji,ng彩,便好。”

    “冷吗鹅毛大雪,寒风入骨。”捕捉住贺昆槿那不断逃避着的目光,心揪着疼,“疼吗”

    “不晓得呢。”伸手搭在额间,挡住了柳雁雪望来的眼,“兴许是冷着冷着就不再冷了,疼着疼着就不再疼”

    紧闭的屋内,大着肚子,抱着自己无声道歉,静静流泪的阿娘;站在一旁,举不稳药膏也无从下手的羽姑姑。

    “或许,最疼的人,不当是我吧。”

    “抱歉。”

    “无妨,一些童年趣事,搏得姑娘一笑罢了。”灿烂到颇感讽刺的笑容,昙花一现。

    “”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在年前把这一部分的东西解决了个七七八八,可能还是有一两个疑点,会留到日后的故事里,算是种伏笔吧。

    第一卷 快到头儿了,杂七杂八的事儿也搞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将两个孩子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呢让我想想哦

    对了,开头那个梦的后半部分,估计是要留到很后面才能揭晓了。

    第15章 秋夕

    早朝已散,文武百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着朝会上丁大将军请求解甲归田之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大殿。唯独仍旧穿着常服、首次上朝的冀王贺昆槿独自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湛蓝的天。

    今日便又是个中秋佳节,十五月圆了呢。中秋,真的是佳节吗

    脑海中的面庞和身边一个匆匆而过的人影突然重合,张开嘴,却又在呼唤吐出之前及时地将称呼改变,“大舅舅。”

    被叫到的人脚步一顿,本就冰冷的脸色更是黑了又黑。他极不情愿地转过身,y沉的眼神似乎要将贺昆槿洞穿,“冀王殿下这声舅舅,老臣可是受不起。尤其是在今日。”

    不出意料的反映,却还是让贺昆槿的心颤了颤。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右脚向后挪了半步,“舅舅说笑了,今日乃中秋。”

    闻言,秦烁的脸色更是沉了沉,“殿下若是无事,老臣便先告辞了。”不留半点遗憾地扭头,快步走远。

    秋季的阳光竟仍旧是那么的刺眼,刺得贺昆槿的眼眶生疼,也刺得她的头脑针扎般难耐。望着自己那在人前只能被称为“舅舅”的大伯慢慢远去,贺昆槿只觉得自己的心在随着那脚步,一点点地被榨干,踩扁。

    “嘿,听闻那大理寺卿秦大人向来如此,天生就是一张苦瓜脸。”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贺昆槿的肩,“秦兄可别放在心上。”

    “李将军。”点了点头,算作行礼,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说穿。

    “你家殿下呢”

    “将军寻殿下有事”

    “也算不上是有事,只是”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有些不满,只得向前凑到了贺昆槿耳旁,“大将军交帅印之事,定与你家殿下有关罢老头儿我和丁彦朋友多年,自是晓得他那股倔劲,殿下既能仁义到此,我大约是想替那老骨头去向殿下道个谢”

    “”有些尴尬,“李将军放心,我定会转告殿下的。”

    “殿下”一个尖锐刺耳的嗓音在背后响起。贺昆槿闻声窘迫地撇了撇嘴。

    “哎呦喂,冀王殿下,原来您在这儿和李将军聊天儿着呢。奴才可是寻到你了。陛下急着要您呢,可耽误不得。”

    “”贺昆槿扶了扶额。

    “”李将军张大了嘴。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头也不抬地用手中的奏折指了指一侧的椅子,“坐。”

    顺从地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贺昆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父皇那紧蹙的眉与透过奏折打量着自己的眼,她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先行开口,等着自己的解释与交代。可惜,她并不想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她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

    许久,一沓奏章被扔到了贺昆槿的脚前。她弯腰捡起,一目十行地看了看。无一例外,均是开国武将们在请求解甲归田。

    “你干的”终是拗不过贺昆槿的沉默不言,主位上的贺益成冷冷地开了口。

    “是与不是,均凭父皇裁决。如父皇所知,儿臣从始至终也就只与丁大将军见过面。”依旧是低头看着脚尖。

    “哼,只与丁彦见过面,你倒是只与丁彦见过面。好一个两个三个的开国将军,瞧见局势不对,各个都像条泥鳅似的跑了个干净。哼,他们倒好,解甲归田,搏得个忠臣之号,却给朕留下个忘恩负义之名”又是一沓奏章被扫落在地,“朕的好儿子啊,一回来就晓得和朕对着干了”

    “儿臣”

    “你给老子好好坐着屁股坐稳了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认别在老子面前装怂请罪请罪呵,你怎可能觉得自己有罪”

    “”回身做好,低头看靴。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十个巴掌拍不出半个屁的闷葫芦”又是一本奏章砸地,“这本,你写的,郭奇私自与焱国七皇子勾结。给你权利给你机会折腾半天,扔给朕一个死无对证的军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

    “说话”

    “这虽不是儿臣想要的,但却是儿臣查到的。”部分真相而已。

    “”被气得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继续低头看脚,嗯,改日得换一双靴了。

    “机会,朕不会再给。朕再问你一遍,这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可是你想要的”

    “是。”是与不是,又能有何不同

    “罢了。”长舒一口气,揉着眉心靠向椅背,“眼看着你的婚事也近了,既已无他事,那便多对自己的婚事上上心罢。”

    “是。”婚事,将近吗

    “可与那柳家姑娘见过”

    “回父皇,见过。”

    “如何”

    “”

    “”见家常话题丝毫进行不下去,贺益成疲倦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去陪陪你阿娘,今夜的中秋宫宴她定是不愿来的。”看着贺昆槿的低眉顺眼,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綏王也将在,你控制着点。同为皇室宗族,你与他日后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胡来的。”

    丝竹管乐,觥筹交错,映着那轮洁白圆月的,是宴席,是歌舞。佳节至,百官共庆,就连龙椅上那位也一改平日的威严,在脸上挂起了平和的笑意。贺昆槿坐于太子与景王之后的第三位,却好巧不巧的与同是亲王的綏王贺益泉面对着面。

    不顾身子的抗议,低头喝着闷酒,她极力地逼迫着自己不去看对面那嘴角一痣的人影,可惜低着头,不等于看不见。

    “三弟,莫要再喝了,你身上还有伤。”一只手将贺昆槿伸向酒盏的左手拦住。

    “大皇兄。”悻悻地收回手,倾了倾面前的酒杯,干干净净。撇开头,让那失落与伤感随着酒劲散去。

    “往日那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样子的小矮子,八年不见,这一回来竟成了个酒鬼。可真是吓着二哥我了。”

    “太子殿下,我已经不矮了。”苦笑了笑,五岁的自己冒充八岁的哥哥,又怎能不矮

    “瞧,我们光顾着自己乐呵,竟把这死里逃生归来的大功臣冀王殿下给撇在了一边儿。”一个刻入骨髓的声音,让贺昆槿几近耗尽全身力气才未将恨意摆上脸。“来,昆槿,让皇叔敬你一杯。”

    入口的酒似乎苦到了胃里,却怎么也抵不过心头那对自己的百般憎恶。憎恶自己仇人在前却无能为力,只能耻辱地敬酒、赔笑、行礼。如若可以,她当真很是乐意作出与十一年前那大雪日如出一辙的决定。可惜,现今的她,已经连当初那任xi,ng与冲动的权利都已失去。

    带着张随和的面具,微笑,喝酒;笑到僵硬,喝到麻木。这便是中秋佳节,这便是月圆之夜。而父亲与哥哥的与世长辞,也是在十一年前那样一个亮到刺眼的相似的夜。头重脚轻,肺腑疼,寻个借口离席,晕晕乎乎毫无目的地远去。

    偌大的瑶笙宫没见着几个人影,甚是冷清。冯羽提着灯笼来到那异常安静的寝宫大门前,想了想今夜的特殊,隔着高墙瞧了瞧那并看不见的群臣共乐的地点,摇了摇头,带着伤感的步伐走远。一墙之隔,一念之差,切碎了多少美梦,挡住了多少思念。

    一个常人瞧不见的光罩,将贵妃的寝殿笼罩。寝殿内,烛光摇曳;桌旁,一对母女。

    “阿娘,吃些月饼罢。”扁平的月饼将那伸向母亲的手衬得更是嫩小。“阿娘年年如此,阿爹若是晓得了,也定不会开心的。”

    “蓉儿,我说过,莫要在这宫中提你阿爹。”母亲苍白的嘴唇抿了抿,“在这儿,你的阿爹只有一个,便是皇椅上的那位。”

    “阿娘放心,我早已将这寝宫用幻术隔离了。旁人哪怕是进来,看到的也只是我抱着阿娘睡觉而已。”又将小手中的月饼递了递。

    拗不过小女儿的坚持,只得小口咬了个边儿。入口即化,可那本应是糖制的月饼,留在舌尖的却苦涩腥咸。

    “哎,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见哥哥回来。”小嘴嘟了嘟。

    “你哥哥她”宫宴,綏王,青儿她

    红得泛黑的血渣,冰冷冰冷的女儿,煞白煞白的脸。十一年前自己迟去的那个雪夜,是秦笙夜夜的梦魇。

    “阿娘”蹭入母亲的怀中,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你哥哥她要回,也是回王府啊。”回过神,挤出一个凄惨的笑。

    “哦。”这么多年来,贺蓉已经明白,自己母亲的心中有着无数个深不见底的伤口。当伤口疼时,自己能够做的,只有陪在母亲一旁,安安静静,不去触碰,不去询问。

    她很聪明,她很成熟,她所明白与知晓的,比母亲和哥哥认为的要多上很多。可是她却知道,明白归明白,知晓归知晓,自己的主动揭破,除了让母亲和哥哥伤上加伤,并不能做到其他的什么。自己作为唯一一个侥幸逃过一切灾难的女儿,所能做的,只有陪着母亲与哥哥,给予她们空间与时间去慢慢忘记,去让伤口缓缓愈合。

    女儿再度往自己的怀里蹭了蹭,汲取着自己的温暖,可秦笙却明白,这是女儿无声的安慰。她真的很庆幸,庆幸即便失去了他,失去了所有,他还是为自己留下了两个贴心的女儿。靠着怀里的女儿,真的很是心安,很是心暖。

    寂寥无人的山顶,竟有着那样突兀的一片竹林。从宫宴中寻了借口溜出的秦烁,亦或说,朝凌烁,就这么独自一人,拎着一瓶酒,孤孤单单地在这片竹林中晃悠着。酒后的步伐左摇右摆,左脚拌到一棵竹,踢得沙沙作响;右脚踏入一个洞,一阵踉跄。

    “阿熠,十一年了,那萧笙和你那养子都还安好,大哥我也算是完成着你的遗愿。他们还好,只是不知,你和青儿在地下过得可好”一瓶酒划着肆意的弧线,沁入泥土,“哼,今日见到那贺昆槿了,大哥我还是替你不甘啊。替那萧笙养儿子,还因那萧笙而死。可他们呢她儿子今日还对着那綏王笑得欢着呢。朝凌熠,你说,你值吗”

    一屁股栽倒在地,提溜着空荡荡的酒瓶,喃喃自语,“当年就不当让你去拜那个剑仙为师,明明天赋卓越,却还放着好好的幻灵族少主不当大哥愧疚啊,揣着个你既走了那将来族主之位便归我的心思,竟帮你瞒着阿爹让你去了。后来又阿爹说的没错啊,我心不正,当不得那族主”

    哐啷,酒瓶落地。

    “幻灵族,虚与实的纽带。若是我们能将虚,变成实,该多好如此,一切便可回到从前。呵,你瞧,我果真是心术不正呢。”伸手遮住那刺眼的月光,也拦住了那即将溢出的泪,“也难怪,这么多年了,阿羽始终不愿再见上我一面。这样的我,又怎敢妄求她原谅呢只是不知她在宫中,可好”

    迷迷糊糊间,兄弟俩人幼时的贞贞幕幕都一一在眼前浮现。哥哥的平庸,弟弟的优秀,让哥哥从最初的为之骄傲,变成不屑,变成嫉妒,变成幽怨。或许是真的妒忌,或许只是单纯的施以援手;或许是真的束手无策,或许只是一念之间错了一步;但从最初的协助弟弟拜师起,到后来的疏忽,直至最后那月圆之夜的错误选择与迟去一步,中间的星星点点,都导致了最后的万事破灭。弟弟的离去,妻子的责怨,就似一根烙铁,狠狠地将哥哥的自责,刻入了哥哥的心尖。

    啪灵识的一阵动荡将秦烁从醉中惊醒,一个激灵跳起,警惕。只见四周的竹林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不一会儿就变回了那光秃秃的山顶。

    自己所设下的幻境,被击碎,被入侵。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不对,新年快乐

    等我跨年的时候再更一波如果写得完的话

    本来打算将婚礼放到年三十来着,哎,是我失算了。╮╰╭

    对了,冯羽就是羽姑姑,之前出过场的。

    第16章 月圆

    沙沙。迅速转身将手中的酒瓶向声源砸去,只见一只看不清颜色的鸟儿轻巧地侧身躲过酒瓶,扑棱两下翅膀,停在了秦烁脚前的一片落叶上。

    “大伯。”鸟儿发出一个清雅的女声,语气中带着种秦烁十分熟悉的亲切,可那亲切中却又含着些伤感,含着些悲叹。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只见那只鸟儿身上白光一闪,零零散散的光点向左侧弥散,缓缓汇聚成型,凝聚成了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女子的面庞让秦烁很是熟悉,似乎曾经见过无数次这面庞的缩小版,又似乎觉得这脸型应当宽一些,棱角应当利一些,应当配上个男子的身形。

    “青儿”再次揉了揉酒气弥漫的眼,“还是冀王”

    “大伯,是我,都是我。现在的贺昆槿就是曾经的朝青。”贺昆槿三个字,在她的口中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义。

    “怎么会当年明明”

    “哥哥他将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给了我”光影伸手隔着衣物攥紧了胸前的血色玉佩,“当年,死的是哥哥,而活下来的是我。我”

    “那你这些年来又是怎么”看着眼前这张与晨间见到的相似却又不相同的脸,秦烁的心中有着种说不清的难过。

    “幻术。阿爹他临走前将自己的两根灵羽连着部分灵识都给了我,我这才得以在自己的灵力完全不足的时候,成功冒充哥哥保得一命。”

    “那贺蓉”

    “蓉儿是阿爹的遗腹子。”抬头看向那空中的明月,白得透彻,亮得吓人。

    “我,”跌坐在地上,被酒ji,ng浸泡后的情绪如没了阀的洪水般涌出,伸手遮住脸,“我”

    “大伯,谢谢。”

    “谢我,你还谢我你晓不晓得你爹爹他是因我”捏着自己的额角,拼命摇着头,“当年若不是我御下不严,让綏王查到了萧王子嗣之事,你们家根本就不会之后我若是早发现一步,或者不作出那样的选择,你和你娘也不至于”

    “不,这些都不是大伯的错。以綏王的手段,会查出外祖父尚有子嗣存留人间,本就只是时间问题,被逮到的人出于大伯手下只是巧合,这个,大伯控制不了;而綏王突然出手,大伯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提前预料;而后来若不是大伯及时引来了父贺益成,那晚,只怕会多上个两尸三命,所以大伯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

    “贺益成赶来时,阿爹已经死在綏王刀下了”一个悲至极的笑,“所以也无由来贺益成容不下阿爹一说。大伯的所作所为,只是单纯的从刀口救下了阿娘,救下了蓉儿,救下了我。”

    “呵”夜晚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干,有些疼。“我倒是宁肯你们怨我啊像阿羽一样怨着我。只有如此,我这心里啊,才会舒畅上许多”

    “大伯,羽姑姑伯母她,会想通的。她心里就是因为有您,才会”

    “我怎敢妄想得到她的原谅她与你阿娘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而我呢,害了自己的弟弟不说,竟还亲自唤来那狗皇帝,把自己的弟媳和侄女送入了狼口。这么多年了,一堵宫墙,她自愿进去待在墙内,我望眼欲穿等在墙外,可她根本就不屑跨出半步。我定是让她失望至极了吧。”

    “大伯,羽伯母她”想起那常随母亲左右,早已被皇宫磨掉了一层皮的人,贺昆槿竟不知再如何出言安慰。

    “呵,瞧大伯这样子,让青儿你见笑了呢。”

    “大伯”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组成身体的光幕一闪,碎裂成片,暗下,散去,再也寻不到踪影。

    鸟儿飞走,光幕散尽,剩下的,仍旧是那萧索的月下山顶。

    晕晕乎乎地穿梭于这迷宫似的偌大皇宫,郁闷地看着那四处相同的植被,四周相似的宫殿,柳雁雪很是头疼。由于与贺昆槿的婚约,今日的中秋宫宴,柳雁雪也被破例列在了出席女眷之中。她待在那女眷集聚的屏风后,坐在各式各样的公主郡主贵女间,将今夜的宴席看了个真真切切。尤其真切的,便是贺昆槿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柳雁雪能清晰地感受到今日的贺昆槿格外不同。她发现,有那么一股粘稠的悲痛,若隐若现地漂浮在他的四周。宴席从始至终,他都在低头自斟自饮,唯独中途心不在焉地与太子贺昆榉和景王贺昆榈闲聊过两句,之后便是被綏王贺益泉敬酒。

    柳雁雪知道,他那随和的笑容下定是透骨的恨,他那轻举酒杯的手定是在骨头里抖,而那入喉的酒定是世间的至苦与至仇。可她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的是,贺昆槿是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将这些情绪都憋在了心中;又是怎样的吞牙咽血,才咽下了那杀父杀妹之仇和自己濒死的至冷与至痛。

    随心漫步于这月下皇宫,柳雁雪倏得意识到,那冀王贺昆槿竟占满了自己的心头。她有些好笑得摇了摇头,嘲弄着自己这还未出嫁,仅见过几面,就从最初的厌恶,变成了现今的被他给彻底收服。自己,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他一个大灾大难后却依旧心善的俊俏公子,一个聪慧深沉却不失真情的如玉亲王

    眼角瞥向不远处的屋顶,竟好巧不巧地见到了那心中想着的人,柳雁雪的后耳几不可见得一红。只见那人儿翘腿平躺在屋檐上,左手将半张脸紧紧遮住。柳雁雪鬼使神差地提起轻功去到了那人儿的身旁,弯腰靠近,只见他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脸颊却因酒气而泛着些少见的润红。

    下意识地想去拍拍那人儿的手,让他莫于这秋凉月夜睡在屋顶;可还未触及,那本应睡沉了的人却突然弹起,将自己的手逮住,向一个恐怖的方向扭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因酒而有些迷茫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冷光,却又在看清自己面孔后散去,化为了一滩愧与愁。

    贺昆槿松开手,避开那因自己突然坐起而变得及近的脸庞,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喉,“抱歉。”

    “殿下怎会睡在此处。”尴尬地后退几步,坐在贺昆槿身旁不远处。

    “兴许是醉了吧”柳雁雪并没有错过他那望着明月的双眼中,闪过的一丝悲痛。

    “嗯,”注意到了柳雁雪的疑惑,“我其实很是讨厌中秋呢。”酒后的人儿,总会将平日绝不提起的话说出,“从那一夜起。”

    “”柳雁雪十分敏感地意识到了这话中的含义,但她不想去询问,更不想去探究。因为她晓得,自己的主动只会让他愁上添愁。若他愿说,她很乐意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若他不愿,哪怕是无济于事,她还是想就这么静静地陪在他的身旁,或多或少,替他稀释一些这月夜之殇。

    “今天是阿是我义父和妹妹的忌日。”苦笑了笑,“呵,可我却在”

    “”连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揉了揉发热胀痛的额头,“也不知是醉了呢,还是姑娘面善呢,竟忍不住就想说。还望柳姑娘莫要将此放在心上。”

    “柳雁雪。”

    “嗯”感觉到一只柔柔的手掌触上了自己的额头,一股清爽的凉气顺着那手缓缓散开,将酗酒后的不适一一驱逐。头脑,似乎清醒了很多,怎奈说出去了的话,都已无法改口。

    “我叫柳雁雪。莫整日柳姑娘柳姑娘地叫,听着烦。”见对方似乎已经从那酒劲中缓过来,这才有些闷闷地收回了手。

    “姑娘不也一直叫我殿下。”一股冰凉袭来,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雁雪阿雁阿雪”

    “便阿雁吧。”

    “那姑娘私下里叫我阿槿可好阿雁姑娘。”

    “”

    “其实我以前也不喜欢中秋。幼时,每逢中秋家宴,我就得去面对柳相府那一堆长辈与堂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抱膝坐着,并没有与贺昆槿有任何眼神接触,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殿阿槿应当晓得我阿爹和阿娘的故事,可以说,整个柳相府都瞧不起他们,我也因此从小就被那些堂兄弟姐妹欺负,直到后来随外祖父习医,去了雪茗谷。”

    “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回来啊习医再苦再累,也比不上柳相府那吃人的暗斗。每每想到回了京城的我,将不再是雪茗谷的少主,将不再拥有自由,将要被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我就头痛。但还好,是你。若是你的话,嫁给你,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的难以忍受。所以,为了我不再面对相似的困境,你要好好的活着,可晓得”

    “”这是竟有些听不懂。

    “”在心底瞪了瞪这榆木脑袋,“由此可见,万事都是会变的,而人也该顺之而变。因为人不可能永远的活在过去的y影内、悲痛里,而那些已逝的人也不会希望亲人因自己而无法走出过去。过去是已定的,可未来却是未知的,因此一切都有可能,好的坏的,事在人为。因过去而失了未来,阿槿,你可会后悔”

    “”走出过去,放眼未来吗自己,可还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的京城已不是当初的京城,就如如今的你已不再是当初的你。你不再是皇家弃子,你不再是只剩母亲;现在的你,有着亲王的爵位,有着亲王的权利;你有着在乎你的妹妹与母亲,有着愿意跟随你的人,再不济,你还有着与我的约定。”

    “可”

    “我不是让你去大逆不道,让你去惊天动地。我只是让你不要继续悲观失意,日日看着自己的脚尖,坐以待毙。你,要去用你自己的力量,为你在乎的人与在乎你的人,闯出一片天地。我这么说,你可明白,阿槿”

    “”为重要的人闯出一片天地吗“多谢。”

    “”自己苦口婆心冒着大不敬的危险说了半天,这人到底听没听进去“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醉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柳雁雪站起身,准备拍拍屁股先行离去,余光却瞧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身着宫装的贵妇与一位约莫三旬的青衫男子争吵着些什么。贵妇面红耳赤,捏着帕子的手指抖个不停;青衫男子却只是低着头,极为不耐地回上两句。

    回忆了回忆出席晚宴的女眷,数了数当今陛下的子嗣。那贵妇,竟是二公主贺莹既如此,与她争吵的男子便是其驸马,丁大将军的独子丁云素来听闻二公主夫妻和睦,为何今日会见二人如此激烈的争吵

    “柳阿雁”

    看了看身旁的人,决定还是将方才的所见忘却,“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哈,赶上了,跨年更新

    阿音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狗年吉祥

    ======

    下一章婚礼

    预个告就飘走,去给我家狗狗换红外套了

    第17章 成婚

    她拼命地跑着,在这个火光冲天的夜里,尽管双腿已经酸胀到麻木,尽管烟雾已经呛穿了肺腑。火舌将四周的房屋舔得吱呀作响,烧得焦黑的木板时不时砸在身侧,落在脚旁。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在这火的坟墓里奔跑着,寻觅着,不顾一切地冲进每一间看不出原型了的房屋,用她那生涩通红的眼搜索着。

    眼前的火光渐渐与十多年前的那一夜重合,同样是亮到骇人的夜晚,同样是自己的手足无措。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一夜火光吞噬的是生命的残骸,而这一夜则是大火将生命收割。记得那时还不到成人腰高的自己,疯了似的挣脱太子卫的桎梏,痛哭着,怒号着,手撕牙咬地冲入了那早已毫无人气的宅院,只为再看父亲与哥哥一眼。

    一间,两间,三间,眼看着这宅院便要到了尽头,自己也一次比一次更加与死亡比邻,可她还是翻着,寻着,不愿放下任何一个角落,尽管并不清楚自己在寻着些什么,尽管心里晓得已经希望渺茫。

    踉跄的脚步带着背后袍角的火星,在即将踏入那最后一间书房时,骤然坠落的横梁将房门封死,使房间倒塌。她的心,就似那十多年前的夜晚,在看到父亲和哥哥尸骨无存后一样,彻彻底底地塌了,碎了。

    她不顾大火的汹涌,不顾衣袍上的火苗,不顾地面的滚烫,就那样万念俱灰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这火的晚宴旁。她揪着心口的衣襟,抠着地面的灰烬,眼眶通红,嘴张张闭闭,却流不出半滴泪,说不出半个词句。

    “不要啊不要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无声的悲嚎,无泪的哭泣。

    “殿下,该起了。待会儿就该去迎亲了。”

    因着门外卫安的声音而惊醒,抹了抹眼角,这才发觉泪水已经浸shi了双鬓。大婚之日,此等梦境,还真是好不吉利。迷迷糊糊地在卫安卫康的帮助下完成着各种仪式,可贺昆槿的心却牢牢地被那梦所囚禁。

    眼泪,这似乎已经不存在许久了的东西,竟在今日,因一个不明意义的梦境而触发,贺昆槿的心是难以平静的。她害怕,她害怕噩梦成真,因为比起本就一无所有,她更害怕得到后再失去;她愧疚,她愧疚自己将给柳雁雪带去的一切,因为比起自己的体无完肤,她更畏惧他人因自己而陷入痛苦。

    这亲,真的能成吗自己,又当继续放任,继续在她的温柔里沉沦吗贺昆槿很后悔,她后悔与柳雁雪最初相遇;后悔之后接二连三不由自主地向她接近;她更后悔自己这不当有心的人,却诱得她人对自己上了心。中秋那夜柳雁雪的话语,她不是不懂,她不是榆木,她只是不敢接触,不敢发现,不敢相信。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让柳雁雪倾心。

    “殿下。”卫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

    贺昆槿寂寞的眼神让她很是心痛,“槿姐姐,其实,我们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幸福。”

    “”幸,福自己

    “雁儿,”将手中的黑发绕在指尖,眼里shi中带红。

    “阿娘”瞧了瞧铜镜内的母亲,却见母亲已经低下了头。

    “我们回雪茗谷吧。这亲,我们不成了,这柳家,我们也不管了。好不”细细地梳理着女儿的发丝,悔恨与不舍通通涌上心头。

    “阿娘”抓住母亲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别这样好不,雁儿雁儿不委屈,雁儿不想回去雁儿是愿意的,因为对方是贺昆槿。”

    “呵,”破涕为笑,以手为梳,将女儿的头发捋了又捋,“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这才几日,便被秦笙的臭崽子给 了去。被卖了,还乐呵着帮忙数银钱。”

    “阿娘,莫胡说,我只是”低头藏住了面上的表情,却藏不住那通红的耳,“我只是觉得,相比他人,他是个君子,他言而有信,届时定不会对我们的决定有任何阻拦的。”

    “哟,这都把人家夸成仙了”

    “阿娘”

    瑶笙宫,一如既往的安静。寝殿内,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夹着一盘不分胜负的棋。

    “小殿下青儿,今日成亲呢。”冯羽落下一黑子。

    “嗯孩子长大了。”秦笙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额,阿笙你就不担心吗”吞下一片白色区域。

    “一个称呼都搞得这么别扭。”毫不在意暂时的败象,继续落子,“我为何要担心成亲这事儿,她既然选择回来了,就总归是得面对的。而对方是雪师姐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好上他人千倍万倍。”

    “也对。”皱了皱眉,暗自恼怒自己一时冲动入了陷阱,败象已出,“那孩子,是叫柳雁雪来着似乎对青儿挺是上心的。”

    “哦”一子,一眼,点活一片。

    “那日宫宴,我瞧见青儿很是她躺在瑶笙宫偏殿的房顶,那柳雁雪给瞧见了。柳雁雪犹豫都没犹豫片刻,就跳了上去”有些气馁地揉了揉额头,却丝毫寻不到半点反扑的可能xi,ng。

    “哦可晓得她俩聊了些什么”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似乎棋势已成了定局。

    “听不见,八成又是你家青儿使幻术给阻拦了。她那么警惕,柳雁雪上去时都差点将她打翻在地,估计是早就发现我了。我还能瞧得见她俩,大约只是因为我是我而已。旁人看去,约莫就是一片透明空气。”一巴掌扫乱了棋局,“不下了,下不下去,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赢过你。说到那晚,我似乎还瞧见了贺蓉与丁云,夫妻俩吵得挺凶的来着。那贺蓉竟动起了手,扯起了丁云的衣襟”

    “嗯”对这皇宫八卦没有丝毫兴趣,“且不论他人如何,倒是阿羽你自己,打算和大哥闹到什么时候他极度自责看不清事实不说,你明明已经晓得了一切,还要继续在这深宫后院里耗下去你不必放不下我”

    “啊,都这时辰了,蓉儿是去了哪儿,怎的还没来”冯羽习以为常地将话题岔了开。

    “”

    迎亲,拜堂,宴宾这一切,贺昆槿都是在朦胧中度过的。母亲与妹妹出不得宫,宾客大都是些数面之缘的不相熟之人,况且过度的闹腾与饮酒,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贺昆槿的婚宴可以说是格外快速而冷清的。

    晕晕乎乎间就被群人送进了这满眼艳红的房间,她遣走下人后,就呆呆愣愣地站在了紧锁的门边,没了动静。床上的盛装女子挪了挪位置,晃了晃脑袋,似乎坐得很是难受,等得很是着急。怎奈贺昆槿着实不知道入了洞房后该如何继续,她低着头,靠着门,肃着脸,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盖头,合卺,合髻。”床上那大红色的人儿,传出了十分不悦声音。

    柳雁雪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接着便是那轻盈脚步声的慢慢靠近。哒哒,哒哒,很是缓慢,很是犹豫,可这更是让自己本就忐忑的心跳高了几许。他是如何看待这婚姻,又是如何看待的自己他愿意吗,他是否愿意接受自己而自己呢,至今日今时,可还有着丝毫的不满与不愿又是否真的能倾心相许她不清楚,她不确定。

    一只修长的手隔着红盖头出现在眼前,只见那手伸了又收,收了又伸,反反复复试了好几回。柳雁雪有些懊恼地逮住那不果断的手,三下两下,助着那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入眼,是那黑亮深邃的眸子,是那明净无暇的脸庞,是那将自己牢牢拴住了的人儿。

    淡淡的妆容,清秀的脸,润红的嫩唇,柔亮的眼,贺昆槿是看呆了。她很想就那样不顾一切地将这宝贵的人儿拥入怀中,趁着一切都还未发生之前,让这人儿接受自己。但她终是忍住了,心酸愧疚地忍住了,因为她不能允许那噩梦成真。

    见着面前的人眼中的惊艳与欢喜一闪即逝,刹那间就恢复了那往日的随和与平静,柳雁雪不是不失落的,可她却又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只见那人儿苦笑了笑,在自己的眼前挥过左手,一层白雾,一阵药香,之后自己便陷入了无尽的疲倦与困意。

    “对不起。”这是柳雁雪所捕捉到的最后一句话。

    小心翼翼地扶住那向一侧倒去的人儿,细致地替她卸下头饰,褪下外衣,将她打横平放在床上,盖上喜被,掖了掖被角。直起身,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夜景,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决定。

    她咬了咬牙,轻轻坐在床角,左手三指触及额间,闭上了眼。只见她那额间光亮的三点在指尖下闪烁着,直至靠右侧的一点光芒将其余两者完全遮掩。那光点晃了晃,闪了闪,似乎对于贺昆槿现今的行为很是不乐意。可它还是未能拗过贺昆槿的执着,只得顺从地从她的额间脱出,化为了一根光亮的寸长灵羽。

    纯净的白,透彻的银,这灵羽就如它的主人般通与净。它在主人的手中扭动着,在那新居的面前挣扎着,不是因为它厌恶新主,而是因为它真的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主人,它真的不愿离去。可惜,世事总是那么的不由己。

    将灵羽缓缓植入柳雁雪的额间,那新来的朋友似乎引起了两旁原住居民的抗议。它们闪着青蓝色的光,扭扭挤挤,死活不愿腾出那中间的一块地。贺昆槿谨慎地让自己的灵力流出,安抚着那两个蓝点的心。一丝丝,一毫毫,不知过了多久,那银白灵羽才搬入了它的新居。

    一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手仍旧认真地按在柳雁雪的额际,“幻灵族的预知梦,我是真的很怕啊。抱歉,我不能回复你的心意,因为我不能连累了你。”随着灵羽的渐渐植入,随着羽中灵力在贺昆槿的诱导下缓缓散部全身,柳雁雪的面色逐渐平静,而贺昆槿的脸色却是愈发憔悴。

    冷汗从额角留下,空出的右手紧揪衣襟,“父亲的已经给了蓉儿和宁源,师父的那根我不能给你,只能委屈一下,让你用我自己的了。如若当真到了那一天,硬闯也好,死遁也罢,这根灵羽至少可以保下你和你在意的人的xi,ng命如果可以的话,也能帮你满足脱离世家浪迹江湖的心愿”

    “抱歉,幻灵术,我约莫是无法手把手地教你了,因为我还没有这个勇气去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于你,因为我还要护着阿娘和蓉儿,更因为我害怕用真正的自己去面对你。我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也将不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好在你本就是灵族,关键时刻可靠本能催动”

    房间里响起几声闷咳,“虽如此,只怕我欠你的,今生今世都换不清阿雁,真的,对不起”手疾眼快地捂住口鼻,可那喷s,he而出的鲜红血浪还是在被褥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哐啷,一个人,栽倒在地。

    “阿槿”乓房门大开,宁源三步两步来到贺昆槿身前,伸了伸手,探了探脉息,还好,尽管很弱,但总归算是活着。甩了甩衣袖,再次将那人背起,向书房走去。

    “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晓不晓得你中了百毒而未死,中了炎蛊而不亡,均因为你是灵族,又曾有着五根灵羽的守护你倒是大方,送灵羽跟跟送馒头似的,现在连自己的都送了出去少主本就是灵族,会稀罕你这一根灵羽”啰啰嗦嗦,絮絮叨叨,“你不想活了就直说,徒儿我替你收尸莫让我整日背着个半死不活的师父走来走去,还得替你处处圆谎解围”

    深夜已至,宾客已尽。月光守护着万物,大地陷入了沉睡。宫里有人彻夜批改着奏章,有人搂着女儿辗转反侧,有人守着烛光孤枕难眠;宫外有人一夜迷梦,有人目不交睫,有人焦急踱步,有人无声痛吟。

    冀王府的书房里,是那早已黔驴技尽坐立不安的宁源,和那已然变得浑身滚烫溃烂的贺昆槿。

    大婚之夜,取代喜庆的,是那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成婚只是仪式,并没有发糖,抱歉啦。因为两人的情感还没到可以随意发糖的地步嘛。

    这一次的梦,应该会在那深坑土丘之前揭秘吧

    下一章应该还有一个梦,阿雁的梦。

    不知大家年初一过得可好狗年旺旺呀。

    第18章 归宁

    滴答,纸上绽开一朵墨色的花。

    滴答,滴答,透明的液滴击散了那墨之花。

    有些迷茫,有些空虚,有些害怕,她伸手将眼角擦了擦。温热的泪滴控制不住地从指间淌下,她扔开手中的笔,不知所措地接着眼泪,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而哭,自己又本要绘出怎样一幅画。她如提线木偶一般,呆呆愣愣地挂着泪滴,走出了房门。春日的阳光将她脸上的泪痕照得金银发亮,绿油油的山谷总算让她回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

    清晨的雪茗谷,安适宁静得一如既往。她很想像往常一样,踏着轻功去看看后山的药田,衬着那一望无垠的绿色,练练自己的灵力;拿着账册与病例去到前院,与谷中的众人寒暄寒暄,探探近日前来寻医者的情况。可是,今日的她,丝毫没有心思去做这些。那些本应习惯了的日常之事,不知为何,在今天会显得格外遥远。

    她很怀疑,怀疑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她几乎可以确定,确定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但一切都是那么毫无疏漏的寻常无比,无论是世事,还是自己的记忆。她很害怕这种感觉,她也很焦急。心中一直有着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警告着,咆哮着,它凝视着自己的双眼,扯着自己的衣襟,告诉自己自己必须去发现,自己必须去想起,若是错过了,若是失败了,留给自己的将是无尽的悔意。

    无由来悲伤至极的心境,无由来控制不住的泪滴,带着白茫茫的水雾,吞噬着这绿油油的草地,更是将她的意识点点吞了个干净。

    浩瀚无垠的银白天地,辨不清四方,寻不到自己。她,是彻底地迷失了。

    似亮未亮的朝阳笼罩着那半睡半醒的冀王府。宁源抠着手中的剑鞘,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已经不知在此徘徊了多久,却仍旧不见丝毫卫安要出来的迹象。

    她很郁闷,她更生气。自那送出灵羽的大婚之夜起,自己那不要命的师父已是烧了个两天三夜昏迷不醒。可自己却要瞒着隔壁医术绝顶的少主不说,还得用那不像样的幻术扮成师父的样子,帮着欺骗府中众人乃至整个京城。

    非但幻术不济,单单师父那表情寡淡与惜字如金就已是让她演得别扭至今。若不是少主方接受了灵羽,近两日会时常神识恍惚,无法集中注意,而自己又在卫康卫安的掩护下极力避免着用师父的脸出现过久,估计自己冒充之事早已被少主查悉。

    可瞒得再好的一切,总有着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新婚三日,归宁省亲,莫不成,连这见岳父岳母之事,自己都要替师父做了面前的房门依旧紧闭,端着药进去的卫安不知在做着些什么,久久不出。宁源很是希望这门一打开,出来的是痊愈的贺昆槿;可想想那夜烫得根本无法靠近的身体,她又觉得,师父能站着走出来,都是个奇迹。

    眼看着太阳一寸寸地升起,现在已是高高地挂在了头顶,若不出意料,近日颇为嗜睡的少主也应已起身,很快,就会来这儿寻这两日里没见上几面的新婚夫君。想到这儿,宁源的脚步更是几欲将地面踏穿。

    宁源几乎可以想象,今日神识已经稳定的少主将会有多么的生气,新婚之夜一头雾水地昏睡到日上三竿,待醒来时,那夫君却早已是不见了人影。只留下床上那一滩骇人的血迹,府里侍女的通红耳根,与宫里派来的嬷嬷的怪异神情。她定会想找人发泄,更想一探究竟,届时自己又将如何处理是将真相告知,还是继续扮作贺昆槿

    她真的很是为难,很是犹豫。

    嘎吱,大门开启。青白锦袍下,是那同样青白的脸。

    “卫安,我必须去。”缓慢跨过门槛的人看了看屋内,话语中是无可置疑的坚定。

    “可是”紧随其后的人,脸上写满了忧虑。

    “莫可是了,此事没有可是的余地。”转过头,看见门口的宁源,没有丝毫的惊讶,“柳阿雁可是醒了”

    “嗯”半晌才回过神,“师父你”

    “已经无事了,”贺昆槿那深邃的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她可还好灵羽融合之境,可平安度过了”

    “少主本乃灵族,融合之境于她来说顶多就是迷迷糊糊上两天,做上几个不明所以然的白茫茫的预知梦,她自然不会有事只是,”深吸一口气,“今日归宁,师父你打算如何处理还有近两日的事,我勉勉强强算是冒充着你,瞒过了大多数人,但这大多数人中绝对不包含少主。”

    “晓得了,时候已不早,准备准备,也该去柳相府了。”苍白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嗯”跟在那连走路都要费劲全身力气才能维持平衡的人身后,宁源的心,真的很疼。她不明白,如此至真至纯之人,为何会被老天爷如此对待;为何付出与回报,在师父的身上,会是永远的不平。

    “宁师姐”卫安终是忍不住发出了抗议。

    “无用的,我们左右不了师父的决定。”

    ji,ng致的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在这清晨的街道上,车夫吹着口哨,马儿打着响鼻,可车内对坐的两人,却是安静无比。贺昆槿看似惬意实则难耐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柳雁雪看似随意实则仔细地盯着对面的人,寻找端倪。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拧着的眉头,鬓角的汗滴。柳雁雪清晰地看见,面前这人儿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热得汗水直流,来自周身的疼痛将内里的他已是折磨得不成了人形,可面上却还是那么的平静。

    无数的疑惑涌在心头,却又在这一刻倏然解开,她不难猜到那夜这人儿定是发了病,因此床上的血迹根本不属于自己;她也不难猜到这两日所见的“冀王”,并不是真正的贺昆槿,八成是宁源的杰作;可她想不通的是,那一夜自己的记忆为何会如此模糊,以及自己为何会有那空虚痛苦的银白梦境。

    她很想问问,可到口边语句一对上那人儿颤抖的眉心,就会好不争气的缩了回去。担忧如决堤之河般,刹那间就冲毁了一切的疑虑。她可以不再追究任何的真相与原因,她只想确认一下,问一句,你可还好,阿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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