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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清秋 第6节

作者:悠扬萱草 字数:23601 更新:2022-01-12 02:19:39

    “末将参见睿亲王。”众将士一齐行礼。

    “比试什么呢,这般热闹。”周牧白笑道。

    “他们兄弟几个都想做先锋,夺那首功。”卫瑾鹏笑指几个弟兄“约定谁的弓箭最厉害谁便可领先锋官。”

    “从前我等上战场,若是有一战大家都想做先锋,便以s,he箭比武定胜负。”几个副将中陈旭年纪最轻,也才二十出头。

    “哦”周牧白展眉而笑“孤王也想做先锋,不知可否与几位决胜负呢”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是说笑,随即嘻嘻哈哈笑起来,都道不敢。卫瑾鹏只道她年轻好功,反而恭敬道“殿下主将之身,亦坐镇中营,我等上阵杀敌,定会将捷报传回,不负皇恩。”

    周牧白也不接话,伸臂取过强弓,扣弦至满月,连发三箭,箭响如风驰,每箭皆中靶心。散在四周的弓箭兵卒们安静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士兵们纷纷涌了过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有沈佑棠眸中现出得意之色,周牧白转回身环顾众人,笑若春风“还要比武么”

    西陲地处偏远,昼夜温差极大,长风卷着黄沙,越过一片整齐的行军帐篷,夜色中平添了几分萧瑟寂寥。周牧白独坐在中营大帐内,牛油烛火在身旁发出噼啪声,翻过一页书,又读了几行,守卫在帐外禀报,卫将军求见。牧白道心中了然,合上书卷道了一声,有请。

    “殿下。”进得帐来,卫瑾鹏拱手道“末将来向殿下请战,明日一早,末将愿为先锋。”

    周牧白笑了笑,从一旁匣子中取出一张经纬舆图,是离开瑞京前周凛交给她的。图中赫然是西陲之境,二州十一郡与关外荒漠毗邻,城池河道俨然,皆比帐中沙盘细致许多。

    “将军请看。”牧白展开舆图道“此处地势蜿蜒曲折,将军必是了然于胸,孤王却只能纸上谈兵。此战将军之责关系重大,孤王领先锋战,不过是为将军助威,将军何必推辞。”

    “殿下好意末将明白。”卫瑾鹏沉着道“只是殿下金玉之尊,实在不宜涉险。”

    “孤虽从未亲临沙场,兵书总是读过几本的。”周牧白长眉舒展,声音舒朗“兵法有云,夫统军持势者,将也。制胜败敌者,众也。孤明日带兵首战,并不为孤赢得箭羽,也不为成全将军美名,只为这一战,将军比孤王更适合统御全局孤为你略阵,你要为孤,赢得此战”

    灯烛高挂,映着周牧白年少俊逸的脸,但见她双眸如星灿,笑容带着几分肆意,更多的,却是坚定。

    “末将,领命”卫瑾鹏单膝跪下道“但求殿下,允许邱树德跟随在殿下左右,邱副将随我征战多年,实有万夫莫当之勇,虽则灵动不足,胜在孔武有余,且他深悉荼族习xi,ng,战场上追随在侧,可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周牧白知道这是要护她周全之意,心中温暖,抬手扶起卫瑾鹏,温和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第二天清晨,周牧白排兵点将,沈佑棠牵过紫骍马,双目烁烁,拱手道“祝殿下,马到功成”

    周牧白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扬手抽了一鞭子,紫骍马从五千ji,ng骑前跑过,周牧白一字一字高声喝道“众将士,可战否”一轮红日在远方跃然而起,只听号角声阵阵,五千军士同声暴喝“战战战”声若沉雷,憾人耳鼓。

    城门大开,周牧白轻夹马腹,当先奔了出去。

    穗河在铳州以西,河流宽阔湍急,欲攻暨郡,必先渡过此河。荼族小将诺护齐身着甲衣,领着工事兵提前抵达穗河河岸,选了个河面略集拢之处修筑桥面。瑞国五千赤翼军奔驰而来时,便桥刚搭建完成,荼族探子飞马回报,瑞军已到穗河三十里外,诺护齐返身跑回对岸,向先锋将军费连铣禀报军情,荼军立即拔营抢渡,无奈桥面狭窄,才过得不足一半人马,就听到呐喊声阵阵,抬眼望见战骑无数,周牧白已率众杀来

    来不及摆开阵势,费连铣上马提起狼牙木奉,当先冲杀进瑞军,荼族惯于马战,倒也临危不乱,见将军骁勇,纷纷怒吼着上马直杀过来。

    周牧白一手握紧马缰,一手执着长剑,两军对垒中咬牙厮杀,这是她第一次亲上战场,第一次见血杀敌,但她知道她必须果敢必须拼命必须与任何男子无异

    渡河而来的荼族军马越来越多,赤翼军渐渐有些吃力了,周牧白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剑再刺穿一名敌兵,鲜红的热血迎面喷涌,她强忍着不适,扭头下令道“鸣角收兵”

    传令官立即举起号角吹出三声短号,赤翼军且战且退,奔走得急,有些乱了阵型,荼军趁机杀近,费连铣举着狼牙木奉舞了一个满圈,吼叫着一连击中两个瑞兵的天灵盖。

    荼族众将看得清楚,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啸声,荼军士气大增,一路追赶瑞军到山坳转角,正要乘胜扑杀,忽听一旁林中呐喊声震天,无数战骑掩杀过来,从侧面截断荼军,当先一个三十出头的猛将策马冲锋,正是在许门一役中大破荼军的卫瑾鹏。

    费连铣大惊,知道中了埋伏,在马背上撮指成圈,放在口中呼啸出尖利的哨声,众将听得明白,纷纷呼啸回应,奈何荼军兵马已被截成数段,再无法集成方阵,费连铣只得传令回防。

    哪知就在此时,前边败走的瑞兵阵营里传出三声长号,原本零散颓败的瑞军竟突然转回身,迅速冲杀过来,荼军尚来不及反应,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费连铣被长矛挑中前胸,马背上满染了血迹,他知自己必不能活命,也不顾伤势,纵马直闯入瑞军阵营。周牧白执剑斩中一个兵丁,忽听啸声尖锐,费连铣连人带马已杀将过来,周牧白脑中光芒急闪,一瞬间映过沈纤荨在梅花树下转身浅笑的模样,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那狼牙木奉已举到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想在这里写上,周牧白,卒,全文,终自己撒花

    第34章 自远方来

    山林里起了风, 浓郁的血腥味儿四下弥漫, 狼牙木奉锋利的齿牙带着森森的寒气在周牧白的眼前放大, 她只觉得呼吸都要凝住了。终于, 身侧一柄长剑直劈过来,勉强格开了狼牙木奉, 另一只手扯过她马头上的缰绳往一旁疾避,狼牙木奉从她身侧猛击而下, 紫骍马已斜开两步, 周牧白只觉一口气从胸口透过, 死里逃生一般。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

    “殿下,殿下”一个声音唤她。

    周牧白喘口气, 凝神看到前方不远处, 沈岚挺着长剑与费连铣斗在一起,旁边拉着她缰绳唤她的正是沈岩。

    来不及细问他们何以在此,荼族的几个副统领已领着荼兵杀将过来, 想要营救主将,沈岩盯着沈岚, 却不上前助战, 只护在牧白周围。卫瑾鹏见着周牧白无恙, 心中大定,手握一杆丈八蛇矛冲入战圈中。

    这一仗直打到日薄时分,瑞军一万五千铁骑,以二千余人的损伤,斩杀荼族先锋队一万三千人, 缴获战马万余匹。大获全胜。

    大军回到营地,欢呼声四起,周牧白下令犒赏三军,大帐外篝火欢歌,烤rou与美酒的香气在郡林之郊满溢,浴血奋战之后的晚宴总是特别开怀。周牧白坐在一圈士兵之中,与众将士一起用大酒樽连饮三樽,另一旁两个大块头士兵拿着小酒坛拼酒,笑声连绵,腾。

    月色浅薄,周牧白已梳洗罢,依旧是一身骑装,窄袖收领,腰间悬了月白祥云的宽腰带,镂空的雕花金冠束着头发,整个人修长笔挺,偏又带了几分肆意洒脱。

    中营之内,灯烛明亮如白昼,沈佑棠与几个幕僚对着周牧白深深一揖,贺赤翼军旗开得胜。周牧白抬了抬手,言道是众将士功劳,又望着沈岩沈岚笑道“你们何时到的,亏得及时,救了孤王一命。”

    “回殿下的话,我们今儿个午后入的营,佑棠哥额副典军说您带兵往穗河去了,要与荼族先锋军交战。我们哥俩想着,这等好事岂能没有我哥俩的份儿问明了方向忙带着人要往穗河去,副典军知道我俩是往战地去的,嘱我们要护殿下周全,还让我们直取林间山坳处,定可与殿下会合。”沈岩恭恭敬敬的回道。

    “哪知赶到山坳,你们已经打起来了,遍地狼烟,咱哥俩不是看到您那大旗展展的么,赶忙打马过去,就遇着了那厮的狼牙木奉。”沈岚笑嘻嘻的接了腔。

    “原来是这般。”周牧白点头道“你们是从阖州过来还是从京城”

    “我们先回京城复了命,又在家中点了几十个从人,才一道快马赶来的。”沈岚挤挤眼睛道“出门前睿王妃还特意着思源丫头交给我俩一封书信,并给我们百金为路资,我说路资就不必了,这信嘛,我还可以找堂妹夫换一坛美酒喝。”

    “哈哈哈”众人知周牧白率xi,ng,必不以为杵,皆抚掌大笑。

    周牧白也笑道“既如此,信呢”

    沈岚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封手书,呈给牧白,又听牧白道“铳州有佳酿,一杯解千愁。你可知这杯解千愁藏在何处”

    话未说完,沈岚已两眼放光“请殿下告知。”

    周牧白执着信璨然一笑“待到沐休日,孤请诸位往沉香楼一探便知。”

    几人还在谈说,沈岩忽然盯着帐外,沈岚也立即道“有人来”

    众人还未明所以,就听外边守卫回禀“殿下,卫将军与众副将求见。”

    周牧白着意望了沈家兄弟一眼,才扬声道“有请。”

    今夜本已许了犒赏三军,几万士兵尚在帐外大碗喝酒大口吃rou,周牧白本以为卫瑾鹏带着众将前来是要庆功,或者汇集这一仗的功过得失,岂知随着他进来的,是低着头满脸愧色的邱树德。

    一众将士进到中营,分左右站列在周牧白两旁,邱树德依然穿着今日战中被热血染红了的铠甲,单膝跪在中间,双手被麻绳紧束于身后,只左手手臂上缠着几圈带着血迹的白纱布。

    卫瑾鹏拱手道“殿下,此一战,邱树德负守护主帅之责,但在战役中,他擅离殿下左右,致殿下遇险,若非睿王府两位大人及时赶到,后果难料。今邱树德负荆请罪,恳请殿下责罚。”

    两列将士皆单膝跪下,略颔着首道“请殿下责罚。”

    周牧白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邱副将,扬眉问许攸辞“今日战果可出来了”

    “回殿下,总伤亡数目以及众将斩敌数目已统计,兵士们的斩杀数目还需待明日细查。”许攸辞在战中领了主薄文书一职。

    周牧白点头道“在穗河之滨当先斩杀荼族先锋小将诺护齐的是谁”

    “是离游牧副尉邱树德。”

    “佯装撤退时有一支冷箭从我身后s,he来,不顾自身安危帮我挡下这一剑的又是谁”

    “是离游牧副尉邱树德”许攸辞已经明白了周牧白的意思,再朗声道“此外,邱副尉还斩杀了敌军手五人,弓箭手三人”

    “好”

    周牧白望了卫瑾鹏一眼,再对众将士冷眉沉声道“邱副尉此一战,有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今日杖责三十军棍,罚他之过,再赐金帛若干,赏他之功。众将士,及今日所有与战之兵吏,皆按战果论功行赏”

    众将士拱手齐声道“谢殿下”

    邱副尉独磕了个头,帐外两个守卫进来带了他出去。

    营外篝火遍地,众将退走到门边,周牧白忽道“卫将军,请留步。”

    几个幕僚都知她有话要单独与卫瑾鹏说,纷纷辞出中营。

    “卫将军,孤从未处置过军中事物,今日这般判处,可使得”周牧白虚心而询。

    卫瑾鹏看着眼前礼贤下士的少年皇子,一双眼睛满是诚意。于是他也诚恳道“殿下处置得很好,不偏不倚,赏罚分明。”

    “果真”笑意跃上少年的眉梢。

    “果真。”卫瑾鹏也坦然一笑。

    “如此,便好。”

    出到中营外,见月色正中天,沈岩、沈岚信步走过几个营帐,不时谈说几句。第一次亲历战事,两人都有些兴奋,沈岚伸掌为剑,比了一招,问他哥哥今日自己与那荼族将领鏖战之时,剑招用得可好。

    沈岩道,剑招舞得都很好,只是临敌时不必死记着剑招,师父曾说,心外无物方可大成。他说着也比划了一招。

    赤翼军扎寨的营地按四方排列,两人只随意行走,正说得尽兴,忽见侧旁一个小兵跑了过来,仿佛专程来寻他们的。那小兵来到跟前,喘了口气道“两位大人,贵府一个从人要深夜离营,被守卫拦住了,如今在营门等候,两位可要前去看看”

    沈岩沈岚对望了一眼,便一齐奔了出去。

    大营寨墙外拦着结实的栅栏,几个兵吏守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因着这少年是与沈家从人们一道来的,倒也没有枪矛以待。

    沈岩远远望去,认出那是他们在出京时遇到的小兄弟。离京那日,忽降大雨,沈家一行只得在茶肆略避。有路人疾行,撞翻了一个白发老妪,沈岚正瞧见了,立即从茶楼中跑出来,路人已转进巷角不见了踪影。沈岚转头再去看老妪,只见一个少年身着华服却丝毫不顾雨水泥泞,伸手将那老妇人扶到茶肆之中,掏出银钱买了热茶。

    而后攀谈,少年自称姓狄,名清筌,年方十六,立志游历四方。听闻他们是往西陲,便欲同往。

    沈岩本是觉着萍水相逢,沈家又是要往战地去的,这般带着个来路不明的人只怕不便。

    狄清筌也不强求,待到雨停既拱手作别。

    哪知到了夜间,沈家人又在客栈遇到了这小兄弟,沈岚大笑着道,既是有缘,同往可好

    沈岩也不好再说。狄清筌笑笑,便一路而来了。

    所幸这一路倒还太平,沈岩沈岚渐渐与他惯熟了。到得暨郡,遇上周牧白领兵穗河一役,两兄弟急着助战,便完全将此人抛在了脑后。

    此时沈岚已经奔到了营寨前,见状忙上前诧异道“狄兄弟,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狄清筌道“我本是要游历四方的,今日得见赤翼军威武之师,心愿已了,这就要往别处去了。”

    沈岚道“此时天色已晚,入夜之后,军营是不允许私自外出的。你真要走,待天明如何”

    狄清筌低着头,半晌还是言道“我心愿已了,这就要往别处去了。”

    沈岚愣了下,只觉他语调悲凉,像遇着什么难以自处的事情一般。还待再劝,就听兵丁行礼道“副典军”

    沈岩沈岚一齐看去,沈佑棠从营中走了出来。

    “何事在营前喧哗”沈佑棠皱眉看了看这对双胞堂兄弟。方才有卫兵向他汇报营前情况,听闻自己兄弟的从人要私自夜出,这还了得忙匆匆赶到营前。

    沈岩道“这是我们途中遇到的一位小兄弟,叫狄清筌。与我们一路结伴了过来,如今他想离去,我们已和他说明了入夜不许外出。”

    沈佑棠看了看被几个卫兵围着的少年,心中微觉怪异,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兄弟,在下沈佑棠。”

    少年依旧低垂着头,沈佑棠看着他,只觉得这身形好生熟悉,定是在哪儿见过的。

    于是再上前一步道“狄兄弟,我们是在何处见过”

    这句话已不是问句了。沈岩沈岚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吃惊。

    少年见躲不过,抬起头来直视着沈佑棠道“沈侍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姣姣月光,明亮如水,沈佑棠看清了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他惊讶得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yth火箭炮一枚

    收到 哭泣的骷髅 地雷一枚

    作者菌好高兴,快快乐乐的继续更文去了。。

    第35章 太子危矣

    西陲边塞之地, 夜风凌厉, 篝火已渐渐熄了, 巡逻的士兵在交班时低声交谈两句, 又各自走远。

    周牧白独坐在营帐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灯烛下看信上的字迹,越发清雅俊逸, 已是熟悉至极。忽而想起大婚不久时, 曾在书卷中见过的那一张杏花笺, “思之如晚月,欲寄无从寄。”

    心中一暖, 转而又如叹息。

    薄薄的信笺还捏在手中, 牧白收摄了心神细看,信中备述京中诸事,敏王妃为二皇子添了个小郡主, 四皇子周牧翼允州赈灾,功绩平平, 只回京复命, 日前已封了宝亲王。

    皇帝有意将太常寺少卿之女指婚予宝亲王, 周牧翼却求皇后代为转圜,又请了靖国公帮忙上书启禀,愿娶江家三小姐为妻。奈何江家三代皇商,按制,商贾不隶名门, 周凛已将此事暂且搁下,只怕好事难成。

    纷扰的时事写了好几页,直到信末,才书了一首短短的小令。“更深露,台前妆,一水隔天涯,鸿雁回书晚,万里浩瀚莫相欺,夜凉西寒可添衣。”

    七言,彷如心事难描一般。

    周牧白展着信,心思已飞到千里之外的瑞京,她想着她的妻,独坐在梳妆台前,夜那么深,水那么凉,她执笔写着这封家书,却唯恐鸿雁难寄。西陲战事频频,她不能叫她早归家,只能道一句,夜寒添衣。

    周牧白忽然想家了。不是想重檐庑殿的睿王府,也不是想在阖州住了大半年的别院。而是,有沈纤荨的地方。

    “启禀殿下,副典军求见。”门外守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牧白不由得顿了顿,仍是道“进来吧。”

    沈佑棠掀开帐子的垂幕略弯着腰进来,牧白道“这般夜深还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沈佑棠脸色有些紧张,近前在牧白耳边说了几句话,牧白明显怔了一下,立即侧身绕过沈佑棠走出营帐。

    月色下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站在几步开外,听到声音也抬起头来,目光正遇着周牧白一双晶亮的眸子,随即调皮的吐吐舌头,一揖到底“睿亲王殿下,幸会幸会。小弟狄清荃,对赤翼军慕名已久,特来拜望。”

    周牧白预先得了沈佑棠的示警,此时还是忍不住咬牙,指着那少年道“你怎的这般胡闹”

    狄清荃仰起头来,见周牧白转身进了大帐,沈佑棠在她身后撩起垂幕,对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年嘻嘻一笑,也跟着走进主帐,却见周牧白又折身出来,与沈佑棠道“让人扎个营帐,就在这大帐之侧,再派一个小队加强巡守,除了”她瞪了少年一眼,接着道“除了狄清荃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沈佑棠拱手领命去了。周牧白才又折回帐篷。

    “小白哥哥”见周牧白不说话,少年绕到她身边,探头看她虎着脸,又笑道“你可越来越像父皇了,再这般皱眉头,你可就要老了。”

    “笛儿”周牧白绷着脸喝了一句,随即怒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只身跑到西陲来从瑞京至此,曲折千里,出个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这少年自然就是小公主周牧笛了,这会儿只见她嘟着小嘴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儿么。”

    “明儿个我就派人送你回宫”周牧白断然。

    “我不回去”周牧笛倔强。

    周牧白沉着脸凶她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且不说战事就在前方,荼族随时都可能攻打过来,就这军营里,几万人马,全是七尺男儿,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可久留。”

    周牧笛小小声嘟嚷“你还不是女孩儿家家。”

    “你说什么”周牧白抓抓拳头,双眉全拧在了一块。

    “好了好了。这许久不见,你怎么一见面就只顾着骂我,真是和父皇一个模子了。”牧笛见赖不过,只挨过来扯着她袖子撒娇“你都不知宫里多无聊,你和大皇兄都来了西陲,皇姐跟着姐夫带宝宝回靖州省亲去了,二皇兄和四弟一个在海里一个在山上,宫里就剩了个周牧屿,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父皇给他取这名字一点儿都没取错,整个就是一木鱼”

    “所以你就溜出来了”周牧白揉着额头忽然觉得头好疼,“宫里定是翻了天了。母后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她才不急呢。”周牧笛咬着唇扭过头去,眼里慢慢噙了泪。

    “怎会不急”牧白看了看她,半晌叹气道“今晚先歇下吧。明儿个我再想法子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周牧笛嚷道“你送我回去我不会半路再走么,即便你押着我回去,横竖还有一死呢”

    “笛儿”周牧白脸色都变了,望着周牧笛,却见她一双大眼睛缓缓眨了一下,两滴水晶般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牧白看得心中一软,柔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宫里有人欺负你了”

    灯烛映着周牧笛的瘦削的身影,本是俊俏鲜艳的少年衣袍染了些沿途的风尘,穿在身上还有些宽松,她吸吸鼻子,扭过头去,不肯答话。

    牧白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只得道“营帐该扎好了,你一路过来也累着了,先去歇着吧。明儿个我先派快马送消息回京,免得父皇母后着急,再派个人给大皇兄送个信,这总行了吧”

    牧笛看看她,眼圈还红着,又俏皮的笑起来“我就知道小白哥哥疼我,舍不得我死。”

    “你还说”牧白扬起手佯装要揍她,她吐吐舌头跑了出去。

    周牧白想了想,让人传了沈岩沈岚过来,细问了途中经过,沈家兄弟得知一路同行的狄清荃竟然是就是小公主,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为今之计,我等都需守口如瓶,切不能让军中知道有个公主在营里。”一道前来的沈佑棠斟酌道。

    “卫将军当是见过小公主的,明r,i你请他来,我亲自与他说一声。”周牧白闭了闭眼睛,仿佛无奈,再沉声安排“派几个妥当的人快马回宫,再派两个人去和太子送个信。”

    “是”

    暨郡与叶郡本就犄角之势,单骑快马,两日便到。到得第五日上,派去叶郡给太子送信的两个亲兵却有一人只身回来,一到营寨便跳下马背飞跑来中营复命。

    “回禀殿下,”那亲兵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与同伴兼程奔到叶郡求见太子殿下,才听闻太子殿下已于日前率领五万玄翼军攻打曲阳城,末将候了两日,大军尚未归来,唯恐殿下挂心,我二人商定,由一人带着书信留在叶郡等候太子殿下,一人先返回营寨回禀此事。”

    “攻打曲阳城”周牧白与卫瑾鹏对望一眼,让那亲兵先下去休息了,转而来到沙盘前。

    塞外万里黄沙,绿洲难得,曲阳城便是依靠着一片水泽绿地兴盛起来的城池,城中各族百姓混居,常有商旅在此歇脚贸易,几十年来城池在荼族与瑞国之间数次易手,最后荼族占领此城,作为行军补给的转轴之地。

    “皇兄怎会突然攻打曲阳城”周牧白攒眉不解。

    “曲阳城日常驻兵止有三万,但方墙为城,曲水为池,若是闭门坚守,支撑数月也不是难事。玄翼军从叶郡到曲阳,不过七八日路程,但曲阳之侧有日逐部落,乃荼族四大部落之一,若是日逐出兵快马回救,十日之内便可抵达,及其便利,是以这么多年来曲阳多半都在荼族手里。”卫瑾鹏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色髭须,最后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才毅然攻打曲阳城”

    “我只怕他收到的风声不真。”周牧白皱眉道。

    “殿下的意思是”

    一众人都望着她,只见她沉吟片刻,指着沙盘中的穗河之上问道“若是没有渡河,大军从此处到曲阳城,需多少时日”

    “行军需十余日,但若是荼族铁骑军团,恐怕十日即可到达。”卫瑾鹏已警醒过来,沉声道“五日之前,带兵来犯的荼族先锋被我军尽数诛杀,大军没有杀将过来,殿下是担心他们诱太子攻打曲阳,再走一招黄雀在后”

    “也或许荼族走的是声东击西,同时加入连环计。”沈佑棠盯着沙盘半晌,再指了指曲阳城的位置道“若是我们无力斩杀先锋军,必是我们兵力不足,荼族大军将压境围城。既然我们尽屠先锋军,荼族便使计诱玄翼军进兵曲阳,再立即调头围攻,加上日逐部落两相夹攻”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座诸将皆已明白,太子危矣。

    “沈岩,传我号令”没有太多犹豫,周牧白已正襟道“立即集结睿王府十二卫,一炷香后,随我出发”

    众人皆是一怔,沈岩神情肃穆,只顿了一下,便领命出去了。卫瑾鹏立即道“殿下此去路途多舛,殿下万不能涉险,末将”

    “卫将军。”周牧白打断他的话“暨郡不容有失,卫将军必须驻守大营。”

    “那也不能只带十二卫啊”章敏之急道。

    “星夜驰援,贵在神速,行军迅敏且不易为敌军所察觉。”周牧白环顾诸将道“孤与众儿郎立即出发,应能赶在荼族大军之前与太子会合,此次并不为杀敌,孤会便宜行事,诸位请固守城池,勿需担心。”

    “末将微臣求与殿下同往望殿下应允”邱树德与沈佑棠皆下跪拱手。

    “准”周牧白接过披风,昂然允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差提前更上来。。小伙伴们撒点花呀撒点言也行啊你们怎能对作者菌如此无情

    嗯,那首七言我随手编的,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什么平仄啊什么韵脚啊都请一笑而过吧

    第36章 君可安好

    瑞京地处偏南, 正是盛夏, 皇宫虽然静谧, 偶尔也能听到蝉鸣唧唧。几个小宫女在锦钰宫外洒水除尘, 时不时的小声接耳几句,忽听带她们的姑姑咳嗽了一声, 几个人立即安静下来。

    再悄悄抬头时,只见一个气韵华贵的妙龄女子, 身着绛红色皇子妃正服, 金丝联云纹的裙裾曳地, 眉目如画,云袖垂膝, 正带着两个丫鬟远远走来。

    年长些的姑姑认得这是三皇子的正妃, 睿王妃,忙停下手中事物屈膝行礼,又令一个机灵的丫头进内通传。

    沈纤荨颔首道声免礼, 一手微提裙裾,一手让思源扶着, 拾阶而上。

    锦钰宫里璐姑姑迎了出来, 几人又是行礼, 沈纤荨道“璐姑姑不必多礼。听闻母后凤体微恙,纤荨特来拜望。”

    璐姑姑引着她穿过大殿,绕过回廊,往寝殿走去,边走边发愁道“自打小公主留书出走, 皇后娘娘就时刻挂念,前日更是犯了心疾,太医院院使会同几个太医共诊,都道少虑静养,可这如何能少虑又如何能静养”

    寝殿华丽的卧榻旁,两个丫鬟轻轻的摇着羽扇,郑暄闭目半卧,眉头还紧紧的蹙着。

    璐安缓步上前,低声道,娘娘,睿王妃来了。郑暄睁开眼睛,让璐安扶她起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沈纤荨双膝跪地行大礼,“母后万福金安。”

    郑暄坐直了身子,抬了抬手道“荨儿来了。来,到母后这儿来。”

    小丫头搬来一只绣墩,璐安又寻了两个软枕放在郑暄的腰后,好让她挨着省点力。

    纤荨起身上前,倾着身半坐在绣墩上,容止安定的道“听闻母后凤体微恙,儿臣甚是牵心,只是昨儿个时辰已晚,唯恐扰了母后静养,今日一早,特来拜望。” 说着又仔细看了着郑暄的脸色,语带忧心,“几日不见,母后清减了。”

    郑暄拉着纤荨的手,还未说话,眼圈已经红了,叹了一声,才缓缓道“荨儿有心了。母后这是心病。你也知道,自笛儿不告而别,母后这心里,总是挂念。她长得这般大,从未离开过京城,这一番出去,却许久不见音讯。她又不比几个哥哥,见惯了风浪,只身一个姑娘家,让我怎能不忧心。”

    “牧笛妹妹向来聪敏,连禁卫军都遍寻不着,寻常人又能奈她若何。妹妹此番留书出宫,大约也是在宫里呆得久了,想要学着哥哥们,经一经民间疾苦,看一看尘世繁华。”纤荨言语温柔中肯,眼中尽是关切,“人都道母女连心,还请母后保重凤体,妹妹定会平安归来。”

    郑暄点了点头道“还是荨儿最懂我心。”

    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小丫头送来刚煎好的药汤,纤荨亲手伺候郑暄服了药,再陪她话了几句宫中家常,谈了几句阖州风土,见她困意上来,才悄声退出门去。

    锦钰宫的寝殿外有一圈香径回廊,廊中植着一片从异国进贡来的奇花异草,是皇帝特意赐给皇后的。此时炎夏,一个小宫婢拎着花壶绕着围廊给花儿洒水,神态仔细,炙热的阳光落在一丛花瓣上,隐隐泛出七彩的光。

    书瑶和思源正站在围廊一旁等候纤荨,见那宫婢小心翼翼,便是水露都怕碰坏了花儿似的。

    “那是什么花真漂亮。”等小宫婢离开,思源走到围廊前,挨着栏杆。

    “七色堇。”书瑶也陪她站在栏杆边,“原本是传说中才有的花儿,后来域外尚鄯国国手花匠,历经数载,才栽培出此花。一开始只有两三种颜色,尔后不断交错,最后,才成为我们如今见到的七色堇。”

    “”思源呆呆的望了她好一会,书瑶没听着她答话,目光也从花丛中抬起来,回望着她,一看便失笑道“你怎么了,这般呆样。”

    思源自知失态,忙合上了嘴。过了会又由衷的道“书瑶姐姐,你真厉害。这么神奇的事情,你竟然也知道。”

    “并非我厉害,不过是从前陪殿下来过锦钰宫,我也曾好奇的问过这是什么花,殿下告诉我的。”书瑶笑笑,神情仿佛在回忆,模模糊糊的遥远,“那时她只有十二三岁吧,却已经读过许多书,知晓许多事情了。”

    “书瑶”思源望着她,心绪摇摇晃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疼,有些难受,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书瑶。

    “主子。”书瑶曲了曲膝。

    思源回头一看,纤荨从寝殿出来了,身后还跟着璐姑姑。

    璐姑姑低声与睿王妃略谈几句,见她点点头,方转身回去。

    纤荨直到她进了寝殿,才提步走下阶梯,书瑶和思源已经迎了上去,左右伺候着,却听她吩咐道“一会儿回府收拾一下,你们俩随我入宫小住。母后凤体违和,皇子公主们大多都不在跟前,我与太子妃要在阶前侍疾。”

    “是。”思源与书瑶对望一眼,一同恭谨道。

    黄昏的最后一抹残阳渐渐隐入无边的黑暗,天迹闪出几点影影绰绰的星光。睿王府里明灯高挂,下人们还各自忙碌着。

    小丫头们缓步退到门边,轻轻掩上寝殿的门,高枝九烛台上燃着半高的牛油灯烛,数盏烛花相互交映,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沈纤荨独自站在蟠龙立柜前,入宫需要备下的大衣裳丫头们都已收拾妥当,还有一只打开的藤匣,置在绒毯边。她将阁中几套素白的寝衣取下来,放在榻上,目光触到一件衣裳,想了想,又将旁边一套月华色的寝衣取下。

    展开寝衣,衫身和袖子都略长,覆在纤荨自己的寝衣之上,便将它完全覆盖了。

    那是牧白往常穿的,搁在立柜里,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纤荨将那件寝衣拾起来,放在自己膝上,青葱般的指尖滑过衣领上暗绣的祥云纹路,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雨淅淅沥沥,敲响格窗,清风拂过,已是夜凉人初静。纤荨的双眸染了氤氲之色,落在那件细致的衣裳上,也如月华一般柔和。

    即将分别的夜晚,她也曾这般轻抚过牧白寝衣上的绣纹。她的吻,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高枝九烛台的灯烛明灭一晃,映着纤荨温柔的神情,她抬起手中的寝衣,慢慢覆在脸颊边,闭上眼睛,轻轻的轻轻的,倚在寝衣的前襟上,依稀有淡淡熟悉的龙诞香。

    琼州一别,已数月矣。

    他乡故梦,君可安好。

    自周牧笛留书离宫,郑皇后的ji,ng神便短了许多,头疾心疾不断,周凛虽恼她过于纵容女儿,至今日之淘气,但与她多年夫妻,于她病势总也是上了心的。

    半月之前,睿王妃沈纤荨入宫,与太子妃卫瑾程同在皇后跟前侍疾,这日伺候了皇帝皇后用膳,行了礼退到偏殿,两人才对坐着略进了些饭食,就听外边有喧哗之声,思源出去略听了听,回来道,是前方铳州和祁州的战报到了。

    沈纤荨“嗯”了一声,有心想问问牧白的近况,却也知军国大事,后宫是不得相询的。书瑶又替她盛了半碗干贝竹荪汤,卫瑾程见她懒懒的似无心饮用,笑问道“妹妹可是担心睿亲王”

    沈纤荨脸上一红,却不推搪,遂坦诚道“听闻前方战报来,总是有些挂心的。”

    卫瑾程放下筷箸,徐徐道“我乃生于将门,父辈伯叔皆驻守边戎,我自小便看父兄常年行军,有时经年不归。记得有一回,父亲带兵逐寇,被敌将所伤,养了数月方能下榻,尔后我祖母与我母亲又再亲自送他上战马。回来时我问道,父亲的伤还没好利落,何以便披甲出征。祖母道,凶寇为虐,民不得安,男儿为志,不惭于世。天子尚思守国门,况我辈乎。”

    沈纤荨听得心中震荡,望见太子妃端坐在桌前,虽是后宫女子,一双黑亮的眼眸中却有着俾睨天下的傲气。沈纤荨心悦诚服,站起身朝太子妃盈盈一拜“生而在世,当以国为家。姐姐一席话,令妹妹茅塞顿开,谢姐姐教诲。”

    卫瑾程上前扶她起来,待要说话,忽听外头丫鬟们纷乱奔走,一个丫头急匆匆跑进来,只胡乱行了个礼,开口便道“两位主子,皇后娘娘听了前方战报,捂着心口晕了过去,璐姑姑让请两位主子过去。”

    两人听了都觉得眉心一跳,忙抬步往正殿去。卫瑾程一壁走一壁问道陛下可还在正殿,沈纤荨也问可请了太医,丫头们一一回了。不一会来到正殿,只见丫鬟鱼贯而入,随后又纷纷退了出来。

    沈纤荨与卫瑾程对望一眼,彼此定了定神,才叩门而入。

    正殿里周凛拿着一份邸报站在堂中,郑暄已从昏厥中醒来,被璐安扶着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急得脸色都变了,她仰头望着周凛道“陛下,求陛下速速派人去铳州吧”

    地上有一只摔碎的茶盏,热茶洒了一地,还微微冒着热气。沈纤荨见郑暄这般模样,心中砰砰直跳,那战报,只怕是个极坏的消息了。

    卫瑾程行了礼,走到郑暄身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母后请保重凤体安康。”

    沈纤荨上前几步,陪在郑皇后身边,听太子妃虽是尽量稳着声音,却也带了一丝颤抖,知她如自己一般,担忧远在千里的良人。

    “瑾程,荨儿。”郑暄两手握着她们的手,眼中还有隐忍未落的泪,“笛儿,她到铳州前线去了”

    沈纤荨大吃一惊,忙转头看周凛,周凛怒道“若不是你一再纵着她,她岂会这般拂逆”

    郑暄忍不住哭道“若不是陛下强要给她指婚,她哪会怕得要出走她一个韶龄女儿,奔走千里,要去找她哥哥倾诉委屈,世道险恶,路上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周凛气得胡子直翘,郑暄实在忧心女儿,纵是顶撞些,也顾不得了。

    卫瑾程听见不是太子的战伐之事,心里倒是定了些,端了一杯热茶给郑暄顺气,郑暄饮了一口,大总管李佩就到了门前回话,说宝亲王来了。

    周凛道,让他进来。

    周牧翼一身亲王服饰,玉冠朝靴,进前来向皇帝皇后请了安,又向两位皇嫂问安。

    周凛道,铳州祁州战事紧张,着他押送粮草,送往二州。

    周牧翼下跪领命,正要退下去筹措,沈纤荨忽而屈膝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日前收到哥哥书信,言睿亲王穗河一战,险受敌伤,儿臣听后日夜惴惴,只盼能见睿亲王一面,亲眼求证她无恙。儿臣知此乃不情之请,但恳求父皇母后念在儿臣与夫君远别千里,昼夜悬挂,委实难安,望求父皇母后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妃要千里寻妻去了传说中的查岗。大家周末愉快

    谢谢补分的小伙伴。更文真的好艰辛,有你们,才有动力

    第37章 一滴眼泪

    从暨郡到曲阳城, 快马奔走需得十日路程, 若是行军, 自然更费时些。周牧白心急如焚, 昼夜赶路,一行十七骑, 只用了七日便赶到曲阳城外。

    离城还有十里地时,果然遇到瑞军的探哨, 那两个小兵看清来人是瑞国服饰, 按例上前盘问, 得知是睿亲王,唬得就要下马叩安。

    周牧白阻了他们, 闻知太子已于昨日领着大军入城, 眉头又是一皱。

    进到曲阳城,早有人飞奔去报太子,又有人领他们进了衙署。曲阳城虽是荼族领地, 毕竟两国都曾占据过不短时间,建筑多受瑞国习俗影响, 衙署也按着瑞国的制式修建。

    东宫幕僚与玄翼军一众副将都在府堂, 听闻睿亲王到来, 都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周牧宸只顿了一顿,就要请人进来。太子少师樊邵芩劝道“太子殿下昨日方破城而入,曲阳城眼看即可全功,睿亲王此时便到,只怕”他话未全讲, 但众人已明了,唾手可得的功绩,谁愿与他人坐享,忙纷纷附和。

    周牧宸止着他们道“睿亲王岂是这等人”又问来报的兵吏,睿亲王带了多少人马,兵吏回答,只十七骑,众人方才无话。

    庭院外边,周牧白不住的踱来踱去,一身衣袍已染了沿途风尘无数,厉厉西风吹过,一只寒鸦拍着翅膀惊叫着从树丫上飞远,周牧白忽然沉眉咬牙,抬步就往衙署中走去。

    周牧宸正从府堂出来,两人在堂前相见,周牧宸脸上带了笑,几步迎上来“三弟也来了。你怎知我在此”

    周牧白单膝下跪道“给皇兄请安。臣弟派人往叶郡送信,方知皇兄已带玄翼军来曲阳城,臣弟怕其中有变,忙赶来与皇兄会合。”

    “哦有何变数”周牧宸扶她起来。

    牧白道“半月前,曾有一队荼族ji,ng骑,约莫一万二千人,纵马欲犯暨郡,渡过穗河时被卫瑾鹏将军率众歼灭,片甲不留。”

    “此事我已知晓。”周牧宸笑道“三弟首战立功,可喜可贺。”

    “皇兄,卫将军尝与臣弟言,这一万二千人多半是荼族先锋,大军定是在其后起赴,若是赤翼军未能将先锋拿下,便会引来大军围城。”周牧白望着太子,神情严肃“如今先锋军铩羽不得归,依皇兄之见,大军会往哪里”

    周牧宸双眉紧蹙,眼中迅速涌上一层权衡之色。又见牧白接着道“敢问皇兄,因何忽然引军往曲阳”

    周牧宸望了少师樊邵芩一眼,樊邵芩上前道“日前收到探子回报,荼族首领阿拓列病笃,四大部落各自夺权,日逐部落拥立左贤王尔绵,与阿拓列长子尔朱争位,太子殿下趁曲阳城空虚,领军夺下此城。”

    “攻城时守将几何”周牧白沉着道。

    樊邵芩一愣,太子道“我军冲杀而至,趁曲阳城不备,斩杀守军三千余,逃散的约莫也有万余之众。”

    “皇兄,你可知曲阳城常驻军至少有三万。”

    “许是日逐部落抽调人马助战夺嫡之位呢”樊邵芩cha话,“夺嫡之位”四字,语气又重一层。

    “许是”周牧白冷眼看他,“如若不是呢”

    樊邵芩还要说话,周牧宸震道“够了”

    樊邵芩只得躬身退开一步,见太子问睿亲王“三弟看为今之计当如何”

    周牧白道“臣弟只怕此消息是荼族故意放出,引我等上当前来,还望皇兄暂弃曲阳城,立即赶回叶郡。”

    “太子殿下”玄翼军一个副将上前道“我等昨日方攻下曲阳,士兵急行疲累,尚未得修整,此时赶回叶郡,只怕事倍功半。”

    “且叶郡之外有阔河护城,又有孟想将军率众驻守,当是无碍。”樊邵芩也垂手道。

    “你当我担忧的是叶郡么”周牧白冷笑,“荼族大军若攻叶郡还只是缓计,若从穗河直接攻打曲阳,只怕不日就要抵达城外了太子乃国之储君,曲阳如若被困,你们谁当得起责任”

    众人皆哑口无言,太子环顾诸将,仍见愤愤之色,也明白此时弃城,将士们必定心有不甘。正犹豫间,睿王府一行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太子望去,正是东宫沈大学士的公子,睿王府副典军沈佑棠。

    沈佑棠拱手做了一礼,也不寒暄,立即切入正题“曲阳城乃荼族补给之地,太子殿下若是难择,何不令人搜查城中军营储备,甚或民宅。若是储备充实,那一万多守军定是被攻败逃,反之,若仓廪空虚,民宅闲置,那定是早有预谋,逐步退离了。”

    周牧宸纳他所言,立即令几个副将带人查看。

    不多时,几个副将奔走回来,脸色很是难看,其中一人领头下跪道“启禀太子殿下,城中储备已尽,几无存粮,民宅虽有民众出入,但多是老弱妇孺,ji,ng壮男丁极少。是微臣不察,求殿下责罚。”

    “此时罚你们又有何用,留待阵前杀敌罢” 周牧宸脸色冷峻,按剑道“传孤王号令,立即点兵出城,往叶郡回守,不得有误”

    “得令”

    一万骑兵在前,三万七千步兵在中,最后是三千工事兵,负责押送攻城器械、粮草等重物。五万大军拔营出城,浩浩荡荡。走得急,营地中留下一地杂乱。

    周牧宸与周牧白并肩骑行,东宫二十四卫与睿王府十二卫前后护拥,行不多时,望见前边一骑疾驰过来,正是周牧白派去打探的沈岚。

    来不及下马,沈岚在马背上急道,三十里外有行军正往曲阳方向来,烟尘滚滚,看样子应是荼族大军。

    有人道应立即回曲阳固守,有人道当设伏迎敌,还未有定策,又有探子飞马回报,荼族大军不下十万之众,尽是马军,正全速来袭,很快就要逼到眼前了。

    诸将皆惊,太子当机立断,工事兵立即修筑第一道防线,所有人全副披挂上身,陈兵列阵于野。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留一千后备役在左右设伏,若敌军过得三分之一,立即拉动绊马索,使其前后牵制。

    “敌方双倍兵力于我军,且尽为ji,ng骑,为以策万一,还请两位殿下暂且退守曲阳。此处我等必会坚守。”当先的副将劝道。

    前方数里之遥,无数战马奔腾,尘土遮天蔽日。周牧宸双目泛红,脸上现出杀伐之色,“敌军奔劳,我师以逸,胜负尚未可知。”他说着抽出长剑,拍马上前,长声道“况孤王为主帅,当与将士共生死”

    周牧白一鞭抽在紫骍马臀背,紧随在太子身侧。瑞军将士见两个皇子一马当先,ji,ng神为之一振,呐喊纷纷,声动四野。

    荼族大军转眼杀至,在山野间停驻,两个骁将横刀于马背,身后竖着丈许高的旄旆大旗,也不搠战,指着瑞军谈说片刻,忽然纵声大笑,姿态狂妄无比。

    沈岚年轻气盛,实在忍不得,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从身旁弓弩兵手中取过一把强弩,指搭弩弦,眯眼瞄准后力满s,he出,箭蔟带着隐隐的啸声在空中厮杀过去,直取敌将面门。

    那荼族将领不曾想对方有如此劲手,大吃一惊,忙挥刀格箭。沈岚师出名门,臂力腕力岂是寻常兵士能及,只见箭蔟虽被稍稍拨开,还是“噗”的一声钉入了荼族帅旗旗杆,且力透杆木。众人都盯着那面招展的旗帜,又听“呼啦啦”一阵轻响,旗杆硬生生被折成两截,断落下来。

    瑞国玄翼军上下欢声雷动。

    荼族将士脸色巨变,方才狂笑的将领恼羞成怒,提起大刀猛踢马腹,率众从百步开外杀将过来。

    玄翼军齐声呐喊,骑兵催马上前,步兵紧随其后,两军很快混战在一起。

    这一战直打到日头偏西,到后来已成近身rou搏。玄翼军虽ji,ng锐之师,荼族大军毕竟也是塞外骁勇,且人数众多,慢慢占了上风。

    周牧白双目血红,身上铠甲斑斑血迹早已分不清敌我。

    残阳在西边一点一点陨落,荼族军队又一轮冲杀,东宫与睿王府的近卫虽勉力支撑,仍是被冲散了。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方s,he来,风驰电掣,眨眼便到周牧宸身侧,周牧白大叫一声“皇兄”,急往周牧宸扑去,两人一同滚下马来,那箭蔟擦着周牧宸的手臂钉在了黄土地上。

    近旁全是马匹奔走的尘土,周牧白扶着周牧宸,还未直起身,荼族将领已杀到身前,举刀就砍。周牧白想都未想,立即屈身护着太子,十万火急之刻,一柄画戟从旁格入,挑开大刀,周牧白不必细看,便已知定是邱树德匆忙来救。

    果听邱树德大声喊道“快护送两位殿下回曲阳城。”

    沈岩沈岚驱马在旁,听到喊声,一同俯身,各自拽着周牧宸与周牧白的手臂,猛的提上马背。

    周牧宸让沈岩纵马到令官身旁,下令鸣金收兵。玄翼军虽处于劣势,却未乱阵脚。荼族大军被绊马索阻拦,稍缓了攻势,玄翼军且战且退,逐步退到城门。

    周牧白在沈岚的马背上回头望去,天色已沉,战场上尸骸如山,一阵冰凉的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渗透在四周。

    玄翼军入城已泰半,沈岩沈岚护着两位殿下靠近城门,荼族大军似乎已看出这两位身份不同,再次加强了攻势,无数兵马从各处杀来,东宫与睿王府仅余的十余名近卫咬牙支撑。

    城门已在咫尺,战马却被荼兵拦住,两个荼族将领提着大刀浑身浴血的冲将过来,沈岩将马缰交给周牧宸,与沈岚对望一眼,沈岚立即将缰绳塞进周牧白手里,与沈岩一同跳下马背,劈开几个荼兵,往荼将杀去。

    旁里却突然又冲出一人,执着画戟大嚷,“保护殿下进城”说完将沈岚往皇子身边推了一把,自己直冲进敌军阵营。

    沈岩望见邱树德舞动一柄画戟朝敌将杀去,沈岚已站直身,两人更不答话,各自又奔到两位皇子身边,斩杀敌兵,护送他俩入城。

    勉强进到城中,周牧宸只觉头晕目眩,尚勉力撑着,周牧白登上城头,玄翼军只有一小股殿后的士兵守在城门抵挡。

    夜色几乎黑透,荼族兵将仍是源源不绝。瑞军士兵一个个被杀戮于刀下,抵御的圈子不断缩小。周牧白下令在城头朝抵御圈外的荼兵放箭,沈岚眼尖,看见一个挥舞着画戟的身影仍在奋勇抵抗,忍不住大声叫道“邱副将,快进城”

    邱树德已是力竭,全凭军人的毅力在支撑。他回望了一眼十余步外的城门,再转回头看着眼前涌来的无数敌兵,一捧献血,打在他的脸上,他扬声大喊“关城门关城门”

    周牧白站在城头心中激荡,她明白她应当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可她盯着夜色中已然看不清的小队瑞国兵将,双眼血红,开不了口。

    邱树德舞着画戟,再不顾身前刀剑,带着仅余的几十人,拼命厮杀。

    曲阳城的城头上,箭蔟如雨,往敌兵落去,邱树德一柄画戟斩在当先敌将的肩上,那敌将紧握着戟杆,大刀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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