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王权贵胄见买不通这小花奴,只得花钱买通了官府,将小花奴挑了个名头送进了监牢里。小花奴在监狱里被打的奄奄一息,迷迷糊糊的便见到一个白发老妇站在自己的面前。
白发老妇的鬓发边别着一朵琼花,她对小花奴说,她本是琼花树之灵,那日偶入小花奴的梦中,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看看凡人到底何思何虑,之后出了她的梦境,便没有再理会小花奴。只是小花奴却认定了琼花树,对琼花树百般悉心照顾,琼花树之灵本来不想招惹小花奴,可终究还是动了情。她本有百年寿命,却为了让小花奴开心,强行将百年的寿命缩短到二十年,来开出世上最绮丽娇艳的花朵。
她本与小花奴一般都是二十芳龄,如今已然百岁模样苍老不堪。如今来便是同小花奴告别,琼花树已然枯萎,那富贵人家再没有为难小花奴的理由。
小花奴伤心欲绝,那白发老妇将耳边琼花摘下,放于小花奴手中,自此烟消云散。小花奴伤心欲绝,被官府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晚,从家中摘了三尺白绫自缢于那枯萎的琼花树下。
琼花仙子正巧在凡间游玩,听说了此事。她感动于小花奴的情深,在那晚小花奴自缢后出现在云城,将自己的仙元分了一半给小花奴,将她的性命救了回来。
徼幸星君当日同我讲的故事便是如此,在徼幸星君的口中,小花奴得了琼花仙子一半的仙元,虽然未有成仙,但也救回了一条性命,隐居于云城外的庞廷山上,百年种花而不息,成了云城一代花母。
仙元确实可以分给他人,但那都是些身无缚鸡之力全然不懂修道的凡人。若是赤炎这种已经有所根基的人,只怕我的精元与她原本的精元有所冲突,最后还是害了她。
樊篱看着我怀里的赤炎,半是感慨半是惊叹的朝本尊说道“重华,倒不知道你这般好心,不过是见过两三面,处过两三日,你便愿意将自己的道行分她一半。呵,凭你这道行,若是与本尊联手,这天庭还能有谁与我匹敌?”
说到后面,他的言语之间已有惋惜之意。本尊素来知道,魔神就是魔神,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看重的从来都不是本尊是谁,想要的,都是本尊这手握冲天戟的滔天神力。
第29章 暖日玉生烟(十)
本尊朝他凉凉一笑, 揽紧狐狸,慢慢道“樊篱, 你这话可真教人伤心。”
樊篱一脸漫不经心, 还冲本尊和蔼微笑。本尊顺了顺赤炎脑袋上刚刚被我揉乱的白色绒毛, 问道“你既然跑了这么大老远, 肯定也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吧?说吧, 要怎么做, 才能让赤炎重回仙道?”
赤炎一听,当即不乐意了, 她认定樊篱是个披着好皮囊的十恶不赦大魔头, 如今他跑来找本尊,定然是找了个什么灭绝人性的坏事让本尊做, 作为交换的条件。
赤炎抬着脑袋,眼睛亮的像黑色夜幕里挂着的星星,她着急的支起上半身趴在我的肩头, 摇了摇头, 写道“不要听他的, 他会骗你,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即使半年也是好的。”
本尊看着她的眼睛,就是为了这双眼睛里情真意切的信赖与感动,就算樊篱真要我去做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来交换救赤炎的法子, 本尊也会去做。
本尊在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亲近之人, 阿爹和二哥已经死了, 白珏死了,北陵山也再回不去了。我自沉睡四万年,头一次被人如此信赖,如此珍重。
我怎能不报之以同等情意。
樊篱看着赤炎那一脸焦急的样子,抱着胳膊倚在窗边,朝本尊弯了嘴角笑“重华,不过两三日赤炎便对你死心塌地,你可真是好本事。想想本尊在辛夷山里好吃好喝金玉珍宝的将她供着,她却宁死都要从花轿里逃出来。”
他定定的看着我,慢慢才道“你若是真想给这条狐狸续命,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好法子,只是你大概是不愿去做的。”
本尊抬头看着樊篱,他也望着我,嘴角扯了一抹笑,慢慢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样宝物,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逆转乾坤也不为过。”
本尊心头一跳。
他抱着胳膊,慢慢道“不用我细说了吧,重华,你之前为了那个东西叛出天庭,它的名字你也该知道。”
是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它的名字。
轮回珠。
世上的至宝,无上的圣物。牵引世间万物的魂魄,去往下一个轮回的渡魂宝物。
相传那是凤神涅槃时从眼中落下的一滴血,凤凰一族的古神邸涅槃万年终究化为飞灰,只有那一滴血流落在了世间,成为了扶桑树下的一颗宝珠。
凤凰一族和扶桑金乌是为近邻,若是真说起来,他们之间兴许还有些血缘关系。凤凰一族素来都是天后之族,历代的女君在成年之后都会嫁给下一任的天君。凤凰一族涅槃素来都是在金乌赤炎之中,而且扶桑金乌每每出现都是浴火金羽,凤凰一族亮出真身也是如此。
龙凤一族的人形素来是靓男俊女,扶桑金乌居于东海,东乌帝君也是金乌一族,他居于扶桑之上,掌管一方天庭,与天地同寿,与金乌齐平,是世上为数不多尚还在世的一位远古神邸。
远古凤神与东乌帝君关系要好,他们两族世代交好,而那颗凤神陨落前淌下的血泪,自然而然是托付给了最亲近的人。
轮回珠,就在东乌帝君的手上。
本尊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樊篱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本尊有那滔天的本事,从东乌帝君手里把那珠子骗过来。
且不说别的,就说本尊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东乌帝君面前,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全天庭,我重华女帝又回来了,让他们倾巢而出绞杀我这个女魔头?
若是寻个别的由头,本尊不出面,托人去找东乌帝君说情要这颗珠子,那东乌帝君又有多大可能会把昔日好友的遗物交付给他人?就怕是天帝亲自来了,东乌帝君都不会多看他一眼,遑论旁人了。
樊篱依旧抱着胳膊,一脸淡然的看着我。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本尊不由得稍微沉了眉眼“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从东乌帝君手里把那轮回珠拿到手?”
说到最后,本尊笑了笑,若是真的动手,本尊兴许真能闯进他东乌帝君的天宫里,可是到时候要如何全身而退,还真是问题。
饶是本尊在天庭做了几万年战神,我也有那自知之明。闯进去容易,可是想要杀出来,可就难了。
樊篱朝我笑一笑,微抬了下巴,朝着赤炎示意“办法我不知道,那可就是你的问题了。反正赤炎在你手里,她能活多久也是看你的心意。”
赤炎虽然不懂轮回珠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东乌帝君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听到樊篱这样唆使本尊动手去夺那轮回珠为她续命,她连忙立起身子,把前爪放在我的肩上,看着我坚定的摇头,急急写道“不要,不要听他的话,我不需要,半年够了,重华,我带你回青尢,我还有那么久的性命,已经够了。你莫要去冒险,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你不必的。”
她写着写着,眼里眨巴出一阵泪光,慢慢写道“我从那花轿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想过后果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抉择,你能救我,我很高兴,这半年我陪着你,给你解闷,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在害你。”
本尊很少看到能将生死看得如此开的狐狸,我揽住狐狸,慢声道“你给我解闷,我替你续命,一报还一报,不为过。”
赤炎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她泪汪汪的看着我,半响才倔强的挪开脑袋,在我手心写道“我不要,你已经救过我两次,我欠你许多,我不要你为我冒险,不要,不要。”
本尊也沉了眉,声色冷漠“不要也得要,做好人就要做到底,我既救了你,自然要将你救到底。若是我救了你,你活不过半年便死了,那我这些举动岂不是毫无意义?那我和樊篱这一架岂不是白打了?”
樊篱在旁抱着胳膊,漫不经心的笑。他似乎对我的话毫无感觉,自我堕魔,我与他之间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明明互相提防互相猜忌,却从来不会撕破,两个人都默认着这种互相利用互相压制的相处。
我与樊篱各自心怀鬼胎各自提防,却又相处融洽,甚至是一团和气。
赤炎听着我说这一通歪理,只拧着脑袋看着我,一脸倔强。本尊知道狐狸性子看上去天真活泼,可认定了一个事情,骨子就犟得狠。
果不其然,赤炎听着我这般徐徐善诱,眼睛里却凶狠的狠,她回头瞪了一眼樊篱,跳下我的膝头,一副生气的模样,甩着尾巴往外跑了。
樊篱依旧风轻云淡,笑容款款“狐狸野性难训,你若是要将她带在身边,迟早会被她咬一口。”
我看向樊篱,皮笑肉不笑“反正闲来无事,把她养在身边也无妨。这游历人间也无事,倒不如找个人做个伴。”
樊篱看着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响他才慢慢道“我倒是知道个好法子,只要你肯舍得。我听说东乌那老东西对昔日的玉瑕仙子动过情,你若是肯拉下面子来用玉瑕仙子的名号”
玉瑕仙子是白珏的封号。
听到樊篱叫东乌帝君老东西,本尊差点笑出声。这世上论俊美飘逸,还真是没人比得过东乌帝君。东乌帝君是远古神邸,比樊篱都要大几十万岁,樊篱这样叫他,在仙魔不两立的条件下,还真是确切。
可听到樊篱提起用白珏来引出东乌帝君,本尊的脸立刻冷淡了下来。我抬头看他,漠然嘲讽道“白珏已经死了四万年,灰飞烟灭,你还想要用什么打动东乌帝君?”
樊篱冷艳一笑,嘴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我“重华,你到底还是舍不得。若是我今日里说,要将白珏的骨灰拿来做诱饵”
冲天戟应声而出,低低的龙吟声在房间里回荡,那白色的龙骨上挂着一片衣角,玄色,破碎不堪。
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房屋里的空气撕裂。本尊温和笑着,将冲天戟从樊篱的衣诀上拔出来,樊篱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他不愧是魔神,一刹那便躲开了冲天戟致命的一击。
樊篱静静的看着我拔出冲天戟,将那化作的玉簪别回黑发上。我坐回紫檀木椅中,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鬓发“樊篱,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有些事你也该清楚。这世上,能动白珏的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是死,白珏也只能死在我手上,以前,现在,以后,我都不想从旁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那一缕黑发从鬓角滑落,本尊温和的看着他,和蔼微笑。樊篱挑了挑眉,半响才笑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我,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微笑。袖角被冲天戟刺破了一块,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袖角,朝着本尊慢慢道“重华,赤炎如今虽然道行全无,却也是可以变作人形的。你给她一口仙气便成,维持个人形费不了多大周折。”
他看着我,目光明锐而深寒,笑容款款“就怕你不想见到赤炎的人形。”
第30章 君生我未生(一)
赤炎去了许久也没见回来。
樊篱在这里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作为魔神,他对这些仙家道法分外感兴趣, 他低头看了看那窗外的万丈悬崖, 又转回头朝我笑道“真不知道这些朝仙供奉的凡人们,自以为楼宇修得高便可离得道飞升更进一步么?”
他微抬着眉梢,俊丽无双的脸上一阵怜悯“成仙入魔皆是不易,不知成仙到底有什么快活, 凡世这么多人都想着成仙。”
我抬头看他,他神色冷淡,眉宇微微皱起,一副颇为不悦的样子。注意到我在看他, 樊篱转过头来,朝我一笑“重华,不如我们一起携手毁了仙界,教这世上再无人敢挡住本尊一统三界的道,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凡人知晓我们魔族的厉害, 心甘情愿的臣服与我们脚下。”
他的神情三分殷切, 三分试探,还有四分玩笑。本尊笑了笑“樊篱, 凡人之所以惧怕魔族,远离魔族, 对魔族深恶痛绝, 就是因为魔族整日里都想着统治奴役他们凡人, 吃人伤人之事不在少。再说, 天界是那么好惹的么?你这当上魔神多少万年,日日率兵前来攻打南天门,你又占了天界几寸地方?”
樊篱看着我,目光无畏“那不过是因为有你这女战神守在南天门罢了。如今天界新封的战神是个面若敷粉的毛头小子,被本尊打的节节败退,渭水之滨可都已经是本尊的地盘了。”
本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问道“渭水之滨都已经被你收入囊中了?”
渭水之滨是琼,碧,青,萝四位仙子的居所,琼,碧,青,萝四位仙子居于南屿,掌管世间四季潮汐,是天界与魔族交接处的一处仙宇。
想本尊在时,魔族秋毫不敢犯,如今本尊入魔道,沉睡四万年,连渭水之滨都已经成了魔族的地盘。
魔神的野心似乎更大,从那一日见我堕魔起,他便有了这心思。想来渭水之滨对他来说不过是开胃的小菜,本尊冷淡的看着他,慢慢道“既然那么急着攻打天界,你还在这里与我闲扯些什么?还不回去排兵布阵运筹帷幄?”
魔神看着我,微微一笑“重华,这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当战神的人,你若是肯,天下都在我们手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又散了开去,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了,我知道你是不肯的,从你抱了赤炎从辛夷山离开,本尊便知道,你这种人,即使折了你的骨头,你不愿做的事情,终究还是不会做。”
他这话说的确乎对。
樊篱呆了不一会儿,便走了。本尊也是个闲不住的主,赤炎一溜烟跑出去了,半天不见影回来,本尊思虑再三,还是推门出去寻她了。
东乌帝君并不是好惹的,可若是要本尊眼睁睁的看着赤炎这么英年早逝,我也余心不忍。
一面走着,旁边的弟子们皆是一脸恭敬的给本尊让道。走过卵石小路,前面绿荫凉意逼人,我随手拎了一个低着头,匆忙从我旁边走过的弟子,慢声道“你可见到一只白色九尾狐狸?”
这话戛然而止,面前被我一把逮住的小弟子抬起头,脸上一阵慌乱之色。一云惊慌的往后退一步,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她吓得几乎结巴,朝本尊骇然的退后两步,带着慌乱无措,道“仙君,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我”
她一看便是从药阁里溜出来的。
本尊看她身子虚弱近乎摇摇欲坠,却还穿着九岭神山弟子的衣裳,想来是女子身份还未被戳破,也不知道是药师眼瞎还是她有这瞒天过海的能力。不知道她这般虚弱还溜出药阁是要做什么,本尊微抬了眉梢,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可看见赤炎了?”
眼瞅着旁边几个谈论着事情的白蓝色衣裳弟子过来了,一云脸上惊慌不已,她几乎顾不得,见本尊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急匆匆的说道“仙君救命之恩一云没齿难忘,我刚刚看到赤炎往天水池去了,一云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低着头,从本尊身边匆匆跑开了。
本尊看着她那慌乱失措匆匆跑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她是在躲什么。总归不是像偷溜出来去水牢里看那错掠影吧?
本尊也不知道天水池在哪里,随口问了一问,那迎面而来的三个弟子朝本尊行礼,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朝本尊笑的春风拂面,只指了指东南方“仙君朝着这条小石径走下去,到旁边有棵结了菩提果的树下再往右走,便是天水池了。”
本尊点头,旁边又有一个弟子说道“如今这时候,尊者必然是在天水池静修,若是仙君去了,该是刚好遇见的。”
九岭神山修的极为气派,亭台楼阁交错,因为修的极高,这里也有几分仙界的味道,白雪皑皑,望不到尽头的楼宇花园在云雾缭绕之间。
本尊顺着那弟子所说的曲折幽径往下走,往来的弟子渐渐稀少了,周围繁花异树,亭台楼宇。前面隐隐的出现了一个湖,平静的水面无波无澜,光滑平亮,如同广寒仙子梳妆时,失手不小心落入凡间的仙镜。
按照那弟子所说,本尊该是会遇到他们九岭神山的尊者傅山。本尊默默思索着,若是遇到了傅山,要不要告诉他一声,本该在药阁里好好躺着的一云偷溜了出来。
前面碧湖平静无波,水面上云雾缭缭,美若幻境。旁边修着一个亭子,红色的柱子,暗黄琥珀色的屋檐,一砖一瓦,恬静素雅。
里面似乎站着两个人,一个青衣,一个白裳。
风略起,满池碧波摇曳生波,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碎了无数的星辰。
我站在那风口,听到里面傅山的声音温和沉静,一字一句,缓慢而和蔼“这不必忧愁,她既然救了你两次,心中自然是有你的。”
白裳的女子黑发如流云,背对着我,纤细的腰肢在白衣下柔弱的不堪隐隐一握,她比傅山矮了许多,因此说话时不由自主的上仰着头,流露出一分天真而忧伤的神态,绞着手,慢慢道“可是我长得像那个叫白珏的人,重华她说她讨厌那个白珏,我怕她也会讨厌我。”
第31章 君生我未生(二)
本尊静静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