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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第7节

作者:蒜苗炒肉 字数:26751 更新:2022-01-12 04:26:19

    、老臣之心

    宁慧走到门口,似是才想起来般,又折了回来“流景阵前不从将令,将军要如何处置。”

    正题终于来了,雷乾目光冷冷,决然道“若是我的士兵,阵前不听令者,斩”

    宁慧惊得脸色苍白,额上一层冷汗,瞬间却又冷静下来“流景尚未从军,她不过江湖游侠,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将军性命。”

    “如此倒是老夫不通情理,该去拜谢流景救命之恩才是”雷乾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看牢了宁慧。

    宁慧一排皓齿撕咬着唇内的嫩肉,脸上神色红了一下,她抱拳道“将军,流景她身手不错,且有报国忠心”

    “呵他若不问战事,安安分分侍奉公主帐内,那才是了了报国忠心”

    宁慧不料他能说出这等话来,急羞恼恨,种种滋味盘旋在心头,竟哽在了当地做不得声。倒是秦副将看着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鼻尖上都渗出汗来了,不禁要为雷乾捏一把汗。纵使公主行为不羁,那也是个从前养在深闺待字的小女子,叫一个男子侍奉帐内这等下流的话,究竟不是臣子该说的。

    他急着解围,劝道“公主”却见宁慧伸手制止,她眼眶微红,烛光下闪着晶莹的泪光,不过那眼泪终究没落下来“我待流景确然不同,可也问心无愧。流景身负武艺,英勇无畏,沙场之上自可以一敌百,名将难求,勇士难得,当今之际,将军怎可因私废公,埋没人才”

    雷乾蹙着眉头从眼睑下下射出两道晶亮的目光打量着宁慧,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瘦弱单薄,面色略显苍白,两颊的位置隐隐有些晒出的红痕,本是姿容秀丽,弱质怯怯,却也在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里淬炼出几分刚毅里,她蹙眉时神色坚毅,英气顿现。不过此时她脸上的神色夹着羞愤与委屈,还有几分不甘与坚韧,她微微侧过头去,像是要掩饰眼中的泪光。雷乾神色缓了一缓,沉声道“他若要留下,须得知道军令如山,不得轻易违抗。念他不知军中规矩,从轻发落,打他八十军棍,既往不咎。”

    八十军棍也算从轻发落宁慧含泪,“既是如此”,她缓缓拜倒在地,“流景是我的人,我有管教不严之嫌,愿替他受罚。”

    雷乾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好的很传我军令,流景阵前不从将令,斩宁慧督教不严,杖四十刑不及皇家女眷,便由本将带领”

    秦副将急道“将军”他拦住雷乾,“将军三思。”

    “思他娘的传令”雷乾狠狠推开秦副将,夺门而出。掀开帐门却听一人脆生生道“将军。”竟是流景悄立帐外,夜风掀地她衣襟猎猎作响,他那细长的身姿里似乎饱含着无穷的劲力。

    雷乾看到流景,只露一抹含义莫名的苦笑,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流景默默让开来路,她扶起尚跪在帐里的宁慧,冰凉的手指抚上宁慧苍白的脸颊,轻声道“你别急。”便追了出去。

    秦副将此时颇有些手足无措,雷大将军的命令不传不妥,可是他再看一眼公主,这命令传了更不妥,只尴尬地干咳,终于还是咬牙道,“公主暂候一阵儿,属下先去看看。”

    疾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天色早已黑透,岗位上油灯照出一影昏黄的光亮。目光所及不过丈远,他静立一尚,听着似乎近在咫尺的拳脚声,循声而去,果见雷乾和流景两人缠斗在一处。

    雷乾沙场拼斗多年,身手自然不弱,可军中将帅和江湖侠客走得不是一个路子,雷乾哪里是流景对手,若不是流景留有余地,只怕这场架早已打完了。秦副将站得近些,看雷乾大刀舞地虎虎生风,净是进攻的招数,他似乎也料定了流景并不会对他下手。

    流景赤手空拳只是闪躲,被雷乾逼得步步后退,雷乾长刀一递直奔流景胸腹,流景身子及灵活,朝后一仰,堪堪避过,他自知再这样下去必要受伤,闪避腾挪之间,渐渐逼近岗哨,那哨卒看两人缠斗地难解难分,直往自己这边靠,不由得挪了一下,流景出手极快,劈手便夺了那士卒佩刀,不及出刃,只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却是他刚夺下的刀连同刀鞘都被雷乾劈断。

    他握着两截刀鞘,既不能防身,便嫌累赘,索性扔了,长臂一伸,中途手腕一翻已绕过雷乾胸前,两指一并只取雷乾咽喉。这一招极快,雷乾长刀回救不及,只得拼个两败俱伤,刀刃往流景头顶而去。流景手指快进快收,待刀到时已往后退去。

    雷乾经此惊险一招,浓眉一皱,平举大刀,大开大合,竟是要将流景拦腰劈断的架势,风势一缓,岗位上的油灯火焰打了个大大的颤,突地一亮,流景身形一闪,只半步,便顿住了,雷乾刀风呼啸而至,秦副将额上一层冷汗,忙叫,“小心”却已经晚了,长刀落在流景背上,沉闷的一声响,流景哼了一声,跌倒在地。

    秦副将忙赶上去,却见流景斜斜倒在地上,身上却没有血迹,只是这一下沉重,疼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半刻竟也动弹不得,那瘦长的年轻人在地上歇了一歇,才撑起身子来,“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那携着雷霆之怒砸下去的只是刀背。

    雷乾脸色不见缓和,“传令,流景不守军纪,责八十军棍”他挥手招来两个士卒,“拖他去校场”

    流景微微一挣,挣开那两个士卒的牵掣,“将军”他迎上雷乾阴沉的脸色道;“请将军略作宽限,我属下去见一见公主。”

    雷乾盯着他看了良久,见他目光坦荡而坚定,雷乾微一点头,“好。”流景脸上喜色顿现,“多谢将军。”秦副将看着他身形稳稳,却是几步便到了帐前,心下赞他脚底功夫了得,看一眼依旧沉着脸色的雷乾,笑道“恭喜将军麾下多得一员猛将怎么,到了自己手下,还没罚便舍不得了么”

    雷乾朝着黑夜伸出凝望,良久叹息一声,“咱们公主在这个小子的事上,并不讲道理”

    秦副将也沉默一尚,才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为情所困也是应当。圣上英明”

    “圣上圣上”雷乾喃喃道,“圣上只怕鞭长莫及嘿,罢了,老子叱咤一生,还能叫个毛头小子吓住了不成,老子不信凭他和宁慧,能翻出天大的浪来”他说罢便往校场走去。秦副将默不作声,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才去校场。

    、芙蓉帐暖

    红泥小炉里煮着一锅汤药,秋红一时看看火候,一时看看宁慧,公主已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转了无数个圈了,绕的她头都要晕了。

    外面除了呜呜的风声,一瞬间别的声音都没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刮过来,像连帐子都要掀起来似的。

    “秋红。”宁慧道,“你看好药,我要去校场。”她裹上夹衫,也不管秋红欲言又止的挽留,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除了岗哨和巡逻的士卒,便没有别人了,那些人都被集中在了校场上,前一刻她在帐子里准备熬药时便听得整齐的脚步声嚓嚓嚓地挪过去,往校场去了。她提着一盏油灯,茕茕而行,往校场去时有一个大大的转弯,突出的山体遮掩了校场上的灯光,那一声一声棍杖落在人身上声音却裹在风声里传过来,她转过那个大大的转弯,看见那里透亮的灯火,也听见流景终于忍不住的痛呼,她两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她必须强撑着走过去,像是被校场上亮如白昼的灯火刺盲了眼,她一路跌跌撞撞,像个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流景被吊在那里,夹着风声的棍子落下去,她便像一片枯叶一样在风中不停地摇摆,却又被另一棍子抽的向另一个方向晃过去。她一直挤进人群里,脸色苍白的像一只鬼。雷乾看到她,只微微抱拳。

    流景也看到她了,她抬起蜡黄的,冷汗与泪水交混的脸,对她轻轻一笑,唇形开合,只说出“无妨”两个字来,那无情的棍杖便将其余的嘱咐与担忧都逼回了嗓子眼里,流景痛呼出声,再抬头时只有惨然一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挺直背脊站着,揪着衣襟的手几乎要把衣襟扯下来,避风的灯盏被她提的太用力,烛光一阵晃动,雷乾察觉异样,犀利的目光射过来,她也只能昂首挺胸,别过脸去,怕别人看见她脸上的神色。

    行刑完毕,校场上的士卒声振屋瓦地喊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只是觉得流景那只握着她的手似乎都没有力气,她说,“没事,叫他们抬我回去。”似乎还挤了一抹笑意问她,“凝神阵痛的药熬好了么”她咬破了嘴唇也没控制住眼泪,雷乾对她的泪脸露出了一个深恶痛绝的表情。

    夜已经什么深了,秋红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忽觉被人推了一把,立即惊醒,断喝一声“谁”看清是宁慧,不觉有些羞赫,扭着衣角叫了一声,“公主”真是该死,当主子的还衣不解带地忙着,倒是自己先困起来了。

    “没事了,去睡吧。”宁慧神色倦怠,那双清泉般明澈的眼眸有些发红,声音也黯哑了。

    “可是”

    宁慧苦笑一下,“其实无妨。”她垂手走过去,流景合着眼睑趴在榻上休息,也不知睡熟没有,她眉头时而抽动,紧紧蹙起来,大概是疼的。她沿着榻边坐在地上,伸手握着流景一只手,将脸颊凑上去,轻轻挨着。

    她以前也罚她,打她的,有时手段不可谓不严厉,那时她看不清她痛楚的模样,也无谓她的痛楚,她只是恩威并重,笼络人心罢了。她其实薄情的很,她只要精通算计,能保住自己,便好了。哪像如今,看着这个人被欺凌惩责,她恨不能替她。

    或许她想错了,她该像千面和慕怀那样,繁华云烟,尽皆抛弃凭她和流景的本事,逃过宁荼的耳目,并非不可能,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那么也不必再在这里为一席之地厮杀

    可是她心里一痛,不由蹙紧了眉头。一只手轻轻地划过她的脸庞,在她眉心处停了一下,慢慢地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她抬眸,流景不知何时醒了,带了几分笑意看着她。

    “上来睡吧。”她说,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来。宁慧还在犹豫,流景手上用劲,已将她拉了上来,“都是外伤,真不碍事。”她把宁慧圈在怀里,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划拉着,“伤药真是好,都不太痛了。”

    宁慧见她伤成这样总还要开解自己,便也带了几分笑意,“不知葛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送了药来。”

    “嗯”

    “她留了许多在秋红那里,说以备往后不时之需。”

    “谁没事总挨打来玩”纵使出自千离院,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更有熬刑的训练,可到底是凡胎肉体,没有一次不疼的,只是自知求告无望,只能忍着罢了。她紧一紧怀里的宁慧,“睡吧,你今日累坏了。”

    宁慧却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躺着,离得极近,呼吸可闻,她抿唇良久,像是下了极大地决心,“流景,不然我们,或许,可以”她终于一口气说出来,“我们走吧。”

    流景忍痛欠起身来,“怎么”

    宁慧眼睫轻轻颤抖,连着身子都有些发颤,“你一定不喜欢这里,我们逃出去,从此海阔天空,像葛素一般来去自由,我们嗯”她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来,有些发怔的看着流景。

    流景素日太冷清太克制了,她纵容她宠溺她,却极少说动听的情话,极少主动与她亲密接触,她倒不知道怎么此刻这个人忽然就亲了她一下。在她说这么严肃这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她难得的脸红。

    然而流景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看得她有些意乱情迷,做了个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动作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胸口。流景哧地笑了,她衣袖挥过,帐子里的灯烛全都熄灭,黑暗温柔的拥抱了她们,流景搂紧她,手一滑就进了她的领口,她都不知该顺从还是拒绝,明明这是个严肃正经的时候,她们的问题还没有讨论完。可深夜里流景的声音又柔又软又轻,带着一丝鼻音地嘟囔,“睡吧,又累又疼又困,都要晕过去了。”

    宁慧愣怔了一下,这是撒娇吧。可若是撒娇,难道不该我搂着她么,怎么她只轻轻一带,就把自己禁锢在了怀里这究竟是在抱人还是抱被子怎么手脚并用起来唉,罢了,她想。

    、拳拳之意

    雷越伤势稍好,已被雷乾赶上了校场。秦副将看着雷越有些别扭地脸色,心里狠狠怀疑了一下这个雷家公子是不是雷将军捡回来的。他把雷越这二十来年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下,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他在摇头,雷乾重重叹了口气。看着这人沧桑而衰颓的脸,秦副将呷了口茶水,劝道“行啦,这威风你也逞了,人你也罚了,规矩你也立了,还板着个脸做什么”

    雷乾颇为惆怅,“哼,说得轻松要不是那个细竹竿一样的流景还识点事体,你以为我动得了他”他摇了摇头,“真不知那小子有什么好,把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秦副将嗤了一声,“他千不好万不好,那是公主操心的事,他识分寸懂退让,对咱们来说就够了。”他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你存心试探公主的态度,这试出来的结果虽不尽人意,但流景这里却是意外收获咳,你既已经罚了他,便是认了他是咱们的人,昨晚也打得重了,是不是要去看一看毕竟他年纪轻”

    雷乾瞪了他一眼“省了吧,他昨晚宿在公主帐里,这如今还在公主帐里,我跑去干什么”打都打了,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痛也没什么值得矫情的。他挥一挥手,要把愈在心头的烦躁挥散似的,“你叫人来,咱们议一议安定县的事儿。”

    “公主那边”

    “算了,她如今柔情蜜意,好不快活,哪还有心思管这事,再说”他灌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就听门口有人禀报“大将军,公主到。”宁慧已经掀帐进来了。

    “咳”雷乾一口茶水呛进去,憋得脸都红了,咳得快要跌在地上。

    秦副将忍着笑谦让“公主请上座。”她还是男子装束,青丝一挽,玉簪一束,白嫩的脸颊,那双点水般的眸子下两道浅浅的青色,显是昨夜没有睡好。但她劲装束身,勒出一握细腰之外,也显得精神奕奕,有那么几分英气。

    雷乾终于喘过了一口气,看着宁慧两只黑眼圈道“公主神色倦怠,应多保重身体,何不多歇一阵。”宁慧听了只是一笑,“多歇大将军关怀,慧儿这一夜既不动刀也不动棍,何来劳累。”雷乾气得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但他昨晚动手在先,承蒙流景承让在后,又把公主心尖上的人给打了,今日被抢白两句,总不能跟个小女孩子吵起来,只得郁闷地坐在一边。

    秦副将忙着打圆场“既然公主来了,属下这就去叫诸位将军们来议事。”宁慧点了点头,笑着往雷乾脸上瞥了一眼。雷乾知她在门口听到了自己出言不逊的话,但也懒得理她,别过头去,只给她留半个后脑勺。

    宁慧闲坐着,细葱般的手指在粗糙的榆木桌面上轻轻敲着,看雷乾始终憋着一口气,倒也有些失笑,“大将军,流景托我向您告假,歇息一日,明日便来。”

    “哼嗯多歇几日也无妨。”他对流景的成见比以往少一些,但也少不到哪里去,愤懑地又补了一句,“最多两日。”

    宁慧站起来,抱拳行礼,脆生生道,“属下定代为转告。”雷乾见惯了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忽见她俏皮起来,倒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瞥了一眼宁慧,见她还抱着拳头在自己跟前站着,脸上是有些得意的轻笑,一时也端不起架子来,只挥一挥手,叫她离自己远点。

    宁慧轻轻蹙了蹙眉,斟酌道“将军此事是慧儿关心则乱不该干涉将军治军之事流景他,他叫我与将军好生赔礼。”说着敛衽行礼,乖巧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子。

    雷乾蹙了两道浓眉“流景,流景他叫你来的”你倒对他的话奉若圣旨,老臣心也比不上枕边风

    宁慧对流景这般言听计从,他心里感慨流景省事之余也生出几分别样滋味来

    宁慧脸上飞上两道淡淡的胭脂色,神色也忸怩起来,“那也不是,若流景不来警醒,慧儿至多后天就来跟将军赔礼,他提了一句,慧儿便早来两日。将军”她也拖长了调子,“与公与私,慧儿都不该以身份来胁迫将军。若有下次,将军只管打便是了。”

    雷乾想起宁慧昨晚那一跪,心头还是郁闷,不由冷哼道“老臣岂敢”雷乾不习惯宁慧做小伏低,就连宁慧自己,也觉得这般撒娇卖痴,脸都酸了,却不得不顺着雷乾道“即在军中,慧儿做的不对,将军该罚则罚。”心里实在有些怨流景的馊主意。只是她亦知道雷乾跟着王灵时曾吃过伶人的亏,心里总对这些事情有个疙瘩,流景跟在她身边,便是雷乾心头一根刺,纵是拔不去,雷乾也总要试一试这根刺的分量。

    只是流景分量太重,她容不得雷乾随意试探。可流景分量越重,雷乾越是难以安心。她决意自己从军苦行,将流景不更名不改姓推到众人跟前,便是绝了后路,她自要凭她两人的本事博出一席之地,好堂堂正正站在哥哥面前,如今大事未定,纵有委屈,也只得受了。而况流景体贴明理,时时提点自己,在这个人身边,她总有一身孤勇,什么也不怕了。

    她估摸着秦副将即将回来,这边还得速战速决才好,便福了一福“流景与慧儿数度生死与共,情谊自是匪浅,慧儿确有私心,对流景多有回护,只怕是要慧儿拿命换她,那也不是不可。可哥哥待慧儿更是手足情深,不怕将军笑话,若没有哥哥回护,慧儿只怕在王府难以立足。此等恩情,结草衔环,慧儿也难报万一。如今天下狼烟风起,哥哥亦是当局之人,慧儿再是糊涂,也不敢自毁长城。若真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慧儿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将军只管放心。”

    雷乾不想她小小女子,说起话来竟也这等狠绝,对她不由要另眼看待一份,赶忙回礼道“公主识大体明事理,是老臣多心了。”

    正说着,帐外脚步纷沓,是诸位议事的将军到了。两人迅速端正举止,连脸上的神情也肃穆起来,谁也不能从他们脸上窥得一丝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即便已经写到了五十三章,但还是在卡,所以真是没脸干别的,就卡卡卡,卡完结后在专栏里得一棵小树苗好了,也就这点追求了

    、胸有成竹

    “打就安定里那点鸟人,有何不能打的”

    “昨日就该一鼓作气,今日咱们只怕已在安定府内喝酒庆功了”说罢不忘瞪宁慧一眼。

    雷越看了一眼父亲脸色,虽是乌云密布,但也不像随时就能砸下一个闷雷的样子,便道“各位将军所言非虚,打安定县,自然轻而易举,可占了安定县后是守是攻西北西南大部可都在旧朝手中,若守着,旧朝援军将到,只为小小安定府大动干戈,实在不值,若攻,后方空虚,若布置不当,就会腹背受敌。”

    “自然是攻,西北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咱们即使占了城,若刁民难训,也是费力不讨好不如就往西南,那皇帝老儿就在西南之地,端掉了他老窝,还怕西北不降”

    “说的不错”

    “话是不错但诸位难道忘了西南之地并不好攻,圣上御驾亲征,西南一役也是无功而返”

    雷乾紧蹙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羊皮图,待众人议论暂停,他才咳了一声,面向众人,当即便有人问道“大将军,奉旨调军的是你,圣上让咱们驻军陇州,到底是什么意思”

    雷乾烦躁地瞪了一眼宁慧,“圣上并未交代”众人哄一下又议论起来,雷乾拧着两道眉头问“公主的意思呢”

    这倒稀奇了,雷乾问起这个远谪随军的公主来了,且听这语气,还颇认真的意思众人都静了下来,神色各异地望着这个再怎么轻装简饰也不像沙场征伐之人的公主。

    宁慧坐着,众人的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觉似的,缓缓道“先取西北两州府,再取西南。”

    众人要笑,但怕她本是玩笑,便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脸色镇定,神态从容,一派认真,混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有甚者捶桌附身,笑得乐不可支。雷越没笑,越过人群去看他父亲,他父亲板着脸要把眼前的行军图盯出两个窟窿来,秦副将也没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宁慧。

    好不容易笑声才渐渐止了,宁慧便一本正经问雷乾“大将军以为如何”雷乾冷冷一笑道“公主敢想,老臣就敢把这仗打赢了”他抬眼看一眼众人,那神态之间气势顿现,底下还零星低声议论着的人便噤了声,“这世上有老臣打不赢的仗,却没有老臣打不了的仗只是公主欠老臣一个理由。”

    宁慧抱拳道“大将军,宁慧所言只怕众人皆以为儿戏,不如以安定县为赌注,将军且听宁慧调度,若三日内取得安定,宁慧便将后事详细说与将军,若不能,愿受将军责罚,军中之事,宁慧再不敢随意干涉”

    “随意干涉”

    “绝不干涉。”

    雷乾道,“好约定三日”宁慧脸上带了些胸有成竹的笑意“今日也算。”外面早已日头高悬,快到午时,今日已经过了一半。但她既如此托大,雷乾也不动神色,直道一个好字,便令众人散去。

    雷越怀里揣着些伤药,三两步赶上宁慧,略略行礼,便献宝似的奉上去“父亲治军严谨,连我都打,公主切莫怪他”宁慧只一点头,他颇有些不自得地道“不过父亲这回倒也失算,打一个女孩子这么狠,实在叫人看不过去。”宁慧不动神色道“军中女子行动不便,我多顾念她些也是应该。不过这话不必叫大将军知道。”雷越忙着答应,“我这里有些伤药,亲身验证过,效果真真是好,不敢私藏,献给公主。”

    宁慧接到手里,微微一嗅,便神色微妙地看定了雷越,“这等好东西,哪里来的”“这”他为难地挠了挠脖子,“是一位江湖朋友送的。”宁慧会意一笑“那便却之不恭,多谢了”回去将药给流景看,流景脸上神色也是精彩,最终也憋不住一笑。

    秋红正在帮流景换药,看着那药,脸色不虞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会配药的江湖郎中,得意什么”宁慧看秋红那样,故意哟了一声,秋红两颊绯红,也顾不得流景和葛素交情,脱口道“是什么正经人了她”那日给雷越送药的波折她谁也没告诉,此时急了,就要合盘讲出,但当时情景实在尴尬,而况自己非但没有非礼勿视,还强行为雷越上药,这话无论如何她也讲不出口,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待秋红走了,两人才轻声议论,想到好笑处,便凑在一处笑闹。她这里一派琴瑟相调,却不见大将军帐里气氛肃穆,愁云惨淡,秦副将叉着腰道“千真万确,王灵要兵分两路,对咱们形成合围之势。”

    “那是他找死”

    “谁说不是,他长途奔袭,纵使将咱们困住,咱们以逸待劳,也有六成胜算。”秦副将搓搓手,“但咱们做什么跟他这么打咱们的目的是将旧朝土地收入囊中,可不是将旧朝将士打杀完了了事。”

    雷乾沉吟一阵,终于问道“这消息,公主那边可知道”

    秦副将咳了一声,又揉了揉鼻子,“这消息,就是从公主那边来的。”

    “什么”雷乾就差从凳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

    “大将军息怒。”秦副将索性悠闲起来,灌一口冷茶水才道“咱们和王灵本是同朝为臣,没事总往他那里安眼线做什么公主可不一样,她母亲是外族俘虏,本就是要蚕食我朝疆土,文武大臣处有几个眼线才是正常。”他往后一靠,“再说,她一个弱女子,不能武,文又在这里用不上,她没几个灵通的消息,她怎么立足”

    “哼”雷乾颇不以为然,“奇技淫巧罢了。不过若消息属实,咱们须得布置一番。哼,暂让她胡闹三日,咱们早作准备。”他把行军图从架子上拿下来摊在桌子上,“西北西南哼哼,王灵是想两路都守,那却太便宜他了。”

    、祸从中起

    夜色昏黑,天际几粒稀疏的星子。守城的士卒巡逻一道,交接之后自有人在塔楼上瞭望,有人在弓弩口处蓄势待发。街市上空无一人,店铺人家的灯火也早已熄了,只有几只流浪的野狗偶尔吠上一声。

    城门下角落里的身影缓缓动起来,沿着高高城墙投下的影子,忽而急迅地飘出仗许,轻盈的像是一片羽毛。

    许久那影子又往前移了几步,终于,在城墙上士卒换岗时她纵身攀上了城墙,士卒里有人警觉,似乎有声响,有劲利地风声掠过,爆喝一声“谁”士卒迅速四散搜寻,火把照的城头一片亮白,不知是谁举着火把往城墙下一望,也只看见似乎有黑影一闪,不由地将火把往前一递,城墙底下底下隐隐绰绰,似乎并不见人影,只得作罢。

    城墙上的士卒便再进行新一轮秩序井然的巡逻。

    “叩叩叩”静夜里敲门声炸响起来,“叩叩叩”那轻而坚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

    不见有人回答,屋内便亮起一豆灯火,门开了一条缝,一人惊诧道“丁侠士”周遭的门似乎都被这三个字叫开了,门缝里探出好几个脑袋来。

    流景只对眼前的人行礼,“先生。”那人环顾四周,将流景让进屋内,却对紧邻着几乎开了一条缝的门户冷冷道“都去睡觉。”

    那些裂开的门缝便不情不愿地关了起来。那人把灯烛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坐了,将流景上下打量一遍,才道“丁侠士若是为薄言先生的事来的,那便请回吧。”

    流景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那人冷冷笑了“薄言先生虽是江湖侠士,却也懂得忠义礼节,他说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劳尔等惦念。他料定那新朝公主必不会就此罢休,便托在下转告,他纵身死狱中,也不为新朝卖命。”

    这话颇重,流景却不争辩,只道“在下自然知道薄言先生高风亮节不容攀诬。只是卷耳不过豆蔻年华,身陷囹圄实在冤枉。先生却如此不急不慌,难不成是相信安定县县令和守备宅心仁厚,能优待小小女子”

    那人被他问得愣住,他并非不能巧言善辩,只是卷耳他扬起脸庞,几乎痛苦地闭上双眼,黯哑的声音在静夜里像有一把刀磨在砂纸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哼完卵遍地,不过以无辜者换之。”

    “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我等皆是贪生怕死之辈”

    流景不为所动,似乎也不见他的愤怒,只是冷冷道“先生是否贪生怕死在下不敢妄论,先生的大仁大义在下也学不来。既然薄言先生决意以一己之身来维护诸位,在下更不好辜负薄言先生苦心,在下只问一句,薄言先生与卷耳究竟在县衙中还是守备营里”

    那人背过身去,决计不答。

    流景叹一口气,深深一揖,“先生执意不说,在下不能强人所难。在下走时薄言先生曾托在下在安定县遭劫时顾及卷耳安危,在下游荡江湖,后又投了新朝公主,虽算不得大义之人,小信却不能不守。若在下有去无回,烦请先生转告薄言先生,在下并非负义之人。”她说罢便翩然出门,再也不顾其他。

    顷刻之间,周遭小屋里亮了好几盏灯烛,门一扇一扇开了,探出一张一张脸来,昏昏灯光照出他们的身影,已穿戴整齐,甚而捏着兵器。

    那人低声喝道“怎么竟是要反”

    一阵沉默,终于有人道“不敢,只是”

    那人声音冷冷“薄言先生一再交代,我等身上功夫,手上兵刃,皆为破蛮族,守百姓而来,不可滥用你等竟要用其斩杀我朝官吏将士么”

    “那他们手上的兵刃怎得不用来斩杀戎人,却用来欺辱薄言先生新朝将士尚知要驱逐异族,那些人”

    “那是新朝收买人心罢了薄言先生小心计划尚落得镣铐加身,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薄言先生计划”

    众人还得辨些什么,那人却忽然伸手制止,蹙眉细听一尚,沉声道“巡逻士兵来了,还不去睡。”

    这些人里耳力好些的也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沙沙往这边来了,相互对望,彼此脸上都是犹豫和无奈,见那人已关上了屋门毫无动静了,只得无奈地各自熄了灯烛装睡。

    这一夜似乎极其漫长,辗转难安的人在榻上翻腾了无数遍,才盼到东方透出的鱼肚白般的亮光。安定县刚历经戎人入侵,新朝兵至,自家守军出手,三家混战一场,戎人主要目的便是抢掠,守军浑水摸鱼,也劫掠不少物事。戎人被赶出城,新朝军队撤退后,守军严加巡逻,稍有不顺眼便来盘问,盘问是假,敲诈勒索是真,以至人人不敢出门,过了一日还是街市凌乱,店铺破败,一股萧索。

    便在这静谧的凌晨时分,吆喝咒骂厮打声骤然响起,像是在油锅里溅进去一滴水一般,继而哭声乍起,幽咽苍凉的悲嚎声里夹杂着不能置信的心痛“你杀了我儿”

    各门各户里涌出来的人将临街的小小铺面围成一圈,只听一人厉声道“你等涉嫌藏匿逃犯,我等奉命搜查,违抗者斩”

    “你,你”被围在中间的老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浊泪汩汩而下,将那张常年风吹日晒已布满皱纹的脸冲刷地绝望悲怆。他紧紧抱着已几成血人的青年,脸颊挨上那张年轻却早已透出苍青色的脸颊,喃喃叫着,“儿啊,儿啊”站在对面的却是一队佩刀的军士,其中一人刀已出鞘,血迹未尽,正从刀头上滴落下来,他听着周遭嗡嗡的议论声,不耐地喝道“安静再有妨碍公务者,便是这等下场还不让道”

    眼见那军士就要扬长而去,那老者再也忍不住心头痛恨,他将那青年放在地上,一头便朝那拎刀的军士撞去,那军士不防,被撞了个踉跄,立时发起狠来,挥刀便向老者砍去。丧子之痛使得老者了无生志,只求同归于尽,他毫不胆怯,不知何时手里竟捏了一截门闩,狠命向那军士挥去。

    人群里爆出一阵惊呼声,那老者怎么能是军士对手,眼看要被砍伤,忽然一人抢出人群,叫到“住手”已握住那军士手腕,将长刀夺了过来。

    那人一身青衣,单薄消瘦,脸上印着几道伤痕,修长的脖颈上留着干涸的血迹,其实她整个人身上都浸着一股血腥味,围观众人无端退后了两步。但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此时那被一队士卒围困在中间的人似乎很是面熟,有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丁侠士”

    流景艰难回首,哑声道“是在下来晚了。”那军士谁愿意听他们啰嗦,早挺着长刀杀将过来,流景似乎受了重伤,躲避之间左右支拙,一时不防便推进人群里,那军士杀招已出,哪能及时收回,而况他今日出门不利,此时杀红了眼,怎想到收刀,只听一声惨呼,一位青年捂着肩膀跌倒在地,竟是被无辜砍伤。

    军士如此横冲直撞,伤了人竟还不住手,加上前几日这帮人绑走薄言先生和卷耳姑娘时已烦了民愤,这时谁还能记得薄言先生叮嘱都奋起反抗,一时之间门闩,菜刀,斧头,锄头铁楸都上了阵,众人乱成一团。

    一直在外观察众人的,竟是那流景夜里投奔的人,他原意是要震慑全场,叫百姓不可闹事,以免授官府把柄,遭无妄之灾,谁知事态变化如此之快,他未及反应便已乱成一团。军士们虽在平时戎人抢掠时不动手,但对付起百姓来,手中长刀终究占便宜,他望着混乱的局势,只得对身后早就按耐不住的兄弟们打个讯号,示意他们出手。

    他不甘心地瞪一眼流景,却见那瘦削修长,似乎伤累到不能支持的人对着他默然笑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声,已然明白过来,却也为时已晚,他的人,安定府的百姓,安定守军士卒,早已打在一起了。

    、捷信轻传

    晌午时分,阴天,校场上凉风习习,士卒们操练的吆喝声整齐洪亮。雷乾背着手四处查看,要是看着哪个腰背挺得不直,哪个刀戟使得不熟,反手便是一马鞭。

    他一圈转完,眼看着往别处去了,士卒们才敢在心里舒出一口气来。这位大将军面冷心硬,饶是自家儿子,也挨了一鞭子,鞭梢掠过脖子,那红肿的痕迹还在,那雷家公子却也不敢叫疼叫苦,照旧跟着士卒们一起训练。

    秦副将没那么张扬,他喜欢站在校场一个位置较高,但却极为隐蔽的角落默默观看士卒们排兵布阵,这样,整个士卒操练的情况他几乎都了然于心,别人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看着下面的士卒们令行禁止,训练认真,心情舒畅了不少,准备回去和雷乾商议事情,却见送信的小士卒走了过来,行礼道“将军”他嗯了一声,那士卒便走近两步才禀道“将军,是安定县出了事情。”

    秦副将的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传来的消息,安定县士卒抓了一堆百姓关了起来,那边闹得不可开交”

    “大将军可知道”

    送信的士卒挠挠头,“还不知道小的过来时他正挥鞭子打人呢”秦副将微微笑了一下“无妨,他也不乱打人。这样,你去召集其余几位将军,就说大将军请他们回营帐议事。”

    “是”那小士卒飞快地跑了。

    都在练兵,进来时一身灰尘,却也无人在意,都围着一张茶桌坐了,那士卒被雷乾盯得说话磕巴,不得不低下头看着脚尖子说话“昨夜有人闯了安定县大狱,还把几个狱卒的手给剁了。事后查起来,这几人都是当时审讯薄言时对卷耳姑娘动了手的。县令立即认定是薄言勾结外人来寻仇所致。

    清晨时分,守备士卒巡街搜查闯大牢的人,却不想和百姓起了冲突,几帮人打了起来,当场打死了四五个士卒。霎时间县令带着捕快,那临时的守备带着士卒蜂拥而来,把闹事的人都关了起来。”

    那小士卒说着斜眼里看雷乾目光似乎不那么凶恶了,才说“安定县的百姓们围着县衙要求放了自己的丈夫儿女,县令又说百姓勾结外人还打伤打死军士,都该关起来,闹得不可开交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雷乾皱眉,“他们要闹,叫他们尽管闹过了明日,咱们便攻城”

    “那据说似乎好像”

    雷乾虎目圆睁,“什么据说似乎好像军情也是儿戏”

    小士卒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据说咳,有人认出今日和官兵打架的人里有个是什么丁侠士,闯大狱的便是那人”

    雷乾困惑地蹙眉,“谁”

    “据说那人脸上隐隐有烧伤的痕迹,咱们公主那个”

    秦副将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他难掩脸上笑意,“大将军竟未发现那流景脸上便有疤痕么”

    雷乾细想了一下,有么没有吧,这公主那日还说什么和流景情谊匪浅,难道公主竟不是爱慕流景少年丰神俊朗就算不是,也不该看上个脸上有疤的可是,这流景脸上到底有疤么

    “他脸颊上确有伤痕,只是痕迹太浅,不细看,看不出来罢了。”

    “这老子都没看出来,安定府的百姓忙着打架,还有空看别人脸上的疤”他问出来便了然于心了,“哼,看来打得轻了,竟还能翻人家的城墙,还闯人家的大狱”

    一屋子人笑了起来,“他们越乱,咱们行事越方便,或许公主说的什么得民心,确有那么点意思。”

    雷乾咧了咧嘴,笑意未达眼底“且给他一日半的功夫叫她折腾”

    雷乾自是练兵布阵,既说不理宁慧一头,便真是丝毫未理,傍晚时分宁慧见他,两人密议一尚,便各自散了。

    是夜安睡,四更刚至,便有一脸惊疑不定的哨兵往雷乾帐中禀事,雷乾身边亲兵睡得两眼朦胧,却耐不过事态紧急,只得匆匆整装完毕,求见雷乾。然而大出亲兵所料的是,雷乾竟端坐帐中,尚未安歇。

    亲兵惊疑难定,咳咳巴巴道“禀大将军,安定府百姓,竟然反了,他们投奔陇州城下,请大将军收容。”

    雷乾沉静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这听来振奋人心的消息也并没叫他露出半点欢容,他只挥一挥手“叫秦副将带人看看,既是投奔我新朝而来,便妥善安置。”他又深夜传令,点了好几路兵,才往安定县而去。

    偌大的军营顷刻便活动起来,士卒井然有序,迅速集结,各归各部,慨然出发。这动静惊动秋红,忙到里间查看宁慧动静,却见宁慧已然醒了,斜倚在榻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秋红不禁嘟囔“怎么不见了流景姐咳,她到哪里去了”

    “她说薄言忠正刚毅,被我这样利用,只怕要恼,若是薄言自裁与狱中,反倒不好了。”宁慧说着,手指绕着一缕青丝,脸上是不自觉带着的温柔笑意。

    秋红恍然道“原来如此。”心里却疑惑,就算薄言先生要自裁与狱中,公主又何必这样高兴,笑得帐子里温度都要暖起来了。又嘟囔道“她几时走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宁慧笑了“她要弄出连你也察觉的动静,那也不用活了罢了,今日只怕诸事繁杂,我便早起好了。”

    秋红自去端水送茶,伺候她起身。果真天不亮时便有人来报“大将军请公主前去议事。”

    她走出去,初夏清晨尚算凉爽,和风卷着几缕泥土的味道,她觉得神清气爽,对人说话也是神色可亲,“我自己去就好了,你等着流景,她回来便帮她换药,叫她忍耐几日,伤好了再沐浴。”

    秋红嘟了嘴闷闷应了声是。

    天还未大亮,帐内灯火通明,宁慧一眼望去众人脸上都浮着一层笑意,便知事情已经成了,心里安定下来,盈盈施礼道“诸位将军辛苦了。”

    众人起身还礼“公主辛苦。”连雷乾也不情不愿站了起来,只略抱了抱拳,倒未吭声。

    秦副将笑呵呵道“公主谋略无双,凌晨进安定城时,旧朝士卒早弃城而去,百姓多夹道迎接,诸事妥当。”

    宁慧唇角微扬,“自是各位将军英勇无敌,威名赫赫之故。”她顿一顿又道“咱们自然要怀柔为上,还请各位将军辛苦一时,安民为上,整肃街道,凡狱中关押之人,重新审理待罪,各自罪减一等。”她看向雷乾,“大将军意下如何”

    雷乾咳了一声“自然是好那个薄言”

    “那是流景故人,此次也对我们多有助益,不如持礼以待。”

    “既是如此,当早寻良医,他自绝未成,伤势颇重。”雷乾虽承认她算计有道,竟然赢了一招,但也顶烦她这等故作的正派,什么薄言对此多有助益,薄言身陷囹圄还被她利用,自认有愧朝廷,若非流景赶去及时,早就自毙与狱中了他原以为薄言不过是个迂腐的读书人,竟不知他还是个江湖侠士,如此铮铮铁骨,浩然正气,再与流景甘于拘于女子闺中以小巧博人一笑相比,他倒很是欣赏薄言了。

    宁慧脸上微微一红“此事有劳将军。”

    、玩弄民心

    从半夜时分开始,忙到次日黄昏,雷乾搁下笔,揉一揉酸胀的眉心,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西北之地,昼暖夜凉,此时暑意退出,尚有几分凉爽,他披衣而出,往外走去。

    薄言门外只有几个他派去的人守着,见他来了,恭敬行礼“大将军。”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怎么样”

    “大夫说伤及内腑,怕是需要静养数日。前不久才醒,听说秦州府已失了大半,一时激怒,又晕过去了”

    雷乾眉头紧蹙“告诉他这些作甚”

    看门的士卒被雷将军瞪得直缩脖子,“没人告诉,是他的那些朋友不知他醒了,在外间议论,无意叫他听了去的”

    “哼江湖莽寇”雷乾吹胡子瞪眼睛“还有谁来过”

    “这没,没人”回话的人不自然地将目光望向别处。雷乾一脚就要踹出去,不防门却开了,一位曼妙女子盈盈站着,娇媚的脸上挂着惑人的笑容,一枝蔓延盛开的野花印在她娇嫩白皙的脸上,自眉角至脸颊横斜而过,更增几分妍态。那看门的人说谎当场被戳穿,吓得一膝盖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将军饶命,她给小的喂了毒药,敢说真话就叫小的中毒身亡”

    “你”雷乾霎时便想起了这个明艳的女子是为何人,他竟一时语塞,骂不动了

    只见那女子竖起纤纤手指凑近红唇,嘘了一声,笑意盈然道“病人需要静养,千万不能喧哗。”她摆着柔若细柳的腰肢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你在这里干什么”雷乾虽是怒问,声音却也低了几分。

    “哟,大将军生的哪门子的气哟,奴家可是大将军帐前的流景请来给屋里那位看病的呢”

    雷乾早先见过葛素,虽记得她生的明艳,却不曾想她竟还这等烟视媚行,撒娇弄痴起来,一身鸡皮疙瘩嗖的冒了出来,不由嫌恶地瞪她。

    葛素不以为意,红袖遮面,嗔道“大将军信不过奴家的手艺”她眼波流转,望到远处时稍稍一顿,深深笑道“大将军不妨问问令公子,他身上杖伤可有一半是抹了奴家的药才好的呢哎哟,大将军打得,那叫一个狠哟”

    “你”雷乾不想雷越竟跟这等不三不四阴阳怪气一看就知道不正经的女子还有牵扯,气得脸都红了。

    葛素才不和他理论,只是一瞬,已是神色冷淡“屋里那位受了些内伤,江湖人的伤还得江湖人来治”她摸出一支小瓷瓶来,抛向雷乾“这药极珍贵,统共三粒,三日一粒,将军可收好了”雷乾堪堪接住瓶子,便见那抹身影已跃上屋顶,转瞬便远去了。他心里不爽归不爽,却也不得不承认葛素的身手。

    “父亲,父亲”雷乾闻声才晃过神来,转眼看是雷越站在眼前,登时想起葛素的话,气得扬手要砸,临了才想起手里这个小瓶子关乎薄言伤势,不可轻易损伤,又不得不恨恨地收回手来“混账东西,你给我到我帐里等着”

    “父亲”雷越也觉莫名其妙,他是远远看见葛素,还未走近,葛素便先走了,这也罢了,父亲这雷霆之怒又是为何。

    “怎么,冤枉你了年纪轻轻不学好,竟搅合些混账事情”

    “父亲”

    “冤枉你了前几日我还听说公主那个小丫头半夜往你的帐子里溜,我还未找你算账呢你倒好,你”他实在连儿子和葛素这种女人搅合在一起这等话也说不口,只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去我帐里跪着去”

    “是”

    雷乾看儿子不情不愿走了,又喝问“站住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流公主叫我先来看看薄言先生。”虽然是流景央他来的,但这当口上,还是说公主保险些,不然连流景都得遭殃虽是挨打,自己到底是男儿身骨强硬,流景可是个瘦瘦长长的女子

    “哼告诉她,还活着,没被气死滚吧”看着雷越匆匆走了,他才步上门廊,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看不清里间情形,只隐约一抹隆起的被子,静悄悄的。他还有大把事情要做,没工夫在这里等人醒来,转眼见方才那说谎的小兵还在地上跪着,他看一眼,那人就瑟缩几分,不由哼了一声“万事莫抱侥幸之心,不然上了战场,死的第一个就是你你去找秦副将,看他是罚是赦”打发了那人,再重新安排得力之人看护薄言,他才回帐。

    流景正等在帐外。他想起帐内还跪着雷越这个逆子,也因为葛素和流景颇有交情,便不进帐,索性带着流景巡城,一边听他汇报。

    皎月渐升,街市上宁静一片,只余零星几点烛火,从临街的屋子里透出来。身后是巡街士卒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雷乾不禁有些感叹,他喜欢看自己手下的千万将士令行禁止,喜欢听他们出操时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喜欢听他们誓师时雄宏的声音,那是男子汉的热血。而他是这一切的缔造者,他带着这些人南征北战几许年,带着他们饮过敌人的血,喝过胜利的酒。

    “兆临县、沧水城已破,守军大半已降,只是县令和守备逃了出去,属下派人追截,却不料流民比属下更急,半路截杀了他们。水河、章城、南地虽有抵抗,却也兵力不足,加上人心浮动,尽数拿下了。”

    “哦”雷乾不动神色,“旧朝竟已如此不得人心了么”他转向流景“还是公主又使了什么巧宗”

    流景欲言又止,雷乾不理他,两个人又往前走了许久,雷乾才道“王灵确然嗜杀,不过是嗜杀俘虏。寻常百姓他虽不善待,却也不会无辜杀戮然而秦副将说,王灵行军途中,屠了一个村”

    流景咬牙道“传言未尽可信,那个村里一半以上是流寇劫匪,饿的极了,打了军粮的主意。王灵一怒之下才下令屠村。”

    “什么劫匪连军粮的主意都敢打什么劫匪,蠢到要去打军粮的主意”

    “是公主使了诈”流景哐啷一声跪在地上,吓得身后一队士卒脚步都乱了。雷乾只一瞪眼,巡街的人便真正去巡街了,空旷寂寥的夜色里只余了一跪一站两个人,流景脱口道“公主她”

    雷乾静静看着他。

    流景挺直了脊背“大将军,公主从军,不过近两年的事,她从前只是深闺后帷里一个弱女子,为保性命难免要勾弄心术,大将军运筹帷幄,自然看不上这些,但若大将军肯教,公主她好学上进,定会大有进益。”

    雷乾哼出一口气来,“有心术好过一无所知。只是行军打仗也罢,齐家治国也罢,一味像公主这般算计人心,必不长久”他看流景瘦削而修长的身子跪在地上,挺拔地像一柄大刀,便道“你起来吧”

    “说到底,公主不过后宅妇人,心思阴鹜也在所难免。你我都是男儿丈夫,宽厚忠正之气不能少,你多劝她几句也好。”

    流景只是怕雷乾看轻宁慧,至于什么男儿丈夫的浩然正气,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但既然雷乾说了,她便恭敬应道,“是”

    “罢了,你且回去吧,既然行动无碍,明日寅时末便来我帐中应卯。”

    “是”

    “明日起,与别人同住一帐,不许日日与公主鬼混”

    流景应了声“是”脸上一层红晕。

    流景走了,雷乾长长叹气,帐里还跪着一个孽子,他干什么不好,非要和那个什么葛素搅在一起难道是他少年人不耐军中寂寞那可不行,他雷乾的儿子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日后如何掌管兵权,如何保家卫国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慢慢卡,还要写个耽美的,不知会怎样。为什么救不会写言情呢,貌似言情只要写得够长,就总能找到个能签约的地方

    、旧朝侠士

    夏日的寅时,天色已有几分亮了,帐子里灯烛如豆,宁慧就着灯光细细看着流景的脸,呼吸相闻,流景觉得脸上又痒又暖,不由伸手搂了一把宁慧的腰,宁慧怕痒似的哟了一声,躲开了半尺。

    “不妨事,没人轻易拿灯烛照着我脸看得。”

    宁慧美眸含嗔,“可见你这打挨得心甘情愿美人玉手,你何不叫她再来一下”

    流景辩不过她,便握了她的手“早不疼了,你别懊恼,再睡些时候吧,天色还早。”

    宁慧微微侧身,斜靠在她肩头,如瀑的青丝垂下来,流景便取一缕学着她往前的样子在指尖缠绕。秋红捏着一把梳子,心想,再不分开,将你两个的头发绑在一起,叫你们一整日形影难离

    “你从前管她叫什么”

    “卷耳。”

    “她管你叫什么”

    “姐姐。”

    宁慧蹙眉,这可不成,她叫你姐姐,秋红也叫你流景姐姐,我便叫你景儿,你要叫我阿慧、慧儿,或者慧慧。

    秋红听得手软,梳子啪地掉到地上,一想起流景这个竹竿一样的大杆子要被人柔柔软软叫“景儿”,而流景这个很多时候说话连一个调子,连抑扬顿挫都没有的人要叫出“慧慧”这两个个字,她胳膊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过也是难怪,流景探个大狱,竟被那个卷耳打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颊上几个指印鲜亮,半层脂粉才勉强遮住。挨打竟不知道躲得,她都气恼,何况是公主。

    流景微垂了眼睑,脸上一层薄薄的红色,她知道宁慧是戏弄,可是,阿慧、慧儿、慧慧,这些字眼远比公主二字来的亲切。只是这两个字,竟也可以出自她口中,千转百回,缠绵悱恻么宁慧就算如今风沙满面,与她搁在西北之地,终究是不同的。

    她太想如此亲昵自然了,反而开不了口。

    秋红手里捏着流景一捧秀发,看着眼前一段白腻的颈子渐次红了起来,再看自家公主除了脸上带笑,那脸色照旧是略有些苍白的白,心里很是赞叹宁慧不动神色的功夫,她也不甚想站在这两人背后看他们腻歪“不如奴婢先去收拾些东西再来伺候。”脚步利索地退到了外间。

    秋红走了,宁慧便接过梳子,冰凉的手指穿梭在流景的发间,不一时也挽出发髻来,玉冠轻束,端端正正是个俊俏的青年。宁慧冰凉的手指还留在她脸上,她伸手握住了,顺势将她拉到自己的怀抱里,她抱紧她,埋首在宁慧肩窝,喃喃念道“公主,公主,宁慧,慧慧,慧儿,阿慧”

    宁慧觉得痒,心满意足笑了,在她脸色吻了一下,“罢了,你今日第一天在雷乾跟前当值,万事谨慎。”

    流景微微颔首应了,手指在宁慧手臂上来回轻轻抚着,不情不愿“大将军叫我搬到别的帐子里去。”

    宁慧气地怔了一下,一时竟找不到词来泄愤,只狠狠哼了一声,流景忙安抚她,“他看不住我,我得空就来看你。”宁慧又气又笑,“罢了,被他捉住又是一通编排,不如我来看你。他纵然有气,也不敢打我。”眼看时间流的极快,便坐起来吩咐道“秋红,进来,你先跟着流景,看他安排在哪一处,你伺候妥当”

    送走流景,外头还未透亮,宁慧吃过半碗粥,劲装束身,先去找了弓马娴熟的亲兵来,教自己骑射之术,直到晌午才歇,西北夏日太阳极大,她被烤出一身汗来,秋红早已回来,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汇报流景境况,头一日,雷乾并未刻意为难,倒是秋红心心念念的雷大哥今日瘸了一条腿,脸色也苍白,双目红肿,叫人十分挂心。

    宁慧自知这个丫头一颗心都放在了雷越身上,听她说雷大哥一准三日也说不完,还不如派她干点正事,差她去探薄言消息了。

    薄言昨日半夜已醒了,身负伤痛,家国之忧折腾地他漏液难眠,清早便显得脸色极其憔悴。他此时卧病在床,暂无用处,外面的士卒见他醒来,竟叫卷耳来伺候他,贴心之处叫人赞叹,可惜再怎么也是做出来的惺惺之态,上不得台面。

    卷耳已从豆蔻之貌长得亭亭玉立,风吹日晒使得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两点淡淡的轻红,点了胭脂般惹人怜爱。牢狱之灾叫她瘦了许多,但她和薄言一般自有一股孤高的气韵在,竟看不出半点委顿消沉。

    父女二人才就新旧朝之事略有争执,便听门外士卒通报“先生,公主前来探望,可方便一见”

    闻言父女两人脸上神色各异,薄言眉心聚起怒气,冰冷严厉的语气也不加掩饰,“我朝公主端庄持重,此刻该在驸马府中,怎会来此边陲苦地”卷耳闻言,不禁有些担忧地望向父亲。

    “你”大约是那传说中的公主约束,那愤怒的士卒顷刻又谦恭礼敬起来“若先生衣冠整齐,公主便要进来了。”

    薄言倒被噎地说不出话来。他虽对宁慧早有耳闻,知她心机深沉,阴鹜难测,却不料她这等深宫后宅里教出来的女子还能如此如此泼辣轻薄,竟然说得出“若衣冠整齐,就要硬闯男子卧房”这等轻浮之语来,他一时不由自主,竟暗自打量起自己的衣着来。

    “哪家公主能如此轻狂,你们可别这等这等人给骗了”卷耳终究是终日在薄言跟前,再过分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话音才落,便听吱呀一声,门已经开了,一个劲装束身的少年站在门口,艳阳从她身后照过来,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只依稀看得他身形瘦削,身量不过中等,那少年透过屏风,往里望了一眼,便自顾自走了进来,见了薄言抱拳行礼“久仰先生之名,宁慧多有失礼,还请勿怪。”

    薄言第一次见这位他曾数度听闻的公主,她此刻未施脂粉,衣装简便,看起来秀美文弱,苍白的脸色里还带着几分病态,唯有一双眼眸清隽动人,目光坦荡赤诚,凭他阅人无数,竟也看不出半点心思阴鹜的痕迹来。

    宁慧恭敬周到,薄言却连客套也不来半分,冷笑一声“薄言旧朝俘虏,岂敢怪罪安定县已在新朝掌控,新朝公主岂有不能踏足之理”

    “先生既非旧朝官吏,又非旧朝军士,何来俘虏一说。”宁慧踱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扇窗子,乍然涌进来的热气迎面扑去,薄言不由咳了一声,卷耳忙着给他端茶抚背,薄言挡了一下,看着卷耳脸上怒气难掩,便轻拍她肩头安慰“你去透透气罢。”宁慧有何手段,他都不惧,只是卷耳宁慧玩弄心术,小人之量,若拿卷耳胁迫他,他终究难办。

    宁慧并不阻拦,她只是转身看着薄言,脸上有三分笑意“先生虽无官无职,却是忠义之人,流景飘落在外多时,回来时只对先生多有赞誉,宁慧亦是敬服,只可惜旧朝竟不知敬重,徒费了先生苦心,更令先生蒙冤受屈”

    流景薄言心里已清明过来,流景身在边陲时诸事不问,却独对那新朝公主之事牵挂良多,她不愿示人姓名,更化姓为丁,无室之宁便为丁照他这几日所见所闻说来,袁措统领一案,那伺候新朝公主的魏姑姑所言竟是属实只可狠磨镜之癖天下少闻,更有几人能敞开叫人知道一时之间竟是真做了假,蒙混了过去

    他早知这二人必有牵涉,不想竟是如此关系而那袁措统领想到此处他义愤填膺,冷冷驳斥道“贪官污吏,无能守备,并非我朝独有。这等酷吏不过为祸一方,不若王府之祸,殃及天下”

    宁慧却只一笑,“王府之祸追本溯源,这等事与先生辩驳三日也辨不清。旧朝皇帝酷虐,上至卿相,下至黎民,无有不怨,欲揭竿举旗而起者不独宁王府不过天道如此,恰宁王府被逼无奈罢了”

    “天道圣上天之骄子,神灵庇佑,自然国祚绵长,若非尔等为祸”

    宁慧闻言抬眸,径直迎上薄言愤懑地目光“先生此言差矣,旧朝之颓,不过人祸,是旧朝皇帝自断手足,作茧自缚,不然袁措一案该从何说起”

    袁措治军有方,骁勇善战,且深得民心,冤死一案本是旧朝民众心头之痛,宁慧一介罪魁祸首这样出来,纵是薄言多有忍耐,此时也按捺不住,重重一掌落在木桌上,登时桌面开裂,茶盏蹦着跳着落到地上来。只是他内伤未愈,才醒不久,动怒动气之下胸闷气短,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径直往地上跌去。

    、相见时难

    天色已晚,雷乾治军严谨,偌大连绵的营帐中,除了巡营守哨之人,竟不闻吆喝嘈杂之声。宁慧提着风灯照着脚下的路,按着秋红的指引在营帐间穿梭,到了其中一间,伸手一掀帐门,先被一屋子的汗味熏得一滞。

    里间的人看见进账的是宁慧,都齐刷刷跪地行礼,唯有流景,原是端着本书挑灯苦读,乍见了她一时欢喜,端端站了起来,两相对照,不由也膝盖一弯要跪下去。秋红噗嗤一笑,赶着扶起“都起来吧。”

    两人乘着夜色出来,尽躲着雷乾大帐往远处走,宁慧难免郁郁“薄言迂腐固执。”薄言忠正端方,此番被宁慧利用,自然怒火攻心,看样子宁慧是碰了一鼻子灰,她一边捏着宁慧手指一边笑了。

    宁慧却握住了她的手,“明日你去。”

    她去薄言未必能有什么好颜色,她还没有宁慧能说会道,只怕碰壁碰得更惨“也好。最好还是央告大将军,或许能有奇效。”还有一重原因是卷耳见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卷耳早已不是前两年那个在山里怕黑却还逞强要胜的小孩子了,她的眼眸里时刻都带着一缕轻愁,她不太会哄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宁慧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流景所言属实,只得闷闷点头,不愿再想此事,反问她“雷乾今日待你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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