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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第4节

作者:蒜苗炒肉 字数:22394 更新:2022-01-12 04:26:17

    秋霰故作惊讶,“哎哟,怎么,人家放过你你倒还不高兴了”

    秋霰轻掩红唇笑得极其美艳,“你也知道咱们二公子与公主是撕破了脸,犯不着杀了你称她的心意。如今宁氏兄妹不容你,珪园余孽大都聚在莫琪殇手里,他对叛出珪园者手段如何,你比我清楚。还有,旧日你在珪园时杀人无数,只消放出一条消息,要将你剥皮饮血者不计其数。放你走,便如往狼群里放了一只羊,定是有趣极了。”

    秋霰始终笑靥如花,从热水里将她捞出来,只赠一件湿透了的薄衣,一匹瘦马,便放她走路了。

    薄衣早已结冰,濡湿的头发也结了冰,和衣裳冻在一起,宁慧眼前金星乱冒,终于不能支撑,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原来她将命尽于此。那也不错。她再无力气拼杀,也再无力气躲藏了。

    终究是命不久矣。她连苦笑也无气力,呼出的热气黏在睫毛上,很快结了冰,眼皮也抬不起了,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许久许久,她渐渐觉出身上的疼痛与暖意来,她隐隐约约听得人声,“换奴婢来吧,公主本就畏寒。”

    “不必。”是那铭刻在心的声音,“城池交接的事可办妥了”

    “妥了只是可怎么向陛下交代”

    “救了流景才不枉坐拥这几座城池。”

    流景心里惨痛,原来这梦如此之好,千万千万,这生这世都不要再醒。

    她继续昏昏沉沉睡过去,完全不知屋里炭火哔啵中主仆两人悲喜不辨的脸色。

    “事情可打听清楚了。”

    秋红郑重点一点头,“早先为了流景姐姐出走一事公主罚了许多人,那里便有魏姑姑的手帕交,魏姑姑为此一直嫉恨公主,也记恨流景姐姐。她本是暗中联络了二公子”

    “哪来的二公子,就叫宁敬”

    “是。魏姑姑一直将公主零散用物带到这里来,托秋霰和宁敬诱捕流景姐姐,只是之前流景姐姐销声匿迹,咱们圣上又盛传公主寻姐姐是要杀她,他们便一直不能得手。

    这次流景姐姐南下,一路都和江湖上一个什么青山派的互通消息,那青山派中早年出了个大大的坏人叫陆成海,这人勾结凉人,在西北之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被流景姐姐撞见打了一顿,扔进了火坑,不想他竟是命大逃了出来,此后藏匿行踪,暗中游说,竟也成了势。到了这里,因和二公宁敬投契,便投了宁敬。

    “这次便是那个陆成海探到了流景姐姐的踪迹。他们设计,叫流景姐姐见了公主旧物,以为公主困在他们手里。流景姐姐是关心则乱,才以身犯险,进了他们的圈套。

    “流景身手了得,怎会轻易被捕”宁慧眉头微蹙,瞬时便明白了,不由微微蹙眉,“这个秋霰倒很是机灵”

    秋红嘟着腮帮子,一边伸手暖着流景冰凉的手,一边气得嘟囔,“就是那个坏人,骗的流景姐姐吃了他们的什么药,害的流景姐姐被抓二宁敬对秋霰又是放心,便叫秋霰看着流景姐姐,只说留着性命便好。”

    秋红顿一顿,“奴婢才探清,原来魏姑姑是秋霰的姑妈,魏姑姑今日惨死,秋霰自然嫉恨,害的姐姐吃了好些苦头。”

    宁慧不语,只是眉心紧蹙,“此事不究。以后再有,先把负责买办丫头小子的管事吊起来打死”

    秋红诺诺应是。所谓此事不究,哪里是真的不究,只是旧日负责买办下人的管事早就死了而已,如今这个又和魏姑姑隐瞒身份有何关系呢

    宁慧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从前为了她身上那份名单,宁敬就曾将自己关在冰窖里逼她,那种滋味是做梦也难忘。

    最后虽是流景救了她,但到底受了大寒,天气转凉便浑身骨骼刺痛,痛苦不已。

    谁料这仇还未报,宁敬如今又戳了她心头的伤疤,拿流景下手她默默盘算着这笔账该怎么清算。

    秋红犹自嘟囔,“当时公主前去探望姐姐,定是秋霰故意叫姐姐人事不醒,过后又不知怎么在姐姐跟前编排,惹得姐姐伤心”

    宁慧想着城池交易那日秋霰来回话,迎面便是一句,流景说承蒙公主相救,谢公主大恩。从前她也曾救公主数次,这回便恩怨相抵,两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了。

    她本在病中,闻言更是又气又心痛,好一句“相忘于江湖”真是刺进心头的一记狠伤。

    好在宁慧心智坚定。她知道她们之间误会深深,她更不信一个屡次不顾性命相救与她的人,求的是相忘于江湖

    事到如今她还管什么身份架子台面,她就是要与流景当面对质,问个清楚。若她求得果真是相忘于江湖,她她不敢想下去,大不了抓起来打到她改口为止

    宁慧平静下来,细想秋霰回话时的满面喜色,再细细回想诸般情景,不由心惊打蛇七寸,秋霰拿捏她们两人的死穴未免太准她竟是看中她们软肋痛下狠手。

    她着秋红连夜追寻,费尽周折,最终才在出城官道边寻回早已冻得人事不醒的流景。

    宁慧以宁荼封给自己的三座城池为价,赎回的流景,竟差点因为秋霰几句挑拨,冻死路边

    此仇不报,真是枉为人了。

    如今城池交接事宜已毕,宁敬定然肯放她走了,她暗暗筹划,已在心里算计好了计策。

    秋红尚不知她的公主想些什么,她想的却还是私逃之事,“公主身任参军之职,却擅离大军,又将三座城池白白送了宁敬,只怕陛下生气的很”

    “这事不急。”宁慧道,“当今之计是要先回皇都。只是路途遥远,我们带着病人不好藏匿行踪,就算求助母亲旧日部下,只怕也不易一路无事。”

    秋红眉心顿时结成疙瘩,“若是流景姐姐醒了该多好咱们还像来时一样,乔装暗行。”

    “如今也只有且行且看。”宁慧从贴身衣物里摸出玉佩半枚,“送到城南花楼窃玉手中。”

    秋红应了一声,恭敬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击破流景的办法很简单啦,轻者是公主恨死你了,重者是公主理都不理你了武功高是没用的,还是要情商哇onno哈哈

    第十四章有个漏洞啊,咱家公主瞎的啊还说她看着日月光影,已经改过来了。多谢包小白亲。你会看见么

    、梦幻泡影

    牢狱阴暗潮湿,四处都是霉味腐味,流景只觉疼痛流窜到四肢百骸,却还是被绑在立柱之上,站在她面前的是晚风,手中长鞭挥舞自如,啪一下落在她身上,疼到她浑身发抖,却也看不见施刑者的半分悲悯。

    忽而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是宁慧贴身的侍婢秋歌,那丫头扬起小巧白皙的下巴看着她,“论罪,你潜匿王府偷递消息,那是百死难赎的罪过,不过郡主宽容,饶了你的命,只要你两条腿。”她轻言浅笑,寻常话般。

    晚风已随手拎了刀过来,在她的腿上比了比,她死灰一般的心里泛出无尽的恐惧来,宁慧这是要她生不如死,要她苟活于世,蝼蚁也不如。

    她终于开口,“属下只求见郡主一面,当面陈情。”

    那巧笑倩兮的秋歌忽然变了脸,分明是秋霰的样子,笑得更是得意,伸手遮了红唇,“哎呀,真是痴人做梦,咱们公主也是任谁都能见的”

    秋霰笑罢才板了脸,“个个儿叛徒都和你一般要当面陈情,公主怎忙的过来”她一招手,“砍了她两条腿扔出去,公主有命,别让她轻易死。”

    那阴毒的笑脸即刻隐没在阴暗里,连执着刀的晚风也变了模样,是在宁敬府上那个关她进冰窖的近侍,那人阴阴笑着,眼眸里是两点嗜血的光芒,挥舞起来的,分明是斧子,直直往她左腿砍下来。

    流景被绑着,挣不脱,眼看着那斧子将要落下来,心里痛极了,嘶声哭了出来,也只是两个破碎的字音,“宁慧”

    忽然眼前没了斧子也没了那挥舞着斧子的人,只是一豆灯火映着满室黑暗,榻边坐着的人影子映在墙壁上,像是硕大的怪兽。

    榻边人看着她笑地柔媚,“看来是噩梦也算难得。”

    “嘎”这人是葛素

    流景警觉自己哑了嗓子,只得闭嘴。可是葛素葛素还在,说明她竟活着。可是活着她细细回想,究竟也想不起自己何以至此,反而一些零碎而不确定的感觉充盈她的心扉。

    似乎曾有温软身体裹着她,轻唤她流景,祛除她周身寒意;曾有柔荑轻抚她身周伤痕,带来温软舒适;也曾有滚热泪珠炙烫她脸颊,叫她心头涟漪骤生;似乎,也曾有红唇掠过她额角

    她还活着,那这些竟不全是梦么难道是葛素是葛素她周身窜起绵密的汗意,怎可能如此她挣扎而起,指着葛素,“你”说不出话来,嗓子里似乎要点着的烟火一般,疼的要冒眼泪。

    然而葛素却捉住了她指过来的那根手指,轻轻帮她握成拳,又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她不由自居地又跌在榻上。

    “瞧你的脸色,你做的蠢事,我本打算当个笑话给你讲一讲。”她本笑着,忽而紧蹙了眉头,一脸愤懑“只是你忽然间神色扭捏娇羞,不知是想起什么龌龊事,还要赖在我的头上,既如此,你便自己琢磨。”

    流景心中愧疚,看着气嘟嘟背着她坐在一边不吭声的人,终于伸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葛素却是怫然起身,拂袖而去。

    流景看着那一点摇曳不定的油灯,身世浮萍之感油然而生,只是她一概不惯凄凄哀哀,只在枕边摸到一张方巾,刚想掷出去灭灯,却赫然看见那布巾一角蔓延的葛草,紫红的小花依藤而开,栩栩如生。

    她愣了一尚,旧事如奔涌的潮水般漫上心头她带着两件衣物,一把大刀,和葛素所赠之物只身南下。

    她一路上风尘扑扑,餐风露宿,终于打听到了宁慧消息,依着线索追查,才知宁慧又落在了宁敬手里。

    宁敬的手段她早已见识,为了宁慧身上那份东西,是能把亲妹妹关在冰窖中反复折磨的主事出紧急,她是一日也不愿耽搁,只身涉嫌,往宁敬府上去救人。

    她想,拼死也要救宁慧出来。倘若死也救不了,那也算她以死谢罪。

    往后的事流景心头一滞,忽然木雕石刻般呆住了,像是一段枯死的木头一般,已然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紧紧攥着那一方手帕。

    直至肩头狠狠一痛,流景这才回过神来,是葛素去而复返,噙着冷笑看她,“看来千离院佼佼而出的利刃,珪园最受千面赏识的杀手也不过如此,我这一下若换个地方,保准叫你死的无声无息”

    流景微微抬眸,眼里是一片死灰般的无望。

    葛素倒笑了,微微坐在榻边,端过浓稠的药汁来,舀一勺轻轻吹一吹才送到她嘴边。

    她别过头去。

    只听得葛素笑了笑,那笑意格外的冷,药碗被重重放下,流景只觉面前生风,待要抵挡时已被葛素擒住了下颌,她觉得下巴生疼,已被那双杀人无数的手强迫着张开了嘴,药碗端过来,袅袅热气冒出来,她依旧有几分呆滞,只是依稀想,葛素竟也有对她下狠手的时候,下意识地重新握紧手里唯一可以握紧的东西,想着这一碗药强灌下来,也许烫到疼。

    疼也好,这一刻连疼她都需要。

    葛素的目光却只是留在她脸上,顷刻便松开了手,难得的没有表情。

    她却伸手接了药碗,只往嘴里猛灌,烫也好,苦也好,什么都好,她太需要一些外界的感官刺激来填补心里的空缺。

    葛素看着她如疯如魔,待她放下了碗,才用衣袖替她擦了嘴角残留的药汁,她呆滞着,觉察不出药汁可烫可苦,也觉察不出葛素锦袖拂过来时温柔与否,只是看着葛素似乎笑得极美,“宁慧就住院子对面正中,是她救了你。”

    葛素这句话语气如此之轻,却像惊雷一般在流景耳边炸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她的所有感知都回到了身体,嘴里有被烫过的麻木的疼痛和药汁艰涩的苦味;身上是针砭一般的痛楚,还有肿胀钻心的痒意;她瞥一眼自己笨拙的手,手指青紫交加,肿成萝卜一般,又痛又痒,难捱极了。

    可心口的空白终究被填补起来,浸了水的种子都在发芽一般地饱涨,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一个人,胸膛是温热跳动的。

    流景看不清自己的脸,却觉得扯得生疼,她望向外面,月光如银,清辉从窗棂里漏进来,连葛素的脸上都带着月光的华晕,这个肤色细腻生相颇有些清艳的女子原来美极了。

    流景看着葛素举手投足都带起一片月华的光亮,她抽走了她握在手中的帕子,轻轻在她脸上揩拭,她觉得痒,难得的笑了一声,便撑着要起来,葛素伸手扶一扶她,她下了地,可是躺久了眩晕,人只往地上坠,葛素扶她起来,让她在肩头靠了一靠,她便能强撑着走几步了。

    葛素随手拿过大氅,披在她身上,周身都是暖的,她推门而出,外面月明星稀,亮如白昼,四处环顾,竟有士卒把守,她脚步轻轻往前走,还是惊动了值夜士卒,那人待要喝问,却看了一眼她身后,便悻悻然闭了嘴。

    她亦回望,月光寂寂,葛素衣衫单薄立在门口,清风拂起她衣袂的一角来,她便如要乘风归去一般,只是竖了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流景只是一笑,便转身走过铠甲重重的士卒,走过寂静无声的院子,走向了那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一更的勤快哇咔咔

    、情字无题

    这些时日波折不断,秋红劳神劳心,早已支撑不住,在一旁沉沉睡了过去。

    宁慧却还醒着,听着屋子里匀称的呼吸,盯着从门缝里溜进来的一线月华发呆。

    她回皇都见宁荼,以擅离职守之罪被杖,勉强过完年,便自请流放西北之地,望能安定西北,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自然只是个说辞,不过是带流景远离是非之地,以图在边境建功立业,好有资格与宁荼对峙,叫他明白她也有分量,流景在自己身边,便不能随意被掐扁捏圆。

    她身后的杖伤一跳一跳的疼,比起第一次,这样的疼痛她已渐渐习惯,渐渐学会忍受。

    习惯真是可怕,她想起流景,挨打时一声不吭,像是鞭子棍杖都落在一截木头上,她打她有过戏谑的时候,但也有下狠手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怎样挨着这些疼的

    大概也是习惯,流景出自千离院,又是珪园里的佼佼者,挨打受痛这种事与她平日刀尖上跳舞的日子相比,只怕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的。

    就算是被宁敬关在冰窖里丢了半条命,她这一路照拂过来,也极少见流景疼痛呻吟,倒是昏沉中偶尔能有几分欢愉的神色。

    想到此处她那两道秀美又蹙起来,绕上她心间烦人欲死的便是葛素这两个字,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

    她带着昏迷不醒的流景一路遮掩而行,靠着旧日母亲部下掩护,竟也平安走了日,只可惜她略不留神,不知怎么被乡野百姓认了出来,袁措统领在百姓中声望极高,他冤死狱中,群情激奋。有人指认她就是那害死袁统领的狠毒女人,不经她辩解,众人一拥而上,各个是要将她剥皮饮血的架势。

    她再有几分机智,也应付不了一潮一潮涌来的疯狂的百姓,更何况还要护着怀里的流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葛素却天降神兵一般来了,她脸上不露半分,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若说葛素是来救人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只将人潮分开一道口子,便撇下她主仆和母亲旧部扬长而去。

    但若说葛素不是来救人的,却也冤枉她,只因她分开人群,只从她怀里抱走了流景。也只是抱走了流景而已。

    她恨得牙疼,却也只能强撑,她的人被人围住脱不开身,混乱里她也被扑在地上狠狠一通乱拳捶打,若不是官兵前来缉拿闹事者,众人拼命护她在混乱中逃走,只怕她早已丢了性命。

    她和秋红狼狈逃亡,天将黑时还未找到宿头,再在崎岖小路上走得一程,便见废弃路边的稻草棚里亮着灯火,前去叩门时,门里露出葛素一张极其嫌弃的脸,语气不屑地道,“真慢”

    秋红气得咬牙切齿,她面上还是一派深水无波,只是细想白日之事,官兵来捕人,那百姓七嘴八舌,皆指认她是新朝公主,可官兵却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只将人群驱散了。

    这世上哪有放着肥肉不抢却去啃骨头的官兵必然是葛素为解围搞的鬼,纵使如此,她心里也不能对葛素多一份好感。

    一路仓皇奔逃,形容狼狈,她们主仆在那坡茅草棚中略略整顿,再出来相见,葛素板着脸守着依旧人事不醒的流景,脸上神色岂是一个难看了得,她还是四平八稳,脸上平淡如水,就连望向流景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淡。

    “郡主哦,公主公主真是好手段,流景耐打抗摔,在珪园时我们姐妹无一不服,可惜到了公主跟前,也只有吊着一口气的命。”

    这话她听了脑子里一阵轰鸣,脸上却依旧淡淡,“我的人还叫你劳心,实在过意不去。”

    葛素狠狠笑了,“我们相识年久,优胜孪生,我担心她,何需你过意不去”她这话毫无顾忌,秋红已瞪大了眼睛要呵斥她大胆,她只微微一笑道,“千离院教出了义士,真是幸事”

    葛素知她讥讽,却是哼了一声不接话。

    也是,原本都是无情无义的刀剑,取人性命的利刃,如今流景却是三番五次不顾性命去救人,她自己何尝不是听闻一点风声,不远千里,便赶来相救。

    “她如今怎样”

    葛素微微蹙眉,“她伤势固重,不累性命,只不知是谁有此能耐,叫她一心寻死”越说语气越冷。

    她如何不恨,夜半惊醒时都恨不能将秋霰剥皮抽筋,只是脸上还挂着笑,语气也甚是平和,“也不知抓她的人说了些什么,流景向来心高气傲,只怕是经不住激。”

    “宁敬小儿”葛素几乎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她才不管宁敬其实是新朝瑄皇帝的弟弟,是眼前坐着的这位公主的哥哥

    “宁敬可恨,留着他却可用来坏事不过仇不可不报,我想应该如此”她招了秋红来,在秋红耳边细细说了,秋红再去告知葛素,轻声细语,生怕被人听去。

    葛素听着脸色晦暗不明,最终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

    自然,她心思阴毒,但她却也不以为意。

    她长在波澜诡异的王府后宅,若没有几分毒辣的心肠,怎能活的长久。

    葛素护着流景如护犊一般不让旁人再插手,秋红愤懑不平,她却一派平静,不争不嚷,只是早晚问问病情,便撇过不提。

    多少时日都等得,如今见到了人,岂有不能再等的道理,何况她自恃与流景皆能为对方舍命,一个葛素何足为虑

    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如何圆过自己擅离职守去寻流景的公案,如何暂且在宁荼手下救下流景一命,如何用自己送给宁敬的三座城池来惹是生非叫旧朝朝中波澜横生,要到何处去安身立命,怎样才能确保两人长长久久

    她决定只身进皇都前。

    前去探望流景,葛素难得大方,留她与流景独处。

    将近半月过去,流景身上那些不忍细看的冻伤已有好转,只是依旧沉沉睡着。她看着这样一具安静的躯体,竟也不由自主,附身轻轻拢住她的脸庞,轻轻在她额头吻下去。

    她心里像是被鼓槌轻轻敲了一下,磨镜之癖四个字趁虚而入,搅得她心慌意乱。

    她心里越是慌乱,脸上越是镇静,脸颊轻轻贴着流景温温热热的额角,反是微微扯起嘴角笑了。

    早在被宁敬困住时,她对宁敬说,心下别无他事,只是着实想念流景,愿传尺素,以示安好,请她勿念。

    素白的纸铺在她眼前,她人冻得昏昏沉沉,不知该往何处落笔,该从何写起。只是恍惚里想起流景,便想起那首诗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她顾不得许多,流景细心看出她用意来救她最好,若看不出来,那就只当是送她一首诗,以表心意,也还不错。

    她的书信宁敬自然要字字斟酌,但看来看去还是他挑不上眼的艳诗,便放过了。

    她在刺骨的寒冷里,在逼人的昏沉里听到熟悉的脚步,听到熟悉的声音,听到她说,“郡主,属下来迟了。”那时心里喜乐参半,竟说不出话。

    她被流景夹在臂弯里闪避腾挪,爬高窜低,躲过刀光剑影,她听着流景沉重的呼吸,听着拳脚兵刃落在她身上时沉闷的声响,甚至皮肉破裂时那沙沙的声音,听着风声过耳,渐渐一切归于沉静

    她在沉静之下想,多聪明的流景,聪明地可恨的流景

    相见时难别亦难她在今夜溶溶的月色里,渐渐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更新的时候没有评论一定是有人在养肥了再杀对不对

    回头会改错别字的哦

    、金风玉露

    宁慧本是睡得极轻,忽然惊醒,细细倾听,屋里还是秋红沉沉的呼吸,屋外皎月渐落,一片寂静。

    她微微蹙眉,恨自己眠浅。正要再睡,却听院子里似乎有一串极轻的脚步声,认真听时,那脚步声却渐渐消失无声了。

    宁慧此时惊醒,耳聪目明,再难入睡,心头一个念头隐隐跳动,却是不敢细想,只是竖了耳朵细听。

    那轻地有些小心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那样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挨近,她的心像是被踩在这轻巧的脚步之下,越来越紧,她凝神听着,那脚步已近在咫尺,迈上门前台阶,到了门前,她甚至看到门缝里透进细长的一线人影。

    竟可以如此紧张,宁慧轻咬着衣领忍着身后的痛坐了起来,静等着门扉叩响的那一刻。

    静默的时间悠长,良久良久,夹在门缝里的那一道人影却悄然离去,那熟悉又刻意放轻的脚步,一下一下又远去了。

    宁慧静坐着,心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人却是僵直地半分也动不了。

    流景走到院子中央,双腿像是长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动步子。她停下来,眉头蹙地死紧她竟也有如此胆怯的时候。

    她从逃离王府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生死都不惧,竟然没勇气迈过这几步,敲开那扇门,直面那个人

    葛素说是她救了自己,她该去致谢对,致谢,请罪她若气愤难平,自己不过以死谢之。

    她再次往那道门走去,一步一步,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便又立在了这道门前,她略略咬一下嘴唇,举手叩门,却忽然想起此时夜深更静,自己深夜前来,只为道谢,简直可笑。

    夜静更深,不宜扰人。流景默然垂下手敲开一道门,并不比杀一个人简单多少。

    流景再度颓然离开,心凉如冰,只余苦涩。

    忽然,身后吱呀一声,流景愕然回首,身后门扉半开,月华将门前站着的人罩在阴影中,看不清宁慧脸上神情,只能看见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鬓发微蓬。

    就这样对面相逢,流景措手不及,呆滞在原地,说不出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余一双会流泪的眼眸。

    流景何曾是凄哀自伤的人,此时垂泪,全没道理且可笑只得低垂了眼睑,可腿也软的站不住,竟要一膝盖跪下去她如今以何身份来跪呢

    眼前站着的人似乎要过来扶她,但终不及身后之人身手好,她还在愣怔,腋下被人搀了一把,一人略带讥诮地道,“怎么旧日主仆情未了,一见面就跪上了”

    葛素流景不禁向她看了一眼,她不知自己这一瞥中求助的意味多浓,只是看葛素微一抬手,已拦着她腰一步便掠到了宁慧跟前。

    葛素瞪她一眼,松开了她,却是低眉垂目,挨近宁慧一步,伸手捉住宁慧衣襟,轻轻摇着,三分嗔怒三分委屈,更带了四分美艳魅惑,柔柔叫了一声,“公主。”

    流景看着她那多情多娇的样子,听得这一声腻人的“公主”,浑身一颤,半边身子都酥了。

    离得近,看得见宁慧脸颊微红,神色却依旧是淡然。

    宁慧黑了,瘦了,却也长高了些,她的眼疾已好,眼神更是清亮动人,她的皮肤再也不似王府时那样吹弹可破的白皙,神色里却颇有几分笃定与沉稳她弱柳蒲质,又是不善偷奸耍滑之人,随军定是吃了不少苦。

    流景心里念头鼓点似的敲下来,却依旧张不开口,却听葛素厉声道,“还要我再教你”

    流景一径明白,早已双颊红透,却依旧蹙眉不语。

    千离院学的本事,她一样也不想在宁慧跟前使,更是一点也使不出来。她无法拉着宁慧的袖子撒一句娇,更不会扭糖一般黏在宁慧身上求宁慧宽恕宁慧何曾饶过背主之人即使此次是宁慧救了她。

    “她为寻你费尽周折,沪江,泰维,有池三城,尽皆富庶繁华,为你也能拱手送人,流景,你最出息,倾城倾国”

    葛素说着带了玩笑,却又垂首,“也没什么难的”神色黯然,不知是对流景说,还是对自己说。

    葛素转身便走,干净利落,流景被留在原地,还在想着三城之事,微一抬头,正对上宁慧目光,并不灼热,也不冷冽,只是柔柔淡淡,似是欢喜。

    怎会是欢喜但,能手刃叛徒,也是该欢喜

    “公主。”她循声望去,是秋红站在身后,臂上搭着披风。她有葛素亲赠的大氅,宁慧却单衣薄裳,在凌寒漏液里立了许久。

    她心里念头千万遍的转,却依旧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倒是宁慧极镇定,牵起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牵她进了屋子。

    秋红在身后关了门,如水的月光被闭在门外,屋里只剩摇摇烛火几点昏黄的光泽。

    宁慧要在榻边落座,秋红已过来扶着他,轻轻叮嘱,“小心伤。”流景疑惑抬眉,宁慧脸上是忍痛而微蹙的眉,却带了几分笑看她,“军棍,疼虽疼,并无大碍。”

    流景终于双膝跪地,几近本能深深叩首,“属下该死”她语罢心头苦涩,自到宁慧身边,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四个字,从来平淡无奇,语气生硬,莫说葛素示范那般的娇嗔细语,连秋红声调里含着的那一分体贴也没有。

    宁慧伸手扶她,“我必不让你死”

    “我”流景哽咽,说不下去。她用三城将她换出,怎会叫她轻死她目光黯然,世上多得是比死更难过的事情,她一向清楚。

    宁慧看着她落寞黯然的神色,微微叹口气,“你真是傻得叫人生气”她微微向前靠近一点道,“你抬起头来。”

    流景听话地抬头,迎上宁慧那双善说话的眸子,心里竟是极慌,不由地错开了目光,却觉有双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瞬间,鼻端萦绕的是那抹她熟悉到铭心刻骨的微香,扑面是梦里也觉安心的温热呼吸,有一刹那,她脑海里只余空白,只觉得唇上一阵柔软温热,倏忽来去,眨眼便不见了。

    她惊吓地没了声音,跌在地上,心头还是急速猛烈的跳动,像刚结束拼尽全力的恶战一般。

    宁慧不对,是郡主,不,是新朝公主,也不对,是她,是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神色极其镇定地人,亲了她一下。

    流景忽然什么也不明白了,心头乱作一团,脸上是惊疑神色,伏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她,珪园最受赏识的杀手,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伪装者,杀人不眨眼的流景,从未如此狼狈过,更无如此迷惑过。

    宁慧此时语气尚平,波澜不惊犹如从未有事发生一般,问她“竟还不行么”

    流景脑海里一片空白,宁慧离她如此之近,她更有些惧怕地往后挪退,坦诚地摇头,再摇头。

    大抵是秋红实在看不下去,“不如再亲一次”她那语气里多是鼓起勇气来的不确定和恐慌。

    秋红话音才落,流景便见宁慧脸上迅速飞起一片红晕,额角脖颈,都是一片粉嫩,煞是好看。她眼眸轻动,含嗔含怒,着实动人,但只一瞬,便娥眉轻蹙,轻愁雾水般漫过她双眸,她复又镇定严肃起来。

    “我你”宁慧恼恨自己说不出口似的微微咬唇,“我来问你,你如实作答,弄虚作假,便”她眉峰紧蹙,略显迟疑。

    秋红也听出自家公主的外强中干,即刻助威,“敢说假话,叫人打你板子”

    纵使这威胁无效且可笑,宁慧却没察觉似的郑重点一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应该更激烈些可是宁慧很淡,流景很闷,他们也激烈不起来。

    但是内心情感描写太弱了有木有让我慢慢练习写得更好些

    写了评论的亲一口,拜谢

    、旧情寥落

    “你,你先起来。”

    “是”

    宁慧沉吟片刻,心生退意,然而流景木讷,若她退却一分,两人便又是误会相隔,只得强作镇定,“和亲车驾被劫,你,为何反舍命助我躲避珪园耳目”

    旁人不知,他们却都清楚,那顶奢华花轿里坐着的是珪园主人的亲妹妹薛九九,珪园挡道劫亲是为救九九,也为嫁祸王府。

    “我”流景滞住,脸上红晕更深一层,瞬间脑海里纷纷扰扰,尽皆是过往,利剑一样穿身而过。

    她进王府时是宁荼手下护卫,却被宁荼宁敬之争牵连,备受宁敬打压,宁荼几要视她为弃卒,她不得已才算计宁慧,在这王府里暂求个安身之地,宁慧身边护卫早有了晚风,她不过是半个摆设。

    夜半时还去宁荼处刺探消息,却遇刺客对宁荼下手,她遭无妄之灾中了暗器,只得仓皇逃回,才收拾妥当躺下,宁慧已带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长鞭握在手里,话也不问一句,只朝着跪在地上的她打下来。

    鞭梢划破空气响地尖锐,而后啪地一声,她却没感到分毫疼痛,不由回头,却见宁慧白皙脸庞上一道血红印子,殷红色小小的血珠子正渗出来,下人们手忙脚乱,她一伸手制止,再挥鞭时鞭鞭不偏不倚落在她背上,那几鞭凶狠,很快就见了血,她疼的冷汗如浆,怀疑王府这个郡主的眼疾到底是真是假。

    宁慧却一鞭斜斜过去打翻了香炉烛盏,叮叮咣咣一阵响,而后便听人声犬声隐隐,越来越近,流景霎时心悬到了嗓子眼里,紧张思量时连身后的疼也忘了。

    宁敬养着一只狗,训练有素,聪明通灵,他惯用这狗循着味道捕人。

    似乎只是顷刻,人声犬声嘈杂,火把照亮整个院子,宁敬带的人已到了门口,那只狗转着圈地四处乱嗅乱叫,却不进门来,宁敬俊秀脸上挂着一丝笑,看着一屋子狼藉,问得轻佻,“何事劳动妹妹夜半教训”

    流景不由望向宁慧,心下忐忑异常,若是这一关蒙混不过,她只能走为上策,决不能被人抓住剥了面具,认出她是珪园之人

    宁慧白嫩而有些稚气的脸颊上已起了一道肿痕,殷红青紫,很是吓人,却浑然不觉疼似的行礼,“二哥”

    宁敬更迎上一步,就要进门来,“脸上是怎么了”看一眼宁慧手里捏着的鞭子,“这等卑贱小人还劳妹妹亲自动手,伤着了你咱们王爷多心疼。这个混账早就悖逆,不要也罢,二哥帮你处置”

    宁慧只单单扫一眼跪在地上的她,“我为她取名流景。”

    宁敬脸上笑容不减,“妹妹喜欢,那就留着调教,看能不能有晚风那般乖顺。只是王府进了人,且是来者不善,雪青追到了这里就不走了”雪青便是那只正往屋里张望的狗。

    “二哥来得好快晚风已追了出去。”

    “哦”宁敬冷笑,“从大哥那边到妹妹这里最远,何以要从这里逃”宁敬盯着跪在地上的流景不放。

    “大哥”宁慧略略惊讶,“尚以为二哥此来是救慧儿。”宁慧脸色已有些冷,进屋坐了下来“原来二哥是来抓人那便让雪青来找。”

    宁慧在屋里坐着,雪青便不能进门,只被人牵到了门口,流景屏气凝神,只怕雪青朝她奔过来,宁敬就在门口站着,却挥手命人牵回雪青,“二哥岂是那个意思,只是不知妹妹这里也有歹人来过,若是伤到了妹妹,那真是罪过”

    宁敬厉声喝道,“来人,这院子里的值守都带回去狠打,死人一样”

    宁慧淡淡,“二哥错怪,死人一样的只这一个”她看一眼流景,“也已处置了。”

    宁敬终不放心,留一堆人在宁慧院子里,宁慧已被人簇拥着去安歇,唯她跪到天色大明。

    屋里极静极空,一屋子是汗水,香灰,脂粉掺杂的味道,她身上的血腥味早被盖了下去,她心里疑惑深深,不明白宁慧何以要维护她。

    可此事宁慧再也不提,她绝无自首的道理。

    倒是次日宁慧身边的秋歌送来伤药,且带了小厮,极热情地要帮她上药,她百般推诿,秋歌才肯放过。

    她握着那一小瓶伤药时想,原来宁慧这里既有棍子,也有点心。倒是拉拢的好手段。

    可也不止拉拢,她几次被罚跪砖,夜半时候门扉轻响,宁慧总孑然一身,孤影徘徊,原来优渥如郡主,夜半时也不能安睡。

    宁慧本有眼疾,黑夜白天与她一样便利,也一样不便利,她走路极轻,却步伐镇定,外人轻易看不出她竟是个瞎子。

    每次宁慧到她身边,她都低眉敛目,先看见的是荷风轻摇的衣袂,一双海棠依旧的绣鞋,而后是一盏瓷白的碟子,要么盛着几味新鲜的瓜果,要么是几样新鲜的点心竟真是棍子后的点心

    得了点心便是得了赦令,她已可以回房安睡。

    怪那点心好吃,怪她不经意回首一望月光如银,披了宁慧一身,她犹不觉,独自凭栏,清影孤寂如许。

    她再尝,那点心吃起来竟是咸涩味道。

    她想,不过是被人维护,不过是吃了几味点心,几样瓜果,几样蜜饯;不过是得了几瓶伤药,最多受伤时被她借口目盲威逼着给她上过药,她摸摸索索,没轻没重,碰到伤口,她疼的几要晕过去;自然还有,她默默丈量着她用来裹胸的束布,语气轻轻地说,这样极不好,以后不用也罢;是,从那以后她极少给自己没脸,就是教训也是关起门来,顾及她女儿家的颜面。

    甚至,宁慧私下里也赏她玉钗珠饰,华裙丽服,以补她之前的缺憾

    进王府前千面早已为她拟定身份贫民寒户,幼年失怙,老母病弱,早早离世,孤身一人无人顾念,此后便扮作男儿在街头斗殴中逞强谋生,偶得高人指点,习得武艺,才凭拳脚谋生。

    如此艰辛,自然无缘裙钗玉饰。

    从未有人如此待她珪园刑罚严苛,她才进门就被剥了上衣赏了一顿鞭子,背后七八双眼睛看着她的狼狈疼痛难堪;珪园奖赏丰厚,事儿办得好,动辄便是黄金白银,她都懒得算自己有多少金银细软。

    她被这前所未有的待遇震慑,降服,却在心里无比清楚,她的前车之鉴是王妃指派来的姑姑和小环,若她不能全身而退,下场比起那些人,有过之而不及。

    但她奈何不了自己。

    宁慧练舞扭伤脚踝时,她抢在晚风前头扶住了她;宁慧为逃避进宫献舞露出破绽而自伤时她紧紧抱住她;宁慧与王妃相争,败下阵来时她陪着她宁慧凤冠霞帔,要出嫁时,她在那院落的回廊里静静坐着,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人刺过一剑,疼的钻心了

    和亲车驾被劫,她该交出宁慧,该透露抢劫的人中有王府卫兵,从而嫁祸王府,说宁王不愿郡主远嫁,只得自导自演这出戏码,以图蒙蔽圣上。

    她劲装束身,闯进宁慧屋中时,宁慧恰好收好针线,不知世事般道,“我原本女红极好,如今眼睛不便,只能如此了。”她递给她的是藕色抹胸,绣着半开的海棠,栩栩如生。

    如今宁慧目光灼灼望着她,将她从纷繁的往事里拉扯出来,她自知此番心思说不得,眼中的哀伤只是一瞬,顷刻便又镇定,“是公主待属下”哪里来的属下,王府早已不在,她又是逃亡之人,“当时助公主逃走,是为报公主厚恩。”

    宁慧被气得一滞,烧红的脸颊要滴出血来,“那,宁敬扣我时,我托人传信给你,你作何解”

    流景浑身抖了一下,她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展开那信件只扫过一眼时擂鼓一般的心跳,通读时发烫的眼角相见时难别亦难她自然也记得明白其中关窍时的悲凉羞愤几乎逼人欲死。

    那何曾是传情的诗,那是救命的言语。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声音都带了悲苦,“公主聪慧,借诗传信”

    她话未完,便听宁慧低喝,“秋红”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

    “出去,带上门,谁也别让过来”

    秋红看着自家公主脸色绯红,连着脖颈一段都是殷红欲滴,蒸熟的虾子一般,连带着自己都是脸热,忙忙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对夜临窗

    屋里静了片刻,流景一时走神,转眼宁慧已跪坐在她眼前,宁慧眸中的慌乱一望便知,却别过脸去故作镇定道“既然问不清楚,不如听秋红的,再亲一次。”

    宁慧扶住她脸颊亲下来,怎奈身后有伤,疼的浑身发软,堪堪跌在流景身旁,流景伸手扶她,挨上她的脸颊,才觉不管是脸色苍白如她,还是肤色绯红如宁慧,两人的脸颊都是烫的惊人。

    流景不由低低唤她,“郡主。”心里痛得要滴出血来,她还是习惯旧称,她放不下旧日的那人。

    宁慧强撑起身子,跪坐在她的对面,那双难得含情带愁的眸子往地上扫过一眼,又抬起来定定看住流景“流景,我的意思,从来都是这样。”她扶住流景脸庞吻下去,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她是下了决心放手一搏。

    她吻下去,一手摸索着解开流景大氅的系带,解开流景衣衫的束带,一层一层剥落,触手温热,已扶上流景细腻的肩头。至此那被她圈在怀里的人才有了动静,忽然醒悟一般伸手推开了她,“郡主”那语气惊恐而哀伤。

    宁慧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人露出的肌肤,披了云霞一样透出红粉色,映照地她心里都成了死灰,可她向来都是淡然,至此语气都是平稳,“你,你不愿意”

    “不,不”向来四平八稳的流景竟也能急着辩解,可见是逼她到了绝地,“可”可是她是宁慧最恨的背叛者,当时伺候她的下人说宁慧怎能让她轻易赴死

    可是她逃出王府后一路遭人围追堵截,据说是奉了宁慧之命

    现在又该作何解释她跟在宁慧身边日久,她能看得出这人平静沉稳后的心绪波澜,她的羞怯惶恐不是伪装,她那大胆奔放也是强撑。

    她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能向宁慧头去求助的目光。

    只是这一望,她便舍生忘死疑虑顿消她逃不出宁慧这两个字,最多一死,她又有何惧她伸手将宁慧揽进怀里,她说,“你不要哭,无论生死,只要你解恨,但有吩咐,流景与以往一样,在所不辞”

    那是怎样一双泫然欲泣的眸子,怎样一副委屈难堪的样子,怎样一种悲痛难言的神色宁慧素来镇定,身陷险境,生死未卜时她都未见她如此剖心挖肺也好,怎样都好,她不能见宁慧为难成这样。

    肩头一阵滚烫间着一阵冰凉,是宁慧哭了。她哭起来无声无息,泪水却汹涌肆意。

    流景被这眼泪折磨,心酸难耐,眼角赤红世间酷刑,原来如此。

    “宁慧,宁慧”流景轻唤,一声一声都是难藏的温柔情深,“你,别哭。”

    宁慧从她怀里挣出来,垂了眼睑,无限委屈,“你,你逼我至此,真是坏人”

    流景顺着她柔声道,“对,我是这世上最坏,最坏的人了。”

    可两人谁也不习惯如此,被彼此的小儿女情态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却又止不住眼泪千行。

    宁慧终究不放心,隔着泪眼问她,“你究竟明不明白”到最后语气也急了。

    流景轻笑,“再不明白,可就笨死了”

    宁慧不依不饶,“你就是最笨,才被下人三言两语挑拨地离我而去。”

    “对,对我是最笨”

    说罢才觉这对话简直着了魔般往两人陌生的风格上靠,不由抬眸对视,在彼此脸上都看到羞怯的红晕,眉目含春,沾了泪珠的笑靥像是承露的花朵。

    流景先低了头,宁慧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神色的本领这时得以发挥,虽然脸红,却依旧满脸的镇定,握着流景一双手,“你到底聪明,不然怎能躲我这么久”

    流景轻轻扶着她肩背哄她。

    她心里何曾不惶恐,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一日竟成了真,这个文弱沉稳的女子打她罚她,也维护她欣赏她,那是主仆之分主仆之谊,她心里枝桠蔓生绕着喘不过气来,赴汤蹈火舍身为人都能为她,却怎敢想她能抱她亲她,问她懂不懂得

    “流景”她觉得宁慧往她怀里靠了靠,肩胛处微热柔软,低头才见是被人亲了,亲也罢了,却滴溜溜转着一双眼瞥她的反应,她噌的红了脸,推她,“你”

    却又被咬了一下,咬她的人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罚你笨拙,抹胸那等贴身之物都送了,你还木头一样”

    流景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竟是如此,惊喜交集,她话也说不出来,也只是笑。

    宁慧像只碰见骨头的狗一样又啃在她肩头,“明明写了情诗,你连反应也没有”

    流景苦笑,她怎能无动于衷,她为那首无题狂喜难安,一日里都带着笑,冰天雪地里叫来两坛酒豪饮,酒水都是甘甜美味,宁敬院子里的腊梅开的盛,那一日她都被那幽香围裹着,人都要飘起来了。

    宁敬派来名为伺候实则监视的人都盯着她读信时的神情,都说那信件不可能有玄机,当真只是一首传情传意的诗罢了。

    夜半她都欣喜难眠,追思往日场景时才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那一刻彻心彻肺的凉寒刺穿她整个身心,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镇定如昔,夜半动身,前去救人。

    孤身一人硬闯宁敬府上重地,她当时可曾顾及生死

    见到奄奄一息的宁慧时她心头仿似已被重锤捣烂研碎,她想,果真如此,不过是借诗传信,宁慧还是那个聪明通透的宁慧,好一个聪明通透

    今日才知,那也未全是用来求救,原来也真是柔情蜜意的无题诗。

    流景伸手轻轻在宁慧背上抚摸,一片温热滑腻,竟不知何时宁慧也是衣衫半褪,伏在她怀里,脸色透红,觉出她的迟疑,她重重吐出几个字来,“木头”

    流景得了暗示,只一步已将宁慧放在榻上,玉体横陈,榻上的人再无往日镇定无波,双眸里是水一样的柔情,满的要溢出来,伸出一臂勾她脖颈,红唇微咬,轻唤她,“流景”

    流景情动,翻身上榻,大氅一角划过烛盏,哗啦一声,两人谁也不管,却听门外紧跟着一阵叮叮咣咣,秋红的声音带着颤音飘进来,“公公主,天亮了,可可要更衣”

    两个人脸上都是绯红,原来窗外已是月落乌啼,天色渐晓。

    宁慧嘴角翘着,回她,“今日歇息,明日再走”瞥一眼流景,又嘱咐秋红道,“看好门”

    宁慧伸手去解流景衣服,流景念她身上有伤,不敢挣动,任由宁慧施为,被撩拨地轻轻颤抖。

    她不惯于出声,只得咬唇忍着,手指渐渐绞紧被褥。

    “没有别人,叫出声来”宁慧蛊惑般在她耳边道。

    “秋红”流景还有一丝神智,门外明明站着一个人的

    “她不懂”宁慧咬着流景耳垂,轻声漫语。

    秋红什么也听不见,却被自己的想象羞得脸色绯红,晨曦里门神一样守着,寸步也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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