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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第3节

作者:蒜苗炒肉 字数:20494 更新:2022-01-12 04:26:16

    倒像还是个小孩子,不顾旁人的神色,衣袂带风,飘然若仙,径直走到屋前推开房门,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流景”

    秋红在后,一眼便望见屋里空空如也,病榻上早换了被褥,铺叠地齐齐整整,一点旧时痕迹也无。

    秋红原是不相干的旁人,却也觉得心上一空,不由怯怯望向公主红袖与这突然过分的安静以及众人的惶惑之中觉察出了异样,白绷布下露出一截小巧白皙的下巴微微扬着,一个倔强而孤傲的弧度,脖颈间青筋毕现,薄唇微启,语调却还是温柔,她依旧叫“流景”

    无人应答,小屋里空旷,余音不散。侍女小婢尽皆跪下去,秋红都觉得心里酸楚,好端端一个人,怎会不见了呢

    她预防着公主的雷霆之怒,却只见公主双膝一弯,几要跌在地上。

    她眼尖手快扶住了公主,还未来得及安慰,便见公主那镇定平和的脸上,白纱绷布下两行血迹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秋红惊慌失措,急忙唤人,公主却及其镇定,就近坐了,只问余人“流景死了”

    “”

    “那定是有人包藏祸心加害与她”

    “公主冤枉,是她自己偷跑的”

    公主闻言倒是笑了,殷殷血迹映衬着这一抹冷笑,秋红便觉,这个公主与瑄皇帝多有相像,狠起来手段定不会少。

    “是是确实是她自己偷跑,奴婢发现时人已不在了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公主却不再问了,直将在这屋子走动的一众人等全部捆了,着秋红去请瑄皇帝。

    法不责众,秋红以为这就是打一顿板子赶出去就能了断的事,请瑄皇帝过来,定是要他派人找寻那人下场,去时尚欢欢喜喜。

    不料公主一怒,竟是流血漂橹。她提剑直逼皇帝追问缘由,亲手斩杀了那受命闲话的两人,凡有牵涉者各眇一目,逐出府门。

    残酷严苛,雷霆手段,众人震惊,唯有她本人,不见伤痛,不见悲戚,甚而不见余怒,甚而沐浴更衣洗去血迹,与瑄皇帝同进晚膳。

    饭罢尚早,她与瑄皇帝平平谈过几句,才回房休息。秋红伺候妥帖,倚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间的动静,生怕公主心有所愤迁怒与她。却不想一夜无事,她反倒靠在门边睡得踏实。

    天亮时她进去伺候,却见公主依旧安卧,要叫醒时却无动静,她凑得近些,才看见公主脸上那绷布已被血泪浸透,斑斑点点尽是殷红,而公主,却是怎么也叫不醒的。

    府中上下极尽慌乱,延医请药,却是药石无效。她守在榻边伺候时,才明白原来心伤竟是如此,隐秘而惨重。

    哀哀啼哭者,不过小痛而已。

    秋红想到此处,不觉心惊。那次公主便是这样无声无息睡着之后昏迷了许多时候,这次又是得了那人消息,又是这般安然睡去,会不会再出意外

    她也顾不得脚步声声会惊醒了公主,只是急急奔到军帐门口,一把掀开帐门,却在月光地里看见榻上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披衣而起,端正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更新了,回来了

    改错别字,来姨妈肚子疼得想跪。要不来个评论安慰下

    哎,我自说自话

    、似此星辰

    秋红惶恐,悄声细语“尚是夜半,公主怎么起来了”

    宁慧隐在阴影里,看不出她的脸色,但那语气却是平平“你忙碌这些时辰,只怕早饭也已备下了,我再睡下去,饭菜都要凉了。”

    “这”秋红脸上微红“奴婢笨手笨脚吵醒了公主。”

    宁慧不置可否,只从怀中取出一张布帛,仔细打开,就着月光细细查看,她目光幽幽,轻轻叹息一声,指腹轻轻滑过布帛,“世事如梦里温柔才好。”

    秋红眼梢眉角瞥见,布帛上端端画着一位妙龄的少女,娥眉微蹙,略带愁容,薄嗔轻怒也掩不住清丽姿色。

    秋红看得心头疑窦丛生,下意识问道“这这是”

    宁慧轻轻一笑,“这是我求魏姑姑画的。”她端着画像温柔看着“魏姑姑曾在府里见过流景,又善丹青,你瞧这画,栩栩如生,神情姿态都是鲜活。”

    秋红心里疑念纷呈,小小脑袋里已转过念头许多,最终却还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重重磕过一个头,“奴婢自知今晚之事若是奴婢多说一个字,那是自求死路,只是奴婢眼见公主为这事日日煎熬,实在不能装聋作哑。”

    宁慧不顾地上的小环已经声音哽咽,只是极冷静的坐在榻边,她眼中那浓密的温柔已然不见,只剩寒潭深水般的幽静,“你倒说说看。”

    秋红听着这平静淡漠的声音,心里惶惑渐渐平静,她年纪虽小,如今却也算是跟着公主的老人了,她知道这位面冷心硬的公主一旦平静起来,杀人取心也是敢做,怕是怕不来了。

    “这画是魏姑姑欺公主当时有眼疾,画来诓公主的。”

    “她竟不长这样么”宁慧虽是平静,手里的布帛却落在了地上,“魏姑姑可是哥哥派给我的。”

    秋红拾起那布帛,泪眼里看那布帛上的女子,乍看竟与流景有三两分相似,但却又是极不一样的两个人。

    “流景姐姐她额头发髻比这画上窄些,眉是弯弯月眉,眼睛没有这样大,她嘴唇薄些,下颌尖尖,脸庞瘦削。”

    秋红细细回忆,“那时她有伤在身,更加消瘦。对了,她脸颊上有烧伤,三枚铜钱大小,在这边。”说着在自己脸上一指。

    宁慧淡淡一笑,“那么,”她摘下头上发钗,在榻边用力一敲,碧玉发簪断为两截,竟是中空,她从中取出小小一截布帛,递给秋红,“她是这样吧”

    细绢布上是一副小像,女子的乌发简单束起,干净利落,正托腮凝思,明眸中一抹愁云,英气里有几分柔弱,背后背着的大刀只露出一截把手,像是守候着主人的忠仆。

    “这”这是流景无疑,只是没有她见到的流景那样的瘦削,“真是好看。”秋红含泪赞一句,“她容颜未毁时真是好看。”

    “陈年旧画罢了。”宁慧莞尔一笑,柔情顿现,“旧时在王府,大婚前夕,她就在院外回廊下坐着。”

    宁慧微有些出神。她大婚时正值隆冬,夜空又晴又冷,星辰又亮又远,院子里犹如白昼。

    那日夜里她贴身的丫头伴着一众姑姑在屋里忙碌,晚风尽忠,在屋外守着,唯独不见流景。

    宁慧身边的丫头原本叫秋歌秋雅,她随口一提,只说叫毛毛翠翠,她们笑说,“郡主,那个闷葫芦正在外面发呆呢”

    她想得出流景出神的样子,只是拿不准她出神的原因。

    是要在她和珪园之间做个抉择么她出嫁出逃,珪园应要做手脚来陷王府与不忠不义之地,这个抉择该是好做不好做

    宁慧不敢赌。届时她又要作何抉择

    宁慧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放她一条生路。从此各归各路,便如路人。

    她命晚风暗自描绘她模样,将其藏在簪中,是怀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动机的。只是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大致连流景都不知道,她那费心费力的乔装易容,早被她窥破。谁又能知道,她宁慧,竟也知道流景真面目。

    宁慧伸手扶起秋红,“明日早起就去禀告圣上,说我病重,请他来议事。”

    “是。”

    “明日许魏姑姑白银百两。”

    “是。”

    “出去走走。”

    “这”秋红为难,“后半夜也有些凉了。”

    宁慧微笑,“睡着睡着病了,岂不叫人起疑。”她披衣而立,“点起灯火来,天亮再熄。”

    宁慧面上平静,心情却是大好。她是幼年丧母,在王府虽得老王爷宠爱,也得世子宁荼庇佑,但侯门深宅,多少阴险肮脏的伎俩是男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宁慧如履薄冰步步谨慎才走到这一日,与人心诡诈见识太多,身边的人,她敢信的,能信的,相信的,实在寥寥。

    秋红她也是怀疑的,不料一试之下这个小丫头竟坚定如此。

    魏姑姑却是轻妄了。纵使流景跟在她身边时她有眼疾,但那人身姿相貌,毛发肌肤,她俱镂刻心间,怎能不识

    帐外夜空晴朗,只有薄云几缕,月亮渐渐隐没,繁星无数,微风送来树木清香,凉意轻轻。

    秋红扶着她,“幸而公主早早就预备下了画像”又极艳羡,“不知是谁技艺绝伦,画得这样好。”

    “晚风。他擅长这些。毛毛翠翠绣花的样子,也有他画的。流景对此很是不屑。”

    秋红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竟然是他”

    宁慧驻足,抬眸望着天际,“晚风幼时坎坷,跟着师傅为人画像为生。”她叹一句,“总好过流景。千离院那地方,不过人间地狱。”

    秋红跟着,幽幽念一声,“公主”欲言又止。

    “我早已知晓,何须避讳”

    秋红深深叹息,“可怜流景姐姐,竟不知公主心胸,以为公主不容她,竟落得流落天涯的境地。”

    宁慧冷冷一笑,“心胸”二字真是可笑。她惯无心胸,不过因这人是流景,她不愿辱她,更不舍得杀她。

    即使明知这人是祸害变数,但竟也束手无策,算来算去,也只能用上“心胸”二字,将她放了,也好博个名声。

    养虎为患,放虎归山那又怎样

    她放走的也是一只家养的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自己写来玩的,但其实我还是蛮在乎评论点击的t

    、采采卷耳

    秋日已至,树叶红黄相间,萧萧而下,城郊田垄里人头攒动,正忙着收割,一篇欢声笑语,与流景初来这里时的荒凉已不可同日而语。

    天将黑时家家炊烟阵阵,飘来麦香玉米香。

    旧年光景不好,家无存粮,新收的麦子便迫不及待烤来吃。

    这也有赖薄言保护,上次他重创凉人,莫说百姓,府衙上下大小官员也对他多有敬佩,屡次延请他入职为官为将。

    薄言固执,直言如今新朝旧朝两虎相争,他谁也不想相帮,只守着身边百姓安宁便可。

    秋收之际,又是薄言带人帮着众人割麦拔豆。

    春夏之际凉人之患严重,庄稼未曾好好营务,秋收时麦粒豆籽大多落在地里,拾起来极是费劲,薄言倾力相帮,连自家女儿都上了地。

    可怜白白净净的卷耳,日晒下来黑黑瘦瘦,旧日娇养的痕迹半点也不见了。

    流景自然不能幸免。她在薄言手下还是一名姓丁的先锋,自然跟着众人下地劳作,一日下来也不比舞刀弄棒来的轻松,早关了门窗,烧一桶热水清洗。

    笃笃笃几声敲门声,她不应,便听卷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丁姐姐,姐姐,我来送药。”

    她不开门,那丫头跺着脚执拗着不走,“姐姐,我知道你在的,开门,开门。”

    她穿戴齐整才开门,只是头发未干,湿漉漉贴在背后,又痒又扎,着实难受。

    开门见了卷耳,这丫头却是呆呆滞滞,张着合不拢的嘴望着她,一副傻模样。

    她自坐着,卷耳将药草碾烂的根茎小心翼翼敷在她脸上脖颈处,兀自碎碎念道,“姐姐你闻,这味道可好些”

    不见她答也无所谓,卷耳小脸上是骄傲自豪,“我寻得一些野花蜜,兑了些花汁才盖着这草药味道的。我细细寻思过,都是对你的伤有好处的。”

    白日里大家都下地劳动,卷耳也未曾得闲,她又何来功夫淘制这些细碎东西,流景不由看她一眼,果看她黝黑脸色里颇有劳累之色,不由得拨开了她尚在涂药的手,“何必弄这些东西”

    这姑娘执拗起来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听说贵清山中有草药根茎对淡疤去痕有奇效,便不知倦怠跑过许多次,只差把恁大一座山翻过。

    草药是寻找了,只是气味着实令人作呕,卷耳先是像模像样拿布帛堵着她的口鼻,见效甚微,便又往药汁里填什么胭脂水粉香料,各式味道混在一起,那滋味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难闻。

    卷耳又怎肯罢休,也不知试过多少次才有这效力。

    “姐姐此言差矣”她学起薄言模样咬文嚼字,“女子容貌顶是要紧,姐姐本是天生丽质,怎可因”被流景瞥了一眼,卷耳便即刻住嘴,笑嘻嘻黏上来,“姐姐你瞧,不过两个月,这脸上的疤痕确实淡了许多。本来烧伤就是难退,你可千万别灰心。”

    卷耳捧着药膏两眼亮晶晶,“还剩了一些,我来帮姐姐涂在身上。”她抗拒地皱了皱眉,卷耳嘟起小嘴,“不涂明日便不能用了”

    那草药娇贵,要现采现用,挖出来不用隔了夜便是一段臭味熏天的枯草,碾烂也不管用。

    流景固知其中艰辛,但要她脱衣解带,她又实在不愿。

    流景身上多少伤痕旧迹,有时自己看见也是触目惊心,怎可轻易示人。

    眼见卷耳眼眶微红,便要使出绝招来,门口脚步声起,有人叩门,流景终于得了解脱,伸手一揉卷耳头发,算是安慰。

    叩门之人是薄言,她虽不甚待见,但见他解了卷耳之围,倒难得的欢迎他进屋。

    卷耳绝招是泪凝于睫,无声啜泣,真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是她看着这丫头这样一副模样,总是束手无策。

    卷耳多不甘心,黝黑脸上两只大眼睛扑闪着看过来,多少委屈欲说还休,流景只得别过脸去,听她孩子气地在薄言面前哼了一声。

    薄言甚是客气,“小女无礼,丁侠士见笑。”

    流景渐渐也惯了他这布衣青衫后的文士之气与正直忠义,倒是诚心实意回了一句,“不敢,她很好。”

    两人落座,便是奉茶,也是薄言身边随从端上来,流景早推辞薄言派人给她洒扫烹茶的美意,事事亲力亲为。

    “是在下疏于管教,卷耳长得野了,只怕未来夫婿都找不着,谁敢要她”他捻须微笑,甚是慈祥。

    流景也是听说,卷耳原与薄言尚好,不过自她来后,先是她率军被围薄言不顾卷耳苦求坚决不救,反将她关了禁闭。后来又不顾卷耳闹腾哀求当众打了她三十杖,还锁着卷耳不让探视,卷耳便自始至终闹着小孩子脾气。

    薄言又怎会向小小孩儿低头,两个人便一直别扭着。流景略略赔笑,“别人只怕求不到卷耳姑娘。”

    薄言爽朗一笑,“但愿旁人也像丁侠士一般独具慧眼才好”他微一沉吟,“如今乱世,人人朝不保夕,她虽是女孩子,也当学会些生活之道才好,即使他日我不在人世,她也不至于”

    流景眉头微蹙,如今新旧两朝相争不下,许久之前才听闻新朝兵临西南,陈兵许久,战事也无进展,近来虽未得消息,但想来旧朝立朝两百余年,根基深厚,纵使当今圣上多疑暴虐,也不至于顷刻就亡国。

    只是战事伤国,不说徭役赋税,单就各地流民土匪恶霸祸患不绝,偏远之地更是新朝旧朝尽皆不管,不是被外族抢掠便是被恶霸欺凌,几要民不聊生。

    所幸安定府有薄言,只是这世上还有几个薄言管得了这许多百姓生存之事。

    而况,她虽消息闭塞,也略略知道旧日珪园势力与宁王府二公子俱在外面活动,外面世道真是乱成一锅粥,倒不如她这里山高水远,人心安定来的好。

    只是这安定能保几日,谁又得知。到时即便如她也必谋生艰辛,更不说卷耳一个小小丫头。

    “我”流景欲言又止,薄言却起身略施一礼,“丁侠士武艺绝伦,真有那一日,还请多多照拂。”

    流景虽不通俗务,却也知布衣如薄言,声望却是极高,这一礼她无论如何受不得,早早避让过,“先生为民费尽心力,卷耳之事,大家定会争相相助。”

    然而薄言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流景只得还礼扶起,“我定将卷耳视如姊妹,但有所困,必舍命相救。”

    薄言微微一笑,“如此在下才放心。”他坐了,品过一口茶才道,“西南用兵之事有了结果,丁侠士可知道。”

    流景心里一动,暗骂这只狐狸真会吊人胃口,面上却是恭敬,“还请先生告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是件多么不易的事啊,我的外接键盘总是有那么几个键特别不好用,但是放在暖气片上烤一烤就又好用了,这是为什么捏

    、世事如棋

    薄言握着茶杯良久,轻斟慢尝,就像手里的是人间佳酿,极品好酒。

    流景察言观色,知薄言是故意卖弄,偏生不急不慌地等着,却蓦然听他道“传闻新朝公主随军时忽得急病,情势紧急”

    流景脑中一空,“怎会如此”她脱口而出,已无余力细想这贸然一句是否得当。

    薄言捻须沉思,“公主纵使要强,到底是女儿娇贵,西南之地暑热难耐,如今还是酷热,更不说新朝动兵之际在炎夏”

    “那么,后来怎样”流景忍着,连声音里的颤抖都遏制住,不让别人听去一点端倪。这陈年旧事,陈年旧伤,发作时虽是惨痛,她却依旧珍藏心底,独自舔舐,不愿别人窥破半点。

    薄言不急不缓,“新朝瑄皇帝亲帅大军,未得一城一池,碍于公主病情,不得不提前退兵,想来也是不甘。”

    薄言说着长叹一声,“那新朝军队仓皇撤退,旧朝众人力主追击,唯有大将袁措不同意,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

    流景哪耐烦听这些,可她还能怎么询问,薄言何等精明之人,先前那追寻她的人到了西北之境时薄言已然起疑,此时自己一介边陲小民对新朝公主过于关切,只怕更是不妥。

    “袁统领虽不敌底下众将人多势众,终究掌着帅印,他不下令,别人不敢妄动。可惜旧朝战事多蹉跎,底下人立功心切,竟不顾袁统领之命,擅自率军偷袭。”

    流景绷得脸都僵了才能不显露半点疑虑,只是佯笑道,“可得了手只怕新朝公主有病是诈。”这一笑,笑得她嘴酸脸痛,鼻腔里都是针砭般的痛,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薄言闻言牢牢盯住她,她越发得忍着,即使她此刻心里有热油煎炸般疼痛,即使忍到银牙咬断,也要面上风平浪静。

    多少年风雨飘摇,这点功夫她是有的,她一脸泰然地等着薄言说下去。

    “自然得了手,新朝士卒不堪一击,将领临阵逃脱,人心涣散,旧朝大胜那人眼看争功有望,还要一鼓作气追下去,却被袁统领抓了现行,不褒不奖,挨了袁统领好一顿训斥,令他即刻收兵。

    哎可惜得了好处,那人又怎会轻易收手,他不听劝告,一心撺掇众将领与袁统领分庭抗礼,与他兵分几路趁胜追击,还散布谣言,说袁统领此时按兵不动只怕居心不良。

    底下人反了天,直逼袁统要么下令出兵,要么交出帅印。”

    流景蹙眉听着,只盼着话题转到宁慧身上,不知她究竟为何生病,病得怎样,可及时就医

    “只怕有诈。”她引着话题往宁慧身上转。薄言眼神清亮,盯着她,缓缓道,“袁统领亲兵见有人要挟主帅,就要拔刀相向,袁统领不忍同室操戈,便交了帅印,即刻上书要求解甲归田。”

    “那帮人被小小胜利迷住了眼睛,不顾袁统领最后忠告,帅大军分路追击,不想新朝仓皇撤离只是假象,节节败退只为诱敌,等得就是旧朝率军追击。

    那沿路艰险处处处设有重重伏兵,旧朝三路大军均遭伏击,大败而归。更有一路大军探听地护送公主驾辇先行只有数千人,抄近道先去包围,哼,立功心切,却赔上了性命,被斩首者半,被俘者又半。”

    “如此,新朝公主有疾果然是假”

    “有疾是真。可正因为真,才更显其狡诈本性”薄言目光炯炯,“探子回报,那公主不知是得了一副谁的什么画儿,便对着那画潸然泪下,一夜也不曾安睡,次日便病了。据说新朝公主忧急攻心,咳血不止,连那画儿都沾了血迹。”

    “什么画儿那么要紧。”她依旧笑着,牙齿要咬下腮帮子上的肉来,字字都是血腥味道。

    “探子回说,似乎是个女子画像。”

    “”

    “那狡猾妇人,病中犹不忘耍奸,对新朝倒是忠心可鉴。”薄言言语间并不见怨恨,倒有无限惋惜,“她定下毒计,叫被俘的将官得了她与袁统领往来书信,又假意让那将官逃了出去,害得袁统领好苦”

    “竟无人得见她得见公主一面。”

    “无人得见啊非但旧朝将领未见,就连新朝瑄皇帝也失去了她踪迹”

    “”

    “那公主以病急为由领军先行,诱地旧朝差人去堵截她,她留下伏兵,自己中途便转了车辕率着亲信抄近道去与大军汇合。可是亲兵护送到大军帐里恭请公主下车时才发现那只是一驾空车辇,公主不知何时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早失去了踪迹。”

    “这”

    “她虽是深宅妇人,却也略通军务,在瑄皇帝身边举足轻重,能遇不测自然更好。”温润守礼如薄言,只怕这是顶严重的诅咒了,“只是苦了袁统领。”

    “丁某虽不通政务,却也知如今之世需得君臣一心上下协力才能争强。”她实在气苦,故意加上一句,“而况怎知是公主计谋,那袁统领真与公主有私也说不定。”

    薄言目光冷冷,“公道自在人心。”

    流景早就不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的话,只是状似无意道,“那公主走失之地离两军对峙之处是近是远怎会消息全无”

    薄言霍然看住她,嘴唇动了几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流景并非愚笨之人,略略一顿道,“天下大势说是天命有定,却也由得人心。先生但看两军交战,军资耗费,宁氏兄妹力行节俭,节省开支,新朝军士一人操练,家眷子女尽皆垦山耕田栽种田草,种种手段是为筹措军饷也好,收买人心也好,百姓税赋是旧朝九分,百姓能安居,便是功德一件。”

    “旧朝如何,先生单看眼下便知了。丁某深居简出,也偶听旧朝赋税不齐,官府烧杀劫掠鱼肉百姓来凑数,各地匪患严重,圣上不派人绞杀,反是招降,只为从土匪手里收取银钱。宫中更是先生为民生存,心里自有一杆秤来评说。忠义礼节丁某本无资格论述,只是私下窃想,当以坦荡磊落,不负天地道义为主,新朝旧朝,便由得他去。”

    薄言一眼不发,眼神沉沉望着流景,流景自知失言,安定闲虽缺朝廷问津,到底还是旧朝统辖之地,她此言是大逆不道了。

    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让半步,幸得卷耳叩门,“爹爹,姐姐,饭好了。”

    两人出门来,夜幕已降,月亮尚未升上来,满天星斗璀璨闪亮,又是一夜晴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亲爱的们,手指动起来,写下评论,建议,吐槽等等。一个人码字是多么的寂寞,你们怎么忍心的呢

    、不辞冰雪

    卷耳本是兴高采烈,奈何饭桌上两人都是眉头紧蹙。爹爹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她不敢说话。丁姐姐是一脸平静无波里透着沉沉杀气,她也不敢说话。

    这顿饭吃的无比沉闷。

    卷耳怕这样吃下去的饭消化不良,更要为丁姐姐的药方子发愁,费尽心力要配出个良药治好丁姐姐脸上伤痕,便趁着熠熠星光在周边走一走,散一散闷气,理一理思绪。

    但她才走出没几步,却被她老爹差人叫了回去。

    流景饭罢练练功夫,便早早上榻歇息。

    酉时末躺下,子时末还醒着,醒着感知明月渐升,皎皎月光洒进来银白一片,感知着明月偏移,寂寂月光悄悄溜出她窗外。

    她醒着,痛到麻木痛到一片平静,平静深处却不能思考,不能权衡利弊得失。

    宁慧的事,她往往失去权衡的能力。

    西南多山林,林中多毒物,宁慧若落单,只怕凶多吉少。

    她极镇定地起身,收拾行装,只带两件衣物,一把刀。顿了顿,又找出昔日葛素赠与的丹药巾帕,一并带在身上。

    西北边陲与西南之地相聚遥遥,她自知就算赶去也无事无补。

    更有一种可能,宁慧使诈,只为诱捕她以报昔日她欺瞒之仇。

    那又如何

    这世上连她最亲近的哥哥都失去了她的消息,自己在偏远之地,更难得她半分消息她吉凶难料,生死未卜,这世上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那怎么能成。

    宁慧若好,那自然好,她能永不见宁慧,还像旧时那样流亡。若这不过是宁慧诱捕的策略,那也无所谓,不过是个死,她何曾怕死。

    流景推门而出,天气微凉,明月高悬,星辰繁浩。

    流景提气急奔,先去府衙马厩盗马,拐过村角榆树,却听树后衣袂窸窣,显是有人隐藏在此。

    流景一闪身已欺到跟前,伸手一抓一掷,才觉对方身上并无功夫,不由下手轻了许多。

    那人被她摔得跌在地上,却一声不吭,顷刻爬起来,却是卷耳,月光下看来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方才摔了一跤脸上沾上了土,再拿衣袖一抹眼泪,顿时成了花猫脸。

    流景看得哭笑不得,眉头微蹙,“你”

    卷耳脑袋一仰,“爹爹说姐姐要走,着我留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留你,我是来送你的。”

    “送到此处也罢了,你请回吧。”

    卷耳听得这话语气冷冷,气得眼泪一包滚下来,瘪着嘴要说不出话了,却还倔强,“卷耳性命蒙姐姐救下,就应结草衔环,舍命相报,不能忘恩负义任由姐姐走了。”

    卷耳见流景始终无动于衷,再抹一把眼泪,“卷耳曾盟誓要治好姐姐脸上的伤痕,此事未了,卷耳不敢不管。卷耳虽是小女子,也知道何为抱柱守信,何为一诺千金。”

    流景自然明白这个小丫头是拿话激她,却也只是冷冷一笑,“你的心意我已知晓,那便请回吧。”

    卷耳吸一吸鼻涕,“我要跟着你走。”

    流景去意已决,又岂会被一个小小丫头留住,她扭头便走,卷耳拔腿便追,“爹爹说姐姐是去寻一位故人,那位故人走失之处是西南曲旧之地。”

    流景闻言驻足,回头深深一揖,“多谢相告。”薄言那只狐狸,果然知道些消息。

    卷耳侧身避让,泪眼里不忘还礼,转眼流景拔腿又走,她便奋力迈着双腿,跟在后面。

    明月渐落,星辰如旧。两人一前一后,缄默而行。只听得卷耳急促的呼吸声一声一声。

    眼见便到城墙之下,夜深更静,虽已无巡夜的士卒,但大摇大摆穿街走巷终究不妥,流景自可翻墙越户,但身后跟着个卷耳,她怕这丫头忍不住哭出声来,惊动了人终究不好。

    “回去吧。”

    卷耳别扭地转过头去,鼓着腮帮子,既不说话也不点头。

    “你何必跟着我”

    “谁跟着你”卷耳一贯嘴硬,说罢才觉不对,急忙改口,“跟着又怎样别人不知给了姐姐什么恩惠,姐姐只听一句有恙,便要跋山涉水去找她。卷耳性命都拜姐姐所救,跟着姐姐也是应该”

    星点星光映在这张倔强稚嫩的脸上,流景看着这一张脸,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眼神明亮便如天上的星辰,她正是豆蔻年华,不知世事艰辛人心叵测的时候,还能和她讲什么道理呢只得蹙眉喃言,“那不一样。”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她语气哽咽,“有人为了报恩,恩人生了好重的病,他不惜舍弃自己身子卧在冰雪中冻僵了再去为恩人退烧。我不过是跟着走一走路,又有什么了不起”

    流景听她胡诌地没边没界,便纠正她,“那怎是为了报恩,那是夫妻情笃。”

    卷耳一滞,“管他堵不堵,姐姐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你回去,我才回去。”

    流景待要撇下她越墙而入,却觉腰上一紧,竟是被卷耳齐腰抱住了,“我上不去,你带我上去。”

    流景眼神微冷,伸指往她穴位上一按,卷耳身子便软软往地上滑去。她伸手抱起,看着这样哭地通红的脸,终于叹了口气,抱起她往来路奔去。

    她将卷耳抱回去,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十步外已不能见物,走得近了,才看清薄言屋外立着的修长身影,流景不由地脚步一顿。

    倒是薄言闻声回过头来,径直过来接过流景怀里的卷耳,深深施了一礼,“在下教女无方,给丁侠士添麻烦了。”

    流景微微颔首,“请先生见谅,丁某就此别过,也替丁某向卷耳陪个不是。”

    薄言笑笑,“小孩儿不知轻重,不去理她。”流景纵明白卷耳在半路堵她定是得了薄言的许可,此时也不声张,只是微微躬身,转身便走。

    “丁侠士”薄言顿了一顿,“你与那新朝公主的往日恩怨在下不便过问,也不想去过问。只是在这安定府的许多日子全赖丁侠士仗义相助,在下才能护佑这一方安宁,望丁侠士了了往日恩怨,天地之大逍遥自在时还能来这边陲小地,为无辜百姓争一份安宁。”

    “青山派虽早已势微,但往日根基尚有一些,在下已着人去打听公主下落,沿途定与丁侠士取得联络互通消息。但请珍重。”说着讲了青山派联络切口暗号。

    流景抱拳,“多谢若得苟全性命,定来探望先生。”出得门口,却是薄言随从牵着马匹在近处等着,流景跨上马背,遥遥朝薄言抱一抱拳,便打马而去。

    此时天色尚早,城门未开,未免麻烦,她抄近道,一路往西南而去。

    曲旧虽远,有心便能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评论一定是大大的好

    这章只是为了改正一点小错误

    、逆风而行

    正是日过正午,屋里光线明亮,可见案几后的青年脸上浮起的怒气。

    这青年容长脸颊,眉不点而漆,斜斜飞入鬓角,凤目狭长,满含肃杀之气,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他生的本是秀美,生起气来更是颇有几分阴柔之气。

    片刻他却又笑了,“宁慧使诈诚然可气,不过设计除了袁措,倒甚合我意”

    他从案几后站起来,一手托着下巴,渐渐跺到屋子中间来,“我这个妹妹处处与我作对,这次倒难得心意相通”

    这人便是旧日宁王府的二公子宁敬,如今新朝瑄皇帝宁荼之弟,公主宁慧之兄长。

    “可是魏姑姑”秋霰说着,泪眼婆娑。

    袁措与新朝公主有私,通敌卖国之事,街头巷尾众人皆议,尽管传言言之凿凿,百姓仍是不信。

    袁措战将难得,功绩赫赫,为人更是忠直义信,对圣上从无二心,何况她与妻子夫妻情笃,何来为一个随军女子而通敌之事

    百姓皆知此事是那新朝公主狡诈歹毒,设计陷害,偏偏朝中许多当官的老爷们和打仗的将军们糊里糊涂,生扯硬掰,愣是给袁统领扣了一顶足以灭门的帽子。

    圣上偏听偏信,已将袁统领革职查办,下了大狱,限期三月,着令三司会审,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街头小儿都知,圣上此举,是摆明了不信袁统领,各个都替他觉得冤。

    朝中忠直之士不忍亲见冤案,争相奔走,竭力营救袁统领。文人士子也齐上万民谏书,劝圣上不能被小人蒙蔽,妄杀忠良。

    宁敬早先被袁措参过好几本,说他胸无丘壑,却贪图利益,为得王爵不顾父兄之情,真是财狼本性,奸诈之辈。

    圣上虽未处置他,但宁敬早恨透了袁措,只是碍于他军权在握,战功显赫,未能整治而已。

    这番袁措遇劫,宁敬自然不肯放过,早上了折子,只说宁慧极是美貌多情又精通狐媚手段,袁措久在军中不见女色,一时被迷惑也是情有可原,字里行间都是为袁措求情的意思。

    他上了这本别出心裁的求情折子便着意留心朝中动静,果然圣上大怒,当日便下令杖责袁措。他心里不知多爽快,只等着三月之期一到,便叫袁措人头落地。

    不想三月之期未到,袁措的索命鬼却提前来了守军在两军交锋近处发现了一位女婢,询问之下却是新朝公主身边的姑姑,更在她身上寻到了公主给袁统领的书信,说已摆脱随行军士,赶来赴会,不料途中遇难,特遣魏姑姑送信求救。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袁统领一案已无转换余地。

    为不失公正,圣上允许拿魏姑姑当堂对峙,谁知那姑姑虽怀揣书信,却拒不承认送信一事,只说自己本是夜晚安睡,醒时已在两朝交境,心慌意乱之下到处乱走,才被抓获。

    一个女流之辈在大军后撤时手握书信来了两朝交界之处,却说自己是无心之举,此等荒谬之语自然无人肯信。

    那姑姑情急之下胡言乱语,竟说新朝公主有磨镜之癖,为一女子痴迷不悔好几年,两人已是心意相通,又怎会派自己给袁统领送信。

    公主踪迹全无,定是去寻那女子去了。

    堂上官员都被这番言语逗得哭笑不得

    魏姑姑情急,提出画像为证,说公主忽得急病那日曾对画伤神,那画像便可作证。

    岂料众人辗转打听寻找,得来的画像上画的却是袁统领的结发妻子,那布帛上确是沾了斑斑血迹,画上的人儿更是被剜眼割鼻,揉搓得不成样子。

    一张画像都被如此处置,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为那新朝公主为人狠辣阴毒而唏嘘不已。

    那袁措素日为人刚直,朝中树敌不少,此番失势,更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者不计其数。

    圣上本是多疑,此案又可谓证据确凿,更是不能轻赦了事,念在袁措曾立战功无数,令只斩其一人,家眷男子尽皆充军,女子为奴,族人概不论罪。

    那袁措眼看情势无可挽回,心灰之余,便在狱中触墙自尽了。

    那魏姑姑本判了,可不出五日,便惨死在了狱中。

    袁统领含冤而死的消息传来,群情激奋。谁知当朝有令,说袁措通敌属实,罪大恶极,敢暗中祭奠者一径捕获,立即斩杀。

    百姓白日不敢面露哀色,夜里闭门哀哭者数不胜数。

    此事虽是宁慧兄妹计策,到底是除了宁敬心头大患,他愤懑里着实有几分高兴。回头却见回消息的秋霰始终埋首,脸色不明。

    宁敬慢慢跺到秋霰身边,颀长身姿比秋霰高出一截。他伸手挑起这位贴身侍婢的下巴,见容色明艳的女子此时神色凄哀,泪光隐隐,不由笑了,“罢了,小宝贝,我知道魏姑姑是你亲姑妈,是你最后的亲人,不过这次她也是死得其所了一个婢子换了袁措那厮一命,咱们也是赚了”

    宁敬凑近秋霰脸边,薄唇几乎挨到秋霰脸颊,“此事都是宁慧那个小蹄子搅起的风浪,等爷有一日成了大事,定给你报仇。”

    秋霰微微施礼,“爷不忘了奴婢,就是顶大的恩情了。”她尚哽咽,这话说的濡濡软软甜甜,动人心弦。

    宁敬哈哈一笑,不由地在她眼睑上轻啄一下,“爷怎舍得忘了你。还有个好消息,那个流景南下来寻宁慧,不日将到咱们地界了。有了流景,先叫你一泄心头之恨。”

    秋霰眼神一亮,“此事可真”

    宁敬笑着,手已伸到秋霰腰下,将人往怀里一搂,慢慢摩挲揉搓着,秋霰满目凄伤渐渐变了味,气息也乱了,只往宁敬怀里软软靠着,听宁敬道,“她一路行来,都与青山派有联络,咱们这里可不就有个青山派的人”

    “嗯”秋霰声音轻飘起来,眼神都是迷蒙,“那个陆成海只是他武艺低微,就算得了消息,也未必能将流景抓来。”

    宁敬索性一手抱起美人往暖阁里走去,“流景是珪园挂的上号的杀手,抓她自然不易,不过她这人脑筋转不过弯来,同一个地方,只怕跌三次也跌不醒”

    秋霰浑身早软了,却还是从榻上强支起半个身子来,“爷的意思是”

    宁敬手伸进她罗衫里,“魏姑姑不是托人捎来了宁慧的物件有了这么好的饵,还愁鱼儿不上钩么”

    他宽衣上榻,随手放下帐子,将一室严严遮住。

    而此时流景正在茶馆出神。袁措与魏姑姑之事,她已在吃茶时听得真切,那“磨镜之癖”四个字直直戳进她心里,她顿时面红耳赤,心跳紊乱,呼吸都乱了,握着茶碗的手不知不觉用力,那茶碗蓦然碎了,细碎瓷片扎进手心,滚热的茶水淋上手背,疼痛叫她清醒。

    茶博士看她装束寒酸,早跑上来讨账,“哎哟这位爷,好好的您这是怎么说”流景丢下散银便仓皇便走。

    已是初冬,屋外寒风劲冽,她打马迎风而走,心痛如绞,想起宁慧旧时曾赠与她肚兜,曾赠与她无题诗,曾蜷缩在她怀里手臂紧紧环抱她若此事属实,宁慧与她,当是情谊相合。

    可转念又想,“磨镜之癖”又待如何她是一只黑夜里见不得人的鬼,是刀口上舔血的恶魔,纵使穿上人皮,也难掩过去种种肮脏罪恶。

    更何况她是宁慧最恨的叛徒,宁慧处理这等事从不手软,魏姑姑便是前车之鉴。

    她如今送上门去,只怕比那魏姑姑的下场更凄惨百倍。

    然而宁慧的安危与自己的生死相较她除了向死而去,竟是无别路可走。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有人扔,自然是拜谢独自写文寂寞,哪怕有一个人陪着也是好的

    、他山之石

    月光清皎,夜寒如冰。

    流景歪着身子坐在马背上,信马由缰,在官道上踟蹰而行。

    她身上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痒,皮肉都将剥离一般。

    但种种疼痛都比不上心头空洞。

    她被人从冰窖里放出来时,早冻得气息奄奄,秋霰却笑着迎上来,“委屈了你,二公子的意思,请你热汤沐浴。”

    冻僵的身体浸泡在滚热的水里的刹那,她觉得浑身上下叫嚣着疼痛,从头发到皮肉都在层层剥离,要咬碎银牙才能挨住不出声。

    但诸般痛楚都不敌秋霰一句话,“咱们公主也不是不理你,倒是来了一封信,说与你本有深仇,只是如今大事绕身,无暇顾及你,与你便恩怨两清。既然人在我们手上,便任由我们处置。”

    她闻言心头一热,再也支撑不住,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她被扔进冰窖不知多少时日,生死攸关里尚惦记,宁慧得知自己消息究竟会是何种反应,是要她生死不能,痛彻心腑还是会念及旧情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日夜翘首以盼,罔顾秋霰带刺的言语像鞭子般鞭笞心扉,她咬牙等,只等着一句确切音信。

    原来竟是恩怨两清恩怨两清

    原来,比起铭记肺腑的牵挂或者如蛆附骨的思念更或者刻骨铭心的仇恨,她最不能忍受的是情意相诀,再无瓜葛。

    宁慧与她,她与宁慧,从此便是不识萧郎是路人,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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