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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令 第63节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字数:11605 更新:2022-01-12 04:21:33

    冬夜无月可寄相思,厚重压抑的宫墙却没能挡住情意。

    两人两处,不知何时已然睡下。许是梦里能相聚,二人竟不自觉含笑入眠。

    又是一夜过去。天未亮,承乾宫已经和坤宁宫一样清醒过来。然而皇贵妃身子不适,仍旧不能前去请安,桑枝抓心挠肺,恨不能自己绕个弯跑去坤宁宫,但这擅自行动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她长叹一声,只好老老实实待在承乾宫,正看见绿莺教训人。

    绿莺如今身份不同了,除去赵嬷嬷外,就只有绿莺地位最高,连兰秀姑姑都要给绿莺三分薄面。桑枝心想,照这样来看,绿莺正该是皇贵妃爱重的人,为什么偏偏并不觉得董鄂妃待她亲近呢?正想着,忽然看见从坤宁宫过来一个宫女。

    桑枝在坤宁宫混得久,即使不知道坤宁宫宫女的名字,至少脸熟,这会儿看见坤宁宫的人就觉得亲切,她急忙迎上去,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道,“我们皇贵妃娘娘正在梳洗。”

    “皇后娘娘念着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特地令奴婢送来五行益寿粥,希望皇贵妃娘娘早点好起来。”宫女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桑枝,桑枝接过时,却突然发现食盒侧面贴了一张小纸条。待仔细一看,桑枝不由得嘴角一抽——原来那纸条上画了个瘪嘴不开心的脸,下面署名“苏十六”。

    那种简笔画粗糙的脸还是桑枝教人家的,这会儿看见让桑枝忍俊不禁,心里却好似裹了蜜。她几乎要憋不住脸上的笑容,十分艰难地低下头去遮住表情。亏得宫女们都不认识字,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桑枝扯下纸条,却想,素勒都不开心了。

    她也不开心,皇贵妃不去请安,她也没有理由去坤宁宫。可是一想到皇后娘娘画这个脸时的表情,桑枝又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唉,她沉沉叹气,暗想,该怎么名正言顺的去坤宁宫呢?

    作者有话要说  狗粮好吃吗微笑

    ☆、不眠

    一墙之隔,却也只能望穿秋水。桑枝心内怏怏,只幸好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大喜大悲,藏在心底的情绪纵然露在脸上,也终归是不大明显。然而那蚀骨入心的思念还是难以排解,桑枝便不免在无人时暗自幽幽叹气,倒比董鄂妃更幽怨。

    承乾宫也不比过往门庭若市的热闹了。自从董鄂妃病重,各宫虽然也有来探访,但随着坤宁宫的势头起来,各宫到承乾宫也就渐渐来的少了。宫里人都知道承乾宫和坤宁宫向来明里暗里都不对付,如今见董鄂妃情势不大好,便连往日那些上门巴结的都不肯再来,真真一个门可罗雀。

    不过唯有一人例外。钟粹宫的贞妃几乎每日都要前来拜访,有时甚至一天来两三次,早中晚都会过来。但也几乎每一次都会被董鄂妃拒之门外,这都快成承乾宫轶事了。桑枝不守承乾宫大门,到承乾宫半月有余也没见过贞妃,倒是听承乾宫宫女私底下嚼舌根知道这些。这日果不其然,一大早贞妃又前来拜访,宫女前来通报,董鄂妃照例不见。然而午膳时分,宫女又来报,董鄂妃面无表情丢两个字,“不见。”

    这就不免让桑枝暗自惊奇了。她想,董鄂妃对贞妃的态度可真奇怪,要说这后宫里最可能和董鄂妃站成一条线的人,那必然非贞妃莫属。看看人家贞妃的态度,要和董鄂妃搞好关系的决心那么明显,倒是董鄂妃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不拉拢就算了,这还摆明往外推。桑枝不由得想到贞妃的暧昧态度,便猜测道,难道董鄂妃知道贞妃的心思吗?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就凭贞妃在董鄂妃面前那副乖巧谨慎的模样,就算董鄂妃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也很难想到这方面去吧?主要她觉得就凭当初皇后那个迟钝劲儿,想都不敢往磨镜这方面想,和皇后同样身为皇帝的女人且深受皇帝宠爱的董鄂妃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不过董鄂妃的事,她也懒得多想。桑枝现在考量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想办法快点见到她的心上人,第二件就是要去储秀宫探探情况。两件事相比之下,还是第二件事更重要些,毕竟这阵子一直知道坤宁宫在接待命妇们,而她这边竟然还没有找到好机会去储秀宫。

    在承乾宫她也没什么事,毕竟本来承乾宫的宫女都各司其职,多出一个她也没人使唤。桑枝闲着没事,正好趁机跟不当值的宫女聊天,打探承乾宫底层宫女的管理情况。她不肯放弃任何角落,越是不起眼的她越是上心,尤其是诸如守门吏这类见人最多却最不被重视的人——往往越是不起眼在关键时刻才越致命,她以史为鉴深以为然。半个多月下来,收效竟然颇为可观。她本就已经是下层宫人眼中的风云人物,几经跌宕起伏如今依然屹立不倒,自然令众人心生敬畏,大家已经不再简单地认为是因为她的“幸运”——幸运必然是要有的,但幸运不会永远只光顾一个人,因此宫里奴才都觉得桑枝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但宫里谁又没个城府呢?各得其所罢了,如今见桑枝待人依然温和,因而心中对她多少有些掺杂着妒羡的好感。但桑枝相信,日久见人心。就如同董鄂妃博得举宫上下的好名声,宫里的奴才其实很容易被收买拉拢。或许以桑枝的身份做起来困难要大些,但如果换成皇后的话,只怕效果要远甚于董鄂妃。而且她于这些宫人本就心怀怜悯之情,无论有怎样的利益纠葛也多与这些宫人无干,因此对待宫人们,桑枝大约是可以摸着良心说话的。

    很快即将夜幕降临,一天下来,桑枝从奴才们口中打探自己想要的东西,倒也无暇多想念皇后。不过这会儿空下来,就不免怅然又一天,又没有见到皇后。

    她情难自已地走到承乾宫门口,眼前却只有厚重的红墙灰瓦,被重重包裹在宫墙之内的坤宁宫远远地只能看到凸出的飞檐斗拱。然而就是那堪堪露出的飞檐,也点燃了桑枝的思念之情。她倚在承乾宫宫门内侧的墙上,怔怔的望着那飞檐。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可曾睡下?”

    守门的太监面面相觑,“给贞妃娘娘请安。”

    贞妃。

    一天三次啊。桑枝挑挑眉,隐在宫墙之内默不作声地看着。

    “本宫前来探望姐姐。”贞妃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很平静的说话。

    守门太监相视一望,劝道,“娘娘,您何必呢——”

    “去通报。”贞妃就这么一句话,噎得守门太监不敢再多言,慌忙通知了宫内宫女。桑枝也没动,就见着没一会儿宫女踩着碎步动作极快地赶回来,恭顺地说,“回贞妃娘娘,我们娘娘说已经歇下,请贞妃娘娘早点回去休息。”

    夜色里,桑枝看不到贞妃的表情,却也感觉到贞妃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才压着声音说,“本宫,明日再来。”

    目送着贞妃离去,桑枝听到太监和宫女议论,“每天都来,咱们皇贵妃娘娘总也不见,亏得贞妃还来。”

    “也是奇怪,贞妃娘娘对咱们皇贵妃娘娘可用心了,不知道为什么皇贵妃娘娘总是不喜欢贞妃娘娘。”

    “是啊,上次皇贵妃娘娘病重,还是贞妃娘娘衣不解带照顾着呢。”

    “可别说,就从那次后,咱们皇贵妃娘娘更不待见贞妃娘娘了。过去好歹一天也会见一次呢。”

    “我看啊,八成贞妃娘娘也是打着如意算盘呢,上次皇贵妃娘娘病重,皇上不就是因为贞妃娘娘在承乾宫伺候,后来接连好几日临幸钟粹宫吗?”

    “说不好,要真是这样的话……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贞妃娘娘总归不是外人,毕竟是咱们皇贵妃娘娘的族妹。”

    “嘿,话不是这样说,这宫里哪有什么姐姐妹妹亲人的。你看后宫,除了董鄂氏,不就都是博尔济吉特氏吗?该争的谁也不会让。再说,谁不知道皇上经常在承乾宫。”

    “嘘——小点儿声。”

    宫人开始闲聊其他,桑枝眯了眯眼睛,默默听完这一段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她跟绿莺和其他宫女都住在一间房子里,只不过不比其他宫女睡在公共的床铺上,绿莺和她分别有各自的隔间。守在最外面的是专门训教宫女的兰秀姑姑,按理说是比绿莺年长好几个辈分,就算主事也该是兰秀主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兰秀好像爬到训教姑姑的位子上就已经到头了。

    桑枝知道兰秀、蔡婉芸以及辛者库的李应容是同一批的。她从一些年长的宫女那里知道,兰秀、蔡婉芸和李应容都是当年那一批里的佼佼者,就如同如今她和绿莺这一批。

    当年,因为蔡婉芸本身是秀女出身,便被太后直接指派到了坤宁宫,一时间风头大盛,可以说是三个人中混得最好的。李应容因着性子泼辣,就被派去辛者库做了掌事嬷嬷,后来还管理了储秀宫,可谓两宫主事。按份位当年的李应容是高于蔡婉芸的,毕竟蔡婉芸初进坤宁宫做的只是个辈分高一点的宫女而已。但很快,蔡婉芸凭着察言观色处事得当,最重要的是凭着身为旗人的良好出身,就升到坤宁宫掌事嬷嬷的位子上,这中间用了不过两年时间。

    而李应容因为一开始就已经做到最高的位子上,反倒没什么起色。主要是李应容出身卑贱,派到各个不受宠的宫里去一是会大材小用,二来,各宫不乐意显得脸上没面子,李应容也不愿意比蔡婉芸的坤宁宫低太多。但也无可奈何,出身是她自己无法改变的。因而念着蔡婉芸便心生不忿,后来董鄂妃进宫,承乾宫气势迅速盖过坤宁宫,一时风头无两,坤宁宫的冷遇就等于蔡婉芸的冷遇,这才让李应容心里舒坦些。李应容一直对承乾宫极近巴结奉承之事,只盼着能得皇贵妃青睐,皇贵妃倒也不负所望,对李应容也很厚待,就只是掌事嬷嬷一直由原来的赵嬷嬷占着,后来赵嬷嬷年长,竟然由绿莺接了。

    这让桑枝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李应容、蔡婉芸和兰秀是同一批里最优秀的三个人,为什么李应容和蔡婉芸都混得风生水起,只有兰秀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似的。就连接任掌事嬷嬷这种事,也直接略过了兰秀。可她明明听说,当初在三个人里,兰秀是最得太后欢心的,她们三个,一个分到辛者库,一个分到坤宁宫,只有兰秀是当初太后想留在慈宁宫给苏麻喇姑帮忙的。这在当时可是无上殊荣,却不知道后来因为什么,兰秀似乎犯了什么事儿,被太后打压下来扔在承乾宫做个没什么油水又讨人嫌的训教姑姑。桑枝曾经怀疑兰秀也是太后的人,但这未免太明目张胆,而且兰秀从不掩饰对太后的感激之情——虽然在表达对太后的感恩戴德时,兰秀也始终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只怕这里面曾经有过什么故事。

    蔡婉芸那里是没戏了,桑枝看得出来,蔡婉芸对她的厌恶可谓由内到外由上及下的全方位。大约也猜得出,蔡婉芸是嫉恨她得皇后欢心,稍微一想就能摸到点儿蔡婉芸的心思。但有什么办法,虽然她根本无意与蔡婉芸在坤宁宫权位上有争抢,可明显蔡婉芸贯彻的是一山不容二虎原则,暗地里对桑枝实行无死角的打压。本来坤宁宫就是蔡婉芸的主场,蔡婉芸手中的权力是皇后给的,除非桑枝把这事告诉皇后,否则她不可能翻过蔡婉芸这块大石头。不过,为什么要告诉皇后呢?皇后和坤宁宫都需要蔡婉芸。何况,她现在最重要的目标应该是李应容。

    幸好,幸好当初在辛者库,她和李应容关系还勉强可算不差。桑枝心想,尤其如今自己还在承乾宫,行事大约会更便利些。眼下承乾宫主事的是年轻的绿莺,倒显得承乾宫青黄不接,李应容上位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些。先不管能不能,至少这是诱惑李应容的最大砝码,就是……就是有点对不起绿莺。桑枝垂下眸子,明白自己这一棋走下去,跟绿莺就算彻底掰了。她这大半月一直试图跟绿莺沟通下,无论如何要先绿莺再考虑李应容,可惜,不知道绿莺怎么回事,对她极为冷漠,桑枝根本没办法。而她又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还有皇后,她总要为皇后和自己考虑,宫里的事本来就容不得走差一步,她等不了了。桑枝安慰自己,只是拉拢李应容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把绿莺拉下水,应该……也还好?

    可心里比谁都清楚,绿莺可不会管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扳倒人家,只要她虚与委蛇拉拢李应容,对绿莺来说,就是一大威胁,就是伤害。桑枝心里很膈应,尽管能为自己的行为找足借口和理由,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却一清二楚。

    权谋之路,一旦走上去,又怎么可能没有伤害。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可能伤害到的人,竟是当初待她情真意切的绿莺。桑枝良心不安,辗转反侧。她又想,如果董鄂妃去世,以绿莺如今的身份地位,陪葬只怕难以避免。如果……如果她竭力救绿莺躲过这一劫,哪怕是把绿莺从承乾宫主事的位子上拉下来踢出承乾宫呢?

    桑枝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终于知道,权谋与取舍之路上,害人与良心之间的鏖战,是多么煎熬。

    但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啊!尤其在后宫这种地方,每达成一步都很可能付出血的代价。每个人,每一步,手中可能都握着一桩人命。脚下踩着的,是无数冤魂和鲜血铺就的谋生之路啊。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后宫里没有干净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的小天使。我这天天累成狗还会抽空码字,怎么会有人忍心看盗文啊!o﹏lto

    ☆、冤屈

    只有皇帝不时来一趟。但因为董鄂妃身子不适的缘故,皇帝不能留宿。每次他来,桑枝都提心吊胆。估摸着承乾宫里一定是有太后眼线的,她要是什么都不做消极怠工,传到太后耳中只怕也讨不了好。但要是做什么——比如诱导皇帝去坤宁宫这种事,她就更做不出来了。为了掩人耳目,桑枝索性请命去辛者库。一直以来,辛者库和承乾宫关系都不错,往来不少,桑枝正好借此机会前去。

    请命这日,董鄂妃情况好些,坐在软塌上听到桑枝这话时,眸子一紧,“去辛者库?”她缓缓抬起头,望向桑枝,“怎么想去那里?”

    桑枝低声说,“奴婢在辛者库待了两年,那里的姐妹都待奴婢不错,就像奴婢的家一样。奴婢就想,既然承乾宫和辛者库有事务交接,不如就让奴婢来,好歹也算为承乾宫略尽绵薄之力。”

    董鄂妃听完轻轻嗤笑一声,那了然的笑声虽然不大却听得桑枝心里一咯噔,顿时额上冒冷汗。没料到过了会儿,董鄂妃幽幽叹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桑枝大大松口气,叩首道,“奴婢遵旨。”

    她退出去后,绿莺问董鄂妃,“娘娘,这事向来由奴婢经手,桑枝从未接触过,只怕——”

    “你一人担太多事,不累么?”董鄂妃神情淡淡地说着,看了绿莺一眼,“本宫是为你着想。”

    绿莺还要辩驳,然而看一眼董鄂妃无喜无怒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抖,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奴婢多谢皇贵妃娘娘厚爱。”

    董鄂妃眼皮都没抬,继续神情淡淡的翻着佛经,“下去吧。”

    绿莺这才退下。没一会儿,董鄂妃收起佛经道,“赵嬷嬷可安好?”

    底下人连忙回答,“回娘娘的话,赵嬷嬷前些日子出宫探亲,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赵嬷嬷的脚步声。

    赵嬷嬷原是贴身照顾和硕荣亲王的,后来荣亲王薨逝,皇帝大怒,欲将一干人等一律处死。是董鄂妃为赵嬷嬷求情,留下老人家一命。但赵嬷嬷年事已高,经过一番惊吓自此一病不起,竟显出下世的光景来。董鄂妃缓过来后,心中不忍,念在自打进宫赵嬷嬷就陪着自己的情分上,央求皇上放她出宫会会亲人,皇帝哪有不许的!赵嬷嬷感恩戴德自不必说,拖着病体出趟宫,这会儿不得不回来,一进来就对董鄂妃叩头,“老奴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董鄂妃亲自上前扶起她,“嬷嬷快快请起。”

    赵嬷嬷颤巍巍地站起身,老泪纵横。她一辈子也是困在宫里的人,亲朋故友皆不在,唯有一个侄子还算个亲人,这侄儿便做了点小本生意,倒也勉强过活。下层百姓的日子,总归不能跟宫里的比。不过,因着赵嬷嬷的缘故,这个侄儿也颇受尊重,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有个在承乾宫主事的远方亲戚。再后来在董鄂妃的打点下,赵嬷嬷拿钱给他打通关节,做了个闲散小官,日子才越发好起来。这次赵嬷嬷回去,见了侄儿一家,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只是一回来就听说桑枝回来的事情,赵嬷嬷很气愤,“娘娘,皇后娘娘这真真是打承乾宫的脸!”

    董鄂妃笑笑,不接这话只说,“嬷嬷刚回来,且先去休息。”

    赵嬷嬷见董鄂妃不想理,不禁暗自叹气。自从和硕荣亲王离开后,董鄂妃便好似什么都撒了手,旁人看着也只能干着急。然而赵嬷嬷是真心为董鄂妃好的,董鄂妃待她的恩情,她时刻记在心头。就道,“听说娘娘把辛者库的事情交给了桑枝?”

    这下董鄂妃没有回避,点头道,“她自己要去,本宫岂能不成全。”

    说着话,绿莺进来给赵嬷嬷递了杯茶。赵嬷嬷笑眯眯接过,“还是绿莺丫头做事得体。”

    “都是嬷嬷您教导有方。”绿莺十分乖巧,恭顺地答话完就自觉退出去。

    赵嬷嬷目送她离开,然而绿莺的身影刚消失在大殿里,赵嬷嬷就对着绿莺面露厌恨之色,转而痛心疾首对董鄂妃道,“娘娘,您……您真就打算这样了吗?”赵嬷嬷目露怜惜,“承乾宫现在一干事宜被慈宁宫的人把持着,如今连宫女的事都又要被坤宁宫接手,娘娘,您……您真的甘心吗?”

    董鄂妃眸子一顿,却只是面无异色道,“本来就都是宫里人,不分你我。”说着,却意味不明地低低加了句,“她们要争,就让她们争去。”

    赵嬷嬷心尖一抖,顿时明白过来。绿莺是太后的人没错,桑枝是皇后的人也没错,但是太后和皇后之间的争斗难道就不是争斗吗?如今太后身体康健,大权在握,又岂会轻易把手中权柄交出去?皇后想要权力,除非太后肯给,否则就只能夺。如今看起来,坤宁宫势力起来了,太后反倒对皇后不那么维护,显然是并不想皇后过早坐大。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拥有的权力那么早那么轻易交出去,尤其权欲那么强的太后。看桑枝这表现,如果真的只是怀念辛者库倒没什么可说的,可要是真动了什么心思,这就有意思了。赵嬷嬷脑子一转圈,顿时抚掌道,“老奴糊涂了!”又说,“娘娘您的意思是——”

    “本宫没什么意思。”董鄂妃说话时很平静,然而后牙槽处一闪而逝的咬牙痕迹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皇后娘娘向来心地仁厚,后宫里本宫向来信服皇后娘娘。”这意思就很明显了,摆明是要帮皇后。

    听懂董鄂妃的意思,赵嬷嬷脸色就有点不好,“娘娘……太后她老人家——”

    话没说完,就听“撕拉”一声,董鄂妃手中的佛经毫无预兆地被骤然撕成两半,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一片阴郁。吓得赵嬷嬷心里一咯噔,连忙跪下去。半晌,董鄂妃闭上眼睛,脸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她亲手把佛经抚平,只说,“嬷嬷去休息吧,本宫要为皇儿祈福了。”

    皇儿——赵嬷嬷忙叩首退下。董鄂妃何等聪慧的人儿!只消冷静下来仔细捋一捋,很快就能摸出荣亲王一案的猫腻。她一开始根本没往太后身上想,只觉得是宫妃争宠。可是后来悼妃丧命,而桑枝查出的种种迹象又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悼妃,董鄂妃原先被仇恨冲昏的头脑反倒清醒了。悼妃之死,死的蹊跷。董鄂妃可不认为桑枝真有那个能耐杀人,何况悼妃和皇后关系如此亲密,董鄂妃绝不相信桑枝会对悼妃下手。可悼妃竟然就这么病逝了,而且还是背负着董鄂妃满腹的怀疑和仇恨,仿佛悼妃一死,荣亲王的案子董鄂妃的恨就能消解似的。然而,悼妃泰兰,才多大一个小姑娘!皇后娘娘都没动手,那个一直跟淑惠妃住在一处的少女,怎么就能只手遮天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到承乾宫来?董鄂妃自认承乾宫虽然不是铜墙铁壁,但至少管理有方,悼妃当时还是个连份位都没有的秀女,怎么就能这么大本事?

    很显然,如果真是悼妃,那么悼妃背后一定有人。能让悼妃如此卖命的人——这个人,自然而然地就指向了皇后。

    本来董鄂妃都要信了的,毕竟明面上看,没有人比皇后更有谋害的动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后自己竟然大病一场,险些命丧黄泉。要不是有个桑枝瞎折腾,只怕皇后都不能撑过去。也就是皇后这场病,让董鄂妃又起了疑心。皇后的病症和悼妃、荣亲王的症状,乍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董鄂妃后来派人暗地里去查探,那些给悼妃和皇后诊病过的御医竟然都很巧不巧地告老还乡去了。当然理由说的通,因为年纪大了,而且加上皇上为了荣亲王一夜之间连杀十多名御医,让御医署人心惶惶,请辞也在情理之中。

    所有的事情都在情理之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理成章。换做旁人或许也就糊弄过去了,但就是因为太过顺理成章,董鄂妃反而不信了。她想,皇后真的有能力在承乾宫安插人手吗?思量半天,董鄂妃认为,皇后并不能。一直以来,皇后都自顾不暇。新任的博尔济吉特小皇后自打进宫以来,就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除了被欺负就是被欺负。荣亲王一出事,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皇后干的,因为皇后太有作案动机了。然而董鄂妃思忖着,却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皇后她没有动手。甚至,董鄂妃都能看出来皇后对顺治帝的抵触情绪,这种情况下,皇后又怎么会愿意争宠?皇后不争宠,又怎么可能对荣亲王下手?

    于是董鄂妃又重新捋了一遍案子。自打荣亲王去世之后,她夜不能寐,日日心如火煎。可巧不巧,当日桑枝曾无意中说,绿莺曾奉皇贵妃命令询问皇后娘娘情况。想到这一点时,瞬间给董鄂妃缠绕在心的谜团指向一个解开的方向,因为——她从未派人特意询问过皇后情况。董鄂妃私底下去调查绿莺时,却发现绿莺的家底清清白白,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唯一令人惊讶的是,仅仅半年,绿莺就从刚入宫的宫女被李应容分到承乾宫,而且很快博得董鄂妃欢心。

    半年,太快了。虽然绿莺确实很聪慧,但半年,未免太快了。一旦把疑点放在绿莺身上,所有的不解就好似找到了解开的那个点——

    首先,桑枝对绿莺的极为信任,让她在查案时从未怀疑过绿莺的话。是绿莺告诉她关于桐儿的事,甚至关于悼妃赐给桐儿镯子的事儿也都是绿莺审出来的。于是桑枝在有意无意时,就把目光投向了悼妃。

    其次,能够自由出入荣亲王居处的,除了赵嬷嬷和几个伺候的宫女,就只有绿莺。但是,偏偏就巧在,荣亲王突然生病当日,绿莺有不在场证据。

    更为巧合的是,照顾荣亲王的地方从未缺少过奴才,偏偏就桐儿偷偷溜进去找桑枝那日出了空隙。而那空隙是怎么来的?虽然董鄂妃没查出那天为什么会出现空白时间段,但只要想想能够悄无声息调动宫女离开的人是谁,就很明显了——如同桑枝对绿莺的信任,承乾宫的人也很喜欢绿莺,如果绿莺想让她们一个一个先后出去简直易如反掌。那时包括赵嬷嬷在内,都很喜欢绿莺。

    当时董鄂妃就倒抽一口冷气,急火攻心呕出鲜血来。她向来对荣亲王呵护备至,绝不至于让荣亲王突然得病的道理,这病来的又奇又怪,很明显是遭人毒手。她左怀疑右怀疑,万万没想到,自己身边竟藏着这么一条看似人畜无害的毒蛇。

    可是,绿莺又有什么理由杀害荣亲王呢?还把害人的罪名有意无意地倒在了皇后头上。董鄂妃面容阴鸷,仔细回想绿莺的言行举止,突然一个发现震得她心头一骇——这宫里,能让举宫上下都喜欢且无比信任的人,不就是苏麻喇姑?!绿莺的种种所为,处处透露出苏麻喇姑的影子,不过因为年纪小缺乏历练,故而难以事事皆周全。这时,董鄂妃才恍然,绿莺的行事作风,完全就像是苏麻喇姑一手调教出来的!

    都到了这份上,真正的凶手是谁,还不明朗吗?而那个凶手,却偏偏是她最动不得的人。董鄂妃恸哭失声,悲痛欲绝。

    ——不是悼妃,更不是皇后,是那个谁也碰不得的人啊!那个人一向厌恶她,又怎么可能让她的儿子活着!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没人动得了那个人,连皇上也不能。她这个血海之仇,她冤死的皇儿,是注定要生生吞下这天大的冤屈了!

    董鄂妃也才明白,什么太后护着皇后,都是假的!不管皇后还是废后静妃,都不过是太后手中的棋子罢了。

    整个后宫,只怕唯有董鄂妃看得最明白。然而,她心如死灰,绝望至极。再看向坤宁宫所谓的崛起时,她也不过是一声冷笑。崛起?呵呵,简直天大的笑话。想必皇后还在对太后感恩戴德呢吧?太后想让中宫崛起,中宫自然就要崛起的,毕竟承乾宫日薄西山,后宫里自然是要重新出来一个稳重众人的中心,皇后当仁不让。至于崛起能起到何种程度,那恐怕就要看太后要让它辉煌到什么程度了。

    满心的恨也无处发。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桑枝竟然被送回来,还要去辛者库。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一直按例接待命妇,虽然是极合规矩的按例行为,但对于极度敏感的董鄂妃来说,这种种却好似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让董鄂妃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她决意要试探桑枝的真正意图。桑枝要去,她就放手让桑枝去,只希望桑枝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董鄂妃压不住地指尖微微颤抖,却始终面无表情的抚摸着佛经。就在这时,外面宫人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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