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晃神了一刻，莫嘉欣的脸又瘦了，尖尖的下巴，凹陷的脸颊，框架眼镜下是深深的眼窝，连那颗眼角下的痣都看起来变小了一点。
真要分手，麻烦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吗？方言的油缸里冒出一团恼怒的火，一方面因为莫嘉欣憔悴的外表，一方面因为自己好想好想拥抱她的冲动。
方言在心里骂着自己你有出息点，别给老子丢脸，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挤进门里。
“你胖了。”莫嘉欣在身后说。
这段时间方言心情不佳，喝酒吃肉的没少招呼。再加上住在父母家，老妈一边铁血镇压她蠢蠢欲动的心，一边号召她爸大作美食拉拢方言的胃，她虽然心不宽，但是体是见胖了。
方言此时听到莫嘉欣这句关于体重的评论，只能陷入了无语。明明被甩的是自己，为什么人比黄花瘦的却是她，太讽刺了。
“我的东西你是不是都已经收拾好了？”方言环顾四周，以为会看到自己的粉色箱子孤零零地出现在客厅地板上，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电视剧不都是那样演的，没心肝的前情人着急把人打包出门，总会附带收拾箱子服务。
“没有，事实上，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莫嘉欣关上门。她今天穿着一袭白色长衬衫，光腿赤脚站在地板上，不知道看起来多无害。
“什么？”方言盯着她的脚丫子看，忍不住想让她至少穿上袜子，不然容易着凉，可是忍不住还得忍，她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鞋脱了，扔到门边，不想踩脏地板，让莫嘉欣最后变个黑脚丫。
莫嘉欣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我们马上就走了，这个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要不介意，之后能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也算帮我看房子了。”
方言摆好鞋，回过头来看着莫嘉欣。
“我以为你是叫我来拿东西的。”
“我是叫你来商量的。”
“我看我帮不了你了，”方言看向自己的脚，蓝白条的袜子套在红格子的情侣拖鞋里，莫嘉欣也有一双蓝格子的，恐怕她现在不想穿了。
“月底我就走了，离开这个城市。”方言抬起头，看到莫嘉欣露出惊讶地表情，她满意地说，“你以为我还会呆在这等你回来吗？不，这个城市和你都要成为过去时了。”
空气突然停滞了。
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清。
“也好，我这样一个人，还是不要跟我扯上关系的好，是我多事了。”莫嘉欣淡淡地说。
阳台上的窗户微微打开，白色的窗纱正随着风轻轻卷起下摆。
方言突然觉得自己又小家子气了，本来去支教是自己一直的心愿，只是老也拿不出勇气来，现在这么一说，到好像只是为了逃避失恋。
虽然和莫嘉欣分手确实是激发出了自己抛弃舒服生活的勇气。她胡思乱想起来，满脑子思维彼此矛盾互相打结。
俩人又陷入了沉默。
“方言，我能问问你离开这里打算去哪吗？”莫嘉欣突然发问，“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我的问题你有好好回答过吗？最后了，我反正也让你讨厌了，我就想问你，你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方言硬生生地说，“毕竟他曾经给我发过工资，我叫过他一声叔叔。”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吧。”
“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是我害死他的，因为我知道他杀了我妈。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莫嘉欣还是一团棉花似的语气，可是棉花里的针扎得人更疼。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我想让你告诉我真相，我想试着去理解你，去安慰你，可是你总是这样关着心门，谁能走近你？”方言委屈地辩解道。
“方言，”莫嘉欣靠近她，语气温柔地让方言觉得她还在爱着自己，眼泪忍不住滑下来。
“哪怕就一次，”方言伸出手臂抱住她，“让我走近你，哪怕就一次，你到底害怕什么呢？我不会伤害你。”方言碎碎念着，把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方言，”莫嘉欣收拢手臂抱住她，“我怕伤害你。我的过去，我自己都想忘记，你又怎么会愿意走进去呢。”
“我愿意啊，”方言的一滴泪水掉进莫嘉欣的领子里，带着体温的眼泪，顺着胸口滑下，流向心脏方向，“只要是你。”
“我…… ,”莫嘉欣感到了那滴泪的温度，她不禁战栗了一下，“好多年都重复做一个噩梦。”
方言抬头看她，泪眼婆娑中莫嘉欣的脸也笼罩上了一股雾气。
莫嘉欣眼神看向窗外，“那一天下雨下得很大，虽然才三四点但是天色昏黄的却是像晚上七八点的天光。一到下雨天我就会很烦躁，因为我妈死的时候，那几天也是下大雨，河床涨得很高，他们都说是雨天地滑，她才淹死的。她被发现的时候，脸都泡肿了，手上的婚戒卡在肉里，再也取不下来。”
方言把头埋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镇定自己的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方言分手了就分手了，怎么又抱一起了。
明妈旧情难断呗。更何况你们的分歧本来就不在感情。
方言抱就抱呗，为啥我主动？
明妈嗯，因为你矮，抱起来方便？
方言滚蛋！有没有像样点的理由，我赶脚自己很吃亏啊。
明妈既然爱了就不要计较嘛。
方言那你也说说她，不是要狠点甩了我吗？这才几天又抱上了。
明妈情难自控啊，反正分隔两地已经注定了，离别的拥抱嘛。
莫嘉欣离别不是一般要打kiss吗？
方言玩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过去过不去（2）
莫嘉欣的目光扫到方言身上，又飘向远方“那天的许多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二节 课下课的时候，雨停了，闪电却还在云层间爆裂。我翘课回家，在门口发现了他的车。他很少这个时间回家。既然翘课了，当然没法大大方方从大门进去，只得从绿化带翻过去，用钥匙打开阳台的玻璃门。他在客厅里打电话，声音沙哑而有磁性，我记得所有的细节，却忘记了电话的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那种震惊的感觉，就像被闪电劈中了。”
窗口的风呼呼地吹动着窗帘，带了一阵凉意，方言抓住莫嘉欣的手，“嘉欣。”
“我其实一直想跟人说这个梦，因为我怕我会渐渐分不清梦和现实的边界。哪些是梦里我校正过的地方，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不亲口说一遍，我自己已经捋不清了。”莫嘉欣低头看向方言，“你来我家教课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好开心。可是很多细节在我脑袋里都已经模糊了。这些让人痛苦的事，却清清楚楚地留在那里。”
方言已经活了二十八个年头，第一次见到这么悲伤的表情。她突然明白了，莫嘉欣固执地不愿吐露过去的原因，没有人能忍受在爱人面前暴露出最不堪的自己，随着这些痛苦的表达，那个坚强的莫嘉欣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这些细节，她恐怕从未像别人表露过，即便田骏知道了些什么，那也是简化过的概述，所有真正属于她的噩梦，此刻开始在方言面前露出了犄角，像一只丑陋的怪兽，那些闪闪发光的鳞片有的已经掉落了，有的挂着一点皮，身上斑斑驳驳的，都是翻着皮、带着血的伤口。
刚刚松开的手，又环上了爱人的腰，方言搂着她，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带去一点温暖。
“他去保险柜取钱的时候，我又按原路出了房子，躲在车旁等他出来。那是八月的雨季，七座的商务车里闷得要命，活活就是一个桑拿房，他总要打开车门散散热气再上车，我从后门钻到座位下，抓过后座上那张藏青色的毯子，盖住了自己的头和脚。”
松开方言的手，拉她在沙发上坐下，莫嘉欣自己却远远地坐在书桌前，留给方言一个昏暗的背影，“他在山脚下停下车来的时候，我等了一会，才寻着脚印赶上去，在湿滑的山路上拼命追赶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地太滑了，我非常沮丧，因为好几次都把他跟丢了。我基本上是四肢着地地向上爬。林子茂密地不见一点光，他却好像很熟悉道路，只是不停地走着。树林里有一种鸟，总是发出凄厉的啊～啊～的叫声。我没有力气了，身上衣服都被草木上的雨水弄得湿乎乎的。可是我还是赶上了，我看到了……”
她突然停下来，方言一口气吊在嗓子眼，“看到什么？”
“看到我爸要杀赵力强，”莫嘉欣扭过头，露出一个冷笑，那笑容让方言哆嗦了一下。
方言抱过沙发上的靠枕，“他本来就要杀他吗？”
“我爸他从来都是提前准备的，他从后备箱拿了把小铲子，从背后砍在他的主动脉上，直接再挖坑把他埋了，等他的脸被虫子啃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本来这个计划非常完美，只是他没有算到我会去。”莫嘉欣的声音平静地就像在讲一朵花开了，一个果子红了一样。
方言抱紧了靠枕，觉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竖了起来。
“我掏出手机对着他举起铲子的一幕拍下去，我太蠢了，一点都不像他的女儿，手机居然咔嚓响了一声。赵力强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了没有走正常山道而是从他背后上来的我爸。我是这个完美杀人计划的唯一bug,如果不是我，也许四年前，赵力强就躺在山上的泥土里腐烂，再也会阴魂不散地纠缠我了。”
方言那些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又一个个没出息地吓了回去，“是赵力强杀了他？”
“不，是我。”莫嘉欣扭过头来，脸色苍白的像是纸片人。
两人视线交汇，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清脆的走针，能听到风卷窗帘的声音，莫嘉欣站起来，背光的她看不清表情。
“方言，你还要听下去吗？”她走向方言。
方言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点了点头。
“我当时存了一个非常丑恶的念头，我想让他们自相残杀，手机的拍照声我从来都是关闭的，但那一刻我打开了。我不知道我的手机在那么黑暗的环境下能拍下什么，如果能拍到他杀人固然好，但是万一拍不到呢，我想让凶手们都亮出自己的匕首。”莫嘉欣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
方言的心就像进了绞肉机，她猜到了结局，却实在没法面对这血淋淋的细节。
“可是我还是失算了。我没想到赵力强是个没用的窝囊废，他转过脸来，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指甲刮痕，‘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爸不愧是我爸，居然还能放下手中的铲子镇定地问他，赵力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骂道 ‘混混蛋！你老婆临死前抓的！她差点把我拖进河里去。老子他妈尽做噩梦了这几天。’我爸上前一步一把扽过他的领子说’你最好给我躲出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要再让我听到你的任何消息，不然小心有钱没命享。’他看了看我爸手中的铲子，又看看身后的我，居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莫嘉欣蹲在沙发前绘声绘色地学着两个男人的声音和语调，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嘉欣？”方言小声地叫她。
莫嘉欣突然停住了笑声，充满嘲讽地说“有钱没命享，说得不是他自己吗？”
方言小心翼翼地问“你恨他吗？”
“只是单纯地恨是幸福的事。”莫嘉欣抬头看向方言，“我没有这种幸运。当恨、爱、内疚、负累所有强烈的情绪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这种复杂的情感。”
痛苦地表情取代了嘲讽，让她苍白的脸像一个情绪的调色盘。
方言伸出手去摸她的脸，莫嘉欣按住她的手背，用脸贴上方言的手，把柔软的唇压在手心里。
“这个世界好疯狂。四年前那个傍晚，当那个男人拿着铲子向我靠近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在那片林子里。我惊慌失措地往后退，脚下打滑摔下了山坡，山上的草长满了倒刺，扎得我手生疼，可是我还是牢牢地揪住了一丛，死也不撒手。我不想死，我不甘心。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你，这世界上有无数比我该死的人，为什么却要让我死在这里。这不公平。”莫嘉欣喃喃地叙述着。
她目光迷离地向房顶看去，“我抬头向上看，看到他的脸，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我，就像在思考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个我叫了17年爸爸的人。”
方言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莫嘉欣拉起来。
莫嘉欣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部靠着墙面，目光又投射向地面。“过了好久，也许是我的错觉，他还是向我伸出了手，’抓住！’他说。可是我犹豫了，我害怕这一切只是个阴谋。他只好探出身子来，想要用手抓住我的领子，费了好一番力气，他还是拽住了。”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方言不解地问。
“地太滑了，我用力想要往上爬，但是土松了，我们一起摔下了山坡，山坡下有块好大的石头，上面锋利的切面划开了他的动脉。我爬过去想要救他，但是血流太快了，无论我怎么用力地按住他的血管，那些血就是流个不停，像喷泉一样，一股股地冒出来。”莫嘉欣的眼睛红了，“我想对自己说他是罪有应得，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如果他不来救我，他不会死的。如果他不是我爸爸，他不会死的。”
方言爬过去想要抱住她，莫嘉欣推开她说“我抱住他喊爸爸，撑住，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不要说出去，让一切都过去吧。我真的听见了。虽然很多人跟我说，颈动脉断了，说不出来话，可是我真的听见了。我听见了。”莫嘉欣拉住方言，看向她的眼睛“方言，你说我是真的听见了？还是我做梦梦到的。我是真的听见了吗？”
方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过去了。我在这呢。你最喜欢的我在这呢。”
莫嘉欣把头放在方言的肩上，“方言，没有过去，因为他最后的话，我只能让一切都掩埋起来，赵力强他还在，我变成了他们的同谋。我知道我妈是被谋杀的，我却要想尽一切办法掩盖真相。因为他是为了我死的。你知道吗？我欠他的。”
方言感到莫嘉欣颤抖的身体，“嘉欣，嘉欣，我在这呢，没事了。”
一阵剧烈地敲门声响起，方言妈在门外大声叫着“方言！方言！你在里面呢吧？你给我出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变成了一阵脚踹，方言慌张地看向门的方向。
“方言！你别不懂事，让你妈干着急，快点出来！”方言爸也拿门练起了铁砂掌。
莫嘉欣一把推开方言，“你回去吧，我的庙小不经拆。”莫嘉欣站起身，扭脸回到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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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此处有有妖气
方言打开门，方言妈愣了一刻，推开她就要往房里进，“妈，你进来干吗？咱们回去吧。”
“她在哪呢？”方言妈气势汹汹地四处张望。
方言用手拉住她，“她叫我来拿东西的。妈你这是干嘛？”方言赶紧向她爸使眼色，方言爸也上来拉住老伴说“行啦，闺女肯跟咱们回去就行了，你不是也听她说了吗？来拿东西的而已。”
方言推着爸妈往门口走，方言妈瞪了她一眼“你少糊弄我。来拿东西？你上来都一个多小时了，什么行李这么久还没收拾好。东西呢？”
方言挠挠头，“我没收拾好呢，这次不拿了，咱们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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