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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百合:《千年醉 完结+番外》 第27节

作者:容十 字数:25072 更新:2022-01-12 05:28:24

    “长寿庵张惜春见过静贵嫔。”

    来人上楼就先见了常礼,再一抬头便见楼中月光铺撒,清澈透亮,脸色顿时黑了两分。

    “张术师,坐。”

    夏若卿再一挥手,挽容识趣,立即下楼在园中守着去了。

    张惜春也不多加客套,依言走到窗畔坐下。刚坐下,夏若卿就提壶替她斟了一杯酒。

    “娘娘,这”见夏若卿没开口的意思,张惜春显是沉不住气了。

    “没成。”夏若卿也不多说,仰首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难道是脱壳的时候”张惜春面色很是难看,又有几分疑惑,刚说了一句就知道不对,自己住了口。

    养蛊第一难在蛊种,第二便是脱壳的时候。若是脱壳时蛊虫不愿从饲主体内出来,饲主便会遭反噬,饲主亡而蛊虫灭,两者同归于尽。

    但一旦饲主能让蛊虫顺利脱壳,后面的事不过水到渠成。如今夏若卿还好端端的坐在对桌前饮酒,却又道是没成,这让张惜春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别问了,没成就是没成。”夏若卿似也极烦躁,眉心一皱,语气也重了些。

    张惜春闻言冷笑,言语也不再恭敬,厉声道“静贵嫔,你可知道我为了这只蛊种费了多少心思如今我将蛊种交给你,你一句没成就想打发了我”

    静了一刻,张惜春又笑了起来,阴沉道“你想过河拆桥”

    张惜春年不过四十,却是白发满头,脸上疤痕重叠,肌肤皮肉萎缩,眼眶四侧、嘴唇边缘皆被收缩的皮肤向外拉扯。此时一笑,脸上骨骼扭曲,眼珠凸显,当真似是恶鬼一般。

    夏若卿却似未见,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饮尽,才缓缓道“真要过河拆桥,今夜便不等你来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脱壳成了,但分食时出了意外。”夏若卿放柔了语调,“夏家生死全系于一线,我也不想一年有余的心血一夕间付诸流水。只是世事难料,我也没法子,还望张术师莫要见怪。”

    张惜春并不搭话,只是冷眼瞧着夏若卿。

    “张术师也知道养蛊之难,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夏若卿今夜也只能在此向张术师陪个不是。还望张术师能重新予我另一只蛊种,重新来过。”

    “另一只蛊种,呵呵,另一只蛊种”话至此张惜春再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娘娘说得倒是轻巧。那只蛊种耗费我整整十三年,千难万险,将自己变作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才炼成娘娘一开金口,就要我另交一只蛊种给你”

    夏若卿显是不曾料及,讶声问道“十三年”

    “不错,十三年世间毒虫千万,却是相生相克,一类群种崛起,立时便有天敌而至,是以鲜有称霸者。只是这群种一旦能克杀天敌,便会繁衍生息,方圆十里尽是此类,人畜俱灭,别无它物。一物聚集太多就会互相吞噬,其中吞噬同类最多的成为王者。蛊种需要寻得一十二种不同毒虫王者,再放置一处互相厮杀,最终存活下来的才能成为蛊种。你可知道我为了寻这一十二种毒虫之王,走了多少地方冒了多少险若不是被毒虫撕咬,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若不是中毒太杂太深,我怎会将千辛万苦才炼出的蛊虫交由你来养”

    张惜春越说越是激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夏若卿听得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我倒是不清楚原来炼蛊种竟是如此艰难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

    这两句致歉说得极是诚恳,张惜春又咬牙片刻,忽地一叹,道“罢了,这是天意。天意如此,娘娘还不愿认命么”

    夏若卿轻声一哼,道“我命从来由我不由天。”

    “好,我最喜欢的就是娘娘这种不让男儿的志气。我终其一生也只炼成一只蛊种,何况重头来过至少又需一年时日,虽说我深居简出也知晓夏家未必能再撑一年。娘娘不必着急,我这虽没了蛊种,却有一只成蛊,只是端看娘娘愿不愿意。”

    一席话峰回路转,夏若卿如今是真摸不透张惜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声道“我都能以我身养蛊,还能有什么不愿”

    “这蛊由娘娘自己养成,以后便由娘娘自身支配,虽是危险却是便利,毕竟蛊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我虽有成蛊,却并未告知娘娘。只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也只能拿出来了。这蛊已是由旁人养好了的,与我给娘娘的蝼蛊不同,分为一母一子,由母指子,不能控人神智,却能毙人于无形。亡者无伤无痕,任谁都找不出缘由根据。人死子蛊就会自己爬回母蛊之侧,直至下次再从母蛊之令。”

    夏若卿一凛,这宫中互相厮杀之事较之战场也未必少上多少,只是宫中耳目众多,往往动手后多少会走漏风声,区别不过是是否会被人捏住把柄,多少于声名有损。那蝼蛊虽能控人神智致人疯癫,却是耗时耗力,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来得干净。只是既是成蛊,有这等好物这张惜春自己又怎会不用,白白交予自己

    张惜春见夏若卿神情,就猜着她的一二分心思,道”若是我自己可御此蛊,也不用流落到南塘受许多窝囊气。此蛊娘娘也用不成,这宫廷之内,只有一人可御。”

    “谁”

    “贺兰馥。”

    夏若卿一愣,旋即大怒,喝道“不行”

    “娘娘且听我说完。此蛊与其他蛊不同,唯有北燕皇室血脉可压制,旁人一旦沾染就会爆血而亡。不过若是认了正主,母蛊不但能支使子蛊,还会百般护主,是百种蛊虫中最特殊也最梦寐以求的一种。恨只恨我出身不对,妄自拿着这对子母蛊却无法使用。娘娘与那兰婕妤私交甚好,由她帮你却也未尝不可。”

    夏若卿只是皱眉,也不答话。

    “这样罢,娘娘细思,在下今夜就先回庵了。三日后再来听闻娘娘答复。”

    张惜春也不再多言,站起作了个揖,转身就要走。

    都临近到了梯口,夏若卿才宛如从梦中惊醒,道“张术师三日后不可再来此处,我要搬去承明殿了。”

    “那承明殿中人来人往,不利行事。娘娘好端端的怎会想到搬过去”张惜春眯了眼,回身问道。

    “李思琦那贱婢跑到南诏帝前胡说一通,闹得满城风雨。贺兰馥想是动了疑心,要我搬去与她同住。”

    “哦,原来如此。”张惜春一点头“娘娘,别怪在下多嘴。这宫中人多口杂,格外的惹是生非,还望娘娘能早做决断。”

    夏若卿似很是不耐,一挥手道“容我想想罢。有事我会让挽容与术师联系,慢走不送。”

    逐客令一下,张惜春眸中顿现出恼色,又瞬间敛去,再作一揖,兀自去了。

    、第144章

    且说夏若卿次日搬至承明殿内,那贺兰馥也当真是罕有的痴心人,原本入宫初衷也不过求得能多与夏若卿见上几面,说上会话。如今朝夕得见,日夜相伴,直教贺兰馥喜上眉梢,面上十分的冷色都消去了七分。

    于公于私贺兰馥都极厌恶南诏帝,现儿佳人在侧,更是心心念念留在承明殿,即便受诏传唤也多是心不在焉漠然以对。南诏帝身为南塘君王,自幼及长都是左拥右护,哪里受得住连吃闭门羹,原本的猎奇心思淡了,禁不住就恼怒起来。这后宫之中的消息传得最快,南诏帝连续呵斥兰婕妤的事在宫娥妃嫔间中不胫而走,偏生贺兰馥与人交恶,好事的自是趁着伺候君王时添油加醋。一来二去,南诏帝对兰婕妤的宠幸便如九天银河,从天上直坠至地下。

    这日贺兰馥又遭传唤,夏若卿便自在绣房内刺绣,不料不过才下数十针就听得门外响动,出得门去竟是贺兰馥去而复返。

    夏若卿心中蓦地一沉,面上未动声色,将贺兰馥迎入房中,又屏退了左右,倒了杯清茶至贺兰馥身前,柔声问道“今夜不是陛下唤了姐姐过去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贺兰馥也不应她,兀自将杯中茶水饮尽,又自顾连倒三大杯茶,一杯接一杯喝下肚去。

    夏若卿借着烛光,见贺兰馥脸色酡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不好乱说话,只能重新倒了瓶中雪水,在旁边小炉上重新煮茶。

    新茶方好,贺兰馥就一把夺了去,又倒了一杯,沉声道“你出去。”

    夏若卿一怔,贺兰馥对她说话从来温言软语,全然不同对外间的冰冷。如今这样对她说话,让她很是不惯,一时愣住并未动弹。

    “没听到吗出去”

    贺兰馥这次语气又重了两分,面上竟显了怒色。

    贺兰馥今夜言行实在迥异,夏若卿捺下脾气,伸手握住贺兰馥纤指,放柔了音调又问“贺兰姐姐,是不是陛下又惹姐姐生气了”

    不碰尚还不觉,一触之下夏若卿竟觉得掌心的指尖炙若火烧。夏若卿大惊,连忙将掌心按上贺兰馥额头,只觉手掌之下仿佛搁了块火炭,热度高得吓人。

    “姐姐发热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说是不是白日里感染了风寒我即刻让人传太医过来”夏若卿说着就要开口传唤侍女,却被贺兰馥一把掩住口舌。

    “用不着传太医,我睡一夜明日就好了。”

    “病了真能不传太医”夏若卿难得的坚持起来,拖开贺兰馥手心又待要唤。

    “不用传了,传了也不会有人来。”贺兰馥冷然道。

    “贺兰姐姐,究竟是出了何事旁人你不愿说,我你也不愿说吗”夏若卿听至此处,知晓另有隐情,也不再坚持己见,只是作了那楚楚之势,桃花眼中欲泪非泪,注目凝望贺兰馥。

    “卿卿,你是当真担忧我吗”

    “这是自然贺兰你这话是何意”

    贺兰馥终是败下阵来,沉默半晌,又饮了两倍茶水,低声道“南诏帝迫我喝了合欢酒。”

    这下夏若卿当真楞了,任她七窍心思都没猜到此节。这合欢酒说穿了倒也并非是什么穿肠毒药,不过是内庭中帝王御用助兴的春酒。后宫女子皆是帝王之属,南诏帝召人侍寝饮用此酒原也是稀松平常。只是合欢酒酒性极烈,尤其女子饮后更是神思飞散,与平时判若两人。其余妃嫔也就罢了,偏生贺兰馥生性冷淡,又最是心高气傲,哪里放得下这种身段料来定是不愿喝,被强灌了闹将起来,才会不欢而散这么早回转了来。

    夏若卿对贺兰馥知之甚详,一转念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果然贺兰馥接道“我不愿喝,将余下的酒都摔了。南诏帝大怒,让我回了承明殿,不允人送药解酒,更不会许太医院遣人来看。”

    语罢,贺兰馥面露自嘲笑意,道“你既知晓了就出去罢,等会我模样怕是难看得很。这酒倒也无事,熬过今夜药性过了也就好了。”

    夏若卿知道贺兰馥话说得轻巧,南诏帝近日对贺兰馥颇多不满,若非仍顾及贺兰馥背后的北燕身份,早找个缘由惩处了。今夜既是怒惩,那强灌下的药酒只怕非止一二之数,药性之烈更非平常。如今寻不得药物解酒,今夜怕是难熬得紧。

    念及此,夏若卿出门将伺候在门口的近侍尽数遣远,又去取了数瓶藏在殿下冰窖里的冬日雪水,回转室内,将门锁了。

    贺兰馥本道夏若卿走了,正闷头灌茶水,不料又见人回转,重新坐回桌前。

    “你怎地还不走当真要在这看我笑话吗”

    “我陪你。这雪水冰寒能降燥,别喝热茶了。”

    夏若卿一把将烹好的热茶夺过,换作瓶中雪水。

    “你知道没用的。”

    “总能好受些。”夏若卿沉默片刻,露出一般自嘲之色“合欢酒,我喝过的。”

    两人无话,贺兰馥只是一杯接一杯饮水,口唇间吐出气息却是越发沉重。夏若卿把浸得冰冷的巾子敷在她额上,不过盏茶就热得滚烫。

    贺兰馥捉住夏若卿又要换洗巾帕的手指,轻声道“卿卿,出去罢。”

    “我不会走的。”

    捉住手指的手劲倏重,贺兰馥眸色顿深,声音愈沉“我怕待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你我皆是女子,能做出什么”

    “卿卿,你是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夏若卿一窒,心中犹豫。抬首望去,烛火之下贺兰馥双颊酡红,香额见汗,过于娇艳的面容在桃花腮下衬得百媚千娇,那双眼只盯着一人注目,瞳中火烛明明灭灭,唯有一人身影。

    此刻的贺兰馥恰似柴上油,澜上风,炽烈热情,哪里还有平素的半点冷情

    夏若卿心中一叹,手指微勾,回握指尖那头的另一段手指。

    “卿卿卿”

    贺兰馥竟似大受震动,连说话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贺兰,我非榆木。”

    话未尽,夏若卿只觉手腕一痛,整个人前栽扑入一具滚烫泛满兰香的柔软躯体中。那具躯体紧紧锢住她,教她寸许都移动不得。

    “卿卿你当真”

    夏若卿从未见贺兰馥如此激动过,又是怜惜又是愧疚。宫中宫女众多,除了南诏帝一人外却无真男儿。有些宫女为解寂寞,两女同亲的事夏若卿也略有知晓,是以对即将的事她隐约明了,但毕竟不曾经历过,身躯微僵,总有难以压抑的惧意,。

    只是转念一想,一路至此,她实是负贺兰馥良多。若非为了自己,她这样的人,又怎会忍得在南塘的后宫中的诸般折辱

    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躯干也松了下来,两手虚抱回环,任由贺兰馥将自己抱起。

    此后香榻旖旎,万种风情,自不容外人道。

    只是覆雨翻云,假凤虚凰,不知春宵几许。等贺兰馥药性散尽,夏若卿已是精疲力竭,昏昏欲睡。

    贺兰馥却是得偿所愿,仿佛还在梦中,硬撑着不愿闭眼,生怕这是黄粱一梦,待天明后睁眼发现旁侧空空,佳人渺渺。

    “卿卿,我从没想到想到你也”

    贺兰馥禁不住唇角勾笑,抚着手底柔嫩肌肤,只觉人生至此,已是无憾。

    夏若卿实是累了,轻唔了一声,不愿说话。

    “你入宫时,我实是想半路蒙面把你抢了去。”贺兰馥眯眼回忆,不禁轻笑“若你我有一人是男儿身,此刻想必已是神仙眷侣,携子带女。偏偏可惜我纵有千般念头也不敢诉诸于口,不知晓你会怎样看待我,我怕怕一旦漏了口风,你会视我妖异,届时连与你见上一面,言语一番也做不到了。”

    “卿卿,这世间不容此事,我不敢赌只敢隐在心里,每日念着你,担忧你在宫中安危。”

    “幸好我陪你进了宫。”贺兰馥双臂一紧,似是生怕怀中人是梦中虚影,“真好,真好。”

    “贺兰”

    贺兰馥锢着人,只是不放,沉默半晌,忽又道“卿卿,世上总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从小性子冷淡,除你之外甚少情绪起伏。不曾想今日得偿所愿,按理说我该谢天谢地,但此刻我却还是不满足。”

    “嗯”

    “卿卿。”拂去掩在夏若卿额前的碎发,贺兰馥神情认真“我进宫也有两年了,我知道你在这南塘后宫也过得并不开心。”

    此言一出,夏若卿心中微觉警觉,勉强答道“宫廷后院,勾心斗角,这里头又有几个是过得开心的”

    “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南诏帝不曾动过真心。”

    “这后宫之中,最不值钱的便是妃嫔的真心。”

    “卿卿,若是”贺兰馥盯紧夏若卿双眸“若是离开此地,离开南塘后宫,我们双宿双栖,你可愿意”

    此言既出,夏若卿朦胧的睡意顷刻不翼而飞,怔了怔,强笑道“这是南塘国的后宫,非是市井菜集,岂能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只要你愿意,余下的你不用操心,我自会想办法。卿卿,每次见到那南诏帝,我都觉得恶心。而每次听到南诏帝召你前去,我都夜难入寐。既然你我在此都度日如年,何不设法离开如今征战连绵,只要离开南塘属地,天大地阔,我们寻个偏僻淳朴之地过寻常人家日子,岂不比现今面上锦衣玉食,实则郁郁不欢的日子强上许多”

    贺兰馥越说越是开心,夏若卿心却渐冷。她看得出,贺兰馥此言是当真的。

    心念电转,夏若卿扬起笑意,柔声道“贺兰,你是否早有这打算”

    “这算是罢。”

    “你说离开南诏,是回北燕”

    “我长兄暗中筹谋良久,如今北燕形势混乱,正是大好的时机。”

    “可是妃嫔逃离后宫,是连诛九族的重罪。我若走了,夏家怎么办”

    此句犹如腊月寒冰,从贺兰馥头顶当头浇下。贺兰馥愣了一愣,才道“只要你愿意,我会设法与长兄筹谋。事由人定,总能想出法子的。”

    “此事重大,需要从长计议。”夏若卿轻拍贺兰馥手背,轻笑道“听更声近四更了,你若不累,我却倦了,先睡罢。”

    “是我高兴过头了。”夏若卿一提,贺兰馥不禁赦然一笑。今夜大愿得偿,又兼药性袭身,不过呼吸间,便沉沉睡了。

    唯有夏若卿,瞧着帏帘缝隙,睁眼直至天明。

    、第145章

    时日如白驹过隙,秋尽入冬,转眼便近新春除夕。

    那日被惩处后贺兰馥便受了冷落,她却宛若不觉,反倒面露喜色,外间寒风凛冽,承明殿中却是处处暖意融融,教承明殿上下仆役不知该发愁还是欢喜。

    新春除夕后宫按例是要举行除夕宴的。这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宫里无论出身,美人以上皆需赴宴。

    是以到了除夕那夜,行宴的鸾凤殿内熙熙攘攘,美人如云。这除夕宴虽说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但年年都办,无非是些戏曲歌舞,说到底也没什么新鲜。但今年倒真有了几分新鲜气,皆因南诏帝莫名迷上了面上绘,来赴宴的妃嫔为讨得君王欢心,个个都在脸上作了画。但见那些原本美若天仙的脸上或绘了奇花异草,或描了诗词写意,也有些别出心裁的专请师父撰了传奇故事,还有几个只求君王一笑,也顾不得美丑了,更是作上山海经中传说的上古奇兽。一时间烛火之下,但见一半芙蓉面,一半斑驳影,本来欢聚喜乐的堂堂除夕之宴平添了几许阴森,直将太后吓得不轻。

    太后吓归吓,毕竟儿子喜欢,她也不好说什么。她身边伺候的黄门明辨心思,私下吩咐了戏班曲团可了劲的上那热闹曲目替太后压惊。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殿中的皆是宫苑贵人,伺候的侍婢黄门生怕冬日的冷风冻着贵人们,那白玉炭不要钱似的往上添,加上殿下鼓足气喧闹的杂耍班子,直将殿内烘得直逼盛夏。

    这殿里头热,酒劲儿也上了头,一个个美人儿憋得香腮红似桃花米分,眼波转似清水流,又不能失了体统去解外衫,只能硬生生忍着,不多会额间便见香汗津津。美人如玉,连体汗本也是香的,奈何那脸上涂抹的颜色却耐不住那滴滴汗珠,不多会便混作五颜六色,那些精心细绘的画儿更是糊成了泥。这下本就斑驳的面容就更吓人了,一团紫儿一团青,妃嫔们看到旁人脸上又是想笑,转念一思及自己模样又是彷徨,那表情真个扭曲。南诏帝脸色就更难看了,黑得跟涂了炭一般,要不是这面上妆是他自个儿弄出来的,只怕早就拂袖走了。

    苏灵雨挨在南诏帝下首,见君漪凰瞟过她的眼神总是似笑非笑,偷偷取袖中小镜瞧了,心里也是郁闷。眼看红烛吐艳,歌舞正浓,这除夕宴还不知要闹多久,苏灵雨位置又靠近上首颇为显眼,不敢妄自离席,只能不时摸着脸颊,躁得不行,连喝了几杯水又捡了几种时令水果吃了,前颈后心的热度不但没减,也不知是不是吃得杂了胸口竟连连泛起恶心来。再看前方,苏灵雨只觉视线模糊,一人成双,摇了一摇,就朝旁侧软倒靠去。

    君漪凰面上神色端庄正视前方,实则眼角一直在扫苏灵雨,见她脸上糊得跟只大花猫似的,正暗觉好笑,却惊觉苏灵雨神色不对,正要询问就见人猛然歪在案上。

    宴上一下就炸了锅,南诏帝大约前段时日吃够了贺兰馥的闭门羹,转念又想起了柔顺性子的好,加上思念故皇后,这段日子对苏灵雨可谓宠爱有加。此刻见苏灵雨莫名晕倒,急令侍婢将人扶到侧殿休息,又传了太医前来诊治。

    除夕宴出了乱子,太后自是不悦,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总不能出言责怪。君漪凰早随苏灵雨同去了侧殿,馨贵嫔暂理六宫事务,面上自不能落于人后,于是顷刻间宴上首位就空了一截,余下下面的各个嫔妃面面相觊心中揣度,心思聪敏细腻的更是停了餐食不断用水漱口,生怕是食物出了问题。

    不料才过炷香时间南诏帝与馨贵嫔就回转大殿,座下妃嫔们看去只见南诏帝满面喜色,馨贵嫔却是面色古怪,又见南诏帝侧身在太后耳边低语数句,太后神色立即由怒转喜,心中顿时都猜出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南诏帝难掩喜色,言道苏灵雨已有了近二个月的身孕,即日封为婕妤,赐绫罗二十匹,珍珠一斛,如意一对,侍女黄门各十人前往小心伺候。

    座下妃嫔虽各有心思,但言辞纷纷庆贺,尽是吉祥恭喜的祝词。宫中久无孕喜,南诏帝今夜忽闻佳讯,心头大悦,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本来黑云暗罩的除夕之宴总算美满完结。

    宴席终了,各人散去,夏若卿也随贺兰馥回了承明殿。二人洗漱一番,贺兰馥今夜也喝了不少酒,沾枕即眠,夏若卿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只觉胸口憋闷,干脆披衣来到后院,坐在园中亭内对月发怔。

    夏家虽势衰,她位份却未废,今日仍靠南诏帝坐在右下首。近一载不见,南诏帝见到她却是神色冷淡。夏若卿早有猜测,倒还能以平常心应对。后来苏灵雨晕厥,查出孕喜,南诏帝当着满场妃嫔的面封了苏灵雨至婕妤,又赏赐若干物件,可想而知诞下皇子之日,苏灵雨的荣宠定会再上层楼。夏若卿一念及此,再想起昔日无缘的腹中早夭胎儿,心头禁不住的愤恨。加上苏灵雨之父太府卿苏鸿曾明里暗里受了夏党不少气,今儿夏家败势如山倒,苏鸿趁势连上三道折子弹劾揭露夏党作为。南诏帝一心改革吏制,革除党朋,苏鸿此举恰逢君意,南诏帝当即顺水推舟严加追查,又列了数条重罪在夏氏一族头上,连夏若卿的母亲及幼弟幼妹一并拘进狱中。

    对苏家夏若卿已是恨极,偏生她现今沦落,与苏灵雨又无甚往来,根本无计可施。今夜见着宿敌荣耀光辉,夏若卿只觉得胸中怒火中烧,咽不下吐不出,烧得她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第146章

    “夜半不睡出来瞧月亮,我倒不知你原是只狼狗儿,不过今夜也不是十五啊。”一掌轻压在夏若卿头顶,兰香拂鼻,夏若卿不用辨也知是贺兰馥醒来没见她,寻了出来。

    此刻她心怀愁绪,对贺兰馥的玩笑是半点笑不出来,嗯了一声,兀自继续看她的月亮。

    贺兰馥见夏若卿不笑,猜到她正烦恼家中之事,叹了口气,陪同坐在旁侧。

    “不知姐姐提到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贺兰馥闻言一滞,她早些时候应允夏若卿暗里先救出夏家人,虽则夏父身陷牢狱,好歹先将夏家伯母和两个子女先带出来送出南诏,不曾想她还是想得太过天真了。一则南诏帝早防着有余党前来营救,夏母等人虽居于夏府,那夏府周遭却是围得重重叠叠飞鸟不进。二则贺兰馥长兄贺兰祈尚在谋事,大权未得,大事为重,哪里愿意为这等事大张旗鼓动作暴露行藏这一拖延便出了苏鸿上折检举的事,后来夏母一干家眷一并被拿入了风雷监,那风雷监中关的都是谋反叛逆罪大恶极的昔日高位之辈,守卫更不消提,贺兰祈就更没法子了。

    贺兰馥对夏若卿无言以答,只能默然。夏若卿何等聪明,见情形就猜到不成了,也不再问。夏家这从老到少一进风雷监,满门抄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后续便是株连亲眷,从亲至疏忽怕是一个都逃不掉,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少数百人就这样进了鬼门关,夏氏一族就此断绝夏若卿心中那个念头鼓噪了好几个月,却始终下不了决断,只是如今再拖下去就只能等着给爹娘弟妹收尸了一念及此,一咬银牙,夏若卿已经做出决定。

    贺兰馥却哪里知晓夏若卿此刻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思绪弯绕。坐了一刻,觉得气氛僵冷,此刻停了许久的雪又在庭院里纷纷洒洒落下,镶在红梅青松间煞是好看,又想转移夏若卿注意,贺兰馥略思忖便道“卿卿,我明日再以年后家书为名去拜托长兄,如今你在深宫也是无计,今夜除夕,便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不若我且作一舞,博你一笑如何”

    话毕也不等夏若卿作答,贺兰馥径直出了小亭,挥动双袖,于雪中舞动起来。

    今夜贺兰馥出来寻夏若卿,只着了一身净白的内裙,长发未髻,披散过腰,直直若瀑。明月未掩,零雪纷纷,美人不琢,腾挪旋转,但见白裙飘摇,长发随舞而动,婷婷袅袅,没了平日的妖娆,每一回眸望来,皆是深情款款,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夏若卿喉中蓦然哽咽,眼前模糊,倏然站起,投身环住贺兰馥。

    贺兰馥舞即刻停了,虽觉突然,见夏若卿紧抱她不放,也不再动,任由她抱着。

    “卿卿”

    夏若卿不答,只是垂头闭目,牙关紧咬,把眼中泪珠硬生生逼回去。

    贺兰,这一生是我负了你

    “卿卿,怎么了”

    是我负了你

    “姐姐,又下雪了,夜里天气寒凉,你又穿得单薄,再呆下去免不得受风寒,咱们先进屋去罢。”

    抬起头来,夏若卿已掩去泪意,轻笑言道,携了贺兰馥的手,转身步回寝殿。

    “卿卿,你可好些了么若是不想睡,我陪你在外面多呆呆也是无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姐姐不必多思了。”夏若卿口中答道,目光却渐冰寒。

    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事既至此,便闹他个天翻地覆,又有何妨

    次日晨间,约莫是独坐亭中太久,贺兰馥幼时习武身体康健尚未不觉,夏若卿却是咳得一阵紧似一阵,连气都喘不过来。依律初一各宫妃嫔皆需前去太后、皇帝及皇后处拜年问安,今年新后未立,太后和南诏帝那边却是免不得的,这纵是无视宫廷礼法的贺兰馥也不敢违例。是以一早贺兰馥替夏若卿请来太医院人问诊开方又存了档,虽是不愿,仍只得梳妆前往宁安殿。

    贺兰馥走后,夏若卿称倦挥退一干侍候的侍婢,靠在枕上,却也未眠。不过须臾,挽容就带了一个年过半百的送炭仆妇进来。仆妇行过礼,抬头一看,正是长寿庵的张惜春。

    “娘娘这大年初一不去宁安殿为太后拜年问安,太后历来重规矩,陛下对太后又是最是敬重孝顺,这一来陛下怕是会不悦吧。”张惜春也不多礼,自寻了个椅子坐下,笑道。

    “我自迁入承明殿中,与兰婕妤日夜同住,实在不方便,也只能寻得这个机会与张术师见面了。”

    “娘娘今日甘冒圣颜不悦也要唤在下前来见上一面,想来是考虑好了”

    夏若卿一笑,抬起头来,冷然道“张术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我素来不喜欢旁人揣度我心思,明白吗”

    张惜春却是夷然不惧,笑道“娘娘,你病着兰婕妤怕是心心念念想赶着回来的,可耽搁不得太久。”

    夏若卿眼微眯,也不再多言,问道“张术师,我只想问你,你说的手中那物,当真不会伤人”

    “此之一物一入人身,便视附者如主。娘娘应该很清楚,主亡其亡,万物皆向生,它又焉能伤其附身之主而自断性命”

    夏若卿闭眼思忖,半晌又道“日后可有去除的方法”

    “能得此神物,旁人喜不自胜,娘娘却想去除吗”

    “它靠精血而活,长此以往总是伤身。何况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好,此事不过紧急从权,来日方长,若是寻得新的能自己养了,又何必再劳烦他人”

    “娘娘倒是说来轻巧,新的岂是说寻就能寻得的。”

    “张术师神通广大,总能想到办法的。”

    张惜春冷笑一声,自椅上站立,踱步道“娘娘,时至今日,娘娘似乎还没弄明白我们的关系。我予娘娘手中之物,娘娘予我他朝南诏国师之位及江夏二州。你我各取所需,不过平等待之。只要国师封身再入驻江夏,取物也罢寻物也罢,在下自能办得妥妥当当。只是如今这些都还是虚无缥缈,在下总得留些手段傍身,还请娘娘见谅。”

    “你”夏若卿眉心倏皱,满面怒色,隔了片刻终于压下,沉声道“不错。既然张术师能猜得到我今日请术师来的目的,东西也该带来了吧”

    “这是自然。”张惜春自袖中取出两个小指大小一白一青琉璃瓶子,递给夏若卿“此物经不得寒,需贴身而藏,若是离身超过半个时辰便为死物。使用倒也便利,只需置放在贴身衣物之中,它自然会寻着人温入体。”

    “子母皆是如此”

    “不错,其物最是解人意,只需母主动念,子自从之。子主宿者身体冰寒之后,它就会自己游出寻其母,到时取回便是,切记不可多耽。”

    “如此简单”

    “说简单确也简单,不过母指子时二者相距不可过远,十丈为距。且子若常不闻母息,则会烦躁不安躁动不已,扰得宿者体病神倦,这宫中医者都是博学之人,一旦诊脉容易被人察觉,是以母子宿者还是多加走动见面为宜。旁人这便没什么,只是位兰婕妤嘛怕是娘娘要费些心思。”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哦,旁的倒没什么,只望娘娘牢记你的允诺。”张惜春顿了顿,眼珠一转,又接道“不过我倒有几分好奇,不知娘娘准备对付何人如今常在陛下左右的也不过那几位,娘娘难道想全都”

    “张术师,你好奇心也太过了。”夏若卿唇角虽有浅笑,眸中毫无笑意,冷冷凝着张惜春。

    “是,既是如此,在下告辞。”张惜春也不甚在意,躬身一礼,端上烧尽了的炭火退了出去。

    挽容直目送人出了殿门,才回转夏若卿处。她刚才一直在外间守着,防着有人经过,夏若卿与张惜春的一席话听得明白,加上原先事情,倒也猜到七七八八。此刻扶着夏若卿躺好,挽容嗫嚅半晌,终于咬唇开口道“娘娘,难道你当真当真要”

    “嗯。”夏若卿直视帐顶,思绪不断“张惜春那边你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娘娘难道就想将这东西一直放在兰婕妤那旁的不说,兰婕妤对娘娘是真心的好”

    “谁指望靠她将东西拿出来了”

    “咦,可是娘娘方才不是还在问张术师如何去除”

    “若不给她些把柄,她会这么干脆把东西拿出来即便是拿出来了,少不得又要动些别的花样。倒不如我主动些,以后有求于她,她便可以予取予求,现在就不会费太多心思了。”

    “是,但是娘娘”

    “挽容,按着族谱而言你我是四代内的亲眷,你家人同样牵涉其中,容不得我们多考虑。贺兰身上的东西以后我自然会设法除了,不会让她一直带着它。你只管办你的事,掌握好分量,别让张惜春这段时日就死了,免得诸事并发旁人疑心到我们头上来。还有你去告诉朱太医,就说我的病恐会过人,需独门静养。”

    “是,但是娘娘病着,纵然朱太医这么说了,兰婕妤恐怕也不会任由娘娘这会子搬回凌寰殿独居的。”

    “不用独居,隔个空院子让她几日见不着我就好。好了,她约莫快回来了,我先睡了,你去罢。”

    “是,娘娘。”

    木门轻掩,室内一片寂静,夏若卿盯着榻前帘幕却无甚睡意。她从没打算留张惜春活口,早已在膳食中动过安排。她对挽容倒也不曾说谎,只待此事一过,她定然会想办法把贺兰馥身上的蛊除了。夏家与贺兰家私交甚好,夏若卿幼时自也常去贺兰家玩耍,与贺兰祈很是相熟。贺兰馥之父贺兰斐本就是北燕驰骋沙场军功卓著的皇子,奈何出身太低又军功太过,北燕当朝皇帝成淮王一心修仙入天不重兵武,又疑心多虑,深恐他逐储无望心生反意,硬是借故夺了他的兵权,又在接后大败时将人作为质子送入南塘。夏若卿知晓贺兰斐当时被送入南塘时北燕国内就是闹得沸沸扬扬,大臣多有不服。而贺兰馥之兄贺兰祈继承了其父之能,自幼在贺兰斐教导之下熟读兵书,且为人聪明绝顶深沉稳重。当初贺兰斐虽能携得子女二人来得南塘,但夫人母亲等家眷均被留在了北燕。此番贺兰祈欲回北燕,定是筹谋良久已有万全之策,不动则已,一动成事必定十之。那张惜春昔日不过一届王爷供奉的术师,较她高者何曾会少张惜春能得成蛊,这蛊想必是可取出的。等贺兰祈得了北燕,不愁找不到能去除贺兰馥身上蛊虫的能人高士。

    只是话虽如此,此蛊养在体内必然还是伤人,她自己能养倒也罢了,偏偏她自己血脉养不了,只能寄于贺兰馥之身。她夏若卿这辈子是注定对不住贺兰馥的一番深情了。

    、第147章

    新年伊始,夏若卿却病重,先是患上风寒,后来风寒积体竟发了寒疹。这寒疹倒没什么要紧,只是容易过人,一个个鸽蛋大小,红肿瘙痒,太医诊了后便让其独居静养。

    果然贺兰馥说什么都不让夏若卿搬回凌寰宫,令人辟了个侧院出来让她居住,期间数次欲探视,夏若卿都令人将她堵在门外,说寒疹发在了脸上,实在难看得很,不愿见人,直急得贺兰馥吃睡不香,日日在院外踱步徘徊。

    如是过了半月,院中大门终敞。贺兰馥喜出望外,早捧了夏若卿喜欢的清粥小食急匆匆进到院里。恰逢夏若卿出来,待人一抬头,贺兰馥手臂却是一僵,盘中食物洒落一地。

    “你你”贺兰馥此刻也不知是惊是吓还是怒,全身颤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夏若卿抬起来的脸上眉目依旧,半幅秀美娟丽的面庞依然白净,另半幅自额心至唇角却是绘满了藤萝异花,颜色鲜丽如活,似可闻香。

    “你”贺兰馥似是不信眼前所见,颤步向前,轻轻抚上夏若卿绘了画的那半幅脸,触手细腻温软,毫无画米分的糙感,手指用力搓动,藤蔓依旧,随着手指动作牵扯出一丝怪异。

    “你的脸卿卿你”

    “贺兰,不用试了,是用针绣上去的。”夏若卿倒是面色平静,淡然道。

    “你疯了绣你可知道,这是在面上,一旦绣上哪里还有褪除之日你”

    “贺兰,我知道。”夏若卿拉下贺兰馥的手,神态平和如故,“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夜我想过了,夏家生死都握在陛下手中,我只有这么做才能重新获得陛下欢心。即便只有半分机会,我也不能放弃。”

    “我说过”

    “贺兰姐姐,时至今日今时,你我还能自欺欺人下去么”

    夏若卿的目光与贺兰馥直视,杏眼微弯,似是在笑,又全然感受不到笑意,定定凝着贺兰馥。

    “所以你早就暗中打定了主意,如此糟践自己是吗”

    此时两人离得近,贺兰馥自上而下将夏若卿面上花看得越发清晰。夏若卿绣画的针应是用得极细,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仍可见枝蔓边缘平滑精细,明暗颜色过度自然流畅,与画笔绘描确有天壤之别,层层叠叠又不显繁复,花侧盖叶,叶中藏花。但这画越是细腻,意味着作画时所下针数越多,不过巴掌大小的一幅画怕是针数不下千万。想着这吹弹可破的细腻面容竟被一针针戳入导入颜料,贺兰馥只觉脑中一晕,怒火上冲,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竟挥掌抽在夏若卿脸上。

    夏若卿被打得一个踉跄,退了一步,垂首静静抚着自己脸,既不怒也不哭。倒是贺兰馥打了人有些后悔,气却没消,原地站了片刻,手掌展了又握,握了又展,终是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出了院门。

    挽容一直站在院门侧不敢做声,这会子贺兰馥掉头走了,她才敢上前疾步将门掩了转身扶住夏若卿。也亏得夏若卿先前称要静养,这院落选得甚为僻静,贺兰馥出入也不喜带人在身边,刚才那一幕没人见着,否则不出片刻这承明殿上下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娘娘,要紧吗快回房去,我冰块绢子给您敷敷”

    夏若卿缓缓放下手,唇角掀起一丝笑,却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无妨,贺兰下手时是收了劲的,也不过是表面上看着重罢了。”

    “娘娘,真的不要紧吗您待会可是还要去见陛下”

    “没事,替我补补妆就走罢。”夏若卿径直回身进屋,在梳妆台前坐下。

    妆台临窗,夏若卿左右侧首瞧着镜中人,手指轻抚脸上花叶。为了尽早绣成这幅画,夏若卿并未按照画师所言初绣后待痊愈再二绣,而是直令画师在伤上即刻再下针灌注颜料,如是来回走了四道,又用性烈无比的冰魄草敷在画上强行去淤消肿。幸好急切之下这幅画仍作得曲婉灵动,不枉费她自毁面容又经历了这许多苦楚。不过夏若卿翻来覆去照看镜子,也只觉得这半幅面画诡异厌恶,实在无法明了南诏帝的审美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

    罢了,只要南诏帝喜欢便好。今日之后,这南诏后宫人再见她,只怕她们都觉得她为了争宠已至疯魔了吧。

    挽容拿起胭脂水米分替夏若卿细细补妆,又用篦子一丝丝篦好方才被贺兰馥弄乱的鬓发。夏若卿闭上双眼,曼声问道“圆镜大师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娘娘,大师传书让娘娘无需忧心岳门、虎跃、常明三军,这三军主将都是大师昔日旧人,他自会打点妥当。只要娘娘这边事成,他即刻回转杜陵。子榆军远驻北境,黑刹军与左淮大军对峙淮江岸畔难以抽身,待这两军反应过来,杜陵都城中早尘埃落定,掀不起什么风波了。”

    “大师蛰伏多年,倒是丁点没空着。”

    “是,不过娘娘,您当真要这事情若是败露了,那”

    “陛下此次处置夏家如此不留余地,纵然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初陛下夺嫡时手腕何等狠辣,十一个皇子死疯殆尽,只余下一个胸无大志懦弱优柔的同胞平王。也亏得圆镜大师见势不利,立刻抽身而退遁进空门隐入深山,才保下一条性命。不过这世间最难改的不是山河,而是人之本性。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圆镜大师身在空门,心却从来都在红尘,汲汲营营筹谋不断。这次是他最好的机会,南诏帝如今尚存膝下的皇子唯有二皇子,偏偏天生脑疾,平王不堪大用,上一辈的宗室皇族业已年迈。国君骤崩,圆镜大师届时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本就是历代惯例,何况圆镜大师昔日与父亲交往甚密,他即使不便立即开赦父亲之罪,死罪却定然可免,等他根基稳固之后,何愁夏家不能重整旗鼓再复昨日荣光”

    “是,娘娘深虑。不过这蛊虫非得由兰婕妤来用,纵使兰婕妤与娘娘交好,但要把这东西放在身上,做的又是这等大事奴婢怕娘娘即便好言相劝兰婕妤也未必会答应啊。”

    “闭好你的嘴,不能让贺兰知道蛊虫的事。”

    “啊娘娘不打算告诉兰婕妤”

    夏若卿淡淡摇首,睁眼再细看了一遍自己妆容,旋身引着挽容出了院门。

    贺兰馥的性子夏若卿最是清楚不过。贺兰斐对北燕当朝崇尚婆娑而坏国之根本是打心眼里憎恶,贺兰馥在父亲言传身教之下对婆娑教中一应事务自是深恶痛绝,加上贺兰馥生性耿直,认为蛊术是旁门左道,无耻卑劣,更是连提都不愿提及,遑论亲身去用。

    而且她这次要对付的不止南诏帝一人,若非君漪凰与苏灵雨用诡计她滑了胎,有子旁身,夏家不至于会落至如此险境。此仇此恨,焉能不报若是让贺兰馥知道了她的根底,并非一直表现在外的那般单纯可怜怕是会失望透顶拂袖而去吧。

    说到底,贺兰馥爱的不过是她心中那个温柔多情的夏若卿。

    从不是她。

    、第148章

    轿辇早已备好,到得紫寰殿,大殿前的黄门见着夏若卿俱是一怔。不过御前的黄门都是精灵角色,立即掩饰了脸上异色,匆匆入殿通报。

    得到通传,夏若卿顺道而入。这紫寰殿她已有年余没来了,里面陈设一切如故,似乎时间在此间就此凝滞。南诏帝刚从御书房回来,坐在暖阁中用膳,桌上菜肴虽是精致,倒不奢华。

    夏若卿盈盈跪地,行了大礼。南诏帝坐在上首,手中象牙箸并未搁下,饶有兴味瞧着夏若卿,就由她如此跪着。

    二人一上一下,沉寂良久,南诏帝方才笑了一声,道“静贵嫔今日盛装而来,不知是为何事”

    “回陛下,妾元朔之日身感风寒,误了贺新之礼,有失礼数。到得今日大好了,妾特前来向太后及陛下请罪。”

    “哦,这事啊。病来如山倒,谁也无法左右,也怪不得你。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太后那边你就不用再去了。”

    “是,多谢陛下隆恩。”

    南诏帝顿了一顿,嘴角掀起一丝冷笑,道“除了这事,静贵嫔当真没有旁的事了”

    “妾今日来,只为请元朔之罪。妾愚钝,实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南诏帝悄无声息哼了声,道“抬起头来。”

    夏若卿依言抬头,眼睑轻垂,眸色柔顺,迎着南诏帝注目打量,并不稍避。

    “静贵嫔,你要知道,如今这紫寰殿可不比从前,想来就来得的。如果有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妾实在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夏长泽及你母亲弟妹皆被拘入风雷监,莫非静贵嫔是要明哲保身,不打算为父母弟妹求情了吗”

    “陛下,妾不敢。夏氏一族承蒙南塘历代恩宠,身居朝中要职,本应竭力为陛下解忧,父亲却误入歧途,未行正道。陛下令刑部核查数遍,有证有凭,并未冤枉父亲半分,妾又岂能黑白不分,继续为父亲辩解夏氏一族上至荣光,下至衣食,皆蒙陛下所赐,一切当归陛下所属。且治国之道,以法为据,陛下依律处置,妾何来置啄之地妾虽身为夏氏之女,自幼却读过几本圣贤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得陛下恩泽,妾如今仍是后宫侍候陛下的宫嫔,自该行宫嫔之事。他朝父母赎罪之日,妾自会请陛下降位赐绫,仅此略尽忠孝二义。”

    南诏帝静静听着,脸上神色渐缓,点头道“你倒是明事理,不枉费朕疼宠你多年,起来罢。”

    夏若卿依言站起,仍垂首立在原地。南诏帝不由失笑,道“离朕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朕会咬人么过来。”

    等夏若卿行到身侧,南诏帝侧首瞧着她脸上的画,眉梢轻扬,抬起手来左右摩挲几下,却见花样并不像平常那样糊掉,手上也无脱落的画米分,不由有些诧异“你脸上这幅画倒是精致得很,不是用画米分画的”

    “回陛下,妾面上之画是用银针纹绣而成。”

    “银针”南诏帝眉心一拧,轻笑一声,了然道“如此说来,静贵嫔元朔之日只怕不单单是感染风寒那么简单吧”

    “回陛下,妾岂敢瞒骗陛下妾元朔之日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后来又诱发寒疹。妾寒疹发在了脸上,不耐瘙痒,竟挠出了些伤痕。妾恐寒疹痊愈后脸上留伤有碍观瞻,加之除夕之夜妾见面上用画米分所作之画不耐高热容易脱落,因此干脆让人在脸上用银针纹绣出半幅面上妆,一则掩瑕,二则也算妾私心,望博陛下一笑。陛下若是不喜欢,妾这便退下去。”

    “哦,原来如此。”南诏帝颔首应道“静贵嫔倒是细心。这银针刺在脸上,怕是痛楚难当,难为你了。”

    “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父母生于南塘之境,内外尽受之于陛下。只要陛下欢喜,那点痛便算不得什么。”

    “好,好。若卿,这宫中最会说话的还是你,听在耳中都叫朕觉得舒服。那些用画米分画的妆实在不堪,粗劣不说,朕有时在脸上一抚就弄得满手画米分,画也糊了,很是扫兴。对了,你此刻过来,怕是还没用膳吧。来人,为静贵嫔添上一副碗筷,陪朕用膳。”

    旁边侍候的慌忙黄门应了,下去准备。夏若卿侧身坐在南诏帝下位,低眉浅笑,言语温柔,旁人若是不得内情,哪里看得出她亲近之人此刻身陷囹圄,将蒙大难

    南诏帝一举一动都牵动万人心思,静贵嫔夏若卿复宠的消息次日就传遍了后宫四方。宫中各等妃嫔又是愤怒,又是嫉妒,咬牙切齿者不在少数,却没几人敢真去学夏若卿之举在自己脸上动针纹绣图画。夏氏一族的案子牵涉极大,广为人知,刑部卷宗陈列明晰,结果已是定局,是以一时间宫廷内外议论纷纷,都想看看夏若卿最终会如何收场。

    南诏后宫之中犹如一江之水,暗流奔腾。不过纵然暗流汹涌,也总有那么几个死角安稳无波,譬如裕丰宫中,便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悠然。

    不过这平静悠然也分时段,苏灵雨不在的时候还算宁静,苏灵雨一旦住了过来,那宫中前来问安示好的妃嫔就是络绎不绝,纵然君漪凰庄严冷肃,也有些招架不住。

    这日好容易打发走过来问安的昭芳仪,君漪凰一进到暖阁里就见苏灵雨懒洋洋靠在角榻上吃葡萄,眉眼微眯,好一副逍遥模样。

    “你倒是会躲在这里清闲,将人都留给我去打发。”君漪凰脱下外氅,将侍女挥了出去,坐在角榻上将手架在炭炉上取暖。

    “你也知道我最近身子乏得紧,没那精神跟她们瞎扯。何况这是裕丰宫,你是主子我是客,自然由你去挡人合适些。”

    “你乏得很,没精神”君漪凰侧看向苏灵雨,唇角忍不住微微抽搐,“我怎地没看出来,倒是你如今晨安也不用请了,陛下也不用侍候,日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过才二十来日整个人就养白胖了一圈,连往日的衣衫罩在身上都紧了起来”

    一颗葡萄适时塞在君漪凰嘴边,把她接下来的话给堵住。苏灵雨脸上都快笑出朵花儿,满是赖皮模样“我哪里白胖了一圈,分明是那些衣衫过了滚水变小了。君君你尝尝,这葡萄是从西台快船呈运来的贡品,连皮都不用剥,可甜。”

    君漪凰斜睨了苏灵雨一眼,一把将葡萄推开,责问道“内贡司刚送过来的我怎地不知道你就这样往嘴里塞叫人看过了没”

    “哎,看过了,漪凰你就别整日瞎操心了,我又不傻。”苏灵雨无谓地拨弄着指尖的葡萄,“席嬷嬷检查过了,念珍念珠也尝过了,没问题,你就放心吃吧。”

    话说完,苏灵雨锲而不舍将葡萄重新送到君漪凰嘴边。这次君漪凰没再拒绝,张口吞入,牙关轻合,薄皮就破裂开来,内里浓郁香甜的葡萄汁霎时溢满腔内,果然是上好的新鲜西域马。

    “漪凰,是不是可甜”没等君漪凰口中葡萄吞下,苏灵雨已摘了第二颗喂在她嘴边,整个人猫儿般跪趴在她身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

    “说了不足三月胎像未稳,出入都要小心仔细。看你一天坐没坐相,都是当娘的人了,哪有半分规矩起来,好好靠着”君漪凰半真半假怒道,将苏灵雨拖起来靠在软枕上,又掀了旁边锦被替她掩上,“还有,我说过不许叫我漪凰,没上没下没大没小。”

    “哪儿就那么娇弱了。”苏灵雨被裹成一个圆滚粽子,不禁苦笑,倒很是老实,并不挣扎。

    “不娇弱除夕夜里你怎么就晕在大殿上。”君漪凰横了苏灵雨一眼,“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青绡究竟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样一闹是人都知道你有了身孕,瞒都瞒不住。”

    “我月事常乱,哪里知道这次是有孕了再说这种事如果真是有心人想知道,哪里瞒得住那静贵嫔费心竭力,到最后不也没保住吗”

    君漪凰轻叹口气,知道苏灵雨说得没错。而且刚过除夕大年初三清早北境就传来加急捷报,子榆军主将蒋费阳除夕之夜用计诱北狄主军深入盘蛇峡,重挫北狄主军,箭伤北狄主将呼延阁,又烧毁北狄大半粮草,将北狄大军向北逼退百余里。另外太后本有个缠绵许久的宿疾,早晚间总是头疼,也不知是否新年气象,过了年来这二十余日竟没犯了。太后和南诏帝将这些事与苏灵雨除夕获孕喜一事拉扯在一起,都认为这是个吉祥的孩儿,如此一来对苏灵雨是百般呵护,平日礼节一应罢免,又将苏灵雨敕封至贵嫔位,两位御医护胎,早午晚三次诊脉。苏灵雨之父苏鸿也是喜上眉梢,马上从宫外挑了两个医女两位嬷嬷进宫守着苏灵雨,苏灵雨一切碰触物品、入口食物都由嬷嬷细检一遍,再由两个医女试用试吃,最后交予苏灵雨。君漪凰又将苏灵雨的衣衫饰物尽数揽入裕丰宫浣洗,不再交予宫中净衣监统洗。如此保护,堪比皇后待遇,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第149章

    “对了,提到静贵嫔你听说静贵嫔的事了吗”

    “你躲在暖阁里不见人,消息倒是灵通。”君漪凰端着苏灵雨递来的茶水,若有所思“我以前虽知道夏若卿不好招惹,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心思狠绝,对自己都毫不手软。令尊上折弹劾夏长泽诸多罪状,她怕是怀恨在心,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唉,我曾书信劝过父亲,请他不要掺和到夏氏一案中去。夏氏毕竟自南塘开国起便立足朝堂高位,堂上堂下门生众多,即便今日高台塌落,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奈何父亲不听,执意上折,我也实是没法子。”

    “你也不用多想,这朝堂之上形势繁杂,哪里是随意想撇清就能撇清的。陛下想拿人开刀也需有人给出由头,令尊不过揣测圣意,也谈不上过错。”

    “话虽如此算了,前朝之事不说也罢。我琢磨不透的是陛下的心思。夏若卿此刻自毁面容博陛下欢心是为了什么,陛下心知肚明。前朝严惩夏氏一案,后宫却连召夏若卿两日陪膳侍寝,寸步不离。若说是想对夏家手下留情,实在不像。若说想严查到底,这一宠幸夏若卿,前朝那些弹劾的臣子怕是要多猜度几遍陛下心意,不敢再像之前那般直言不讳。而且夏家如今都被押在风雷监中,那是什么地方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陛下就不怕她情急之下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君漪凰眼中尽是笑意,瞥着苏灵雨道“你可曾见过怕老鼠的猫儿既在掌握之中,看掌下之鼠惊慌失措,不失为一种消遣。何况我猜陛下是想借着夏若卿先稳住夏氏一案中人,毕竟这案子牵扯太广,恐怕还有些人没被揭出来。但夏家到了这种境况,那些没被揭出来的也要为自己打算,难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陛下复宠夏若卿,便是给了那些人一线希望,将人先稳住了再一一擒获。咱们这位陛下这次是动了赶尽杀绝的心思啊,估计苏灵雨不在脸上绣上半面妆,陛下也会找个由头见她的。”

    苏灵雨拨动掌心暖壶,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此刻方道“姐姐倒真是清楚陛下的心思。”

    “我毕竟入宫也有十来年”说了半句,君漪凰才后知后觉感到苏灵雨的语气有些不对“我怎么听你这话里藏了根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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