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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百合:《千年醉 完结+番外》 第26节

作者:容十 字数:26353 更新:2022-01-12 05:28:23

    、第137章

    已入了秋。

    秋是初秋,午间艳阳仍不失灿烂辉煌,橙黄光芒洒满院落草木,草木之畔各色精心培育的花卉也依然缤纷怒放,尽展婀娜风姿。

    君漪凰长身立于院中,眯眼瞧着眼前不输盛夏的繁华时光,却觉得那艳阳太过灿烂,耀得她双眼发花,忒地教人心生厌烦。

    候在君漪凰身后一丈余的寰月数次欲开口又合上,如是犹豫几番后终于低声劝慰道“娘娘,这午时的日头太烈,娘娘病体未愈,不宜久晒。不若还是先回殿内暂且歇歇罢”

    君漪凰不答,仍旧眯着眼瞧着那些花枝招展的花儿。寰月无声轻叹,还待再劝,君漪凰忽地展袖伸手,露出掌心那团绢纸,淡淡道“回去生个火盆,烧了。”

    寰月应了,疾步上前接过。这绢纸被君漪凰在掌心握了许久,早皱成一团。寰月展开理好,对纸上之言她早已知晓,只是复见其上只言片语,心中难免凄楚。

    越都既破,天险已失,齐郡至此门户大开,今后只怕齐郡之地铁骑横行,再无宁日。

    “竟会这样快。”君漪凰双目微闭,喃喃道“我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娘娘”寰月还待再劝,只是话未出口泪先流了满面。

    君漪凰静默半晌,再睁眼又是惯常的淡然雍容,轻声道“你我远在千里外南诏后宫,哭又有何用将脸拭净,回去了。”

    “是。”寰月赶紧掏出绢帕将脸上泪液擦干,又打理一番自己仪容,才上前扶着君漪凰转身回主殿。

    君漪凰在院中站了大半个时辰,已觉十分倦怠,入得主殿就径直转入左厢欲小憩一番。帘还未挑,就闻得左厢旁侧的小间内传来悉索笑谈之语。君漪凰与寰月行走无声,是以小间内的人并未察觉,仍在低声言语。

    “洛儿,我叫你将娘娘秋冬的衣裳都分理好,你却放得东一堆西一摊,是在做什么”

    “熙姐姐,我前日里与祥秀宫的琦儿一同玩耍。琦儿是专司秀嫔的衣物配饰的,我听琦儿说啊,陛下最喜淡雅的蓝绿之色,是以我把这些颜色的衣衫都挑拣出来放置到一起。待得娘娘病好了咱们就将这些衣衫给娘娘呈上。娘娘天姿国色,只要打扮一番去见陛下,必定能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哼,这些日子我也见过不少娘娘了,没一个比得上咱们娘娘。旁的不说,就是常来咱们裕丰宫里的那位宁容华,我觉得也比不上咱们娘娘。至于其他的,什么珍婉仪啊、莫婕妤之流,跟咱们娘娘一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咱们一定得好好将娘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届时就会日日来咱们裕丰宫瞧娘娘,让那些个嚼舌根的下人和内侍府的人都”

    那名洛儿的侍女说话又快又急,祥羽连阻几次都没能止住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何况洛儿所言确实也正如祥羽所想,现下是在裕丰宫内并无旁人,因此她也并未真的存了心要拦,只是边听边吃吃掩口而笑,指头一个劲戳在洛儿额顶。

    寰月却是瞧着君漪凰面沉如水,她也实是听不下去了,咳嗽两声,骤然打断了洛儿后续话语。

    祥羽和洛儿不曾想到外间有人,吓了一跳,急急抛下手中衣物迈步出来,就见到君漪凰与寰月站在左厢帘前瞧着她两。

    两婢大骇,匆忙跪地行礼,微声道“娘娘奴婢”

    “她是谁”

    跪在祥羽旁侧的是一个年不过十二三的少女,面容生得秀美柔和,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只是君漪凰却觉得面生得很,无甚印象。

    “回娘娘的话,这小婢唤洛儿,本是宫内负责偏殿洗扫的。流玉昨日夜间突然高烧发痘,连夜送到别苑避痘去了。今日晨间女婢见娘娘不在殿中,入了秋日又需将娘娘秋冬的厚衣整理备好,看洛儿这小婢性子伶俐,便擅作主张叫了她一起与奴婢为娘娘理衣。洛儿年幼口无遮拦,还请娘娘恕罪”

    这祥羽伺候君漪凰已久,知晓君漪凰最恨宫中下人多言是非。虽说君漪凰未出言呵斥,她却辨得出君漪凰现下早已怒极。只是此刻悔也不及,只能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指望君漪凰能心软恕罪。

    君漪凰不言不答,半晌才道“寰月,将她们两人打发到洗尘殿中去,没事少出裕丰宫。”

    祥羽身子一颤,这洗尘殿是裕丰宫中最偏僻的所在,内里住的都是专司裕丰宫中打扫殿堂浣洗衣物除草挖土等最粗重活路的低等仆役。这宫中即便是侍女也分三六九等,这洗尘殿中住的便是第九等。

    祥羽想不到不过随口几句话就招来这么重的处罚。而她与洛儿虽然多嘴,但所言所思全都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没对主子有半分不忠不敬的意思

    洛儿毕竟年幼,听闻君漪凰的处罚心有不服还待再辨,祥羽却是明白君漪凰脾气的,若是再哭诉辩解,只怕连那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了。

    寰月也觉得君漪凰罚得重了些,只是她知晓君漪凰因着那封信此刻心情差到极致,也不敢说情,只得向祥羽使眼色让她谢恩离去,免得继续遭殃。

    祥羽拖着洛儿向君漪凰行了礼谢过恩,躬身退出主殿,待出了好长一段距离确定声音传不到主殿后,才相对嚎啕大哭起来。

    君漪凰罚了两人,心中的抑郁之气也没半分消减。郁郁站了片刻转身去贵妃榻上躺了,寰月见她要睡,赶紧招人将早熬好的药端进屋内。君漪凰的眼本还睁着,见到药碗后却干脆全闭上,直当没见着。

    “娘娘,喝了药再睡罢”寰月一见君漪凰神情就知道这碗药又是白熬了,却不甘心,明知道无用还是出言相劝。

    “搁着吧,我倦得很。”君漪凰纤指一指榻案,翻身朝里,把寰月接下来的话都塞回喉咙里。

    寰月苦笑,只得依言将药碗搁在榻案,躬身退下。

    苦涩浓重的药味和着厢里熏香混成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君漪凰半眠半醒只觉得这股味熏得她心浮气躁,眉心一皱睁开眼来,就想叫人将药碗抬出去倒掉。

    不曾想刚睁眼就觉得发丝微动,身后一阵轻风袭来,似是有人进屋。君漪凰螓首微侧,便见着一位佳人刚掀开帘子进来。

    佳人今日内里着了一条烟青对襟百褶长裙,长裙样式简单,仅在领角袖沿覆了菱纹。不过裙上自腰间起绘了一朵硕大水墨芙蕖,芙蕖花瓣摇曳围于腰间,更显纤腰一握。圆叶茎干顺裙而下,裙角收边处绣了数条绯色小鱼。裙外罩了一件浅灰纱笼,芙蕖与鱼将掩未掩,随着行走间若隐若现,配上一束天仙髻,一抹远山眉,双眸未笑先含情,清新秀美中不失妩媚,正是苏灵雨。

    苏灵雨刚掀开帘子,抬头便见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瞧着她,不由一笑“怎地掀帘子就把你惊醒了”

    “你不是在陛下身边伺疾,怎么这会过来了”

    君漪凰一看苏灵雨装扮,便知道她是直接从紫寰宫过来的。这时还不到午时,怎么算她也该呆在南诏帝身边伺候午膳汤药才是。

    “袁修容在,我便走了。”苏灵雨漫步走到贵妃榻侧坐下,摇头道“寰月怎么就容你睡在这榻上这榻对着窗,你风寒本就拖了半月有余,再吹着风怎么办”一侧头,又看见榻前满满当当的药碗,伸手一触,黛眉间痕迹更皱了三分“药都凉了,怎地还没喝”

    “你胆子倒越来越大,进来不通报一声也罢,如今倒是教训起我来了。”君漪凰淡淡道,语气中到并没责难的意思,只是盯着苏灵雨脸上不放“你脸上这是什么劳什子”

    苏灵雨伸指一模脸颊,忍不住也是一叹“前几日陈司马送了个南蛮的番邦女子进宫,那番邦女子及笄之礼与咱们不同,是要在脸上纹刻花兽的。陛下不知是新鲜还是怎么,对那番邦女子喜欢得紧。没想到那番邦女子性子极烈,被陛下召幸次日就偷了根簪子刺喉而亡。陛下面下无光,悄悄命人就把那女子处理了。你也知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女子这一死陛下却越发的思着念着。只是南蛮远在南陲地处荒僻阻隔重重,蛮族性子又极凶悍,想另找一个谈何容易。陛下这病着却是心血来潮,想瞧宫中妃嫔作南蛮打扮。无奈之下伺疾的几个妃嫔只能用花汁在脸上画了,让陛下寻个开心。”言罢苏灵雨也是苦笑不已“这花汁涂在脸上难受,却摸不得蹭不得,否则轻轻一抹就糊了。糊了事小,惹得陛下病中震怒,追究起来谁都担待不起。”

    “他如今倒是会玩意得很。”君漪凰冷哼一声。

    “赵魏纵横,欲联手称霸,前朝战事连连,陛下心中烦忧,也只能在后宫寻些乐子了。”

    “呵,若非这乐子寻得过了,又岂会卧榻难起。罢了,不提这些,你先把脸上这劳什子洗了,看着古怪古怪难受得很。”

    君漪凰摇头不再多言,唤了寰月进来,让她打热水备巾子给苏灵雨净面。

    寰月应了刚要出去,苏灵雨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再一瞧药碗。寰月会意,端起已凉透了的药碗躬身退了下去。

    “你今日似乎不太高兴”苏灵雨状似无意问道。

    “怎么”

    “我进来时瞧着祥羽和一个小婢子缩在墙角哭哭啼啼的,这裕丰宫中能让她哭成那样的也唯有你了。”

    苏灵雨时常来裕丰宫,对常伺候在君漪凰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十分熟悉。君漪凰身为四妃之首,身边的婢女都有官称,私下还有小婢伺候,是以一般人等是不可能也不敢拿委屈让祥羽受的。

    “多言多舌,若放任她们在外间走动,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被拖进清平阁变个糊涂鬼。”

    、第138章

    苏灵雨闻言无奈一笑,她与君漪凰交往日久,自也清楚君漪凰为远避宫内风波,历来严禁宫中婢女仆役言语宫中闲事,甚至连她们与其他宫中侍者过密的交往也不喜。宫廷之内耳目遍地,谁也不敢确定是否隔墙有耳,何时会传入他人耳中。宫中妃嫔责备宫娥乃是平常,是以听闻得君漪凰是为此时做罚,便不再过问。

    一时无话,君漪凰方才半梦半醒被惊起,如今倦意大消,没再睡的意思,一时甚是无聊。盯着苏灵雨的额侧眼角描绘的图画只觉百般碍眼。君漪凰懒懒一指,道“当真是人人都肯在脸上画这劳什子”

    “这后宫谁不是仰望上位的脸色行事”苏灵雨轻叹。她也曾想独善其身,下场又是如何这后宫妃嫔虽分上下,但实际掌握着千万人性命的其实不过一人。即便不愿,又能怎样

    “我听闻兰婕妤也在伺疾之列,她难不成也画了”

    “既是人人都画了,她自也免不了。”

    君漪凰闻言不禁挑眉,露出诧异神色。贺兰馥在宫中出了名的清高自傲,除了夏若卿外鲜少与其余妃嫔来往,即便在南诏帝前也时常冷颜相对不假辞色,说是目中无人也不为过。也不知南诏帝是否当真脱离不了天下男子的劣秉性,对于贺兰馥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一改以往喜好柔顺女子的习性,对贺兰馥反倒愈发的宠爱有加。贺兰馥入宫不及两年,地位却是扶摇直上,前几日才封了婕妤,连苏灵雨都无法比拟,更是惹得宫内诸多女子眼红纷纷,咬牙切齿,嫉恨有加。

    “想不到是么我当时瞧着她不言不语任由画师作画的时候,也想不到。”苏灵雨露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淡淡道“她为了静贵嫔,也是煞费苦心了。”

    对于苏灵雨的结语君漪凰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李思琦还在承明殿前跪着吗”

    “我回来时路过承明殿,见她还在那,跪了三日脸都青了。这几日早晚寒凉午间日头却不小,以她那样子再跪下去估摸明日都未必撑得住。”

    “自作自受,也算活该。”对于苏灵雨提及的李思琦惨状,君漪凰言语中并无怜悯之意。

    李思琦乃是闺蜜,位份本为良媛,赐封号琦,乃是与苏灵雨同期入宫,只是与苏灵雨不同的是她并非良家子,而是民间采女出身。李思琦容貌娇媚,在众多采女中也堪称翘楚,而且声音如出谷黄莺,尤擅弹唱,传其歌声绕梁三日而不绝,是以虽然出身微寒未有子嗣也在短短时日内由采女跻身为良媛。这李思琦虽被封了良媛之位,却因是从民间入选没有朝堂家族势力在后撑腰,较之宫内其他良家子出身的妃嫔不管位份高低背景便先矮人三分。李思琦平日里时常被低于她位份却出身高贵的妃嫔明嘲暗讽,她对此早恨得咬牙切齿又无法可施。直至贺兰馥被夏若卿推选入宫贺兰馥身份特殊,其父出身皇室贵胄,却是北燕送到南塘的质子,在南塘面上说是贵族,实际连普通平民都不如。李思琦在宫中忍气吞声良久,当下总算有了出气的地儿。只是贺兰馥的性子大出她意料之外,孤傲冷厉不说,对于他人挑衅也从来不予容忍。贺兰馥前有静贵嫔夏若卿帮衬,后颇得南诏帝喜爱,李思琦不但胸中那口压抑之气未出,反而处处受制。随着贺兰馥连接被封,又正当宠,李思琦吃了数次亏后便不敢再随意招惹。只是李思琦表面隐忍,暗地里这口气却无论怎样都咽不下去,待得夏若卿之父因结党营私之罪被锁入狱,李思琦思及夏若卿庇护贺兰馥之仇,加上平日里受的诸多怨气,新仇旧恨齐齐涌上,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竟胆敢向南诏帝进言,道静贵嫔夏若卿不甘父亲被拘入狱,私下与贺兰馥一同习练北燕蛊术,欲为至亲报仇意欲弑君。这话恰被那日被召前去的贺兰卿听得一清二楚,贺兰馥冷言厉色在南诏帝前就将李思琦叱骂一顿。李思琦向南诏帝进言时靠的是心里那股怨气作底的一时冲动,手中并无夏若卿与贺兰馥习练蛊术的证据,被贺兰馥尖锐言辞辩驳得张口结舌,再被黄门手中刑具一吓,当场软了身子瘫在地上,痛哭流涕声称是受下人蒙蔽听见传闻,深恐静贵嫔为祸后宫,不敢多加耽搁,匆匆前来禀告,是以才未曾多加分辨。南诏帝大怒,责道李思琦欺君罔上,陷害妃嫔,本是死不足惜。念在李思琦平日里性情温顺,只是一时情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削去位份降为更衣,每日跪于兰婕妤所居的承明殿前请罪,后续如何发落,皆由兰婕妤处置。

    此后次日南诏帝夜间就突发恶寒高烧不退,急传平日喜爱的数位妃嫔伺疾。贺兰馥也不知是无暇忘了,还是有心,就一直任由李思琦跪在承明殿前。遴选入宫的女子即使出身民间也是家庭富裕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堪受镇日的日晒雨淋。今日苏灵雨瞧那李思琦已是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全身浮肿不说,膝间的血更顺着那雕刻了纹路的石板缝隙滩出一大片,就算现在贺兰馥当真消气赦免了她,以后也是废了。

    宫中类似李思琦者为数不少,苏灵雨与她素无来往,更犯不着为她求情,听君漪凰问起也就当做笑话讲给她听。

    君漪凰听完又不再言语,只是垂目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道“以后你离静贵嫔和兰婕妤远些,少与她们牵扯。就算偶有往来,她们送的物件都别沾手,私下处理了就是。”

    苏灵雨微怔,随即笑道“你还真去信李思琦那番鬼话兰婕妤若真会蛊虫之术只怕早对陛下用了,你看她像是甘心委身南塘后宫忍辱负重之人吗”

    “什么忍辱负重,胡言乱语”君漪凰横了苏灵雨一眼,冷冷喝断苏灵雨,又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小心为上。那次你若听我的多加注意,哪来后头许多事情”

    “哎,是是,好姐姐,好君君,都是我的错,我听你的提起十二万分小心就是”一提往事,苏灵雨只有干笑赔罪的份,恰好珠帘叮咚,寰月端着一方面盆进来,随同她一起的还有青绡,掌上托盘放着一盏描银青瓷碗,房内刚消散淡下的药味立即又浓重起来。

    君漪凰眉尖一竖,面露不豫之色,转向苏灵雨道“水送来了,将你那花脸洗净,回你的玉萤殿歇着去吧。”

    “怎地,我刚来就要赶我走”苏灵雨貌似嗔怒,眼内却蕴了促狭笑意。

    “你在陛下身边伺疾了好几日,还不累”

    “怎会不累。”苏灵雨轻哼道“你病着不用去,可苦了我了。”言罢苏灵雨点头又道“姐姐说的是,这样罢,寰月,帮我准备套换洗的衣衫,我直接去汤池沐浴。姐姐这里榻软枕香,我就在这里歇下了。”

    言毕也不等君漪凰反应,向寰月一挥手径直走了出去。

    寰月与青绡见君漪凰目瞪口呆模样,想笑却又不敢,只得把药碗放下,匆匆屈身行礼退下。

    君漪凰素来不苟言笑,也唯有宁容华敢在裕丰宫这般放肆。

    待寰月将换洗衣衫送到,青绡也已伺候着苏灵雨梳洗完了。着好衣衫,挥退青绡,苏灵雨面上早褪去君漪凰前的和熙,沉声道“我瞧着淑妃今日心情抑郁,是为何事”

    “这”寰月微一犹豫,思及宁容华与淑妃关系历来亲近,再说那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便将今早收到的信笺内容如数告知了她。

    苏灵雨眉心微颦。她本以为是宫中其他妃嫔又做了什么让君漪凰不喜的事,毕竟君漪凰如今不掌六宫权势,陛下对她的态度若即若离,虽说位份依旧,宫内之人谁那双眼不是刀削火练出来的,对南诏帝的态度自是看得分明。加之君漪凰掌宫时得罪了不少人,自是有人等着落井下石。虽说君漪凰并不把那些小把戏看在眼中,但不管怎样都是麻烦。君漪凰从来不提,苏灵雨也只能从其他渠道打探,再明里暗里替她收拾了。

    今日苏灵雨以为又有不长眼的来找君漪凰麻烦,不曾想却是因为齐郡兵败,这却是她无法插手的了。

    “罢了,我这两日不回玉萤殿了,你待会差人与青绡一起回去替我拿几套衣衫过来。”

    想了片刻,苏灵雨无法可施,只得决定呆在裕丰宫多陪陪君漪凰。齐郡兵败的消息如今朝堂上肯定尽数知晓,后宫内不日也会传遍,瞒也瞒不住。君漪凰如今地位大半凭借她齐郡嫡长公主的身份得来,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不过既有她在,其他人想动君漪凰也没那么容易

    、第139章

    重入左厢,苏灵雨已是一身清爽。君漪凰正靠在榻上看书,见她披散长发仅作亵衣进来,不禁长眉又皱,道“你既要歇,怎地又来了。我已让人将秦羽阁收拾出来了,寰月没告诉你么”

    “秦羽阁冷清得紧,哪里比得上姐姐这里。”苏灵雨一脸嬉笑,自顾坐上内室里的床沿,以指作梳兀自梳理自己一头青丝。

    “你一贯爱清净我才叫人收拾的秦羽阁”君漪凰今日本就心情不佳,被苏灵雨连番逗弄止不住薄怒起来,强自压了压,起身冷冷道“罢了,你爱这里我让你,我走便是。”

    “姐姐,方才青绡替我篦发,道我都有白发了。”苏灵雨也没去拦,只是在君漪凰要出门的当口,忽地幽幽一叹,满是自哀自怜之意。

    君漪凰回头一瞧,苏灵雨正握着一把光滑如缎的发梢垂首怔怔瞧着,满面落寞。再思及她连日伺候在南诏帝身边,面上风光无限,底下说话做事却须得时时谨慎处处小心,心头忍不住微软,转身过去轻抚她头顶,淡淡道“这红尘世间谁人能永保青春不老一生总有白头时,你我皆是一样。”

    “是么我怎从没瞧出姐姐有白发容我仔细瞧瞧。”眼角瞥到君漪凰衣摆,苏灵雨唇角挑起一抹笑,陡然伸臂一把搂住面前的纤细腰身,一个转身,将君漪凰整个人压在床上。

    君漪凰何曾料及苏灵雨这番动作,惊叫一声只觉眼前天翻地覆,再回过神便见着一张秀美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诡计得逞的得意,哪有半分失落落寞。

    “苏灵雨你”

    “白发我倒是没见着,姐姐青丝如墨如黛,哪里来的白发不过姐姐搂着好软我以前竟没发现”苏灵雨双臂直如铁箍,牢牢抱着君漪凰,根本不容她挣扎起身,螓首更是在君漪凰下巴胸前来回乱蹭,仿若猫崽一般。

    “”君漪凰纵是满腹怒火,也被苏灵雨蹭得消了大半。哭笑不得瞧着那贵为妃嫔的女子毫无人前端庄模样,无奈长叹道“你究竟要如何”

    苏灵雨不再动,双手却丝毫未松,用脸颊紧贴君漪凰桃腮,片刻后缓缓道“君姐,国邦之战我无能为力,但在这南塘后宫,诸事总有我在。”

    君漪凰一怔,忽觉鼻腔酸楚,强压的情绪竟被这句话撩动,直如惊涛骇浪翻涌不休。

    “寰月这个多嘴的丫头。”

    “我们几乎朝日相见,你心有不悦当我看不出来么”苏灵雨撑起半身,定定瞧着君漪凰“君姐,在这后宫之中,你我人前作假难道还不够么你在我前何必如此”

    君漪凰一时无言以对,唯有默然回望。

    床榻避窗,光影至此已颇暗。苏灵雨洗净铅华的面容柔美,杏目眼波流转,乍一看多情似水,瞳中却极黑,沉沉宛若一潭深水,隐在暗处教人看不清其中意味。

    君漪凰昔日独掌后宫三千佳丽,阴谋阳谋经历无数,加之性子廉静寡欲,对何事何物皆是淡然以对,不惧不避。如今与苏灵雨对视,君漪凰心中却是微悸,将脸转朝一边。

    “齐郡远在千里,我父母也隔于墙外。你我已然注定老死于此,若不真心相依,这后世数十载却要怎样才过得下去”

    君漪凰半晌不语,过了好会才伸手轻推苏灵雨,淡淡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这样子成何体统。”

    这次苏灵雨不再坚持,撑起身子顺势滚入床榻内里。君漪凰站起身,拂了拂被苏灵雨拉扯凌乱的衣衫,道“你先歇吧,我去园子里走走。”

    脚步未及迈出,腰间又是一紧。一双藕臂缠过腰肢,后背传来苏灵雨软绵绵的音调“君君,陪我一起。”

    “我不想”

    “方才我来时你分明就在打盹,哪里不想”语罢,苏灵雨不管不顾便拉扯君漪凰外衫“你纵要出去也需更衣,不若宽衣陪我歇息,待会起来再穿就是。”

    君漪凰手忙脚乱挽救自己衣衫,但苏灵雨显是铁了心,眼看一套好好的外衫几乎要被苏灵雨扯得稀烂,再见苏灵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君漪凰只得放弃。

    “行了,我陪你就是,别扯了。再扯这套衣衫还能穿么”

    “你又不缺,再说前日我不是才吩咐宫里人送来两匹蜀锦。若是不够我晚些让青绡再拿上两匹来”

    “你今日是怎地了,尽使小孩子脾气。”君漪凰摇头,只觉对面前这女子实是无计可施。

    开口轻唤,随时侯在门外的寰月应声而入,麻利的替君漪凰宽衣。君漪凰轻轻躺上床榻外侧,斜睨苏灵雨道“可如你的愿了。还不闭眼快睡”

    “等会儿。”苏灵雨神秘一笑,片刻后退出厢房的寰月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托盘。

    君漪凰一闻到味道,脸色就蓦地沉了下来。

    方才趁着苏灵雨沐浴,君漪凰已命人将房中的药端出去倒了。此刻寰月手中盘上散出的味道无比熟悉,竟与之前送来的药一模一样。

    “拿出去”

    “放下吧。”寰月被君漪凰一声冷喝惊得一颤,正在两难之际,见苏灵雨指尖指向床头几案。寰月偷偷瞄向君漪凰,大着胆子放下药碗,便如惊弓之鸟快速退出内室。

    “这才是你非纠缠着留下来的原因吧”君漪凰冷冷瞪视苏灵雨。

    苏灵雨宛若未觉,伸臂越过君漪凰,端起药碗,轻轻搅动汤勺,轻声道“你这病都半月有余了。本不是什么大病,你偏生药水不沾,拖到这时候。入了秋天气易变,不趁着现在赶紧治,再不小心受了寒怎么办你非要试试我那次差点命丧黄泉的滋味才开心么”

    “我不喝”

    “真的不苦,我让寰月拿了蜜饯来,一放嘴里满口生甜,药味是半点都留不下的。”

    “不喝。”

    任是苏灵雨舌绽莲花,君漪凰一概回以两字。望着君漪凰闭得死紧的唇,即便是机智百出的苏灵雨也没辙了。

    “我陪你喝好不好你瞧,真的不苦。”苏灵雨就着药勺啜了一口,药材的涩味顿时溢满口内,她却不能露出半点端倪,面上还得挤出一抹浅笑,将盛满汤药的勺子递到君漪凰唇边“你试试,若是苦得受不了你吐了就是。”

    君漪凰看着苏灵雨的笑,将信将疑,檀口轻张,来不及疑问,一个勺子就塞入一半,随即一股苦如心肺的液体顺着药勺直入口中。

    君漪凰忙不迭的推拒,只是等挣扎成功,勺中药液已有大半咽了下去。君漪凰方要大怒,嘴里又多了一样东西,顿时满口都是香甜的味道。

    “蜜饯我让寰月撕碎了,甜味出得快,也不易饱,免得你吃多了腻味。这样是不是不苦了”

    君漪凰瞧着苏灵雨,她顾着喂药,唇角还留有药渍未及擦拭,更顾不得吃蜜饯掩去苦味,如今却是眼巴巴的举着药勺子,只盼自己说声是。

    早在离开母后,离开齐郡便隐藏甚至遗忘的柔软心思被触及挑拨,让君漪凰犹豫数次后,终于艰难点头。

    “你陪我喝。”

    “好。”苏灵雨如闻天籁,迫不及待将勺中药咽下,再次舀满递到君漪凰唇前。

    这次君漪凰不再挣扎,乖乖张嘴喝了下去。

    两人一人一勺,不过盏茶时分药碗就见了底。苏灵雨将空盏接了君漪凰漱口吐出来的净水,又将一大粒蜜饯送入君漪凰口中,这才如蒙大赦放下碗来。

    “若是淑妃怕苦不肯吃药的消息传了出去,怕是这整个南塘后宫都要笑死了。”

    “”

    君漪凰双眼微眯,正待发难。苏灵雨却是见着势头不对,一溜烟钻入被中“我已让青绡回去替我拿衣衫了,这几日我就同你一起,等你病好了才回去。在陛下身边伺疾这几日我实是乏了,先睡了。”

    见苏灵雨倒头闭眼装睡,君漪凰噎在喉中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兴许真是乏了,片刻后苏灵雨就沉沉睡去。就着透入旁侧的隐约光线,君漪凰能清晰瞧出苏灵雨卸下妆容后眼下淡淡的黑痕。

    口中仍弥漫着淡淡苦味,君漪凰侧身去寻盘中余下的蜜饯,却瞧见那个喝空了的药碗与其中的药勺。

    勺上尚残留着些许药液,君漪凰鬼使神差般拿起,凑在眼前。

    方才苏灵雨就是用这柄药勺与她喝药的

    脸颊忽地没来由一热,君漪凰神色慌乱的放回药勺,胡乱咽下一个蜜饯,连漱口也忘了,匆匆躺下。

    药中本就有掺有安神的药材,君漪凰也确是有些倦了,闭目没多久不知不觉就坠入暗沉之中。

    她旁侧本早睡去的苏灵雨这时却睁开了眼。小心撑起半个身子,凑近君漪凰旁侧,盯着已然熟睡的君漪凰,苏灵雨再不掩饰眸子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临空描摹着君漪凰的面容唇鼻。

    “君君”

    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消散在床榻之侧,虚空之中,宛若从未存在过。

    、第140章

    璎珞垂眉敛目侧身与紫寰殿外的黄门们站在一块,面前香风阵阵,裙影翩跹,一位位前来为陛下伺疾的娘娘们从殿中出来,由同侯在门外的各宫侍婢扶着各自回了。

    又候了片刻,眼角现出一抹紫红的裙角,璎珞长出一口气,碎步急急上前搀住来人胳臂,脸上添出一丝笑。

    抬首便见贺兰馥艳若桃李的面上冷若冰霜,璎珞那丝笑又硬生生憋了下去,低声唤了句娘娘,再不敢多言,搀着贺兰馥疾步行到她们宫的车辇前。

    直至贺兰馥上了车撵,璎珞站在车后趁贺兰馥瞧不着,取出香帕轻轻擦拭额角浸出的汗珠,心中暗叹伺候上这么位主儿,当真是她命苦。

    贺兰馥在宫中是出了名儿的难伺候,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原本许多妃嫔见贺兰馥姿容绝世,南诏帝对她颇多宠爱,都各施其能争相想与她结交,奈何贺兰馥软硬不进,不管谁来都是往那一坐只字不言,单单用刀般的眼神盯着旁人瞧。

    贺兰馥本就生得极艳,艳极便妖,一道长眉不修不敛直入鬓角,狭长双眼更是如刀似剑,任是在宫中经历百种的妃嫔也受不住她那直勾勾的盯视,到了后头皆是花容失色落荒而逃。一来二去,再没人敢上贺兰馥的承明殿来,纷纷冷眼碎语等着南诏帝厌倦她失宠那日。

    不单对各宫妃嫔如此,对服侍自己的下人侍婢,贺兰馥同样如是,淡漠寡言,贴身事务不假人手,教那些宫里伺候着的奴才们无从讨其欢心,时时心头惴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拖出去乱杖毙了。

    若只对妃嫔下人如此,倒也罢了。偏生贺兰馥对南诏帝一般的冷淡,虽不至用她那要人命的眼神直视陛下,却也是鲜有笑容,对宫中许多禁忌规矩更是视若无物。便拿今次来说,按例陛下有恙,前来伺疾的宫嫔是不得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面着重妆的,南诏帝虽不重视,毕竟也是南塘后宫传下来的规矩。这位兰婕妤可好,面上虽未着重妆,身上却依然穿的是紫红牡丹衫。璎珞侯在紫寰殿外就生怕里头会传出陛下怒声,也幸而陛下没计较,总算又捡回一条小命。

    想到这璎珞又是一叹,就怕这位主子惯儿的特立独行,哪日触了陛下逆鳞惹得龙颜大怒。这主子遭了殃,她们这些个下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总得找机会给静贵嫔说说这事,求静贵嫔劝劝她这主子。这宫里头唯一能同这位主子说得上话的,也唯有静贵嫔了。

    随着车辇一路行满脑子边胡思乱想,等回过神璎珞一抬头发现已到了承明殿前。驾车的黄门一拉缰绳,马儿甩了个响嚏停下,璎珞忙收敛了自己神色,上前将贺兰馥引下地来。

    车辇停在承明殿正门之前,璎珞待贺兰馥一下地就匆匆引着她往旁侧走了两步,转头斥责驾车的黄门道“你个奴才怎地不长眼,偏偏把车停在这儿,也不怕污了娘娘的鞋”

    驾车的黄门也是一脸委屈,按规矩娘娘回自个宫殿,车辇轿辇都得停在正门中央,以示贵重不偏。只是今日特殊,这大红铜门前偏生跪了个人,让他停车时也是好一番犹豫。

    跪人无妨,避开就是。但跪的这位已是跪了三日,腿脚约莫是全破了,红中带黑的血顺着青石板四角的雷云纹浸淌得满地都是,入鼻都是一股子血腥味道。

    驾车的小黄门这才后悔起来,偷眼去瞧自己主子。贺兰馥任由璎珞扶在旁侧,面上一贯的无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璎珞悄悄斜着眼珠子去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对满地血腥又惧又有些同情。这血浸的范围颇广,璎珞还没来得及引着贺兰馥绕开,跪在地上的女子大概是听得车辇动静,同跪在她旁侧的侍女又还清醒,唤了唤她,那女子迷迷蒙蒙的眨了几下眼,将低垂的头抬将起来。

    女子顶着秋日的日头在承明殿前连跪了三日,端正的容颜早白得泛青,钗横鬓乱,一袭华贵锦缎制成的窄袖鎏金裙又是汗又是血,皱成一团。那女子却顾不得这些,一见贺兰馥,已然开始散乱的瞳仁忽而一亮,整个人就往贺兰馥扑去。

    只是她跪了三日只得喝了些水,腿脚长跪之下经络都已经废了,这一扑也只是整个人摔在地上而已,倒叫璎珞吓了一跳,护着贺兰馥退了两步,旁边的黄门侍女全涌上来隔在中间。

    女子眼神早瞧不清了,趴在地上觉得手指头似乎触着了片布料,急忙拉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抖着道“娘娘娘求您饶饶了贱婢吧贱婢知道知道错错了”

    跪在女子旁的侍女也膝行过来,一个劲的磕头,连声道“兰婕妤,求您大发善心,饶了琦良媛不,李更衣吧她高热烧了近两日了,再这样怕是怕是挨不过一个时辰”

    璎珞瞧着两人额头碰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李思琦的身体早软得跟面条一样,也不知哪里还有力气磕头,一股接一股的血水顺着她磕破的额头咕咕直往外冒,看这样就算抬回去请了太医医治也不过是多拖两日,与其让她这样死在大殿门口涂添晦气,不如由得她回去,还能博个心善的名声。

    思及此璎珞便想开口劝贺兰馥,只是一见着贺兰馥面沉如水见到面前一片血腥依然目不斜视的样子,话又说不出口了。

    贺兰馥狭长的眼睛冷冷微眯,再看了那抓着不知是谁衣摆兀自磕头求饶的李思琦一眼,身子一转,冷然道“还不回去你们想陪她一起在这跪着晒日头”

    众多宫女黄门一听,打了个哆嗦,立刻作了鸟兽散。璎珞求情的话更不敢出口,忙随着贺兰馥往正殿赶。

    贺兰馥个高腿长,一走开来璎珞根本跟不上。贺兰馥入了宫却不像其他宫嫔般身着长裙,平日依旧作北燕胡服打扮,宽革束腰背影笔直,璎珞由后看去端的是英气飒爽却又冷硬无匹。耳中听得门外阵阵哭泣求饶声,璎珞微叹,怪也只怪这李思琦谁不好惹,偏偏去惹静贵嫔。依贺兰馥硬如顽石的性子,她这条命想必得活活交代在承明殿前了。

    侯在正殿旁厢房外的侍女早在贺兰馥从紫寰殿回来时就得了消息,早早等在门外。贺兰馥目不斜视直入厢房,房中水雾缭绕花香扑鼻,一只足有三人大小的木桶早盛满了热汤,好让贺兰馥一回来就能更衣沐浴。

    璎珞挥退其他宫人,就要上前替贺兰馥解衣。从紫寰殿中回来首要的事就是沐浴,这已是贺兰馥身边侍女心知肚明的规矩,眼见贺兰馥今日明显心情不佳,璎珞动作越发利索。

    没曾想贺兰馥退了步,刀子般锐利的眼扫过璎珞,眉心一皱,道“出去。”

    璎珞微怔,不敢违逆贺兰馥意思,躬身应了声是,转身飞快出去掩好房门。

    贺兰馥站在浴桶旁侧,却反常的没解开衣裳。怔怔发了会呆,转到一纱之隔的旁间,站到一块足有半身高的铜镜前方。

    屋内水雾弥漫,铜镜上凝了细密的水珠不太瞧得清。贺兰馥也不管她身上那套衣衫造价不菲,用袖子在镜面上擦了两擦,水珠一去,打磨得平滑的镜面上顿时映照出一张俏生生的美艳容貌。

    只是光滑无暇的容貌今日有些不同,自颧至微尖的下巴,小半张脸上绘满了丹青图画。画中是只异兽,人头蛇身,身躯蜿蜒细长左右盘旋,蛇尾正正落在下巴尖儿上,人头是女子模样,侧首后望只露出半张脸,眼波含春妖媚,更将贺兰馥的面容衬得妖异三分。

    这幅画极是传神,利用人脸上每一丝肌肉纹理的高低起伏,将一条蛇女盘旋的样子几乎画活过来。贺兰馥盯着脸上蛇女眼也不眨,那蛇女似也在回眸望她,似笑非笑的唇角更似含了诸多讽刺嘲弄之意。

    贺兰馥呼吸逐渐急促,咬住下唇的贝齿也不断颤抖,到了后来终究没忍住,展臂一挥,把镜前妆台上的物什全扫在地上,妆奁中的珠簪耳环胭脂水米分洒了一地。即便如此,贺兰馥似也没解气,将妆奁拾起砸在铜镜镜面上,直将镜子砸得米分了映不出人形,这才扔下妆奁,踉跄退后数步,瞧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大笑出声。

    、第141章

    璎珞与另一侍女琼瑶伺在门外等待传召,突闻得屋内一阵叮当乱响直当是天崩地裂般,琼瑶一惊之下便要转身推门而入看个究竟,璎珞却是见机极快,一把拉住琼瑶手臂,按住她半开的嘴,急急摇头。

    琼瑶见状将即将出口的询问压入喉中,璎珞又拉她退后两步免得碰到门梁闹出声响,转身垂目直若不曾听闻过半分门内响动。

    琼瑶不解璎珞之意,只是璎珞是贴身服侍贺兰馥的,她一举一动必有其理,琼瑶非垂髻少女,也知许多事非己能过问,只得收了满腹疑惑,同璎珞一般继续守在门廊两侧。

    屋内巨响动静过了许久才停下,璎珞这才舒了胸内一口气,只是没等这口气吐出唇口,不过寂静片刻的屋中竟突兀的传出贺兰馥的大笑之声。

    这下纵是璎珞也是满面惊色。这南塘后宫谁不知她侍奉的这位兰婕妤鲜有笑颜,见她一笑较之佛堂庙宇里的菩萨佛祖开口还要难上三分,更别提如此无礼大笑。如今听得屋中笑声不断,璎珞的心却是从腔子里直直冷到体外,只觉得身周都泛起一阵寒气。

    两名侍婢面面相觊,琼瑶唯恐出事又待进去,临近门前又被璎珞一把抓住。璎珞想了想,向她做个手势让她去周边望着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自己则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聆听屋内动静。

    璎珞是贺兰馥入宫后就被拨至她身边伺候的,虽说与贺兰馥并不十分亲近,但相较于其他侍女总是要多了解贺兰馥一分。屋内摔砸之事并非首次,尤其陛下招寝之后,贺兰馥从不让人伺候净身,将人赶至门外后偶尔便会这样闹一通。初次听闻异声璎珞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好在那时候贺兰馥位份尚低贴身伺候的侍婢也不多,璎珞在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嘴巴更如老蚌含珠闭得死紧,这事从没走漏过风声。次数多了璎珞也习以为常,加之贺兰馥后来也收敛许多未再犯过脾气,璎珞也道她是渐渐看开了,不曾想今日故态萌发更是变本加厉。

    笑声渐渐停了,璎珞却不敢懈怠,耳根子更是贴得死紧,生怕错过什么不该有的动静。幸而屋内始终没传来什么重物坠地的声响,璎珞心里连念阿弥陀佛,只盼贺兰馥早日开门,好教她的肠肝肚肺能放心回归原位。

    约莫是佛祖今日真听到了璎珞祈求,璎珞耳根贴着的木门倏然向内展开。事出突然,璎珞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滚入门内,连扑带抓好容易才站稳,一抬头就见贺兰馥立在门内,冷冷瞧着她。

    听墙根被抓个现行,璎珞忙退后数步与琼瑶同跪在地上,两人战战兢兢,不敢多出半点声息。

    等了半晌,犹如掺了冰沙的声音才冷冷响起“我去伺疾这几日,静贵嫔可曾来过”

    听得问话,琼瑶这才敢把叩在石板上的头抬起稍许,恭声答道“回娘娘,静贵嫔未曾来过。”

    “她宫中也无人来过”

    “静贵嫔近日并未遣人前来。”

    璎珞与琼瑶恍惚似是听得一声冷笑,隔了片刻,方听得贺兰馥道“备车,去凌寰宫。”

    璎珞听得吩咐要去凌寰宫,当即知晓贺兰馥并无责罚之意,这才敢站起身来。琼瑶也跟着站起,躬身退后要去吩咐准备车撵,行了没两步,却又听得贺兰馥唤她名字。

    琼瑶复又跪下,心中不安,不想贺兰馥步过她身侧,只是冷声道“待会去取些药,莫让脸上留了疤。”

    琼瑶一怔,手指轻抚额头,她方才唯恐贺兰馥知晓她听到异动,会被施以重刑,磕头没个轻重,额头被地上沙子磕了道伤口,泛了些血迹出来。只是没等她开口谢恩,贺兰馥携着璎珞已然行得远了。

    贺兰馥回来不久,车撵的鞍马还未及卸下,是以等贺兰馥走到殿门前,车撵已然备好候着了。

    贺兰馥径直绕过已经陷入昏迷瘫在地上的李思琦,由璎珞扶着上了车。

    璎珞这才有机会偷眼去瞧,贺兰馥沐浴更衣,面上的妆画已洗净了,露出本来的妖艳面容,神色冷淡漠然,与平日并无二致,哪有半分曾经大笑怒闹的痕迹只是不知为何,璎珞却觉得贺兰馥此刻的神情与平时相较更冷了几分,说不出的寒冽刺骨,教人心惊。

    一路无话,车行至凌寰宫,贺兰馥让其余人等均侯在门外,仅让璎珞随侍在旁。

    今日的凌寰宫不比往日,真可谓门可罗雀。门前无人守卫,铜门半开半掩,靠墙一株合欢树冠硕硕半展墙外,入了秋叶片随风而落,铺得墙角一地残片,说不出的寂寥萧索。

    贺兰馥瞧着一地落叶,眉心微皱复又展开,领着璎珞直入门庭。行到半路才见到一个黄门两名侍女缩在一道门廊下说笑,三人显是没有注意到贺兰馥到来,兀自执手扇风谈笑正欢,托盘拂尘搁在门廊边上,眉眼间尽是轻慢懒散。

    贺兰馥冷哼一声走向门廊,三人听得声响一侧头这才见到贺兰馥,连忙跪地行礼,满脸惶然。贺兰馥并不搭理三人,穿过门廊,左转右绕,行了片刻到得一座精致楼前,终于见到夏若卿的贴身侍女挽容正坐在楼前园中发呆。

    贺兰馥唇角紧抿,面上寒意更甚,沉声道“你不随身伺候你家主子,也学着那些奴才偷空躲懒是吗”

    挽容一愣,回过神见是贺兰馥,急忙行了一礼,答道“兰婕妤安。是娘娘想小憩,嫌奴婢闹着她,不让奴婢在旁侧伺候。奴婢只能在门外候着等待传召。”

    “胡说八道,你远在这小园中,卿卿若唤你,你如何听得到”

    “回兰婕妤,奴婢当真不敢胡说,确是娘娘吩咐奴婢呆在这园中的。娘娘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安枕,稍有声响就会惊醒,是以娘娘安寝之时不许任何人等靠近她寝殿十丈之内。”

    贺兰馥眯眼瞧挽容半晌,才挥手让她起身,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二旬有余了,御医院来人瞧了也没瞧出个所以,只是让娘娘宽心静养。”

    “嗯。”贺兰馥不置可否,瞧着小楼道“卿卿睡多久了我去瞧瞧她。”

    贺兰馥刚走一步,挽容就拦在她身前,躬身惶然道“兰婕妤,娘娘吩咐过她休憩的时候不许旁人闹着她。娘娘夜不能寐,人都瘦去了一圈儿。婕妤您与娘娘最是要好,今日难得娘娘能多歇会子,求婕妤大发慈悲让娘娘多睡会吧。不如请婕妤移步玲珑轩稍候片刻,奴婢估摸着娘娘再歇会儿也该醒了,届时奴婢再”

    贺兰馥不言不语,只是噙着一抹冷笑。挽容硬着头皮说到后来,声音渐微,嗫嗫垂着头不敢再说。

    贺兰馥一指璎珞,道“你与她一同在这园中候着,没有传召不许进来。”

    语毕,也不等挽容言语,直直朝着小楼而去。

    木门只是轻掩,素手一推便顺势而开,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随即扑鼻而来。贺兰馥忍不住用袖掩鼻,眉间皱纹更深。

    熟悉的顺梯而上,掀开二楼帘隔,鼻端香味愈加浓郁,直若有形,教贺兰馥连喘数下,才顾上去瞧帘内情形。

    昔日明亮的楼堂入目全是漆黑一片,窗棂似是在室内都用厚纸糊了,将明媚阳光隔绝于外,仅在左手边有一丝微弱烛光跳动,被一层薄纱隔了,更显得隐隐绰绰,将灭未灭。

    贺兰馥眯眼望去,似是有个人影坐在烛火之侧,一动不动,暗色里瞧不分明,也不知是真人还是虚影。

    强压于胸的一股郁气冲积,贺兰馥连牙关都咬紧了,也不出声唤人,挑开纱帘朝那人影悄声疾步而行。

    越过两层纱帘,借着那点烛火贺兰馥终于瞧清了,确有一人背坐于烛侧,仅着了内里亵衣,一头青丝散落及地,一动不动,旁侧一只及膝的三足香炉翻倒在地,大半炉未燃过的香末撒得遍地皆是,想来楼中浓郁呛人的香味自是从此而来。

    到这当口贺兰馥再忍不住,沉声喝道“夏若卿你在做什么”

    娇躯猛然一颤,螓首微动,带得一头及地青丝如浪如波。夏若卿缓缓转过头来,半晌似才醒悟有人近前,又愣神一刻,才颤声道“贺兰姐姐”

    贺兰馥眼看向的却是夏若卿执在左手的一柄寸长匕首。方才被夏若卿身形长发遮了没瞧见,如今夏若卿一转身,烛火映照其上寒光硕硕,锋刃仍残有一滴艳红,顺着刃口血槽滚落在地,顷刻被满地炉灰掩去。

    顾不得多言,贺兰馥揉身扑上一把将匕首夺去,靠得近了才发现夏若卿右手袖腕处同浸出一丝血色,伸手一掀,腕背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自上而下,拉了三寸有余。

    贺兰馥惊得面色都变了,一把将夏若卿亵衣下摆撕出条带子,急急裹在臂上防止血流。

    待把伤臂捆扎好,贺兰馥才敢定下心来看那伤口,幸而那口子虽长却不甚深,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血脉。贺兰馥心中又急又痛,仿若伤的是她自己一般,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咬牙一字字问道“夏若卿你究竟在做什么”

    、第142章

    夏若卿一行清泪直流而下,埋首在贺兰馥胸前只是不言。贺兰馥将人紧紧揽在怀中,只觉入手处肌肤冰凉,这屋中不通外间阳光,夏日摆放的许多玉石消暑之物还未尽数撤下,房中寒凉,也不知夏若卿这样呆坐了多久。贺兰馥心中当真是又恼又恨又怒其不争,又万分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若是再耽搁晚上一两个时辰,后果只怕难以预测。

    思及此贺兰馥当真想给上怀中人一巴掌将那脑瓜子里的莫名念头都打飞散出去,偏又舍不得下手,搁在夏若卿后背的手掌握了放,放了握,指甲都将掌心掐出一道道血孔来。

    待得心情平复些许,贺兰馥才顾上取了外裳为夏若卿披上,再将脸上诸般情绪掩去,又是一副人前冰冷模样,冷然道“哭得够了罢那便说说你方才那般到底意欲何为”

    夏若卿也不望贺兰馥,只是垂首兀自捏着亵衣袖摆怔愣,直等得贺兰馥又是心中火起时分,夏若卿才用几不可闻声音吐出几个字来“贺兰姐姐,我不想活了。”

    纵然已是猜到,但真听得夏若卿如此说出,贺兰馥心口仍如受了重锤一锤,咬牙忍了片刻将怒火压下,才沉声道“嫔妃自戕乃是重罪,你当知晓的罢”

    “我我明白但是贺兰姐姐,我真的真的”不待语毕,夏若卿方停的泪珠又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这当口贺兰馥真是骂也不是,劝也不对,想哄人自己心中那股邪火又燃得几欲发狂,看着夏若卿楚楚可怜模样心头更是痛上万分。记忆中昔日儿时泼辣狡黠敢作敢当的印象与面前这目中含泪娇弱无依的模样实是没有一寸对得上,真真是宫廷岁月不饶人,生生将那样一个英气女子折磨成了现今优柔懦弱的南诏后妃静贵嫔。

    纵是贺兰馥鲜少感叹,现也是忍不住一口叹息溢出唇角,又恨自己进宫时立誓守护夏若卿不教她为人所欺,但一人力单根基浅薄,又哪能在这后宫中处处护得周全,才让夏若卿今日至此委屈境地。

    一番思绪来去,贺兰馥对夏若卿的怒气淡了,倒恨起自己来,话语也放柔许多,轻抚夏若卿一头柔软长发,道“我知晓你为伯父之事心焦难安,只是伯父如今尚未定罪,总有转圜余地。但你若是在宫内自戕而亡,势必连累伯父,届时伯父便连那一分的余地都没了,你素来聪明伶俐,怎会连这层都想不到,反倒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如今南诏帝对我痴迷,我总会寻得机会为伯父美言,脱罪不说,至少保得性命再图后续。”

    这话若教得宫里其他人听去,怕是惊得下巴也要掉下一截。贺兰馥素来寡语冷颜,何曾有如此和颜悦色柔言软语的时刻。夏若卿听得一席安慰,心绪似也渐渐平了,泣声渐止,愧色满面,细声道“是卿卿一时糊涂了,竟钻到了牛角尖里去,亏得姐姐来得及时,否则一念之差不但害了自身性命,也拖累夏氏一族满门覆灭不得翻身。”

    贺兰馥听完这话,心才终于落下来,便想起自己来时的初衷。世上少有空穴来风事,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心里总是如鲠在喉。只是这会子时机不当,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好不容易挤出个你字,却没法接下去。

    就在此时楼下木门空空作响不停,贺兰馥上来时打过招呼,若无要紧事璎珞挽容绝不敢妄来打扰,这楼上的情形又有不便让旁人见着,只得放开夏若卿走下楼去。

    门外果是璎珞。璎珞见过贺兰馥,又见她面色不善,不禁胆战心惊,颤声道“娘娘,方才福禄来传话,说是陛下传娘娘今日过去陪用晚膳。”

    贺兰馥闻言眉心更是折了三叠,夏若卿自寻短见她心情本已恶劣透顶,本想找个借口拒了,但念及夏家当前境况又不能随意任性,只能应了,道“我去与卿卿说一声再走。”

    回到楼上,夏若卿依旧坐在妆凳上,呆呆愣愣模样。时间紧急,贺兰馥再见夏若卿这样,怕再伤着她,先前未出口的问话只能尽数吞回肚中。她进得宫廷一载有余,也知道这宫中为了拉人下马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那李思琦估计也就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见夏若卿如今失了势就胡乱编了个缘由想落井下石,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再惹一场风波

    念头一转,贺兰馥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这凌寰宫里偌大,还未有其他妃嫔入住,你一人在这里怕是又要生出些稀奇古怪念头。我那边现在也是一人独居,无趣得很,不如卿卿你最近搬到我那去与我同住,做个伴儿也热闹些。”

    夏若卿不曾料到此言,一怔后柔声道“陛下如今宠爱姐姐,姐姐侍奉陛下劳累,我怎好再去叨扰姐姐”

    “卿卿,你我是何关系,还说这等生分的话莫不是你怨我夺了那南诏帝的宠爱”

    夏若卿急忙摇头,眼中眼见又要坠下泪来。

    贺兰馥见玩笑开得过了,忙又道“你这丫头,如今连真话假话都分不出来了我不过与你玩笑,这宫廷之内若非有你在,我才不稀罕进来。我倒希望南诏帝的宠爱尽在你身上。我对这世上万物皆不在意,唯要你平安喜乐才好,到得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心思吗”

    不等夏若卿答应,贺兰馥竟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北燕民风彪悍,贺兰馥之父虽是皇族也是征战沙场之辈,兄长同是武艺超群。虽然贺兰馥是女儿家,为保她强身健体也让她跟着学了些许武艺在身,如今贺兰馥又长得身量颇高,抱起夏若卿竟似没费多大功夫。

    夏若卿一下娇躯凌空,惊得把眼都闭紧了,再睁开身已在榻上,贺兰馥坐在塌侧垂首望她,眼眸中闪动杂绪纷纷,竟涌出几分欲望。

    贺兰馥将眼闭了几闭,才将思绪压下,哑着声音道“卿卿,此事就说定了,我这会子有事要先走,待会我会吩咐挽容帮你将东西收拾妥当,你今夜就搬过去。万事总有出头处,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凡事我们商量着总能找出个办法,万万莫走偏了去自寻绝路。”

    “姐姐,我已想开了,你不用再担心我”

    “南诏帝常来见我,你与我同在总也可见上一面。俗话见面三分情,你既想重整东山,整日在这凌寰殿里怎么行”

    话说到这份上,也容不得夏若卿不应了。贺兰馥又说了几句闲话,见时辰实是来不及了,才起身离去。

    听得楼下木门吱呀,夏若卿一直挂在眼中似坠非坠的泪珠子终于落在颊上,她也不去擦拭,靠在床上又发了会子呆,可怜之色早已敛尽,神色颇有几分复杂,又隔了会,掀被自床上起了身。

    贺兰馥没让人上楼,无人收拾,梳妆台侧仍旧是刚才那般混乱情景。夏若卿也不管满地香灰脏污,径直去推那横倒在地上的硕大的香炉。

    好不容易移开些许尺寸,夏若卿只管将手在推及的香灰里掏弄,终于在香炉脚下的香灰里头,摸出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玉制盘盏。

    盘盏造得既薄且小,被香炉一压倒没全碎,只是中间裂开了许多痕迹。那盘盏中不久前似乎盛过液体,如今盏底沾了许多香灰。宫内的香都是选取上等,灰末自也是细若流水。夏若卿用巾子拭净玉盏,只见黑色的灰痕已经顺着碎裂的印子渗入玉盏底部。这玉盏底部是半透明的,衬着灯烛一看,中有一层空隔,内里盘有一条黑色细若蚕丝的线影,与渗入玉盏的香灰裂缝极其相似,若不事先知晓根本分辨不出。

    那把小匕首贺兰馥临走前已经带走了,夏若卿摇了摇那玉盏,神色阴沉,也不犹豫,将贺兰馥刚才包扎好的布巾扯开,用劲一扯,才停滞的血又从口子中徐徐涌出。

    夏若卿将玉盏接在伤口之下,艳红血色一滴滴聚在玉盏之中,又顺着缝隙流入底部隔层,都将隔层浸满了,那条如丝似线的黑痕依旧一动不动,显被香灰侵蚀,早死得透了。

    、第143章

    夏若卿就着举着小小玉盏的动作,仿若化作榆木一般,一动不动,目中神色自冷凝化为愤怒,愤怒化为狂乱,手中重重一掷,玉盏狠狠摔在地上,顿时米分身碎骨。

    “娘娘娘”梯口处发出诺诺轻唤,正是挽容。

    不等夏若卿发话,挽容膝盖一曲便跪在梯口,颤声道“娘娘,奴婢无用兰婕妤之前并未差人照会过她要来,奴婢没有想到事出突然,奴婢拦不住兰婕妤奴婢奴婢是奴婢没用,求娘娘饶命”

    挽容心中似是惧极,说话都是颠三倒四,到后来已忍不住哽咽之声,只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再多作言语。

    等了半晌无声无息,就在挽容心都快跳出腔子时,才听得夏若卿冷冷的声音“起来吧,我也没想到贺兰连着伺疾数日,今日竟会过来。怪不得你。”

    挽容如蒙大赦,这才松口气爬起身,想了想又道“娘娘,方才兰婕妤临走前吩咐奴婢替娘娘收拾常用衣物和用具,说是娘娘要搬去承明殿与兰婕妤同住”

    “恩。”

    “兰婕妤吩咐让奴婢今夜就伺候娘娘搬过去。那那奴婢立刻去收拾”

    “急什么,明日再搬。”

    听到夏若卿当真要搬去承明殿,挽容立即喜上眉梢。只是喜容方现,随即又僵在脸上,喏喏唤道“娘娘”

    “贺兰今日要陪陛下用晚膳,今夜多半留在紫寰殿侍寝了。”夏若卿目光仍盯着湮没在香炉灰中的玉盏碎片,漠然道“今夜张术师要来,你去备些茶点糕饼,莫怠慢了她。”

    “娘娘兰婕妤总是会护着您的,陛下见着娘娘也必定会想起娘娘昔日的好来,娘娘您您您何必”

    “不用说了,把这收拾妥当,先替我更衣上妆。”夏若卿挥手止住挽容的话,手指抠在伤口上,感受着抽搐的痛楚,眸中露出一丝癫狂与野心。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一生屈居人下,她不甘心一辈子受人庇护的活着,战战兢兢,不知前路何方。

    红颜易老,君王薄情,她入宫逾五载,看多了被捧上云端又被摔落在地碾压成泥的美人,即便是她,也是其中一人。

    贺兰馥今日可仗着宠幸护住她,明日兴许可以,后日呢以后呢依贺兰馥的身份,南诏帝万万不可能让她留嗣,按律后宫明年又将大选秀女入宫,美女如云,谁能担保贺兰馥能一辈子获宠不衰

    一旦失了宠幸,贺兰馥的身份,贺兰馥的性子,夏氏一族的罪证,任何一样都足让她们两人在后宫中万劫不复。

    这世上唯一可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君王宠幸,而是立在众生之巅,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力

    是夜。

    白日挽容就将楼里收拾干净了,糊在窗户外的黑纸也全数撤下。夏若卿坐在窗畔,推开半扇窗户,对月小酌。她换了条菱纹织边的落叶百撒裙,颜色素净,面容被月光一耀显得肌肤赛雪,桃眼水波滟潋,唇畔含笑,恰似嫦娥下凡,哪还有半点日间的柔弱与阴冷。

    听到木梯踩踏声,夏若卿扭头看去,就见一名身着烟灰常服的女人由挽容引着进了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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