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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GL] 第107节

作者:叁仟ML 字数:16449 更新:2022-01-12 05:50:35

    可惜天不遂人愿,阮窦孚与莫茗梓结婚六年,别说孩子,连个屁也没生出来,这下马律箩可坐不住了我的人不能让你一天天的白上啊。生不出娃儿就赶紧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以马律箩开始琢磨让阮莫离婚,换个有生育能力的种马来造人。

    莫老爹越老,对莫茗梓这个独女就越爱,马律箩是莫茗梓的脑袋,爱屋及乌,他也将马律箩当成女儿看待。马律箩把阮莫联姻生不出孩子为由将莫茗梓的幸福问题提上日程,莫老爹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但令他支持马律箩杯葛阮窦孚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在于阮家中落,失了政界势力,只剩满身铜臭,实在有些配不上他的女儿了。

    290 算了吧……

    对莫老爹来说,马律箩是莫茗梓的主心骨,但他不知道,在后来,马律箩已然成了他的主心骨。他对她的信赖,短短四年间,由斟酌考量疾速上升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有时对马律箩的提议他甚至连过脑想一想都不必,仿佛做个决定就是把头一点的事情,也许,在他潜意识里早就清楚,莫家于他之后,也就只能靠这个没有血缘的马律箩了。

    他知道马律箩是个几乎没有物质追求的人,她手里握着小半个千万,唯在每年春节前买两身新衣服。当然,她那新衣服肯定也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好货,都是连小白领都不屑于着眼一溜的中低档品牌。最近这身是今年一月初她从ebay上买的,六十八美元,那牌子拉出去溜十条街都碰不到个认识的,她的勤俭节约如此可见一斑。然而相较她的个人饮食,她的衣服俨然算是奢侈品了一顿饭一个馒头加一碗豆干芹菜,有时换成腌黄豆,有时换成小鱼干,主席最爱的红烧rou每星期只得一次,味道还淡得好像盐比金贵,要是不说她的身份,别人大概要认为她连穷鬼都不如,简直就是个苦行僧。因此他觉得马律箩没贪念,对莫茗梓是真心的好。这个理由足够让他放心。不放心也实在没其他办法。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他既然看准莫茗梓无能,他就要好好对待马律箩。她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有几分师徒之恩,日后就算再不济,她念他全然赤诚,赏莫茗梓一口饭吃不成问题。若换成别人在莫茗梓身旁,就算是莫茗梓的丈夫,他怕他一死,莫茗梓就要流落街头乞讨过活了。

    事实证明,莫老爹是一位富有远见卓识的政商。

    他早早瞧死莫茗梓是对的,早早抬高马律箩也是对的——马律箩对他莫家真的没有一丝贪念。她仅对莫茗梓一个人保有贪念。不彻头也不彻尾的贪念,却是最完全的贪念。她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么点儿贪念了。

    莫茗梓从小脑筋直,不研究怎么赚钱,也不研究怎么花钱,自己没有好品味,却总唠叨马律箩给她丢人。马律箩就算无数次解释过自己就爱这么简单吃穿,她也依旧会定期不定期地送马律箩一堆不合时宜的名牌,一打被马律箩当学习素材消耗的红酒,以及许许多多与马律箩本人不搭的高价货,美其名曰“关怀职工”,实则丰合内部从来没人当她这个董事长是老板。就算有,也是违心的,给了莫老爹几分薄面的,抑或垂涎于她天仙美色的。剩下的,无一例外,全当她是被马律箩c,ao纵着的美丽傀儡,即便事实上只要她随口一句话,马律箩就能心甘情愿地为她上刀山下油锅抛头颅洒热血,只要这件事不关于“喜欢”。

    嗯,这就是马律箩一定要置阮窦孚于死地,同时不愿全力打压源通与金狮的原因。

    马律箩不是神仙,也不是师烨裳那种天xi,ng凉薄的活死人,她的嫉妒心不比谁少,独占欲也不比谁弱。她看得出莫茗梓对阮窦孚有感情,更看得出莫茗梓对林师二人迷恋。阮窦孚是真的喜欢莫茗梓,林师则是真的不喜欢莫茗梓。然而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要关于莫茗梓的“喜欢”,她都有能力将它们革除,一切都只看她想与不想。

    “我有什么不好的呢?除了丑点儿之外。”出年二月二龙抬头,马律箩坐在莫茗梓左边,与莫茗梓比肩理发时问。理发师时常都要听见这样诡异的对话,是以此刻就习以为常地在她背后瘪了瘪嘴。

    莫茗梓盯着镜子里那些正在被寸寸剪短的发丝,心中隐隐有些舍不得,但她的头发素质太好,好得半月不剪就要长乱形状,于是她只得任由发型师对她的脑袋继续上下其手,否则明天父亲见到的将是一个洋溢着庞克气息的女儿。在马律箩问话的前一秒,她还在想,如果发型师再漂亮一点,也许理发的过程会显得不那么漫长——花心的人都没耐xi,ng,莫茗梓也不例外。她很不想就马律箩的问题进行回答,因为这样的问题她已经回答了没一千遍也有八百遍,自马律箩对她表白遭拒,几乎就是每星期一遍!这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可她偏就生生地受了十五年!虽然每次都只需回答一句话,马律箩就自动消停了,“丑还不够啊?你还要多不好?”

    听闻此言的马律箩,在脑海中将能对莫茗梓行使的诸多“不好”检阅了一遍,最终发现自己对莫茗梓真的很好很好。如若不然,她应该往莫老爷子的特供香烟里加点儿料,让鳏居多年的老爷子速速飞升天界与嫦娥共婵娟去;她应该在老爷子死后将莫家的钱通通转进自己的账户里,让莫茗梓今后连嫖个普通暗娼的钱都掏不出来;她应该把莫茗梓关在房间里任自己每天由着xi,ng子对她表达爱意;她应该抓住莫茗梓青春的尾巴,在她还没长出深刻的鱼尾纹之前将她仅存的美好时光全部占据,而不是陪她玩玩闹闹,眼看着她花蝴蝶一样穿梭在形形色色的女人丛中……每为莫茗梓扯一次皮条,马律箩都觉得像是从自己心脏上扯下了一片血淋淋的rou,胸中疼得令人浑身发软,满头冒汗,却不知如何才能停止这种会由于明知是自作自受而变得更加难忍的疼痛。

    她十万分地想要变态一次,与轻易就能被c,ao控在股掌之中的莫茗梓玩玩所谓之“囚犯游戏”,可惜她总不忍心伤害莫茗梓。

    对了,她是个连拒绝莫茗梓非分要求都做不到的感情废物。

    十六年,打认识莫茗梓到现在,她已经正常了整整十六年,现在突然想要变态,谈何容易?

    以她对莫茗梓的感情,最过分也就只能做到将阮窦孚,一个真心爱着莫茗梓的人,从莫茗梓身边剥离这种程度。至于林森柏和师烨裳,她是抱着“莫茗梓若实在想要就捞来给莫茗梓解解春情”的心态去处理。权衡轻重,还是阮窦孚更重要——就算她说她不恨这个男人,谁信?反正咱那英明神武,万受无疆,美貌与智慧并重,连炒个股票都要讲求艺术灵感的师烨裳师大仙不信。

    二零零七年七月六日中午一点过五分,马律箩接受了师烨裳的条件,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望向坐在沙发里像是马上就要睡着的师烨裳,“你是我见过最热爱爱情的人。连工作都充满了恋爱的气息。你一定很幸福。如果不是张蕴兮死了的话。”

    师烨裳早做好了受刺激的准备,此时也没怎么反弹,只是两眼放空地看着米黄石地面,微微摇头道“生意归生意,别把她扯进来。刺激我对你没什么好处,你也知道我抬价比压价容易。”

    “呵呵,恐怕也就只有这样的你才能想出这种损招来釜底抽薪了,”马律箩从手袋里掏出个扁长烟盒,三指捏在盒口技巧xi,ng地交错一捻,两根纤细的白色纸圈立刻半弹出盒体,她知道师烨裳不抽大麻,便将其中一根按了回去,剩下的一根被她塞进唇间,径自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的烟线又直又长,白得发蓝,“我在b城设了这么大的局,没想到结果就输在你一个人的一句话上。要是我说不佩服,也一定不是诚心的。今后不希望在商场上再碰到你了,跟你斗可真费力,像是跟长了好几个脑袋的妖怪斗,思想无定势,叫人摸不着路子。幸好莫茗梓没硬把你掳回家,否则她可活不长了。”

    “你不用佩服我,”师烨裳讨厌大麻的味道,干脆点起雪茄,希望借此冲淡那股子令人作呕的焦酸带甜的香气,“若光我一人,现在肯定不是这种结果。”端竹的谨慎,郝君裔的广博,林森柏的支持,汪顾的坚持,少了这其中任何一个因素,这场好戏都不可能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马律箩这个对手不可谓不强,一个软局设得攻可见缝cha针,守可滴水不漏,直到收购开始之前都几乎没有成本可言,手段虽然下三滥些,但也契合了时变计变的原则,很有值得学习之处——这是一个适者生存的世界,伪道学应适可而止。卑鄙手段若只在商业的战场上使用,那决不能说明使用它的人也是卑鄙的。师烨裳鼓起勇气瞅了马律箩一眼,衷心祈祷莫茗梓能够从她的丑陋中发现她的可爱,不然今后的日子可就太惨烈了!“至于莫小姐,我不希望也不方便多谈,她与我素昧平生,得她对我们高看一眼,我们确实应该感到荣幸的。只可惜时机不走巧,实在受不得莫小姐这番好意,这是我们的损失,请代我向莫小姐说声对不起,今后如果有机会,大家一定放下公事好好聊聊。”

    马律箩闻言,状似为难地清了清嗓子,堆起满脸想死的表情,身子向前喜剧地一探,低声严肃问“她是一根筋,你真打算让我捎这个话?”

    师烨裳一愣,随即含笑摇头,“那……还是算了吧。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比较好。”

    291 是不是梦?

    汪顾不喜欢八月。因为八月太热,艳阳高照,遍地流火。鞋子踏上柏油路面,一踩一鞋底黑。满大街行色匆匆的路人,满大街银光晃晃的遮阳伞,满大街缺乏美感的光裸大腿。再好的车子只要在太阳底下停放超过十五分钟,车内立刻就变成一个大蒸笼,车门一开,一股子扑面的热气昭昭能把个大活人热晕过去,害得她家那驰名海外的病秧子三番四次中暑,解表驱风的中药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咕咕噜噜灌进肚里竟如石沉大海,半点用处也无,反倒有越来越虚之势。原本只是苍白透明的皮肤,这会儿由于太阳炙烤和水分流失,隐隐显出点儿蜡黄灰青的颜色,较病态更甚,说得不客气些,师烨裳简直都快病成一只垂死的瘟ji了,时不常地就要毫无预兆地发起高烧来吓汪顾一跳。

    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汪顾还是汪家二老都不会批准师烨裳去上班,师烨裳只得请求病假。文旧颜从札幌回来,登门看望过她一次,正赶上她当时病出水平病出热情。文旧颜孩子养久了,母xi,ng泛滥之下爪子奇欠无比,明知道她发烧还去摸她额头,一摸之下差点儿没被烫得叫出声来,这就直接准了长假,明令国代行政总经理卧床休息,这期间国代的事务暂由副总经理负责。

    师烨裳抖着一双挂满氤氲雾气的浓密睫毛,气若游丝地感谢文旧颜对她的一番好意。虽然她自认还没病到那种需要二十四小时卧床的地步,但她也确实没力气起床了。中暑是比感冒更糟糕的感受,一个夏天里遭一次就难免遭两次。她算个透顶倒霉的,由于早产引起的先天xi,ng气血不足,她一年四季四肢冰凉,冷热不敏,所以不晓得依着天气穿衣服,对温度刺激的反应还特别迟钝,汗腺羸弱得比她这个人强不到哪儿去,偶尔发达一次,出的也是冷汗虚汗,如此这般,适合中暑的条件她一个不放过,六合彩头奖那般六数全中,于是毫不稀奇的,每每盛夏,她总要接二连三地病上几回,好像一株品种不良的玉米苗,大风一过就倒伏贴地,接连几天施肥浇水好容易站起来,再一阵大风赶来,她便扶也扶不住地又不知为谁倾倒了——这种垃圾体质实在是先天不足后天难补,连常为汪妈妈看病的老中医都说“别的甭提,这丫头能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就称得上伟业一桩。”可惜,师烨裳不争气,虽然活着,却没能干成伟业。她没因颅脑手术而丧失生活自理能力已是奇迹,于是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灵上讲,她都绝算不得个全须全尾的人。

    二零零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星期四,出了一上午白惨惨的太阳,正午气温高达三十七度三。

    汪顾趁着午休时间火烧屁股似地往家赶。到了火锅店,她甩车入位,吱呦一声推开铁门,一眼就看见二老和师烨裳正在院子里给狗儿们洗澡。

    二老当然是ji,ng神旺健的,难得师烨裳也不摇不晃地蹲在树下,眉眼带笑地用一把细毛刷给大熊理着毛。某一瞬,汪顾的脑海里清晰地闪过四个烫金大字回光返照。下一瞬,她就摸着鼻子无声地笑了起来。汪爸爸人老耳不聋,在淙淙水声中还是听见了铁门的哀号,抬头发现一只漂亮的小飞象正半掩口鼻站在门边看着白玉兰树下的身影傻笑,便用肘尖捅了捅身旁的老太太,压低嗓音贼贼道“又来了又来了。”汪妈妈心有灵犀一点通地偷瞥一眼向门口,随即又在汪汪身上极富技巧地抓挠雪白泡沫,“你没资格说女儿。她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样的。”汪老爹咕地打个饿嗝,没听见似地起身招呼厨房开饭去了。

    这天,师烨裳的好状态一直延续到晚饭前,当然,这是在室温22。1°c的条件下。她神清气爽地吃了午饭,喝了藿香正气水,含着龙虎仁丹查看电邮,处理公务,一口一口,无比享受地抿净半海碗中药,病态苍白的脸上闪耀着厚积薄发的ji,ng气神儿。大熊和汪汪在客厅玩厌了,跑到房里看她,她想躬下身去摸摸两只狗,谁料角度倾斜太过,平衡不保,两狗见局势不对,连忙左右闪开,她就这样无依无靠地合身扑到了地毯上,手肘被坚硬地面磕伤,膝盖也被撞得生疼,多管齐下,带出她满身虚冷,ji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一阵昏天暗地的头晕目眩汹涌来袭,她想吐,但胃里只有酸涩辛苦的漆黑药液,瘫在地上干呕几口,一线淡薄如水的唾液顺着嘴角急急淌下,泪一般滴入地毯。屋里没有旁人,她缓过劲儿来后就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跪趴起来,丧家犬似地张嘴喘气,所以有那么一会儿,她双掌撑地,长发挂肩,面色潮红,远远望去,很有几分风尘女子佛前忏悔的意思。

    到了傍晚,汪顾依旧一刻不停地从公司往家赶。师烨裳最近很不对劲,夜里默默无语,不说梦话,冷汗却一身身地出,白天又常常神情恍惚地卯自发呆,光从脸上看不出她有一丝痛苦,可稍微走近一些便能听见她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的动静。把这样的一个人丢在房里,汪顾总有一种心惊rou跳的感觉。虽然林森柏致电安慰过她“没事儿,她在我手里都活过来了,在你手里还能死?”但汪顾不是林森柏,没心没肺也要稍微有点儿分寸,再说师烨裳也不是健康阳光的攻君咪宝,若是放任不管,她说不准哪天就平静安详睡死过去了。

    六点过八分,汪顾捧着半空的汤碗,扭头问师烨裳,“今天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吃过晚饭,照例是遛狗时间,两个老人家酒足饭饱已经上楼去做出门准备,大熊和汪汪摇着尾巴在饭桌下打转,师烨裳因中暑而失了胃口,此时就愁眉不展,苦恼地数着米粒,“没。”在吃饭时她觉得仅仅是反胃,而已;在睡觉时她觉得仅仅是失眠,而已;在走路时她觉得仅仅是头晕,而已。反正她那强大的心里暗示足够令她认为自己是个suer dy,只差原地起飞她就圆满了。

    汪顾最近正忙着多品牌战略的事,虽然对师烨裳的健康依旧十分上心,但相比之前的十二分上心始终有些距离。她相信了师烨裳的话,顺理成章地规劝师烨裳道“那咱跟爸妈去公园逛一圈吧?你总在屋里憋着,好人都得闷出病来。”师烨裳对汪顾的提议鲜少推拒,闻言便心虚地点了点头。

    日薄西山,四人两狗向半公里外的公园进发,哪知刚走到半路,师烨裳被水泥路面上揭起的一股热风掀了个踉跄,不过半小时,汪顾五指间攥着的手掌,温度由三十七度五急升至三十九度二,等回到家里,师烨裳已经烧得快要爆表。走了八辈子霉运摊上这么个病秧子却还浑然不觉乐在其中的汪家人有条不紊地将师烨裳扶到床上,按着李孝培交代的方法给一只半熟烤ru猪物理降温。汪顾每隔十五分钟就给师烨裳量一次体温,然而每一回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越降越烧,简直就是帮倒忙。汪顾见她在雪白的被枕间烧得只能靠嘴呼吸了,急得边围着大床转圈边给李孝培打电话。

    李孝培清楚师烨裳那诡异非凡的病情,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席之沐身上滚下来,提上一只特意为师烨裳准备的急救箱就出了门。

    师烨裳当惯病猫,但也难得一次超水平发挥,她还没试过烧到四十二度以上,这次大概很有可能无限突破——发汗药好容易被喂下去,不等溶化就全被她吐了出来。热水一杯杯落肚,非但没能催汗,倒好像给了她继续发烧的动力,促使她继续勇敢地烧下去。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温泉池,滚烫的泉水熨烫着她的皮肤,高温渗透每一处肌理皱褶,给她一桶凉水,把她的骨头丢进去,立马就变一锅滚烫鲜甜的大骨浓汤。这种溢满喜剧意味的不良感觉似曾相识,印象中,甚至还有人用带笑的腔调调侃过她的发烧能力,“总发烧就说明要长高了。嗯,我的yeesun一定能长得比我还高,还差一厘米过一米七,到时候一定要开香槟为你庆祝!”这么听来,发烧就变成了好事。

    她知道,那个人总有这种魔力,在不可避免的逆境当中,让她少受点儿罪,少吃点儿苦,但她骨子里的别扭天xi,ng告诉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让人占这种口头便宜,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张口反诘道“张蕴兮,你也只有一七二,就不怕我比你高?”

    四周嘈杂一瞬停息,她的问题没有答案。

    温泉突然化作冰窟,寒冷由外及内,顺着血管蜿蜒侵蚀,她用力蜷起身体,却还是抵不过冰柱蔓延的速度,不消片刻,心脏已被冻得通透,变成一颗晶莹的鲜红水晶,一击即碎。

    几枚小小的冰块不知从何而来,最终是砸在了她光裸的手腕上,啪啪有声,刺刺作痛。她恍然醒来,于莫名的恐惧中撑开眼皮,希望看见那个嚷嚷着要为她这不健康的成长开香槟的人,而她果然看见了。

    她用尽全力抬起手,那人却茫然不知所措地迷蒙着泪眼,后退一步,狠狠地咬着牙,颤抖似地对她微微摇头,像是在哭,哭得狰狞。风筝转转制作

    巨大的失望漫天来袭,她放任手臂颓然坠下,合上双眼,在黑暗里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一场噩梦,醒来就好。再不会有人抛弃她。

    292 有一种爱叫做装x

    在李孝培的心目中,师烨裳是个极其自私又极其无私的人。

    说她自私,是因为她从不考虑别人感受。从小到大,她就这么很有自知之明地自私着,心无愧疚,死有余辜。她会用一个迷离暧昧的眼色诱人接近,下一秒,她就能带着温和笑意将人推入万丈悬崖。残忍得自由自在,潇洒自如。枉有一副美丽剔透的天使皮囊,灵魂却冷酷得令魔鬼也要含恨而死。

    说她无私,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考虑别人感受的能力。并非别扭不懂得爱,她只是天生的无心病患者,连她自己都不会得到她温柔体贴的对待,更不用说别人。她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摆到了予取予求的卑微位置上,倾尽所能,不假思索地满足别人的愿望,她的能力,她的身体,她的所有,你敢要,她就会给,心甘情愿,毫不吝惜。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一颗孱弱的太阳,竭尽全力地发光发热,只可惜她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热忱连自己身边的y冷亦无法驱除,谁还能指望她去温暖别人?

    所以,即便身为情敌,李孝培也并不讨厌师烨裳。她只是可怜她,可怜她凉薄太过,失了人xi,ng。不过李孝培早就知道,对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说人xi,ng,太过奢侈,于是她干脆连可怜师烨裳都懒得了。她有她的小日子要忙和,与其去可怜一个不需要被可怜的人,不如抓紧时间多挣些出诊费,她还想着年休时拖席之沐去马尔代夫滚水床呢!

    李孝培家离汪顾这儿不远,平时开车不过十分钟。因为错过高峰期,她的小乌龟一路畅通无阻,竟是连红灯都没遇到一个,在师烨裳忙着排除胃中异己之时,她已透过挡风镜望见了火锅店的惹眼招牌;在师烨裳将自己想象成一锅大骨浓汤之时,她已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汪顾的客厅,于是在汪顾房门边,她看到的恰巧就是这一幕狗血好剧。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又开始庆幸她的木木没有更长久地被师烨裳祸害到了。汪顾,好样的,你就是那救世主啊救世主!

    在那一幕过后,李孝培以为汪顾爱师烨裳至此,实在应该在那只病弱的小ji爪子垂下之后走上前去搂住师烨裳,即便一点不情愿的安慰也好,那是爱一个人的责任——既然爱了,就没有理由在危难之时任其自生自灭。谁知汪顾只是攥着拳头,梗着脖子,哭得声嘶力竭一般默默地靠在墙边,满面狰狞地无声掉泪。

    李孝培清咳一声,扬手叩响身侧敞开着的房门,“汪汪,你跟她个烧糊涂君置什么气呢?”提着药箱走到汪顾面前,右手搭上汪顾的肩,她刚想安慰地拍拍它,却发现汪顾的身体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李孝培平淡地想悲惨的汪汪,委屈受大了。认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哭成这鬼德行呢。“哎呀,她一发烧就这毛病,胡说八道,满嘴放炮。木木那号别扭又玻璃心的都扛过来了,你还受不了?再说,你是一早就知道爱上她没什么好下场的,让你放着千人疼万人宠的小受不当,非得当攻,报应来了吧?”

    汪顾那哭泣本是突如其来的情绪产物,听见“张蕴兮”这三个字时她的心脏“嗖”地被薄而锋利的坚冰封冻一秒,滚滚泪水就这么淌下来,汹涌澎湃且浑然不觉,那之后,她的所有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反应,脑子里根本都没来得及多想,身子就一步步退到了墙边。

    在看见李孝培的一瞬间,她终于发现自己在哭,发现自己抖若筛糠,发现自己距离师烨裳已有千百公里那么远。汪顾想要走回师烨裳身边,但她的身体趋利避害,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雪白大被压在师烨裳身上,从某个角度望去,被窝里像是摊着一张板直的瓦楞纸,比打印纸厚上许多,但还是太薄了,令人无法联想到生命,就算想到,也是瓦楞纸上附着的一抹游魂——她明明没有病到那种程度,却不知为何总会给人一种弥留的错觉。

    李孝培见汪顾做过几次深呼吸后照旧愣愣站着不动,只是两眼还渴望却畏惧地望着床的方向,泪shi的脸上有一种矛盾至极的表情,仿佛床上躺着的是一具令人又爱又怕的尸体——若不靠近,所愿难偿,若是靠近,心有戚戚。李孝培自问能够明白汪顾的感受,此情此景不便多言,遂径自走到床边,揭开被子,将无声无息地发了满身大汗的病猫剥露出来,一量体温,三十八度六,算不得危险的高烧了。收起电子体温计,满意地点点头,她盯着师烨裳微微扇动的睫毛,嘴欠道“不错,个胆儿瘦的叫你狠狠地吓到了。瞧这一身汗。嗯嗯,你俩闹别扭还能省下退烧针,下次再闹得厉害些,说不定能给她激出个宇航员体魄呢。”

    汪顾天人交战许久,终是慢慢来到床前,眼看着李孝培将粗长的输液针头刺进师烨裳的手臂,她心里竟然麻木到了什么感觉也没有的地步。“我难受,陪我喝酒。”她听见自己这么对李孝培说。李孝培起身将药瓶挂上床头衣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不管她死活,我还得对她负责呢。要喝就在家喝,我好定个闹铃给她拔针。”

    “就是在家喝。客厅。院子里太热,坐不住。”汪顾脸上不复哭泣时的狰狞,却多了一些冷静太过的情绪。李孝培知道她这是受迫反弹了,为防她过激,便柔着口气好言相劝道“你喝完酒就不要回房了,在客房里将就一夜吧。她生病,胡说八道情有可原,可你要是喝醉酒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以她的xi,ng子,今后你就是悔青肠子恐怕也无济于事。都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打算天长地久地和她过,就不要跟个死人争风吃醋,不要跟个病人斤斤计较。她伤了你,并不代表你要伤回她才是正确。”汪顾闻言,面无表情地点头,下巴上的泪滴被顿晃下来,滴进浅紫色的衬衣领口。抬头,又是一张充满都市气息的漂亮好脸。

    不多时,两人前后脚走出房间。汪顾在先,步子是逃跑般的亟不可待。李孝培于她背后无奈地瞅着她故意挺得笔直的腰身,嘴上颇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再劝她些什么,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她也不忍心一味关注病人,从而忽略汪顾才是受重了伤的正主,于是闭嘴,扭头瞥一眼乖乖藏在被窝里的师烨裳,李孝培关上房里的灯,合起房门,随汪顾脚步穿过走廊,去往客厅。

    汪顾的红酒全放在一个六乘六的小恒温箱里,近来由于师烨裳不喝,她也全没想起要去动,此时她心里乱成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事出有因地,她一下手便挖出三瓶,看也不看,摸来酒刀,一一割开封锡,砰砰一气儿全启,端的是一副买醉的放逐作派。李孝培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坐在沙发里,捏着酒杯光晃不喝,其实是全身心地做好了给汪顾当树洞的准备。

    然而,李孝培所熟悉的,汪顾那连珠小钢炮般的滔滔埋怨并未如期而至,随手里猩红酒液一杯杯下肚,她的唇反倒越抿越紧了。

    “汪汪,有什么难受的就说出来,别憋着。”十几分钟后,李孝培忍不住出声了,因为她越看汪顾,就越觉得心焦意浮——史上有鉴,汪顾只有难受得丢了主张时才会闷不作声。而所谓的“史”,正是去年,同样发生在八月的那一场变故。它害得一只活泼开朗的小麻雀哑了小半年,行尸走rou般沉默冷静,一颗心,好像用塑胶炸弹也炸不出点儿飞尘。李孝培再也不想看见这样,或那样的汪顾了,即使现在她们只是朋友,可她依旧会为汪顾心疼的。“咱都晓得师烨裳是啥德行,她就爱把张蕴兮的名字挂在嘴边,你大人大量,当她放屁不行了么?你们这才谈了七个月,你也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放弃,所以还是赶紧振作起来的好,别跟自己较劲儿了。我看见都难受呢,更何况你爸妈……和她?”

    汪顾听见“她”字时,呼吸明显停顿一下,抬起通红的眼睛,她盯着李孝培,一字一顿道“我一直在想,她有没有可能会爱上我。但我得到的答案,是不可能。”

    “如果她承认爱上我,那就意味着她要实实在在地背叛张蕴兮的爱。她不是这种人,她根本做不到。在她心里,张蕴兮永远是爱人,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占据张蕴兮的位置,否则就亵渎了她和张蕴兮的爱情。她下意识地把身边的人都逼走,却不知道她自己其实是坚定着孤独终老的心在接受一个又一个人。早先我没想透,以为自己可以守着她,直到她爱上我。毕竟我是这么全心地爱着她,她就是块石头也该熔化了。可就在刚才,我看清了我根本是用自己的爱在捆绑她。”汪顾捏起酒杯,醉眼迷离地摇晃其中液体,“原来她戒酒,失眠,都是因为害怕在心无防备时对我喊出张蕴兮三个字,她已经把自己逼成这样了,却还是敌不住高烧。明天醒来,只要她残留记忆,无论我做什么或什么也不做,她的自责都会更深更重,也许今后连生病都要自己躲起来了。别人不晓得,但你知道,她做得到的。她全然为我,却不能爱我。她也不想这样,却不得不这样。与其让她在我怀里煎熬,不如让她找一个能让她痛快哭笑任xi,ng的人陪在身边,至少她还能享受自由。再者,不装x地说,我也有些累了,再这样熬下去,我怕我会得神经病的。”

    李孝培一时听懵了,眨巴眨巴眼,想什么问什么,“你要离开她?你舍得?”

    汪顾摇摇头,嘴角勾出一个绝望的弧度,“舍不得又如何?难道让我在明白了这一切后还自私地将她绑在身边?我想啊,可我不能。她对我来说,是一场爱恋,是一个爱人,是可以相守一世的愿望。而我对她来说,是一个记忆的囚牢,她在我身边,连怀念过去的自由都彻底失去了。我带给她的快乐路人皆知,她自己的痛苦却只能自己忍着。她最不希望祸害我,我又怎么能自顾自为地把她逼到那最亲密的孤独里。呵,对了,”汪顾咬咬唇,沉默几秒后仰头灌下杯里的酒,“我明白今早吧台上为什么会有咖啡粉了。”

    “为什么?”李孝培按住汪顾又要倒酒的手。

    汪顾顺从地放下酒瓶,歪头对比肩而坐的李孝培道“她怕吃了药会睡得沉,夜里趁我睡着,爬起来偷喝咖啡。”

    李孝培长长地叹了口气,搭手拍拍汪顾的上臂,“汪汪,我劝你还是再想想吧。爱情是容不得仓促定论的。容她一点时间,如果情况没有好转再说分手的事吧。我看她最近已经平和幸福了很多,你应该给她努力的机会。我知道你累了。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xi,ng的人,以前女友一个一个换,如今想再找几个把你捧在心口疼着的人更是易如反掌。怕只怕你放弃了她就再也找不到比她更适合你的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的,成熟一点吧。别看现在你有那么多离开她的合理原由,到头你可能会发现你只是一时受了刺激,给自己找借口顺理成章地离开她罢了。不是我说你,你啊,想事情总爱钻牛角尖,我教你换个方向想,比如,你想想她是为什么要为你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为什么戒酒失眠。她还不是不愿失去你吗?你好意思说你在她心里没有一点分量吗?你忍心让她重新回到醉生梦死的生活里吗?自由,祸害完自己祸害别人就叫自由?她想和你在一起,你就这么自以为无私地推开她?你明知道她没了你会活成个什么鬼样的吧?还是你仅仅把她当成一段如火如荼爱恋,想爱就爱,想分就分,从没有想过要为她的人生负起责来?你这不是装x又是什么?”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其实质,约等于装x。

    这就无怪乎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任何一段这样的爱情被热爱狗血的世人广为传诵了。

    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对这种满是y谋却全不自知的装x行径,咱不传不传就是不传!

    293 茄子啊茄子

    汪顾心情很乱,也很矛盾。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如何,因为她只感觉到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

    在听完李孝培的话后,她将头埋进自己拢起的臂弯间,鸵鸟般地弓着腰背。她想躲一秒,再躲一秒,仿佛在这么杂乱无章的心情中等待,就能无限地延长时间,让明天迟一点来。可她心中似乎又存在着几分蠢蠢欲动的决然,快刀斩乱麻的决然,濒临溺毙的人无论如何都想要浮出水面透一口长气的决然,与每一个被逼得狗急跳墙的人相仿的决然。

    她不想伪装什么,也没能耐伪装什么,一直以来,她只是看不清,而已。

    此时她真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该庆幸师烨裳这一场不可避免的高烧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事隔数月之后,再一次听见张蕴兮三个字时,她那颗因爱而柔软的心被一把突如其来的砍刀大卸八块,潜意识里埋藏着的众多委屈一下子就通通涌到了眼前。天长地久的相爱,一瞬变成天长地久的折磨。她不敢想象自己能在余下的岁月里凭着什么样的勇气继续追逐一抹远在天边的孤魂,一颗满溢温暖爱意的真心,一个被张蕴兮占据了的师烨裳。

    全然无望的,不是吗?师烨裳已经不需要爱了。

    她一直都在爱着,深深地爱着,爱着还活在她心中的张蕴兮。她的心,满当当,别说一个人,就连一根针都cha不进去。

    “李孝培,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和她都还有半辈子要过,熬下去,她能快乐吗?我的胜算又有几成……”汪顾喃喃一如自语,嗓音又染哭腔。李孝培在旁了然地拍了拍她微微耸动着的单薄背脊,叹息似地呼出一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李孝培明白,汪顾说得没错,她们都还有半辈子要过。

    人生本就荒凉,一旦希望缺席,活着就失去了意义。

    没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在爱得最深的时候发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更能摧毁一段本就危机四伏的爱情。这并不像生活中的吵架斗嘴那般温馨,它不是软刀子,无需来回切割,只要看清了它,它便即刻化身利刃,捅进心里,非要绞得血rou模糊支离破碎才肯罢休。就算汪顾再懂师烨裳的付出,但她已经被逼到了分叉路上,再继续,她有可能会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汪顾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她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支持她走下去的动力终究还是爱,是温暖,是快乐。只要她脑袋里尚存一根属于自己的筋,趋利避害的本能在那里,就决不想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这样致命地伤害。在她还没有爱师烨裳爱到如师烨裳爱张蕴兮那种地步的时候,抽身而去才是她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你说我装x,我承认,现在我发现,我确实只是要给自己的爱情找个理由下台阶。不然,我无地自容。我舍不得她,可我更舍不得自己。听你说完,我懂了,即使在清楚她这样为我付出的情况下,我还是想离开。其实在这份爱中,我时常都在心疼自己,也许比心疼她还要多,还要长久。我没有我想象中的大度无私,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自私绝情。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人是我,不是她。”

    汪顾没有真正地哭起来,她只是断断续续地抽泣,受了欺负的倔强孩子那样,以退为进地自责着,即便说的都是实情,也让旁观的李孝培心疼不已,既是心疼此时的汪顾,更是心疼彼时的席之沐。

    话说,李孝培在爱情里,是个正儿八经的卑鄙小人。她得到席之沐的过程并不光彩,期间亦是诸多坎坷,但她坚定了一条心,就要席之沐,只要席之沐。如果席之沐不提,她完全可以对席之沐的纠结心思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对席之沐好,用一个又一个的生活习惯将席之沐困在身边——就算卑鄙,这又何尝不是爱的一种?正是这种机关算尽的爱长久存在着,她们回到了原点,终于能够平等地相爱,且大有永不分离之势。这样卑鄙的李孝培,一想到席之沐也被师烨裳伤害过,两排牙根就恨出了有如外y瘙痒那般隐晦难言的效果,简直想往师烨裳血管里打一针空气,让师烨裳去死一死算了,省得再祸害别人,特别不要再掉回头来祸害她的木木!

    然而,李孝培也很清楚汪顾不是绝决的人。瞻前顾后是小白领的特xi,ng,女人更是爱反复的动物。从爱的角度说,汪顾为求自保,是无论如何都该拔腿开溜的。但从人xi,ng角度说,汪顾根本不可能彻底地放弃师烨裳,尤其在看清了师烨裳的努力之后,只要不是师烨裳杀了汪家二老,汪顾就还是舍不得放开她,更何况师烨裳现下还病得像随时可能入殓,明天能不能好尚且未知,汪顾此时的心意最是摇摆,一天两天是纠结,一个月两个月更纠结,若任凭她这么明白通透地纠结下去,跟拿软刀子割她没什么区别,不如劝她放平心态,静待其变。

    “汪汪,去睡觉吧,别说了,你这等于是在对自己做心理暗示,越说,思维越偏离本意。情绪反弹是很正常的事,你没那么自私,你可能只是一时受不了了而已。睡一觉,明天你可能就又舍不得放开了。我说你装x是恨铁不成钢,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倾向于死缠烂打的。何况,师烨裳不是东西,说丢就能丢,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飞蛾扑火似地往她身边蹿了。你现在难受,可你信不信,等你发现她在张蕴然身边的时候会更难受,到时你不是绝望,而是妒忌,绝望会让人想死,妒忌会让人发疯……”手机闹铃恰在此时响起,李孝培生怕吵醒还在睡梦中的师烨裳,急忙掏出它来按停,起身,慢走两步,她又转回头来,对埋头不语的汪顾道“我去给她拔针,你就别进屋了。今天发生的事,过了今天就把它抹了吧,你也知道你的决定都是狗屁,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你这号人,想得再明白都没用,熬自己有什么意思?有那个功夫琢磨自己的心意,不如沉下心来想想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汪顾麻木地点头,似乎自己也知道醉话太多,太乱,句句段段不相关,字字词词不达意。风筝转转制作

    李孝培让她别再说下去是对的。言语会左右思想,大道理谁都明白,可乱钻牛角尖的思维一旦被语言条理化,细节化,就会越说越像真的,即便事情发展的结局确实是可以预见的无望,但处理方式千差万别,稍有差池,她没事,师烨裳却完了。她有多绝望,就有多爱师烨裳。至少现在的师烨裳,她还舍不得放。因为这一秒,一想到她在病中是孤身一人,她仍然会心疼。

    念及如此,汪顾的头脑恢复了少许清明,抽抽鼻子,她抬起脸,目送李孝培往主卧方向走去。突然,她听见卧室里传来的咚的一声钝响,李孝培的背影僵了一下,两步跨到门边,几乎算得是上破门而入。汪顾也条件反s,he地站起来,逃命的耗子一般箭步蹿进屋去。

    由于情急,李孝培没来得及开灯,汪顾跟在后面,顺手拍下墙上开关。

    随嗒嗒两声弹响,屋顶s,he灯顿时光明大作。

    汪顾放眼往李孝培之所在去望,就见师烨裳弓着脊背趴在地上,头朝床柜,脚朝门,两臂折曲着被压在身下,右颈侧的地毯上缀着几颗大小不一的血珠。还在滴液的针头蜷搭在床头柜面,细细一缕红线喷洒在被单上,血迹半干。很明显,师烨裳是擅自拔了针头下了床,所欲何为暂且不知,但汪顾也不想知道了。师烨裳被李孝培翻仰过来搂在怀中,满脸水色,面容灰白,双目半暝,生死不明。疾风骤雨般的恐惧漫天袭来,爬墙上树无所不能,招猫斗狗胆大包天的汪顾又一次体会了怕之所以为“怕”,就是因为人在怕时,心情是一片茫茫的白。

    心白为怕。汉字本身就是字典,一字一典。

    “不用叫救护车。”李孝培掐住师烨裳的人中,被压迫得泛了白的拇指尖富有节奏地慢慢推挪,并偷空抬头对已经拿起电话准备拨号的汪顾道“她是昏了,不是死了,中暑严重到她这种地步,十有六七要昏,像她这种体质,不昏才见鬼,没关系的,醒来继续补液就好。她怕医院,硬把她往医院里塞反倒对她康复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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