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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GL] 第81节

作者:叁仟ML 字数:14944 更新:2022-01-12 05:50:16

    一如既往,她的语调很懒,拖尾很长,每到一个中断处,听起来都像要哭。端竹取走她的勺子,把餐碟推到她面前,冷声冷气地让她停止造饼运动,快点吃东西。可她听完端竹的话后竟半晌不动,歪低着头,呼吸平稳,神态安详,甚至还打起了小鼾,样子,真有点儿像上了年纪的人得了渴睡症之后随处可睡的状态。

    林森柏瞧她这样,一时面上表情用惊异都不足以形容,可如果用惊恐来描述又有些夸张过分,好在是端竹看出了林森柏的不安,急忙对林森柏解释道“她不是真睡着,她只是不想理我,所以装睡闭塞视听而已。”

    “你?她不是你的监护人吗?怎么那么讨厌你?你也不是那号惹人讨厌的孩子啊,”林森柏挥舞搅拌勺,糖浆般的茶水jian得到处都是,“嗯,既然她讨厌你,你回来住好了,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需要瞒你了,你回来住,我煮饭都好煮些,你晓得的,我家就我跟你咪宝阿姨两个人吃饭,每次只能煮一个锅底,上面是稀的,下面是糊的,要有你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在就好办了,可以煮足四人份的饭,好煮好吃。”

    “林董,你别教唆她翘家,我家老人现在看她比看我都紧要,你以为今天是她陪我上街吃早餐吗?是我陪她过来看你呀。”睡神低着头说梦话,端竹在旁默然对林森柏做了个“你看”的手势,继而cha起那张掉着碎屑的“饼”,硬把叉柄塞进睡神手里,让林森柏免费欣赏梦游症患者吃“饼”的壮美奇观。

    有日子没见端竹,林森柏偶尔也会想起她。当然,首先是想到她那间老宅子,然后才是想起她。

    关于老宅子,说实话,林森柏还是打着主意的,她一直不对端竹提出老宅子的事,是因为那块老街区因为地理位置好,政府规定拆迁翻熟之后必须在半年之内动工起楼。规划设计一早提交审批了,审批意见也下来了,二审都过了,但众家地产公司迟迟不动迁的原因就是大家都把那块旧区当成储备地,打算等大环境再好一些才按照早几年谈下来的价格动迁。零六年b城全境平均楼面价比零五年上涨百分之十,个别地段甚至有涨百分之二十的情况。眼下业内一致对至少五年内楼市看好,零六年,b城地产业被师宇翰零五年那一搅搞得人心惶惶,土地成交量与周边同规模城市相比略显低迷,积蓄的购买力一旦在零七年爆发,则势必引起一场抢地风云。

    端竹老宅子所处的那块地,早些年看起来破旧不堪,糟粕不如,随便拿套六十平米的楼房就能换出一个院子里带着的三间平房。可现在,随着旧区改造项目的逐渐落实,它东面的棚户区成为了新兴商贸区,西面固有的教育区扩大为拥有三间大学,九间中学,十一间小学以及教育局办公大院、众多科研机构中心单位在内的学院型居民密集区,在它的北面,新的市政府大楼已经封顶,不出一年就可转迁,它南面的旧火车站也正在装修,曾经蜗居于城市西北角的客运枢纽即将逐步转向南面,等等这些加起来,放眼b城,已再没有任何一块土地能够在地理位置上与其争雄。更何况,按规划文件的指导ji,ng神,这个地段为了与旁边高档写字楼林立的商贸区相辉映,被允许起建高层住宅,如此,每个楼盘的容积率都可以做得很高,这就必定会带动楼面价上涨。除此之外,为了令商贸区和居民区之间产生合理过渡,政府已决定于年内拨款三亿专项投入市中带状绿化项目,一旦完成,土地价值又会攀升到另一个暂时无法估计的高度。

    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地产商秉xi,ng,所以分割那块大肥rou的六家开发商到目前为止无一动作。源通手快,关系硬,早早将它割了一半,周边竣工楼盘楼面价曲线正呈直线上升状态,林森柏还没笨到现在去敲端竹卖地,只不过端竹那间老宅子始终是林森柏心里的一根毛刺,扎也扎不疼,撩起人来却决不仅仅是痒而已。

    ……

    林森柏与端竹之间是有许多话讲的,于是一顿药草茶直喝了个把钟头才算完。

    差八分钟十二点,林森柏原本像揣着块石头的胃终于饿了。看看表,她又开始思春。临走时端竹送给她一枚裱有自绣红底金“康”字的钥匙牌,她乐得像是得了多大便宜一样抱着端竹连亲三口,端竹也不含糊,抱着她连亲六口。林森柏看着已经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的端竹,心中感叹着岁月催人老,丸子不丸,小朋友又变漂亮了……脚步却毫不迟疑地朝停车处走去——今天是咪宝正式升官的第一天,她要送份礼物给咪宝,省得人家老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是个孤寒小气的“老板”,光占“妈妈桑”便宜,都不懂出血的。

    可……该送什么呢?

    送泰迪熊?咪宝一只她一只,那四“只”东西睡一张二米二宽的床,岂不是很挤?而且,钱隶筠抱她,她抱钱小筠,这是很和谐的三口之家图,再来一只,怎么办?钱隶筠抱它,那谁抱她?不行不行,另想过。

    送辆车?好像也不怎么着调。咪宝那辆s80是认识她后不久买的,为的是能不丢她身份地接送她。车子的分期付款还有一年到期,这时候送辆车给咪宝,那辆被她称□的温床的s80就不知该怎么办了。不好不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嗯?怎么断句?称作是称作,虽然有些脸红,但那个确实不是错别字。

    那么送套房?哇,送套房对她来说简直太简单了,就像蛋糕店的老板送个蛋糕给客人那么简单。可咪宝自己有房啊,虽然只是个八十平米不足的大两居,不过当行宫够用了,咪宝今后跟她住一起,她送咪宝房子干嘛?金屋藏娇啊?神经病。

    唔……死了死了……林森柏抱着头趴在方向盘上,又开始觉得有钱没用了。

    到底该送什么呢?咪宝好像还是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不喜欢的那号人,无论送什么,她都会显得很开心,但要想把礼送到她心坎里,简直比让某国人要脸还难。

    199——苦——

    由于是第一天回归正常工作时间,不用再上夜班,咪宝这会儿也和林森柏一样,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时差是个很玄的东西,虽然她的夜班时间并不是熬通宵那么严重,说白了,夜猫子大学生都比她熬夜时间长。可她习惯了用睡眠消耗大半个白天,这让她能够以极其饱满的ji,ng神去处理所有需要她去做的事,现在师烨裳将她扯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轨道,她当然高兴,可这种高兴总伴着几个没ji,ng打采哈欠,从早九点上班到现在,她已经打了上百个哈欠,午休期间她躺在曾经属于师烨裳的那张豪华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但怎么也睡不着。她隐隐担心自己会因工作时间变化而变成神经衰弱症患者,如果真的是这样,最惨的人肯定不是她,而是每天回家吃完饭洗完澡就嚷嚷着要上床睡觉的林森柏。

    此外,她的工作时长由完整的六个小时改为被两小时午休分割成上下两个半场,等于是一天里必须有十个钟头完全处于工作状态,师烨裳只涨了她百分之十的月薪,却涨了她百分之七十的工作量,年底有分红不假,但那点分红相对馆中馆那可观的提成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还有,她升上正常管理席位,席之沐就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按时下班了。今后剩席之沐一个人管现场,万一夜间有个什么突发状况,席之沐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现在的席之沐和早两年的席之沐不同了,没大事不加班的,早十一点到会馆,晚九点一准有辆乌龟车停在外面等着接人。但现场的活儿哪里是说得准的?碰上宴会往往要闹到半夜,先前那阵席之沐可以让她顶班,现在她与席之沐的上下班时间整整相差两小时,且还应该是她比席之沐先走两小时,新的馆中馆经理以前就是个“妈妈桑”,学历低,xi,ng格爆,除了张脸之外,其余条件皆出不得外堂,以后谁帮席之沐呢?真真愁死个人。

    还有还有,当上总经理就不能随便请假了,每天光审各种票据汇总都得审到头疼,光批各种合约都得批到手软。师烨裳这个人,你看她不哼不哈像个闷葫芦一样,可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得匪夷所思,会馆每天光会员申请就得签十几二十份,师烨裳在,这些事归师烨裳管,师烨裳不在,这些事归席之沐管,但资质审核,信用额度,会费顶级等等其实都是总经理职责范围内的事。这间会馆在成立之初,立意是招待张蕴兮和师烨裳的朋友,玩票而已,不作数的,她们并没想过会有进项。可后来她们的朋友一致觉得总在这边白吃白玩的抹不下面子,便提议干脆采取会员制管理,只不过将会员圈定在朋友的范围内,每位会员每年缴纳十到八十万会费不等的会费作为消费预付款,企业会员另计。这本是一套早已成形的会员制管理模式,但因为有“只招待朋友”这个前提条件限制,实施起来并不见得简单。认识师烨裳的都好说,在待审期内照张相片留个名字交给师烨裳批就行了,可有些不认识师烨裳却希望取得会馆会员资格的官官商商也不能得罪,这一批人的资质审查才最是麻烦。查身家职位都不作数了,更可怕是要连家底都得翻出来,有犯罪前科的不能批,有暴力倾向的不能批,神经质的不能批,过分挑剔的不能批……要说不批也就算了,关键还在不批之后要用各种借口各种手段把人安慰好,稳稳当当地把佛爷送出去,不能让人家有怨言。

    综合以上,咪宝可以想见自己是前途暗淡钱途也暗淡……都怪林森柏,那个长茸毛的小醋缸子唧唧歪歪,害她丢了馆中馆那份赚钱又清闲的工作,今后她要是露宿街头饿死路边,她做鬼也不放过她!

    ——钱隶筠!接电话!再不接电话我就绑架你女儿钱小筠去菜市场论斤卖!钱隶筠!接……

    林森柏是念不得的,每次只要一念到她她肯定来电话。咪宝从办公台上抓起手机,没好气问“你个没断nai的,干嘛?”

    林森柏“我抓了师烨裳陪我吃午饭顺便逛街!说,你想要什么升官礼物?”

    咪宝无奈地肘撑桌面,右手转笔,左手扶住额头——她女友抓了她老板做陪去给她挑升官礼物,而她老板又是她女友的旧情人,等她老板正式继承家业,她女友还会成为她老板的竞争对手……她的工作与爱情间的关系,就快赶上梁山伯祝英台,罗密欧朱丽叶了。

    “升官升官,升什么官,你让师烨裳给我涨工资好了,那才是最好的礼物。”咪宝从笔筒里随便抽支圆珠笔,在白纸上写出“林森柏”三个大字,圈起来,笔头戳戳戳,戳完再画个圈,再戳。

    林森柏那头静了一会儿,转而她丧气道“她说涨分红不涨工资……”

    “你傻的啊?还真去问她?”咪宝继续戳戳戳,直把“林森柏”戳成了麻子脸,“好了好了,你爱买什么买什么吧,别抓老板逛太久,她身体不好,工资的事我说笑的,我每年分红比工资多,不跟你说了,忙。”嗯,忙。忙着在“林森柏”上戳戳戳。

    林森柏不知道“林森柏”正在被咪宝以如此强大的怨气摧残着,所以她闪着两只亮亮的桃花眼,挽着师烨裳的手臂,东一榔头西一木奉子地游荡在国代附近的一家购物中心里,见到一家装潢稍微上道些的店就冲进去,瘪着嘴逛一圈,对着师烨裳的耳朵根子把人家的商品批一顿,然后又拖着师烨裳闪出来,继续找下一个批驳对象。

    “丫头,你干脆把自己打包送给咪宝好了,何必再买什么东西呢?”

    师烨裳兜得头晕累得头晕饿得头晕,恨不能马上找间餐厅坐下来吃碗云吞面喝杯咖啡再做个脚底按摩。林森柏虽然只比她小两岁,但这丫头片子逛起街来可真有点儿十八二十二青春美少女那股子劲儿。那么万把平米的一个购物中心,她花不到二十分钟便仔仔细细地逛完一层,脚程得有多快可想而知。师烨裳平素不是缺少,而是根本没有锻炼,爬三层楼就得白脸,逛街更像要她命一样,林森柏一路拉着她的手被鬼追似地“跑”商场,她……她觉得哄个哭鼻子的小屁娃娃都比陪林森柏买东西强啊。

    都不知道咪宝平时是怎么受下来的,还受得一副甘之如饴三生有幸的样子。莫非这就是王八看绿豆,针眼瞅芝麻,电线杆子搭大树,麻将牌遇上了麻将台?

    “哎呀,你个老古董不知道的。”林森柏竖起食指做了个“切”的手势,“你们全会馆都知道我跟她谈恋爱,都说我小气不肯送大礼啊,要不趁着她升官赶紧送,我还得什么时候做样子?”

    师烨裳无所谓地抬抬眉,按下她那根翘得老高的手指,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道“人家不是以为你们谈恋爱,而是以为你包养咪宝所以才会说你不肯送大礼的。她们如果知道你们之间其实约等于是咪宝包养你的关系啊,肯定得去戳咪宝让她给你送大礼了。要不这样,我打个电话回会馆,详细地对馆中馆里最大嘴巴的妈妈桑说一说你每天睡前醒后都是如何被咪宝蹂躏得话都说不整的,然后……咱不逛商场了,回去等着收礼物好不好?”

    “不行不行!”师烨裳这话可把林森柏给急死了,她最怕什么?她最怕的就是被人家知道她一个身家几十亿的国家栋梁竟像块床板一样,天天被人压啊!想她一个人几乎要管满管全源通上下几百张口,要是人家都知道她公司里高高在上,卧室里嘤嘤在下,岂不贻笑大方?她还怎么服众啊?士可杀不可压,林森柏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师烨裳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必要时候,就算行贿商业对手也在所不惜!“啊~裳裳裳裳~小裳裳,不要说嘛,”林森柏抓着师烨裳的手臂摇来摇去,作忸怩小媳妇儿状,发嗲,“人家会害羞羞的啦,”的、啦、这两个弹舌音被她发得笃笃作响,余韵绕梁三日不去,唾沫星子飞得一尺多远,“你答应人家不说,”摇,继续摇,“好不好?”抛媚眼,送秋波。

    师烨裳浑身ji皮疙瘩玩儿起了叠罗汉,简直掐死林森柏的心都有,怕只怕是万一她把林森柏掐死了,咪宝会把张蕴兮刨出来鞭尸切片挫骨扬灰,于是唯有作罢,“你回家安抚好咪宝让她有空多加加班,我就不说。”

    “别的都可以答应,就这个不行。我是大爷嘛,等她回家做饭的呀!她加班谁伺候我?”林森柏说得煞有介事。

    师烨裳从唐装裤兜里掏出手机,作势拨号,“只有这个要求,不答应我立马打电话回会馆。”

    林森柏叉起她那细的像火柴梗也直得像火柴梗般的腰,踮起脚尖平视师烨裳道“你敢曝我我也曝你,反正咱半斤八两,谁也说不得谁。”

    “可我不怕你曝啊,”师烨裳欠揍地晃着脑袋,一手按着她的头顶把她低压下去,脚上高跟长靴示威似地碾住林森柏的球鞋尖,“我和席之沐在一起的时候会馆已经人人知道我是褥子了。被人压嘛,我习惯了,说出去,搞不好又给我多招几张被子回来,保暖泄欲呐。可你就不一样啦,你好歹是被子嘛,就算咪宝总嫌床不够软,拉你这张被子去当褥子可你怎么也是被子嘛,对吧?来,互曝,你先曝还是我先曝?”

    别人不清楚师烨裳秉xi,ng,她林森柏可清楚,识相的赶紧转移话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哼,懒得理你。对了,上回跟你说丰合的事,你查了没?金狮有没有异常投诉?”

    师烨裳笑着刚要把手机放回裤兜,手机却偏要跟她对着干,滴滴滴的英国音一响就响个没完没了。电话是汪顾打来的,她只问过师烨裳的确切位置便匆忙挂了线。师烨裳将手机与da信息同步之后仔细翻查一遍师氏那边的报告,有些奇怪,但也不算惊讶地摇摇头,“没,目前为止,金狮没有这方面问题。不过也可能是丰合在蓄意破坏我们四家地产公司之间的平衡。今天我听文旧颜说,百文也有了异常投诉,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她是打算箭s,he你们三家,然后放出风去,使你们同时关注金狮有没有问题。金狮没问题,对你们来说,就是大问题,她再接着再搞些小动作,让你们统统把矛头对准金狮。别的不说,光是封杀同行拆借这个事就够金狮喝一壶的了。金狮手里地多,金狮垮了,那些地就可以再分配了。只要她时间掐得好,她完全有能力在金狮苟延残喘的时间里将一个五脏俱全的地产开发公司筹备齐整,顺手捡金狮一个大便宜。”

    “说是那么说,可c,ao作xi,ng不是很强诶。”林森柏刚还跳脚来着,这会儿就改了哥们儿的口气,横臂揽住师烨裳的肩,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分析,“她应该知道我们两家是有j,i,an情的呀,业内都知道的。现在你在霍氏,在霍氏就等于在百文,原则上,金狮才是最没有弱点的一个,要找枪靶,也应该找源通啊。”

    “暂时不清楚,等她后续动作吧,我们保持联系就好。你家那位小朋友,这会儿得发光发热了。进到那间谍之家里,速速把盛昌那个孤岛拉回到咱们的j,i,an情阵营里,先把丰合挤走,再说其他吧。”

    师烨裳抬起眼,与林森柏一齐面对透明走廊玻璃护栏。

    楼下急急停了辆车,师烨裳有些近视,看不清楚,反倒是林森柏口快地提醒她道“喂,师烨裳,好像是汪小姐来了。”

    200——不——

    汪顾是来给师烨裳送饭的。这听起来很老土,但她没办法不老土。过完一个大节,汪妈妈对师烨裳的喜爱越发浓烈,按汪顾的说法,汪家二老抱养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在二十八年后遇到师烨裳,把师烨裳拐进家,进而把师烨裳绑在家。今天汪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师烨裳吃外面的午餐,十二点整时给汪顾打电话让她回家取饭菜,说是说让她俩一起吃,可其实几个饭盒里装的全是师烨裳喜欢的东西。汪顾假作埋怨父母偏心,汪妈妈一拍她头,指着饭盒里一个小隔层说“呐,谁说不疼你,你最爱的玫瑰大头菜。”玫瑰大头菜,咸菜的一种。汪顾瘪嘴看盒子另一边的姜葱炒带子,心里已经把师烨裳杀了八百遍。

    “林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吃吧?都是些家常小菜,我刚回家取的,还热。”汪顾将饭盒一一摆开在桌子上,林森柏跟汪顾不分生,用手抓起个带子就往嘴里塞,呜吗呜吗嚼完,连喝三口热鲜nai,转脸叫服务生再替她拿瓶矿泉水,这才眉开眼笑道“好吃!”

    师烨裳冲她翻个白眼,随即无力地对汪顾吐槽,“她口味轻得很,你给她挑个淡点儿的菜吧,省得被咪宝知道你虐待她,拿会馆出气。”

    “唔,不用不用,我叫个素三文治随便吃吃就好,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林森柏被齁得半死,脸都红了,嘴上却还和气,喝完牛nai擦擦嘴,她又开始看着蓝天白云想礼物。汪顾和师烨裳赶时间上班,见她闷声闷气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便不再管她,各自开动。过了好半天,师烨裳和汪顾都快吃完饭了,她才突然醒神般叼着一片菜叶子问汪顾“汪小姐,你对送礼物有没有研究?如果让你送份大礼给师烨裳,你会选什么?”她想得脑袋都大了,还是一无所获,

    汪顾被她劈头盖脸这么一问,几乎是条件反s,he地也学她去看天——选礼物是门高深的学问,汪顾从没仔细研究过。你要问她师烨裳喜欢吃什么,她清楚得很,但礼物……她真的没有张蕴兮那种天分,想得到满世界去搜罗十二瓶酒王之王给师烨裳。

    “这个……抱歉啊,林小姐,她什么都不需要,我真不晓得送什么给她才好。”汪顾咬着筷子,实话实说。

    每到这种时候,有钱就真是有罪了。没有期望得到的东西,钱便只是一个数字。有多少都白搭,越多越愁。

    师烨裳同情地拍拍林森柏后脑勺,语重心长,“丫头,下回别找咪宝这样的,要找就找个又穷又没工作能力的,免得费脑汁。”

    林森柏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苦难根源,“都怪你!给那么高工资干嘛?马马虎虎开个千几百就算了,她有车有房,清心寡欲,完全显不出我的优越xi,ng来啊!”

    悠悠闲点起根烟,师烨裳慢慢靠上户外铁椅坚硬的椅背,睨着林森柏道“那我把她工资减半,然后告诉她是你以自杀要挟我减的,好不好?”她话刚说完,便见林森柏一跃而起,手持一把极具杀伤xi,ng的叉子——好在她只点了三文治,咖啡馆没给她餐刀——绕到汪顾背后,一臂揽住汪顾脖颈,掉转叉子,将叉子浑圆的尾端抵到汪顾耳下,“你敢?!你敢说,我立马杀了你的小情人!”

    汪顾立刻将双手举高过肩,身体后仰,嘴里小声喊着救命,趁机向师烨裳抛媚眼。

    师烨裳对林森柏这套戏路已是烂熟,当年她俩在会馆总这么玩,只不过当年被“挟持”的人是她本人,而现在她成了救世主。看看表,差十分钟到两点。她起身走到林森柏面前,捏着雪茄,躬下身子,将火红的烟头慢慢凑近林森柏的手背,“杀了她吧,你杀了她,我再假作自卫杀人现场杀了你,接着伪造文书,然后你俩的家产就都归我了。上百亿啊上百亿。”

    就在烟头距离林森柏皮肤还有一点五厘米时,威武不屈的林森柏嘶地吸了口冷气,猛一下抽回手,怒视师烨裳,“你还真烫啊?!”

    “我什么时候做过假?”师烨裳双臂环胸,笑笑看她。

    林森柏被烟头附近的高温烫得手背生疼,再看师烨裳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她抬起细溜溜的小ji腿,趁师烨裳不防,看似用力,其实乏力地踹向师烨裳的膝盖,结果,师烨裳仅是稍稍皱了皱眉头,那个被她搂在胸前的“人质”却像被雷劈到似地浑身一震,从椅子上弹起三寸有余,两步蹿前,一把扶住师烨裳,满面担忧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玩玩闹闹,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二月过,三月至,茸茸柳絮蠢蠢欲动,河面坚冰出现裂缝。

    家务半盲师烨裳在霍氏领着高薪,驾轻就熟地处理那些不费脑子的工作,偶尔到职工自助餐厅亲手造几个小汉堡,怀着小小的罪恶感,偷偷带回家,拿堂堂张氏董事长当小白鼠喂;决策半盲汪顾天天面对几个财经专员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中间连口水都不带喝的;英语半盲林森柏请了b城一位有名的翻译同行,日前飞往米国,出行原因暂时不明,据一众亲朋猜测,她很可能是为取那西经而去。

    什么都不盲却也什么都盲的端竹如愿以偿地跳上高三,语文作文令她头疼,有个同班女同学总是比她高两分,两个高三男生总找她麻烦,一个掀过她裙子,在她抽屉里放仿真蟾蜍,另一个每天放学后拿着束鲜花守在教室门口,自诩白马王子,其实撑死也就是头白猪王子,端竹觉得,即便李妍美来了都不一定能看上他。郝君裔继续留在高二年级当她那见鬼的数学老师,见到端竹被欺负,她也不管,反正端竹不告状她就当不知道。可端竹怎么会告状呢?她脑袋里根本就没有告状那根筋,更别说是让她生出告状的念头。

    而中餐全盲的咪宝真是恨死升官后的生活了。

    新的馆中馆经理xi,ng子太爆,动不动就把小姐和服务员骂哭,从她上任到现在,咪宝已经收了快有二十封辞职信。反观从前,咪宝在她那个位置上呆了三年,虽然开除过十一个人,却只收过四封辞职信,其中三封超过六页,都是手写的,信中洋溢着的不舍与悲痛之情与出师表好有一拼,剩下那封虽然只有一页,但简直字字珠玑,那个梨花体,那个琼瑶腔,那个木奉子味浓得差点儿让咪宝吐出来,对比之下,近来这十几张小纸片,每张上面都只有几行机打的五号字,咪宝数了数,字数最多的一张也没满三百,辞职理由是一个模板y出来的不堪受辱,决定从良。

    此外,这位母夜叉一样的大妈妈桑还特别不待见席之沐,一茬儿一茬儿的给席之沐找事。昨天说外场音响声音太大,影响了馆中馆包厢的正常营业,今天又说席之沐手下的那群服务员没素质,害她“高贵”的客人们委屈受尽苦头吃全。

    席之沐xi,ng子弱,除了对李孝培那个“迷j,i,an犯”之外,她对谁都好声好气。以前她与咪宝交涉各种工作上的事情,都是本着尊敬信任的原则,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进行,现在遇上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孙二娘,她自然吃不消,在会馆里碍着面子不好发作,回到家对着李孝培就是一顿心软手不软的暴捶,可怜李孝培誓将贤妻当到底,她打她的,李孝培只管赔着笑挨打,若不是昨天师烨裳去医院取师宇翰的体检报告时看见年轻有为的李主任脸上挂着一块拳眼大的淤青,随即一个电话打给咪宝告知详情,咪宝恐怕到现在都不晓得自己任命的那位大妈妈桑居然胆大到背着所有人在洗手间里扇了席之沐一个响彻云霄的耳光。

    三月六日晚八点,咪宝特意推迟了下班时间等来那位“艺名”嘉琳的大妈妈桑。

    “我提你上来是让你作威作福的?啊?!当黑社会还当上瘾了?一辈子就靠那点横劲儿活着?”别看咪宝平时把林森柏宠得快要一行白鹭上青天,她当真训起小姐来气势还是很了不得的。

    三年妈妈桑干下来,她深切体会到“恶人怕凶神”这个道理,从业之初,她头一个研究课题便是怎样能既不把手拍很痛又把桌子拍很响。早先她那张办公桌是板材的,效果远比师烨裳这张实木的好,一拍下去那闷中带脆的声音在门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即便如此,现在她一拍桌子,嘉琳同志还是立马汗毛倒竖地后退一步,可见她这回真的是下了“血本”了,“我告诉过你多少遍,要想一碗饭吃到老就得学会以德服人,”后继有人,愿雷老虎含笑九泉,“你倒好,自己翅膀都没长硬呢就想撵小ji了,你长没长脑子?”一支铅笔丢出去,不愧是钱一杆,准头这叫个好,笔尖正中下巴,“站好!”她用手一指,嘉琳同志即刻稍息变立正,“没有她们你靠什么吃饭?靠什么赚钱?是不是你出台?”咪宝要杀人似地剜了嘉琳同志一眼,后觉眼睛累,便闭上眼睛,捏着鼻梁,仿佛就要开始做眼保健c,ao,“哦,我差点儿忘了,你也能出台的,可你出台谁点啊?客人都是瞎子吗?你还真以为关了灯什么都一样?”说完这句,咪宝静声,嘉琳同志心惊胆战地站在那儿,左等右等不见下文,只好偷偷抬头去看,结果发现“凶神”果然在专心致志地做眼保健c,ao,且已经做到“轮刮眼眶”那一节了。

    “钱总,我没赶她们,是她们自己要走的,我拦都——”一个空文件夹直朝嘉琳同志面门飞来,她明知锋利的尖角会砸上她的额头,可她既不敢躲,也不敢挡,只任由那文件夹在她脑门上砸出个小小的血坑来,“钱总,你别生气,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骂她们了……我保证,保证。”

    咪宝好像嫌一遍眼c,ao不过瘾似地又开始做第二遍,秀挺鼻梁被她蹂躏得微微发红,紧闭的眼皮上犹可见底里眼珠转动,“你拿什么保证?”

    嘉琳同志急忙走到桌前,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按着胸口,抖声道“我要再犯,你就让阿安他们把我丢到海里去喂鱼。”

    “喂鱼?”咪宝揉四白x,ue,揉啊揉,揉啊揉,“我傻啊?被你哄去当教唆杀人犯,万一你不死,掉回头来告我一票,岂不轮到我死?”她故意把调子扯得轻飘飘,森森然,听得嘉琳同志几乎是哭着问她到底要做什么保证她才肯原谅自己,“我记得你有个男朋友吧?小白脸,长得挺帅的,还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听说他们那些个颓废的文艺青年都喜欢靠大麻寻找灵感?这样吧,你要再犯,我就让阿安送点儿猛的给他,顺便弄个销魂的艾滋小姐跟他痴缠一夜,如果你觉得会管不住自己的嘴,最好现在就买它十几二十打杰士邦回去备用,记得,一次用两个,听说只用一个的话,中招率高达百分之十。”

    嘉琳同志吓得脸色发青,两条腿抖得快要站不住,可她还是扶着桌子ji啄米似地点头应道“钱总,你放心吧,我真的不敢了。”

    咪宝终于做完眼保健c,ao,一双清澈的杏眼睁开来,更显ji,ng神,“不敢就好。来,”她朝嘉琳同志招招手,嘉琳同志立刻绕过桌子来到她身边,“现在外面哪儿找那么些大方的客人?你在这里守一晚上,等于在别家干一星期。我把那么大份油水交给你,不要令我失望,好不好?”她说得如此语重心长,嘉琳同志感激涕零的同时几乎要朝她一鞠二跪三叩首了,“昨晚老板打电话给我,说你把席经理打了,是吗?”她话音落地,嘉琳同志的膝盖也落了地。看来,钱总远不如师总可怕。

    “乖了乖了,不要哭了,妆都哭花了一会儿怎么上班?”咪宝不着痕迹地拂掉抓在自己裤腿上的两只手,哄小孩似地拍拍那张满布惊恐的脸,“我替你向老板求过情了,她说让我看着办。我想吧,你也没有罪无可恕到非得由老板出面问责的地步,这事儿早了早好,你现在赶紧趁席经理还没下班,到她面前自掌嘴巴,什么时候她跑来找我了你才停手,好不好?”

    201——能——

    就在席之沐手足无措地看着嘉琳同志自巴时,汪顾悄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打开衣柜,小偷似地翻找换洗衣物。在她身后的大床上,师烨裳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但床头还为她留着一盏光线微弱的橘色小灯。

    汪顾找到衣服,合起柜门刚要往外走,师烨裳却窸窣翻了个身,对着被窝喃喃道“你回来啦……”她口气里睡意很浓,像是一梦转醒,但还在梦中。汪顾知道她近来睡得不如一月刚回来那阵儿深熟,似乎又渐渐变回了那个夜里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会被惊醒的师烨裳,所以并不怀疑她是在说梦话。

    走到床边,替她拉起滑落腰间的毛毯,汪顾在她耳廓上亲一下,小声回答“嗯,回来了。趁你没睡着,”又亲一下,“我喜欢你。”

    汪顾洗完澡回到房里,也不过才九点而已。

    师烨裳乖乖蜷在床间靠窗的半边,一动不动。汪顾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钻进毛毯,靠在枕头上就着昏暗光线仔细观察师烨裳的睡脸。

    半晌,她终于确定师烨裳是还没睡着的,于是问“怎么?又失眠了?”只见师烨裳闭着眼,轻微抿了抿嘴角当作回应。

    李孝培发现德国医生开给师烨裳的药里镇定成分偏高,便建议师烨裳停用部分药物以防造成药物依赖。但停药后长期依赖的效果还是显示了出来,师烨裳非但易醒,还总是彻夜失眠,侥幸睡着,也不过一两个小时而已,比普通人的午睡还不如。

    睡不着的滋味很要命,汪顾清楚,所以她并不阻止师烨裳在睡前小酌几杯助眠,只无奈师烨裳酒量实在太好,一瓶红酒下肚,光走肾,不走血,尿都尿完了她还一点醉意也无,更别提睡意。汪妈妈带她去看中医,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初初两天还管些用,但日子稍微一长就不行了,那位身残志坚自学成才的知名老中医捻着颚下花白胡子,干脆建议师烨裳吃些褪黑素看看有没有用。师烨裳一听褪黑素,立刻想到脑白金,其实颇想端出打死不就的架势顽抗到底,可惜陪她去看中医的是汪妈妈,不是汪顾,一来她不敢在汪妈妈面前任xi,ng,二来就算她“任xi,ng”,汪妈妈也不会管她愿不愿意的,老人家固执起来很可怕,无所不用其极。师烨裳吃软不吃硬,汪妈妈挑得一个阳光灿烂的假日午后,把她按坐在沙发上,义正词严泪花翻涌地一顿教育,她登时恨不能把一整瓶褪黑素都吃下去。

    可就算是知名老中医,被逼得无奈了也不免要当回庸医。褪黑素是给上了年纪,脑内褪黑素分泌减少的人吃的,她今年三十,正当少壮,脑内褪黑素分泌水平仅比婴幼少青次一点点,睡不着决不能怪到褪黑素头上。打电话问她那位德国籍西班牙裔混着八分之一中华血的主治医生,他劝她加强运动,但睡前尽量避免xi,ng生活。汪顾蹲在电话旁听着扬声器里的生硬英语,师烨裳还没说什么,她便已决断地认定此人位属兽医之流,遭师烨裳白眼一枚后,她改口称他为“阉狗医生”。师烨裳对这等俗语反应甚慢,收回卫生球,继续与医生交流,等挂了电话才想起阉狗医生只会阉狗,比兽医还不如,遂殴打汪顾,结果,她正被反攻大圣按在沙发上吻得透不过气来时恰巧被买菜归来的汪家二老撞破,一时,师烨裳不想睡了,只想死。

    “要不喝杯甜牛nai吧?”汪顾揽师烨裳入怀,一手轻轻在她背后拍着,一手安分地蜷在自己头下。

    灯光暧昧,场景暧昧,眼前那张半睡不睡的清淡容颜也很暧昧。师烨裳的睫毛像是夜隼的两扇翼羽,浓密纤长,带一点诱人的弧度,半圈朦胧y影覆盖在隐隐发青的眼下,美得克制。

    “喝也没用,费事起夜。”

    汪顾把下巴贴在师烨裳额头上,无奈叹道“那怎么办呢?总睡不着,我是你的话,早就疯了。”没有比失眠更难受的事了,特别是对师烨裳这么一个回忆比生命更重要,却比活着更痛苦的人来说。

    “明天还要上班,你睡吧,我吃完晚饭就断断续续的睡,到清早总能睡够六小时。”师烨裳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已经半夜——汪顾撤了房里所有钟表,免得那些滴答声给师烨裳时间压力。

    师烨裳挣扎着去拧灯,灯熄后,一室混沌的黑暗,“晚安。”

    汪顾在她耳边笑,凉凉脸颊依上她温热的额头,蹭蹭,黑暗里,慢慢道“晚什么安?才九点呢,我们聊会儿天?”师烨裳不置可否,睡着般的平缓柔顺,汪顾将她的身体搂得很紧,却又不至于令她窒息,“晚上老妈喂你吃了什么?不会又是伪装成番茄锅底的朱砂汤吧?”

    “生地老鸭汤,好像街坊说血热也会引起失眠。”师烨裳扯起毛毯下的小蚕丝被,盖到自己肩上,清咳几声,右手习惯成自然地抓住被窝里,汪顾散在床单上的睡衣襟尾,“汤是黑色的,幸好不难喝。”

    “我妈祖籍顺德的,煲汤她第一。跟她的汤一比啊,什么牛尾浓汤,什么nai油蘑菇汤,”汪顾慢节奏地拍着师烨裳的背,哄她哄得自己都快睡着,“通通都是急功近利的快餐作品,滋味一点儿也没有,更不用说咱北方人常喝的那些个某某蛋花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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