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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GL] 第71节

作者:叁仟ML 字数:14684 更新:2022-01-12 05:50:09

    一转眼,离春节只剩五天了,做代理和贸易的春节最忙,张氏也不例外。汪顾成天到晚四蹄生烟,没时间琢磨过节的事,于是翻出本购物杂志让师烨裳代为参考,拜托师烨裳和汪妈妈决定春节都办些什么年货——她倒是一点儿不跟师烨裳见外,真就把师总当小媳妇儿使了。

    二月十二日早上,汪顾刚把咖啡饮口的盖子揭开,椅子都没来得及坐暖,叶婕翎便捧着一堆文件夹急匆匆地敲开了她的办公室大门,“汪董,刚才资本运营部那边提文件过来,说中遥的收购案出了点问题,您看。”叶婕翎翻开文件,指着一张页码上画着红圈的议案纸。

    “这么一大清早出什么问题?他们昨晚上在宾馆里嘴巴贴着耳朵谈的兼并啊?”汪顾最近因为外忙公事,内忙家事,直忙得心火上升胃火下坠,听见这还没打铃上班呢就出事,当然气不打一处来。可无论嘴里多少牢sao,工作依然是少干半分也不行,无奈,干吧,全当是为了报答老天爷昨天晚上让她再次偷吻师烨裳得手。

    资本运营部递过来的是双方修订的手稿,按照传统而陈旧的做法,这类磋商过程较长,磋商事项较多的协议预案谈判双方都会保留谈判手稿,虽然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从中取得利益,但这是长桌谈判的传统,既方便备案,也算给那些谈判桌上的后备力量留点儿教科书。

    “员工的事他们拿来找我干嘛?收不收中遥的人应该由人事说了算啊,缺人就收,不缺人就辞,这有什么可商量的?”这是汪顾第一次全面接触兼并收购案,她想当然地以为收购就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却不知道兼并和收购堪称“磨人双侠”,是所有商业行为中最最令人殚ji,ng竭虑的两种,特别当收购对象为生产与销售并存的长链条式企业时,人员归属乃是影响谈判结果的决定xi,ng因素之一。“让人他们去找人事负责人,告诉他们由人事说了算……”

    “汪董,”叶婕翎打断汪顾的话,用指头戳了戳文件纸,指尖停在一行红字上,“这是人事负责人岑经理的批注。”

    汪顾定睛一瞧,上面确实有行小字——岑礼杉人事归属问题提交董事长定夺。

    “让他们都上来吧,”汪顾叹气,觉得自己好生命苦,“我看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那么难定夺的……”她抓紧时间喝掉杯里那些不能当师烨裳面喝的咖啡,嘴唇差点被烫掉一层皮。

    此次收购案的目标企业是一家名为中遥日化的老牌国企,这个收购项目,在师烨裳任内早有安排,预期是将中遥日化整体买断,以实现张氏资本重心由贸易向实业的转移。

    由于对象是国企,资本运营部前期的主要工作当然是去撺掇中遥的管理层。按照师烨裳的说法,国企并不是国家的企业,只是充分享受国家财政支持,充分享受银行优惠待遇的企业。国企的所有者也不是工人,而是现任管理者。只要撺掇好企业管理层,买卖就好做了,这点,尤其体现在资产评估方面。

    资产评估,评什么估?凭什么估?

    厂房可以估,估吧。老厂子几十年的厂房了,就算是以解放初期那种备战标准建的厂房,有厚得像某国人的脸皮ak47加手榴弹都轰不穿的墙,难道还得论砖块儿算价值?如果能,那敢情好,拆了当古董卖肯定更值钱。

    地皮可以估,估吧。师烨裳是搞地产出身的,她还不清楚这帐怎么算?有师宇翰零五年那波哄抬地价的浑水在前,b城公拍土地在堪称地产业黄金年的二零零六屡现流拍。那当时,师烨裳劝师宇翰拿出一部分资金高价拿地的目的就在于方便日后作价。反正土地可以开发,也可以抵押,实在缺钱还可以倒手再卖,资金流转并无太大妨碍。师氏零五年入手的土地某几块“恰好”在中遥日化的厂区附近,实打实地说,师烨裳看中中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中遥“恰好”在那几块地之间。你这边刚综合了建筑物重置价格、估价对象房地产净收益、地产市场交易价格、土地区位价格等资料朦朦胧胧不清不楚地合计出个数来,她拍桌子说不值,不值就不买。你信不信她?信她,地价就被打压到底。不信她,她是地产商,她采取报复xi,ng措施死压着土地不造房子光造地价,今后你还怎么卖?退一步,就算她不玩这些猫腻,零五与零六年地价不可同日而语,就算评估公司老老实实用周边土地取得成本估出来个价已然够她含笑接受了,更何况那些管理层是不会管土地到底卖了多少钱的,他们管的只是有多少钱进了自己腰包。

    当然,流水线也可以估,估吧。一条流水线,就算还在超负荷运转,收购者说没用,管理层也说没用,那就只能白送。按流程拍卖?傻了吧?管理层想卖工人还不让呢。卖掉一条生产线就意味着让几十个工人下岗,工人分不到卖生产线得来的任何一分钱,通常都会大力反对,通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管理层才会听从工人意见,无产阶级才有发挥作用的舞台,工人的先进xi,ng才能得到体现。收购者手里最好的筹码就是这些工人,只要价钱还凑合过得去,只要目标企业的管理层不提出反对,只要收购流程冠冕堂皇,只要解决好职工安置问题,国有资产流失多少都不重要,这点,与国企改革指导文件上强调的叽里呱啦是截然相反的,唯有真正的j,i,an商才能做到真正的“以人为本”,空头文件出多少都只能起到“指导”作用,维持社会主义社会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才是国企改革的方向,凡是妄图破坏这种局面的人都应该被抓去刑场枪毙十分钟。

    但是用就业名额换固定资产并一桩容易c,ao作的买卖,这可是个技术活,需要多方长期配合的暗箱c,ao作和明面上种种意在立牌坊的磋商谈判才能使商业利益和私人利益最终落到实处。收购方还没入局就嚷嚷着要“减员增效”只会让目标企业早早地由根基向上腐烂。如果职工闹得太厉害,很可能会无论过往地翻出管理层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丑事来,几封检举信打到纪委,到时,好不容易养肥的管理层垮了,该停职的停职,该双规的双规,收购过程被无限拉长,双方资源均被无利搁置,到头国企私企一齐亏本,不论国退民进还是国进民退都只会肥了银行,万一要再资不抵债,三方不落好,可就真应了郭先生那句至理名言活该,死去!

    撇掉员工空谈什么优质资产非优质资产,只会起到杀ji取卵的效果。汪顾不明白。所以汪顾单纯地认为员工处置这种事应该由人事去处理,她并不把它当成资本运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项,毕竟在她曾经接触过的案子里,从来没有人会像师烨裳这样狡诈到把别的企业的工人当自己的枪使,也从来没有人将钱,权,土地,工作岗位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师烨裳一盘ji,ng密的计划放在那里,支撑着资产运营部在谈判桌上叱咤了大半年,现在,到了并购案的关键时刻,中遥突然要求张氏全盘接收在岗职工,这便等于是在师烨裳订下的接收上限上增员一百六十人。如果汪顾同意,那么今后张氏每年都将为这些富余人员开出四百余万工资。

    “汪董,你找我?”岑礼杉走到汪顾面前,将一块sabayon放到汪顾手边,对着汪顾错愣的脸微笑道“如果是谈中遥的事,那您最好先往肚里垫点东西,因为资产运营部的人正在下面跟他们磨着呢,看样子,今天如果您不出面,事情肯定会拖到节后,如果您出面,又免不了陪着拉锯,晚饭之前能收摊就不错了。”

    被岑礼杉这么一说,汪顾突然想起当年,她与师烨裳初相见时,那场开端风云不惊,过程鬼哭神嚎,末了饿殍满地的会议,心中不由感叹师烨裳之所以会那么坏,原来都是让这满载苦难的生活给逼出来的!

    “那谢谢你了。”汪顾客套地行谢,爪子却已经朝sabayon伸去。伟大的毛主席说过要想把敌人饿死,首先得把自己撑死。“我不晓得今天会出这档子事,所以没预备要谈判。你请坐,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替我讲解一下这个案子。之前只听说有它,但具体的事情,资产运营那边一直没通报。”

    原则上说,岑礼杉是个管人事的,收购之类的案子轮不到她来给汪顾讲,可现在全面掌握项目进度的人,从总经理到部门经理再到项目主管,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谈判桌前集思广益地磨着洋工呢,她要是再不讲就没人能讲了。

    “其实我对这个项目的整体也称不上了解,具体步骤,都在谈判稿上写着,您看看就知道了。从经验角度出发,针对当前情况的解决方法有三种,一是全盘接受它的条件,以此要求它在价钱上作出让步。二是与他们协商接收人数,双方各有盈亏,但可以保证谈判的良xi,ng延续。三是强硬驳回,当然这样做会有风险。”岑礼杉因手头资源有限,只得选择“风险”这样一个中xi,ng的词来概括由“强硬驳回”带来的不良后果,“我们之前都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师董,呃,师小姐的计划走,一直很顺利,现在他们突然反口,可能是内部有压力了。”

    汪顾一听人提到师烨裳,两只招风耳便像白又白的小白兔那样竖了起来,匆忙吞下最后一口晨间甜品,她喜上眉梢,擦擦嘴,抓起电话,熟练地拨通师烨裳的手机,连喂都不喂,当头就是“师烨裳,遛狗呢吧?我马上回去接你过来收你的烂摊子,中遥收购案出问题了!”

    出问题了,她真高兴。

    因为她终于可以像她亲妈一样,连上班时间都对着师烨裳那张有趣的脸了。

    就这样顺水推舟地来一场轰轰烈烈的office恋情吧!汪顾笑眯眯放下电话。岑礼杉笑眯眯看着她。

    168——许——

    “我只能帮你这一次,原因是在霍氏的时候你没有机会接触实例,我不能讲全,是我的责任。但这些事你去问分析师和咨询公司就能处理好,没必要非得把我叫回来。”师烨裳皱着眉头与汪顾并肩走进张氏门厅,繁复唐装的好处再次凸显,居家舒适,办公正式。

    由于汪妈妈硬逼她在衬衣底下穿了保温衣,她一进到暖气充足的室内便全然敞开了外套的襟门,热汗还没来得及被捂出来,凉气已经灌进领口,汪顾看她脖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ji皮疙瘩,赶紧把披肩又盖回她肩上,“快过年了,别逞能,鼻子里塞着纸团过除夕会整年都流鼻涕的。”

    会议室里,两帮人马一左一右地盘踞长桌两侧,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那个单凭他们的力量就算谈到二十二世纪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汪顾先进门,张氏方面的人一见是她,便都起身问好,师烨裳翻查着da里的资料走在后面,但她的出现使得中遥方面的人也都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一时间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大有缓解,寒暄之辞充塞听闻。

    “各位请坐吧,没必要那么客气的。”师烨裳大概回顾了一下项目流程,把da放回裤兜,施施然坐到汪顾替她拉开的东主位上,倒也知道不好在这种时候与汪顾别扭身份的问题,“我听说是因为人员归属问题?”中遥的谈判代表点头说是,并重申了中遥方面的底线态度不全员接收便推翻之前共识,让谈判重新回到。

    凡私企收购国企的收购案都有一个极为突出的特色,那就是一向只有私企担心亏本,国企从不担心这个。国企做的就是无本生意,除了国家,谁都不亏本。而私企在收购案中投入了大量资源,高新聘请了专业的收购团队,在收购案启动之时便屯留了数额可观的收购资金,一旦谈判崩裂,便只能眼看着前期所有投入打水漂,一个子儿也收不回来。

    对师烨裳来说,收购国企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面对着一群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者,讨论的问题却始终得披着大公无私的皮。她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把戏,更喜欢看人假道学地当完□立牌坊。

    “我记得当时我交代的上限是三百人,你们现在要求涨到四百六十人,等于是在我所定上限基础上加了百分之五十多,你认为张氏会蠢到去为你们的错误买单?张氏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们斡旋,若是中遥坚持不让步,”师烨裳把宽大的袖子铺平在会议桌上,十指交缠于身前,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照旧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好像即使谈判持续到天长地久,她也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放弃她的立场,“那就这样吧,张氏方面接下来的动作也就没必要向中遥通报了,”她含情脉脉地将头转向站在她身后的汪顾,作势站起,“汪顾,麻烦你送我回一趟师氏吧。”

    中遥的代表原先根本没料到师烨裳会在缺席半年之后突然出现,也没想到她能够在全盘退出张氏后依旧毫无争议地掌控着项目发展的方向,现在一听师烨裳提师氏,他们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师烨裳明里表里都意有所指,如果他们放任谈判崩毁,那么之后将要面临的困境可以预见一旦她把厂区周边地块协议虚售,再将风声放出去,顺便一纸检举投向纪委,这问题可就从卖不卖厂子,一下上升到卖不卖人头的地步去了。

    “唉,师董……师小姐啊,咱这不是在谈判桌上吗?我们也没有非得一口价的意思,您有什么条件您就说嘛,”中遥的首席代表失态地早师烨裳一秒从椅子上站起,“除了员工问题,我们能接受的一定接受。”底气明显不足。“您也要替我们考虑考虑,这么大个厂子,一下裁掉三分之一的职工,他们要是闹起来,民警也拦不住的。”

    师烨裳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扬手示坐,“今天如果不是我来谈,结果恐怕会大不一样了吧?”她突然将目光掉转向张氏方面的谈判团队,开玩笑一样问“你们是打算合起伙来欺负汪董不清楚这些个c,ao作流程,对吗?”众人目目相觑,鸦雀无声,“我不在你们就开始乱弹琴了?全盘接收这个问题有必要直接上报汪董吗?你们难道不知道无论是退让还是全盘接受我们稳赔不赚吗?运营部算不出来会计部也算不出来吗?你们把汪董当傻子吗?”

    “啪”地一声,师烨裳将手里的备案文件夹摔到桌面上,一席间原本还有几个事不关己神色轻松的主管,这会儿只剩了岑礼杉一个镇定自若的。

    汪顾暂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她看师烨裳呼吸急躁的样子,只怕师烨裳真的动气伤了身体,于是连忙用手去拍她的背,“你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中遥的各位,感谢你们诚意到访,”师烨裳转而去应付客人,脸上的火气转眼变成礼貌客套的笑容,“但今天很抱歉,我们得先把自己的问题处理好,收购案拖了这么久,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至于员工接收的事,张氏是不会同意的,是否放弃之前的谈判成果,还请各位斟酌而行,不过,既然你们有诚意,张氏也该有所表示,这样吧,在当前拟定的收购价格上,再加一百万,作为善后和斡旋金。这是最后的让步,希望你们能在四十八小时内给张氏一个答复。”她说着,曲起右臂横过身前,手掌摊开向门,“恕我不送了。”

    中遥的人不敢再去捻老虎须,毕竟他们与张氏谈判团队狼狈为j,i,an是事实,想趁张氏易主之际狠敲张氏一把也是事实,虽然勾搭的建议由张氏内部几个负责资本运营的“专业人士”提出,但既然已经被师烨裳看出来,那便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乖乖的吧。乖乖地走,乖乖地按之前的条件接受收购,乖乖地捧着师烨裳那一百万的优惠返券找家饭店大吃一顿,大醉一场,顺便洗个桑拿,去掉这一身霉味。

    在中遥谈判团队退出会议室后,汪顾坐到师烨裳身边,拿过她放在手旁的项目计划书原稿,仔细地看起来。师烨裳交叉双手在肩上 了 ,大概是静坐着不动,觉得冷了。

    会议室里诺大一张长桌,一侧满座,另一侧只有汪顾,局面看起来很诡异,有几个主管摸出纸巾,晃神地擦着汗shi的手心,剩下的大多在对着茶杯发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压的静默中,会议室内气氛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不耐。汪顾看完师烨裳亲笔写出的计划书,瞥了眼静静坐在皮椅间,目光放空,身子向一侧倾斜的师烨裳,合上夹页,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瞧样子下一步就该趴桌上睡觉了。

    “师小姐,您这样做,会不会太决断了?”张氏现任总经理徐旭终于受不了地开口问,一脑门子津津冷汗在冬天里显得蔚为壮观,“这个案子我们谈了近一年,如果这时候……”

    “你知道当商业间谍需要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吗?”师烨裳不等他说完便拖着呼吸般的腔调开口打断,雾霭迷深的双眼从离她最近的徐旭慢慢扫向长桌之末,眨眼,再从长桌之末将视线引回徐旭的圆脸上,“徐总。”

    虽然事实如此,但徐旭决想不到师烨裳居然在还未详细掌握谈判内容的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把“商业间谍”这个关系到个人命运与前途的罪名扣到他头上,因害怕而生的激动情绪顿时难以自抑,他唯有打死不认帐才能把自己放到一个不那么被动的位置上。

    “师小姐!请你不要血口喷人!”他神情激愤地拍桌而起,两腿却在桌面下瑟瑟发抖,“我们一直都遵照您安排的计划步步为营地与对方磋商,您不能因为我们的一时失误就全盘否定我们的动机!谈判手稿现就在汪董手上,您只管去查!”

    师烨裳睨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转脸朝汪顾点点头,默契地与汪顾交换了眼色,她放松地将瘦弱的身子陷进座椅靠背中,抿着嘴,双臂环胸,视物无物地直视长桌另一头。

    她是来为汪顾立威的,不是仗着前董事长身份来充大头的。如果最后的问题仍然由她去解决,那便等于在张氏业务骨干面前架空汪顾的权力,所以她在车上时已经把需要汪顾做的事给交代清楚了,汪顾是照本宣科也好,自由发挥也好,反正剩下的事,与她无关了。

    “徐总,我问问,你是想让经济犯罪侦察局还你清白,还是由我来还你清白呢?”汪顾坐得像每一个兢兢业业的小白领那样规矩,口气虽然轻浮,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她知道自己学不来师烨裳那种天塌当被盖弹指破千军的从容,所以她聪明地选择了去当好“汪顾”,一个永远把“在其位,谋其职”当成座右铭的好职员,“我想,家丑不外扬,张氏出问题,我有责任,不能完全怪你,所以……”

    徐旭本以为困兽之斗在所难免,心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如果顽抗到底仍不能挽回败局,那便只能杀身成仁。把自己捅出去,独自揽下所有责任,然后以此为筹码向幕后主谋邀功,就算自己锒铛入狱,起码妻儿父母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就在他为自己设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结局时,汪顾却给了他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折——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毁灭自己成就他人。他当然还想在高墙之外呼吸自由的空气,于是他一听还有迂回余地,立刻瞪大了眼睛追问“所以什么?汪董您快请说。”

    “所以,如果你肯把相关人员的名字告诉我,我就不浪费两毛钱拨114查经侦局的号码了。”汪顾笑着抬起手,做了一个暗示“全部”的动作,随即对其他人道“这是闭门问责,与各位无关,请各位回去工作吧。”

    汪顾连师烨裳都敢算计,可想而知,她要y起人来,并不会比师烨裳仁慈多少。

    用两个字概括她的本xi,ngji贼。

    169——v——

    无论在企业单位还是在事业单位里,上级对下级的态度从来不是“悉心栽培”、“物尽其用”这么简单。更多时候,上级与下级的关系是老鹰与小ji的关系。

    上级是老鹰,下级是小ji,老鹰抓小ji,老鹰耍小ji。

    有过当小职员经验的人,大抵有过问领导话,领导顾左右言其他,或干脆避而不答的经验。在那种时候,纯情的小职员们总会想,boss又在故作深沉了,或者想,这个问题是不是问到了什么敏感的部位,让领导觉得蛋疼了?其实,不是的。有过当领导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充耳不闻的态度,只能用在一官半职无有,一千两千够呛的小职员身上,对稍微上点儿档次的职员用这招根本不管用,因为他们也会用了,说不定用得比自己还溜,根本没有可观xi,ng。

    摆官架子本身就像讲恐怖故事,摆官架子的人乐趣多在于被摆了官架子的人身上。外国科学家研究结果表明,当人欲求知而不满时,全身上下可以组合出两千多种有趣的肢体语言。领导也是人,领导也会喜欢把人当动物看,你越是局促不安,他就越热衷于令你局促不安。小职员想要改变这种被领导耍的命运,只能使出千古绝学,微笑大法。当领导深沉时,你就冲他微笑,最好在微笑的同时装一千八百度近视,眯起眼,笑不露齿地对他笑。长此以往,领导便不会再故意忽略你的问题了,因为他从你的脸上再也无法找到乐趣,反而感觉你从他脸上找到了乐趣。

    汪顾在当小职员时,对微笑这门功课极有研究。为了方便工作,她曾有一礼拜,每天早晨都对着镜子练微笑。眼、眉、鼻、唇,包括她那引人注目的招风耳,都是她锻炼的对象。她甚至还研究出了关于微笑的许多心得,比如,对强势的领导应该用礼貌的微笑,对温和的领导应该用善意的微笑,对怯懦的领导应该用y森的微笑,对势利的领导应该用了然的微笑……

    这会儿,汪顾在心里提醒徐旭你应该用充满善意的礼貌微笑。

    徐旭就坐在汪顾对面,师烨裳左手边,可他耳朵再灵光没办法听见汪顾的心声。这会儿你让他笑,比让他哭还难。

    问责,原本是一种针对政府官员的行为,意为追究政府官员的责任。后来,大概是因为“问责”这个词听起来很牛x,所以被各个想要装牛x的企业争相引入企业内部,最终在民间发扬广大为一种类似心理战的责任追究手段,同时也衍生出种种与行政问责不搭尬的企业专用问责名词。汪顾所说的“闭门问责”,就是企业专用问责名词中的一个。如果按实际情况细分,闭门问责还可以分为两类,一为闭门独立问责,二为闭门连带问责。

    闭门独立问责,这个不用说了,关起门来骂人嘛,谁不会?不会的都是没读过论语的,抓回孔庙去,好好跪孔夫子跟前反省反省,什么时候习得了儒家ji,ng髓,什么时候再出来。倒是闭门连带问责有点儿意思,若想把它吃透,学完论语,ji,ng通骂人骂街,那并不足够,至少还得再多看一眼三十六计里的离间计。就像刚才,汪顾在全体项目参与者面前有条件地要求徐旭供出关联人,之后二话不说地清场,到头就算他们三个在会议室里悠闲地打斗地主,外面也会无差别地刮起一阵腥风血雨——照师烨裳的估计,无论徐旭是坦白还是抗拒,从午休到下班,至少会有半数汉j,i,an联络汪顾,供出自己的同伙,以争取戴罪立功,像徐旭那样被优待……所以三人在会议室里干瞪眼,不说话,只因汪顾不急,师烨裳也不急,而徐旭死到临头,急也没用了。

    转眼到中午,汪顾看看表,转头向一直静坐在椅间,沉默不语,神情呆滞的师烨裳,“师烨裳,午饭想吃点儿什么?”

    师烨裳其实已经睁着眼睛睡好几觉了,汪顾问她的时候,她正在梦里吃饭呢。梦里那盘蟹黄豆腐不错,于是她眨眨眼睛醒过来,答曰“蟹黄豆腐。”说着,她从衣兜里摸出绕道回家拿文件时随手顺来的烟夹,倒出一根雪茄,咔嚓切掉雪茄的脑袋,烤烟,点烟。动作娴熟不减当年。

    汪顾本来打算阻止她来着,可转念一想,又发现今天是她遵从医嘱律嗜克己满半年的日子。这么一个穷奢极欲的人,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

    罢罢罢,高兴就抽吧。人生短短,及时行乐也未尝不是一种珍惜。

    “蟹黄豆腐配大煮干丝,松鼠桂鱼好不好?吃什么青菜呢?”汪顾彻底把低头坐在对面的徐旭当透明,腻腻歪歪地用温和至极的语调与云雾里的师烨裳谈话,眼角已经染了些情难自已的得意。

    师烨裳从小不爱吃青菜,母亲在世时偶尔哄她吃一点,她便还能乖乖咽几根,后来母亲去世了,师宇翰心疼她年幼丧母,对她更是娇惯,她说想吃什么,师宇翰从不说为难,她说不想吃什么,师宇翰也绝不勉强,如此这般便养成了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吃青菜的毛病。“我不吃,你吃什么你点吧。”

    “老医生说了让你多吃青菜,忘了?”汪顾抓住她放在桌面下的手,这才发现它已经被冻得冰凉了,急忙说“你等着,我回办公室拿风衣。”

    汪顾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师烨裳与徐旭。徐旭局促不安地张开两掌,取暖似地来回互搓,师烨裳看他脸上的汗都快把衬衫领子shi透了,便好心地递了两张面纸给他,顺便口气寡淡地安慰他道“徐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我在张氏干了四年多,你的为人我很清楚。”

    徐旭突然抬起头,像是不认识师烨裳似地看着她,紧闭的双唇抿了两下,好像有什么想说,却不敢说。

    师烨裳朝他了然一笑,将夹烟的手掩到口鼻前,但并不去抽烟,只是这么掩着,因为她要说话,“你不用为难,我明白的。张氏内部有多y暗,你清楚,我清楚,张氏所有高管都清楚。唯有汪顾不清楚。”她眯起眼来,定定盯着徐旭,“在张氏错综复杂的权利网里要想真正干好本职很难,你是为数不多能够权衡轻重并脚踏实地的人,这点,我很钦佩。所以我也不打算因为这点小事就拿你开刀,相关这件事的举报电话和举报信我都会拷贝给你,以方便你日后开展工作。”

    “师董……”徐旭左右为难地开口,仅仅两个字,便道尽了感谢。可他该说的也就这么些了。在师烨裳面前,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真诚地承认眼前这个人的能力就足够了。她相信他,他又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但是我会暂时将你,以及相关人员权力架空,如有必要,也会停职查看,你应该可以理解吧?”看着徐旭点头,师烨裳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现在张氏,是汪顾掌权,不是别人,掰倒汪顾比掰倒张家任何一个人都更困难。汪顾要免你职,你总经理的位置立刻充公,别人要免你职,只要汪顾挡着便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何况,你应该知道汪顾手里有董事们的把柄,谁是好靠山,良禽择木而栖,你来做选择。”师烨裳话说完,汪顾刚好回来,手里拎着一件米色的混绒风衣。

    她踢上门,隔去所有好奇的视线,快步走到师烨裳身边,将风衣盖到她肩头,并细心地替她理好垂到膝盖上的衣摆。

    “汪顾,麻烦你多订两份米饭。”师烨裳仰头望着汪顾,一片薄烟从她鼻间逸出,带着烟叶燃烧后的香味。

    汪顾奇怪道“我订了五份饭呢,再加两份变七份,你能吃那么多?别算上我,我吃金银馒头和南瓜饼当主食的。”

    “吃那么多甜食胖死你。”师烨裳不自觉地说了那么句别扭的埋怨话,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脸红,所以她得趁汪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把舌头拧回来,“是点给徐总的。你今后有好些东西要向徐总学,拜师饭总免不了吧?”

    汪顾不傻也不笨,反应更不迟钝,除了关起门来上厕所的时候之外,师烨裳一字一句她从来没听漏过。都说恋爱可以令人耳聪目明胃口好,汪顾这是热爱,她只差没顺风耳千里眼大胃王了,又怎么可能错过师烨裳这种明显带有“爱意”的表示?

    naai的,两份?两份太辱没她堂堂大富豪的身份了!要来就来十份!阿不,再来十份!

    “徐总,您有什么喜欢的菜,说几个,我让人送过来,既然是拜师宴,您总得让我尽尽本份。”汪顾朝徐旭露出一个堪称范例的微笑,心内澎湃,却不泄于言表,“往后需要仰仗您的地方还多,今天也有许多得罪,您若还看得起我,一定不要跟我置气,也不要跟我客气。”

    徐旭这会儿正满心感激地虚着呢,即便是被夫人明令禁止的鱼翅燕窝他也甘之如饴了,匆匆摇手,讪笑地说了声“真的随便”,没过几分钟,他的下巴又贴到胸骨中央去。于是,汪顾边开心地打电话叫外卖,边偷闲地在心内抄袭师宇翰的名句做人莫惹师烨裳,非惹不可先烧香。

    170——i——

    经过这一天,汪顾算是真正看清了一些东西,一些师烨裳隐隐约约告诉了她,却始终没有敞开明说的东西。

    张氏内斗似乎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张家人好私利,免不了好斗。张蕴矣那一代的内斗由张蕴矣而起,起初除了张蕴兮张蕴然和小妹妹张蕴也之外,六兄弟间斗得你死我活,到最后,张鹏山觉得儿子们个顶个的已经通过内斗斗得很出色了,再斗下去,恐怕自己还来不及把权力交给佼佼者,家便已经被斗垮了。于是他决定分裂自己在张氏掌握的股份,将大儿子拱上接班人的位置。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个权力交接的节骨眼上,平时极尽声色犬马之能事的张蕴兮说她要进张氏过过小职员的生活,修正一下自己谬之千里的人生观。张鹏山闻言,自然是高兴的,他曾一意孤行地将张蕴兮的孩子抛出了张家大门,从道德层面上讲,他愧对张蕴兮。但他自认是为家族名声着想,是一种顾全大局的表现,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是错,他一直希望张蕴兮能明白他的苦心。现在张蕴兮终于肯向公司向家庭向他靠拢了,他想,他应该满足她,尽力满足她,毕竟她是他的孩子。

    有招速成老计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计只能用在封建社会。封建社会,天子只有一个,群臣捧着让着,挟了天子,一如挟了大臣的宝贝儿子,令去吧,亲爹们都听着呢。

    可当今企业不像封建社会那么单纯,特别是张氏这种不内斗不成活的企业,你这边挟完天子,大臣们高兴都来不及,这王那王如雨后春笋,你挟着个傀儡天子,丢人丢到黄浦江边,想不通时局怎么变得这么快,唯有噗通一声带着天子跳下江去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张蕴兮天生善于倾听,换句话说,便是善于收集各种信息。她若打定主意去做一件事,必定会依据手头掌握的资讯为最终目标的达成做出一个全盘计划。用八个字来形容她的处事方针,便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她虽然年少无知过,但时年三十四岁的她再无知又能无知到哪儿去?古人的速成老计不好用,她便考虑着把它反过来用,挟诸侯以令天子。

    受了委屈的孩子,总会得到父母的额外关爱。为了张蕴兮的事情,张蕴矣荣登第二大股东的事拖了快有一年。张鹏山本意退休,但由于张蕴兮的回归,他搁置了颐养天年的计划,看着张蕴兮靠自己的能力,一路从小文员爬到副总经理的位置上。他认为自己这个大女儿虽然聪明,但没有大志向,篡权夺位的事情不会发生,今后兄妹两人并肩对外,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于是他果断地将自己名下股份第一次分裂,自己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六四开分别转给张蕴矣和张蕴兮,这样,张蕴矣便成为张氏第二大股东,而张蕴兮则一跃升为张氏内部持股份额最大的执行董事,虽然行政职位上比总经理低一阶,但执行影响力丝毫不亚于总经理。在某些重点项目的c,ao作过程中,她的意见倾向甚至压过董事局决议,结果出来,面上看是全然符合董事局给定目标的,可其实,从资本运营部立项报批一始,张氏的整个资本盘面包括结构c,ao作已经朝她期待的方向而去——谁说执行层只能是决策层的枪?执行层一旦闹起革命来,董事局只能乖乖面对被权利架空的事实。在企业中,枪打自己人的事,时有发生。

    只是张鹏山死活想不明白,张蕴兮是怎么样在短短四百多天之内把那一个个对张氏忠心耿耿好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高管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直到后来,他百般无奈地交了控股权,百般无奈地让了董事长的位置,百般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与长女反目成仇……这才发现,张蕴兮在张氏管理层内部实行的并不是普通的商业c,ao作。张蕴兮本人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全无大志。

    张蕴兮在管理层中用的是恩威并施的高压政策,与各位高管的“谈话”不是暗箱c,ao作,而是小黑屋c,ao作。有一段时间,张氏高管们常常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没有明显标志的私人车队截下,人被从车里“请”出来,哆哆嗦嗦登上一辆平平无奇的小巴。关门。

    车厢内没有一排排客座,只有一张黑皮长沙发和一个摆满ji,ng致酒具的小吧台。张氏的主要竞争对手,百文的负责人文旧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张氏的次席执行官张蕴兮坐在吧台前,含笑劝来人不要紧张。两个ji,ng瘦ji,ng瘦的男人挡文旧颜面前,似是随意地脱去西装外套,挂到钉得高高的衣架上,抬手瞬间,肩背式枪套与油黑枪托一览无余。如此这般,谈话内容便显得一点儿也不重要了,最后,小巴停到一间餐馆门前,隔着大大的落地玻璃和贴着反光隔热膜的防弹车窗,被“请”高管总能看见自己的家人。适才谈话时渐入佳境的融融气氛顷刻颠覆,文旧颜依旧一言不发,似笑非笑的脸令人毛骨悚然。

    权力是什么呢?权力是被话语权包裹着的暴力。

    光能说话,没有施暴能力,你的意志倒是能ji,ng确表达了,可谁听你的?

    光有暴力,不会好好说话,别人倒是听你的了,可谁知道你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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