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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GL] 第56节

作者:叁仟ML 字数:12747 更新:2022-01-12 05:49:58

    升上高一后,罗丫丫必须每天回家住,接受那种所谓的家庭式ji,ng英教育,所以装着郝君裔一日三餐的大便当担子都落到了端竹肩上,端竹必须赶在早c,ao前先把自己那份早餐吃了,才好等下早c,ao后直接赶回宿舍,将那个装满蛋糕咖啡煎蛋培根之类的纸袋给郝君裔送房间里去。罗丫丫说郝君裔自从被端竹弄伤了头就变得越来越懒,之前还肯自己下来取外卖早餐的,现在不肯了,而且是说什么也不肯了,罗丫丫对端竹转述郝君裔的原句饿死事小,失眠事大。

    毫无疑问,郝君裔是热爱睡觉的。

    她脑袋瓜子里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并不像爱因斯坦那样源自一天两个小时的睡眠。她只会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睡觉,睡醒再喝咖啡。近半年来,端竹几乎每次在寝室看见她时她都是睡着的,或者是半睡着的。

    时至今日,端竹已经学会早上不要去招惹郝君裔,直接用钥匙开门,把纸袋放在她的床头,检查她的闹钟是不是已经被拍掉,如果没有,她得等她起床,如果已经被拍掉,她得叫她起床。但前提是刻意地唤她起床,而不是不经意地把她吵醒,否则郝君裔那张半睡半醒的臭脸会一直摆到早咖啡时间结束。

    “郝老师,起床吧,快七点了。”端竹拍了拍郝君裔那张单人床上空着大半的枕头,用尽量和缓的语气去唤抱着被子蜷在墙边的郝君裔。可“唤”之一字,真不是端竹刻意为的文艺举动,实在是不文艺不行,事实上,她根本是在“哄”郝君裔起床,免得她又像前几次那样匆忙地拽着纸袋去上课。等她把四个班的学生都忽悠完,午饭时间都到了,纸袋里的东西也不能吃了,“郝老师,起床吧,快……”

    郝君裔也不晓得听没听见,反正就是抱着被子一动不动,纯棉的长袖趴趴熊睡衣罩在她身上怎么看都宽,裤脚因她不良的睡姿被攒皱在膝盖上,紧实均匀的小腿裸在冰冷空气中,端竹只是看着都觉得她会很冷。

    “郝老师,七点整了。”端竹在说这句话时,不知怎么地想起昨晚郝君裔说变更监护人的事,心里又腾起初熙晨雾般朦朦胧胧的高兴,和昨晚一样的高兴。

    可她还不明白变更监护人意味着什么。

    她只晓得她与郝君裔之间的关系,大概与郝君裔跟其他同学的关系有些不同了。

    “丸子……帮忙……”郝君裔的声音从被窝里闷咚咚地传出来,端竹立刻跑进浴室替她把牙膏挤在牙刷上,放在水龙头下沾好水,轻轻甩掉多余的水珠,拿到床前,塞进她虚摊着的手里。郝君裔已经翻过身,采取仰面朝天的睡姿,眼睛还闭着,手却往嘴里塞牙刷。“老师,反了。”端竹小声提醒,郝君裔刚想把牙刷掉个个,手腕又被端竹抓住,往里一拧,刷毛准确地抵上牙齿,开始工作,“唔,变更监护人的事,十五号开庭,我替你请一天假。”真难为她那张灵巧的嘴能边含牙刷边清楚地说话。

    端竹关心开庭的事情,毕竟那能让她脱离她那位无胜于有的父亲,但时下,她更关心郝君裔嘴边的白色泡沫,毕竟父亲不会弄脏好老师的枕头,“老师,快掉下来了。”

    郝君裔被薄荷味的牙膏激得清醒一些,于是开始规劝自己坐起来,坐起来,快坐起来,三秒钟后她一个猛子坐起来,叼着牙刷走进浴室,关上门,里面很快有哗啦啦的淋浴声钻出。端竹迅速把纸袋里的蛋糕摆上郝君裔为防弄脏书桌而临时搭起的折叠桌,取出咖啡打开盖子晾凉,用西餐店附送的纸盘装好饭盒里的荷包蛋和煎培根,又在书桌上的笔筒里找到倒cha在那儿的郝君裔的专用刀叉,拿到阳台水池前冲洗……换做别人,一早该怀疑郝君裔收养自己的居心了,但端竹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她不会像别人那样认为郝君裔收养她是为了让她给她做苦力当保姆,为了将她牲畜化直至格式化,为了把她养成一个合格的童养媳,今后不论给谁用都好用。她只是每天都心甘情愿地为郝君裔做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事情,仿佛一切郝君裔不愿意做的,都是她喜欢做的,郝君裔喜欢做的,都是她愿意陪着做的。

    十六岁的端竹还搞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她的外婆可能已经明白她的这种状态叫,迷恋。

    ……

    每个人的初恋大概都缘起于迷恋,而迷恋与爱恋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宾语可以是物,而后者的宾语,按传统说来,只能是人,当然,这并不是说前者的宾语不能是人,恰恰相反的,前者的后面能够加一个后者后面不能加的大宾语,比如说,一个睡着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她是“人”,醒着的时候你又不能把她当成“物”,在她身上“人”与“物”的区别小得只能用“生命”一词来概括,可她却偏偏想把包含在自己生命中的人xi,ng通通物化的东西。

    呃……怎么会有人迷恋这种东西呢?

    钱隶筠摊手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是个结结实实的人,不是这种东西。

    郝君袭摆手说,我认识她二十好几年了,怎么不知道她是这号东西?

    林森柏摸头说,我认识的她要是这种东西我就不用防备她了。

    只有端竹傻不隆冬地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嗯……可能也不好,会不开心的。可至于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东西不开心,端竹也说不好,可她却是唯一看穿了这个东西的人,就像她能够一眼看穿林森柏在面对她时,心里没有一丝算计一样。

    端竹的二零零七即将开始,就像少女初潮的来临象征着她身为女人的另一个开端一样。

    留校的每一个早晨,端竹都会帮郝君裔洗好她那副重得坠手的刀叉,然后借郝君裔的洗手间洗个手洗把脸上个厕所,在郝君裔出门之前先行去往教室。可今天不一样。

    端竹在郝君裔吃早餐时觉得小肚子有些痛,酸酸的痛,她以为自己是憋尿憋的,于是走进洗手间,撩起裙子,褪下内裤,坐上马桶,专心地尿尿。少女没有在方便完后看卫生纸的习惯,但无论是谁都得看着马桶冲水,特别是在别人家,用那种抽水能力不强的马桶,如果没冲干净是见很失礼的事情,所以端竹看见了马桶盛池里那汪红色的,泛着漂白粉和血腥味的水。

    初见初潮的经历,到底有多惊悚,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感想。如果早知道是女人都得经过这么一遭,端竹当然不会那么害怕,但她只有高一,男女分班上的生理卫生课要到高二才开,此前没有人会对她做xi,ng生理教育外婆在端竹出生时早已绝经,没想到这茬;林森柏没有痛经困扰,月经对她来说就是垫三天卫生巾的事,她也没想到这茬;咪宝倒是想对提这事儿来着,但每每看到端竹纯得像三月里梨花一样的小脸,她又认为还没到时候,等端竹再大一点再说不迟。

    如此这般,当端竹面对那潭红液时,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流了这么多的血,肚子那么痛,肯定是肠子断了。

    126——闹——

    张蕴然喜欢抽烟,与她温婉形象严重不符的是,她不喜欢抽卷烟,只喜欢抽烟斗。

    一系列登喜路产品中罕见的直式小斗被她收了个全,无论是家中的壁橱里还是办公室的陈列柜里,摆满的是外行人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排排连着木锅子的长烟杆。

    每天早上,张蕴然晨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壁炉中挑一只适合当日天气的烟斗,再从保shi盒里挑一款陪衬当时心情的烟丝——如果是个日影明媚的晴天,黑锅黑杆白嘴的烟斗加上薄荷香橙味的丹麦经典维吉尼亚烟丝可以给她抵抗耀眼阳光的淡薄情绪,而如果是个y沉灰暗的y天,淡黄锅棕杆黑嘴加上枫香四溢的老式南美勃林烟丝又会令她有足够从容的态度去尽情享受y天带给她的好ji,ng神——嗅嗅烟锅,检查烟斗状态,如果没问题,她便着手捻松烟丝,按她稍候所求的燃烧速度装填烟丝,用火柴点燃,然后凝望着管家为她准备好的早红茶,继续专心致志地与烟斗谈情说爱。

    曾经,张蕴兮总笑张蕴然看起来像个面上端庄底里sao狂的吸血鬼女伯爵,又是红茶又是烟斗,还是夜行动物,张蕴然不以为意地啐回去,烟斗叼嘴指着张蕴兮手上的雪茄说,不知道谁更像吸血鬼。

    张蕴兮吃瘪的样子很奇妙,张蕴然常能看见。

    抽卷烟与抽烟斗是不同的,且是大大不同的,张蕴兮吃瘪正是因为这个区别抽卷烟是吸烟者像摄魂魔鬼一样蚕食烟叶灵魂的过程,从头到味,一味的吸入,用不着关心火红的烟头会不会因这种过分的索取而熄灭,即使是雪茄,也可以被第一次吸它的人轻松驾驭,除了自己身体,吸烟者什么都不用担心;抽烟斗却是吸烟者像任何一个哲学家对待另一位哲学家那样慷慨地与烟丝交换灵魂的过程,呼与吸,必须有节奏地同生并存,才能让一锅压制得当的烟草均匀而充分地燃烧,不至于半途熄灭,往往连用惯烟斗的老烟枪也可能在不经意间打乱了呼吸间的顺序,令一锅好烟熄灭在贪婪的吸纳间。

    有很长一段时间,两姐妹总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一个捏着雪茄,一个叼着烟斗,两虎隔河对峙般地在张鹏山身边,一左一右,吞云吐雾。张鹏山怕她俩打起来,多次调解,然两人依旧故我,最后气得张鹏山干脆眼不见为净地在自己房间里用餐。

    只没有人晓得那才是姐妹两人最得意的默契,虽然剑拔弩张,却心知肚明。

    张蕴然清楚,她的亲姐姐张蕴兮只抽雪茄,会抽,但不抽烟斗。她是整个张家里唯一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无需仔细琢磨这个“她”,是否在刻意指代某人,在这对姊妹间,“她”字可以代换任何一人,于是她问她“姐,喝茶抽烟,喝茶抽烟,咱两是不是会这样过一辈子?”

    “是吧……”那年,心不在焉地点头应“是”的张蕴兮刚刚跨入三十岁,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沙龙派对里享受她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生活。水烟,红酒,雪茄,红茶一度是她的生活重心,张蕴然决想不出后来的她,会在几年内变了个彻头彻尾,不但将张家最受器重的大哥张蕴矣一拽下马,还摘走了张鹏山长年不动的董事局主席位置,一切,只为博那xi,ng格清冷得像对谁都不屑一顾的傲慢女孩欢心。

    现在,能够陪张蕴然喝茶抽烟的那个人不在了,可她的生活还要继续,继续喝茶,抽烟,再喝茶,再抽烟……而这样一个死循环,就是张蕴然面对汪顾时的状态,或者说是张蕴然面对张家每个晚辈时的状态,“汪顾,你身为张氏的董事长,不能成天人在心不在,更不能连人都不在。张氏没欠你,欠你的是张鹏山,可既然yeesun已经把公道给你讨回来了,你难道就不能对张氏更负责一些吗?”汪顾连续几天因在宠物店蹲点而缺席工作,令一贯懒散悠闲的张蕴然都看不下去了。

    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公务早餐会,但在被百叶窗隔开的世界外,更多人认为这是属于张家两代人的温馨家常饭。

    汪顾穿着线条简单的深棕色工装,坐在长桌靠窗一侧,正有些失礼地用镂花银叉翻来覆去地玩弄盘子里的黄瓜片和番茄片。薄薄淡妆让她本就极富立体感的五官别样生动,也就更突出了她矛盾不安的表情和焦躁起伏的情绪。她时不时看表,似乎要赶时间去做什么重要的事,“今天的工作是什么?你说,我做,做完才走。”

    张蕴然说得没错,汪顾也觉得自己应该对张氏更负责,不为别的,只为它也曾让师烨裳为其付出心血,但汪顾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公司里一星期五天一天八小时地守着,有工作就做,没工作就抽烟,喝茶。那样的闲暇只会让她玩命地在留有师烨裳痕迹的办公室里想念师烨裳,想得脑袋快要像夏天里的冰镇西瓜一样被牛头刀切成八瓣,心脏像颗母ji屁股底下被孵了二十一天的红皮蛋,锋利坚硬的ji喙正在蛋壳里用力地啄撞,有什么东西意欲破茧而出,却还被牢牢困住。

    师烨裳的消失是一个事实,它影响了汪顾生活中所有,最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手转送,最讨厌干的事可以一干就是一天。在这小半年里,全世界似乎只有汪顾的生活因它而改变,其余人,竟半点未受它的影响,对此,汪顾真的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四脚朝天,恨不能以三拜九叩来表达她对师烨裳的佩服之情。

    “你接手张氏后,张氏的业绩同比下滑了六个百分点,这是张氏十三年来头一回出现颓势,上一次是张蕴兮刚入主张氏那年,但当年情况远没有今年糟糕,只掉了不足三个点,且当年基数小,从整体统计数字上来说,相比今年的下滑微不足道。”张蕴然在烟嘴上狠狠嘬了一口,随即呼出核爆蘑菇云般的烟雾。

    烟锅里的烟草滋滋响,油润烟丝在燃烧中碎裂的声音。

    身为张氏监事会主席,张蕴然在特定职权范围内,有权对董事会的整体运作和董事长的工作提出质疑,但当前她的作用已经远远超越了检查、监督、考核这三项监事效用,近来,董事会大半决议案是由她主持通过的,集团里对她干涉董事会运作的行为议论纷纷,更有几个元老级的高管暗指明敲她打算趁张姓董事内职空虚之机篡位夺权,毕竟有张蕴兮的前车之鉴,谁也不能保证与张蕴兮一脉相承的她会甘心幕后,“师烨裳总说你比张蕴兮聪明专注,这些,你需要证明给我看,如果是真的,我会完全退回监事的位置上,不再cha手你的工作。”

    汪顾一心只想着快点完成今天的活计,但她没想过明天要做什么,这恰恰是执行者与决策者的区别,就像抽卷烟与抽烟斗的区别执行者只需要为达成既定目标,规划、完成份内工作,所做所为大多与资产处分无关,就像抽卷烟只需要“吸”,一个动作就够了,不需要或只需要不多的融会贯通和内外交换。而决策者除了需要掌握大量的业内外材料以备面临两难选择时作出趋利避害的决定外,还需对企业明日愿景有一个明确清晰的认识,投入资金,预留资金,盘活死产,打压活价等等相关各部分资产的选择,都是决策者的事,就像抽烟斗不仅得“吸”,更得“呼”,以确保下一口有烟可“吸”。

    总的来说,执行者做的是今天的事,决策者做的是明天的事。而汪顾,还只停留在她熟悉的执行身份上,如今撑死能算个总执事,与董事长这个头衔的实质尚有本质差距,常言道换血三代也不见得能育出一个贵族,撇开师烨裳急功近利的速成教育不提,汪顾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确实令张蕴然担忧,好在是张蕴然对汪顾的期望一早与师烨裳达成共识,只求她更好,不求她最好。

    “我会努力的。”汪顾cha起一块黄瓜放到嘴边,痴痴看了半晌,又恍然放下叉子,“我吃饱了。”

    ……

    傍晚时,汪顾又来到那家宠物店,意料中的,素衣女孩准点带着大熊和汪汪去散步了,店里只有围裙女孩在看守,清洁工刚打扫完猫狗居舍和围区,店里飘散着一股淡薄的青草气息,与汪顾身上的冷冽木香浑然一体。

    围裙女孩见汪顾来了,快步迎到门前,一如既往地笑问“小顾姐姐,你下班了?”待得走近,她又补一句,“头一次闻到你的香水味,好熟的味道呢。”

    在小半年里,汪顾几乎遗忘世上还有香水这种东西,今天之所以想起,是由于昨晚睡梦中,她又从师烨裳身上嗅到了那缕熟悉的味道。晨起淋浴后,她赤着身子走进衣帽间,拉开师烨裳摆放香水的抽屉,从十个相同款式的包装盒中挑出一盒已启封的,取出内里圆柱瓶,旋开封压盘,对着整个衣帽间一顿灭火式的狂喷,这才令自己的衣服也沾上了这抹属于师烨裳,可师烨裳本人却闻不到的香味。

    “师烨裳的香水,味道那么淡你都能闻出来,好厉害的鼻子,”汪顾笑着摇摇手里的可回收利用塑料袋,“今天用虾饺、叉烧包和三杯ji贿赂二位小姐,等初秋回来我们就可以开动了!”

    宠物店具体负责宠物事务的素衣女孩,姓了个很怪的姓,初,叫了个很怪的名,秋,一姓一名和在一起萧瑟程度快要赶上她这个人。反观负责店务的围裙女孩姓名就正常多了,何欢欢,与店里好几只狗的名字大规模重合,气得她总说要去找那些宠物的主人要版权费。

    何欢欢开心地接过汪顾手里的袋子,绕到柜台后去找餐盘,“大熊有点拉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这批狗粮不适合它,可汪汪没事,我打算晚上只给它们吃罐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吃药了吗?”听说大熊拉肚子,汪顾比她自己拉肚子还难受,大熊去散步了,汪顾连马上拽着它看看它好不好瘦没瘦的机会都没有,“不会是捡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吧?”

    何欢欢端着盘子走到汪顾面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大熊举止很好,当初师小姐送它过来时,必须当它面亲自把它的饭盆交给我们,它才肯让吃我们喂的东西呢,怎么可能捡东西吃?”

    那个眼神和这句话里浅埋着的潜台词,汪顾没能猜出来。

    一个她与师烨裳之间存在的巨大问题,几乎与被她暂时搁置的身份问题一样大,且随她偏执的思想逐渐被演绎得越来越大。

    但是,在她没见到师烨裳之前,这个问题绝不会爆炸,无论有多大。

    如果她见不到师烨裳,这个问题将永远存在,可若她见到师烨裳,这个外包坚厚外壳,内充锋利弹片的炸弹便会在某一瞬被引爆,那时候,鲜血淋漓的人还会是谁?

    “差远了,差远了……”此刻的张蕴然叼着烟斗喃喃自语,手里是汪顾交给她过目的意见稿。

    127——哄——

    一月五日晚八点,北风三级,昨晚b城天气预报报的是撒哈拉沙漠的天气情况,全天晴,很准。

    咪宝随意抓松一头浓墨般的大波浪卷发,敞着黑色的兔绒风衣推门下车。车门砰然关上之时,雪花应声而落。细长的钉皮鞋跟不小心踏上一面坚冰,稍微有些打滑,但很快,鞋跟抵上低标号水泥地面的咔咔声令她一颗心放下来,另一颗心又悬上天去。

    b城一年中难得有个银装素裹的浓情浪漫夜,无论谁都能在清冷寒风中嗅出幸福的香味,即使这雪若下在白天,必定会催得路上行人欲断魂,纷纷打伞钻车穿塑胶衣唯恐被沾身。好在这是夜,眼不见为净一回,大概不会让污浊的灰黄色雪花渗入皮肤,弄脏血管,而这雪夜确实下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令人措手不及。

    钥匙丢给车童,从风衣外套内兜中掏出手机,她按2,拨出,一秒钟后挂断,改按3,步子在会馆大门口的粗壮廊柱旁停下,一身泛出黯哑光泽的玄黑毛料沉默地舒展在幽暗里,她环着手,静静等待应答。

    ——钱隶筠你想死啊?家里电话不打,偏打手机,害我得从楼下跑上来接。

    林森柏认为,放着家里八个分机的电话不打,偏打蝎子拉屎独一份的手机,这种浑身上下都是变异细胞的人造人就是不打死也该抓去阉了。

    “阿乖,下雪了,你还没出门?”咪宝气定神闲地望着被浓云掩去真容,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月亮,言语里全是带着纵容的怀疑,而林森柏会在家,应该是尚未来得及出门,

    在情绪表达这个问题上,相比文科生可以挥毫泼墨,长篇大论地用华丽文字与ji,ng妙语言揉搓出细腻思想,理工科生更容易把沾着墨水的狼毫甩得像周劫轮手里的双节棍;相比美术生可以妙笔生花,一点点勾勒多彩多姿的线条最终构建成形象或抽象的激越心情,理工科生更善于用油画笔在自己新买的衣服和刚擦干净的地板上画出足够让老妈发泄内心怒火的图案;相比音乐生可以流音荡韵,富有技巧地在五线谱上奏出一系列和谐曼妙的音符,理工科生更有兴趣揭开钢琴音板,半懂不懂地拿起调音锤生生把一架钢琴敲成古早的打字机……所以,理工科出身的人,在生活中难免会有大大小小的遗憾,由于情感无法宣泄,憋得变态者亦不在少数,林森柏就是其中一个。

    林森柏患有一种不治之症,儿时多动加自闭残留下的后遗症,异常气候不适应症中最常见的一种,雨雪夜综合症。

    夏夜逢雨,冬夜逢雪,林森柏都会亢奋而邪恶地产生一些奇思妙想,如果能被具体地描绘,那么其中大部分将是匪夷所思的后现代恐怖主义作品,可惜林森柏不是搞艺术的,否则那种咪宝光听她的描述就能感觉到破坏激情和快感的东西一旦形象化,或许毁了世界并不足够,但毁灭人的快乐,特别是毁灭那种对快乐信仰尚浅的人没来得及长得根深蒂固的快乐,恐怕仅在一瞬间。

    林森柏不是那种憋到极点偏不变态的人,她的情绪,既然无法通过文艺的手段宣泄,那她便选择一种最不文艺的手段发泄找个人,上床,往ji,ng疲力尽的方向努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每当听见夜间有雨的天气预报,林森柏总会条件反s,he地恳求咪宝请假,如果不能,那至少在咪宝上班前把她所有ji,ng力都耗尽,越累越好,累到趴下最好,趴得越平越好,越像趴在沙滩上刚刚死去的章鱼越好,而如此这般一顿折腾之后,咪宝往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请假,一会儿说雨天不见路车撞树,一会儿说没盖被子睡觉感冒,久而久之,师烨裳和席之沐都习惯了她在雨雪夜的缺席,请假理由也被咪宝诚实地ji,ng简为三个字下雨了,或者,下雪了。

    ——喂,我又不是发情的动物,可以忍的好不好?我难道很像随便的人吗?,忍个一夜两夜说不定还能治夜盲。

    林森柏的声音有些抖,却更显出了她在雨雪夜里独有的破坏力,咪宝的手掠过茸软风衣边缘,抚平膝上短裙褶皱,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新闻,一成不变的新闻,林森柏最爱的新闻,音量大得能够让她听清字字句句。

    咪宝在冷风中叹了口气,细细的白烟飘得很远,“要不要我回家陪你?”

    ——你上班吧,难为你一天到晚伺候家里还得忙工作,我代表党和国家感谢你对风化事业做出的贡献!我有小筠陪着,心情很好,看惯了它,看你都没感觉了,小筠,小筠,来,让老伯嘴一个。

    咪宝听出了林森柏话里压抑着的sao动,尽管不多,却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其实她知道,林森柏是在雨夜和雪夜都会陷入难以自我平复的恐惧,可别扭的xi,ng子不允许她说出来,所以只能选择与他人肌肤相亲这种温和的方法不露痕迹地规避独处时的不安,情况有点像小孩子看完恐怖片之后自己蒙头睡觉所感受到的那般,只不过林森柏对害怕的表达方式有些别扭,别扭到有些变态,所以一般被她在雨雪夜邀做床伴的人都不大可能看得出来,除非对方是心理医生,然而林森柏最讨厌医生,无论什么医生都上不了她的床,于是她可以继续那种“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很兴奋”的自我暗示,而实际上,害怕确实属于兴奋的一种。

    “好,那我继续上班了。”咪宝说完这句话立刻挂线,挥手让苦命的车童又取来车,期间不断反省自己居然还蠢到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b城冬天不算很冷,雪花总像林森柏煎出来的牛排,永远五成熟,血一般的雨夹在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中,很快凝结成冰,于是雨雪交加的天气难免路滑,volvo原装轮胎的抓地xi,ng再好,也不如履带装甲车,几个急弯,甩尾程度大大超出了咪宝的估计,好在路上人车都不多。

    对小区警卫来说,近年来,看见这辆有着特殊车牌号,车灯上贴着防爆蓝膜,车顶加装卫星天线的s80基本无异于看见大boss,早在车子还离入口有五十米的时候,禁入挡板已经高高抬起。

    三分钟后,咪宝熟练地开门进入这栋全楼亮灯的哥特式大宅,第一步,第一秒,第一个反应就是某人果然耐不住寂寞,出门去了。

    客厅里很静,中空设计的房子可以高度压缩这种安静,令人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环围天井的十六盏树叶形水晶灯尽数开启,照得屋里有如白昼,四下复古的抽象浮雕覆着粘稠光线,雕琢纹路阡陌有致熠熠生辉。一切,与不久前咪宝每天夜里下班回家时所闻所见殊无二致。

    咪宝想喊林森柏名字,可林字还没喊出口她已觉得徒劳,按捺着失望的心情,叹口气,她转过身,刚准备回会馆,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玻璃制品相撞产生的脆响。

    “林森柏?”声音明显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可林森柏的卧室里几乎没有玻璃器皿装饰物,因为小j,i,an商觉得擦那种东西太麻烦。

    上楼之前,咪宝把高跟鞋留在门口,隔着黑色丝袜踩踏大理石的感觉有些奇怪。

    推开主卧木门,一股浓重的香甜酒气迎面扑来,魂斗罗游戏背景音不绝于耳,咪宝不由皱起眉头,而林森柏正专心致志地抱着钱小筠坐在床尾的羊毛地毯上玩古董游戏,丝毫未察觉房门口站了一个人。

    钱小筠是只棕色的大泰迪熊,穿着传统的苏格兰裙,按理应该是个男生,可这一版的熊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硬是给顶得了林森柏三个脑袋大的熊头上别了个橘红色的蝴蝶结,按毛绒玩具界的行规,头上别花的一律是女生,于是有了穿苏格兰裙没穿内裤的熊小姐,钱小筠。此刻,钱小筠的身子打横躺在林森柏怀里,女xi,ng熊类销魂的小蛮腰比林森柏肩膀还宽些,但不妨碍它把姿势端得小熊依人。两个空掉的小香槟瓶散在它毛茸茸的熊掌边,随林森柏的动作折s,he出摇摇晃晃的莹蓝光线。

    一关过去,林森柏缩着肩按了ae,室内顿时陷入沉寂。

    她的眼光要往落着窗帘的长窗方向飘,可又不敢,丢掉游戏手柄,她在钱小筠鼻子上亲了一下,搂住它,左手摸出藏在钱小筠身下的香槟,拧开瓶塞上的铁丝固扣,圈起手指弹了弹瓶身,拇指尖与食指侧一起掐住瓶塞刚转了半圈……“林森柏。”砰!

    林森柏没被香槟盖弹开的巨大声响唬住,反而被咪宝突如其来的发声吓傻了,怕见鬼般地缓缓转头向房门方向,咪宝却已走到她的身前,双手cha在风衣外套的直兜里,笔直逼视她愣愣眨动着的眼睛,“还学会醉生梦死了?”

    “你、你、你要吓死人啊!”林森柏突然回神般拎着酒瓶子抱着钱小筠从地板上弹起来,前进两步,看起来像是个咄咄逼人的姿态,可咪宝听见她把空酒瓶子扫进床底下的声音,“不是说上班吗?怎么回来了?留席之沐在那儿加班,李孝培又要打电话朝我怨了!”

    “一个人躲起来喝好酒,也不通知我一声。”咪宝故意忽略林森柏言不由衷的埋怨,掠过钱小筠的头顶,取走林森柏手上的香槟,眯起眼,“巴黎之花?你买的?”

    errier jouet,贵是贵,但还没贵到符合暴发户的选酒标准。林森柏是“不选对只选贵”的典型,errier jouet这款2002的干型香槟,果味浓郁,层次丰富倒不假,但很难喝出优质香槟独特的华丽感来,在普通酒庄里大概可以拿来充一充顶梁柱,但无论在高级酒庄还是在私家会所里,其两千出头三千不够的身价都到不了顶级,比去年咪宝生日时开的那瓶凯歌还便宜些,从价钱上看,林森柏已经不会买这样的酒,再加上林森柏历来讨厌温馨典雅的装饰品,就冲它满是花瓣的瓶子,即使价钱合适,林森柏也不见得能看得上。

    “我也至于那么没品位?”林森柏搂着钱小筠边后退,边不住摆手,似乎床底下那两瓶酒是被鬼喝掉的,“莫茗梓下午让人送到公司去的,三箱,一大堆,还都不一样,你喜欢就全拿走,我只是闲着没事随便喝喝而已。”她的步子有些摇,但神智还很清醒。钱小筠的存在缓解了她的害怕,咪宝的到来更令她安心许多,提着的心放松一些,酒ji,ng慢慢从胃袋里散向四肢百骸,甜甜的酒味从唇上处涌入鼻腔。

    咪宝冷哼一声,把酒瓶子交还给她,褪下外套,随意往地毯上一丢,转身走进浴室,再出来时,手上脸上都挂着水珠,“再开一瓶,我陪你喝,喝够上床,我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今晚不回去了。”

    “钱隶筠,”林森柏把毛茸茸的下巴搁在钱小筠毛茸茸的头顶,靠着床尾朝电视屏幕瘪嘴,“咱换那种袖珍瓶的好不好?”

    128——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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