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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拾肆,你过来一下。”
陈荃喊了“Cut”,摁掉喇叭,视线从监视器移到祝拾肆身上。
尽管没了喇叭的外扩,她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身边的工作人员听得清清楚楚,不免有些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其中吴林康的反应最大:“小祝啊,我看还是偶像剧适合你,改天我给你介绍几部,凭你的形象演个男二男三的不成问题。”
吴林康的话一出,之前说坏话被祝拾肆听到的摄像师笑了起来,祝拾肆只轻轻点了点头,半蹲到陈荃身边。
陈荃看着祝拾肆憔悴又诚恳的样子,一肚子的火气消了大半,压低声音:“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连最简单的上班戏都演不好。”
“对不起……”
“之前终场试镜的时候那么出彩,没理由入组后连最初的水平都不如了,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我没事……真的对不起,陈导,耽误您的进度了。”
祝拾肆摇着头道歉,忧郁的眼神出卖了他,陈荃心里急,但又不忍刨根问底,只好闷声说道:“耽误进度是小事,影响片子质量是大事,雷傲那边施压,卿风又几次上门自荐,我顶着压力不换你,你要争气。”
祝拾肆苍白的耳朵红了一圈,接连点头,脑袋一晃有些发晕,他差点往后仰倒在地,赶紧扶着导演椅蹲好。
身后隐隐传来了几串窃笑,祝拾肆的耳朵更烫了一些。
陈荃让祝拾肆站起来,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这两天你回去好好调整,如果回来还不行,我可能就要……”
后面没说的话,是个人都能明白,但心神不宁的祝拾肆想了一会儿才弄清楚陈荃的意思。
他被停工了,如果开工后还找不回试镜的状态,他将失去这个角色。
这件事在祝拾肆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备受打击。
迎着烦人的太阳雨走出影视大楼,保姆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祝拾肆的心情糟透了,他很少有心情低落到引起生理不适的情况,他现在身体很不舒服,胸闷气短,心悸头痛,高亢的耳鸣盖过一切声音。
郭惜见他呆立在阳光中淋雨,迟迟不上车,叫了几声都不回答,下车喊道:“肆哥,肆哥。”
“我这几天有没有其他工作?”
祝拾肆站在闷热的雨里问郭惜,太阳从西边照在他灰白的脸上,他的额头和鬓角淌着浑浊的汗珠,仔细一看,又不像汗,像雨滴。
“没别的通告,肆哥你不舒服咱们去医院吧?”
“这几天你放假,”祝拾肆难受地挡住阳光和雨,虚着眼睛看向郭惜,“有空去趟我常去的花店,报我名字,我是会员,告诉老板送去老地方。”
祝拾肆说完走回影视楼的大厅,郭惜把保姆车熄火追上去的时候,祝拾肆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巧成雅兰在此时来电,先是质问祝拾肆为什么不接电话,得知郭惜跟丢他之后把俩人大骂了一通,再数落祝拾肆不争气掉链子,网上已经闹开了,剧组有人爆料他记不住台词耽误进度耍大牌,黑粉狂欢,公关团队又得给他善后云云。
郭惜应付着成雅兰,身边忽地刮起一阵带水的热风,一辆深蓝色跑车轰隆从她面前经过,正是祝拾肆的车。
闻着尾气,听着责骂,顶着晒人的太阳,淋着恼人的雨,郭惜终于明白祝拾肆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了。
太阳雨,真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到第二部分,第二部分主要是过去时的校园篇,方听将会在校园篇的后半段出现。
☆、第三十九章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已经到了下午五点,闷热依然不减,即使车里开着空调,祝拾肆还是烦躁得要命。
车在市区里开得很慢,往常只需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堵出了两倍的时间,几乎每个红绿灯都要等两三次才能通过,一路上还遇到了四五处警车和救护车占道的情况。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所有讨厌的东西都汇集在一起了。
祝拾肆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开远的车辆,等前面的车尾拉开了一段距离,耳边响起来自后方的鸣笛催促,他才发动汽车。
走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生理的不适感并没有因为降低的室温而消失,各种嘈杂的念头挥之不去,祝拾肆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好好开车,然而刚起步行驶了十几米,他又分了神。
缓慢后退的街景中,一个身穿黑T恤的人插着裤兜朝反方向走去。
祝拾肆扭过头,透过副驾旁的灰色玻璃,看到了那个走远的人影。
那是个背着书包,穿着校裤的学生,不是Q布,也不是方听,祝拾肆看到他手上拿着透明文具袋,才确认自己看错了。
回头的时候,车头和前面的车尾只差了半米不到,祝拾肆猛踩刹车,前倾的身体被安全带拉回椅背,后脑勺撞在靠枕上,胃里倏地翻江倒海,祝拾肆想吐,但今天还没吃饭,吐不出来。
开车把自己都开晕车了,祝拾肆觉得好笑,自然地摸到了手机,准备把这件蠢事分享给另一个人,当按亮屏幕的时候,他的手收了回去。
他差点忘了,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了。
准确的说是五月二十六号的晚上,祝拾肆从方听家出来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一共十二天零十九个小时。
这些掰着指头过的日子里,方听没有任何短信来电,没有在对面晃动手电筒,没有深夜带着糖果上门,也没有出现在十七楼的玻璃夹角,甚至没有一晚上开过灯。
他又消失了,就像他还是Q布的时候,向祝拾肆问了号码就失去音讯的那些日子一样。
祝拾肆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方听率先示弱,自己会不会投降,但在每次拿起手机查看是否漏掉他的信息又失落地放下之后,祝拾肆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一场战争,而是各自远扬的决裂。
他有些想他,他为自己不可控制的情绪后悔过,痛苦过,遗憾过,但他没有打算回头。
至少他不会主动回头。
因为主动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手机响了,是成雅兰打来的,成雅兰把对郭惜训的话又向祝拾肆骂了一遍,一口气不停地讲了三分钟,祝拾肆才插上话。
“雅兰姐,我没忘词也没耍大牌,只是演着演着就分心了而已。”
“分心?没机会给你分心!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给我通报?得病了?家里出事了?有人挖角?”
“没事,你放心,”又是一个红绿灯,祝拾肆踩下刹车,“我开车呢,先挂了。”
车头缓缓停在斑马线外,一大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叽叽喳喳走过,几乎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透明笔袋。
祝拾肆朝人流的来处看去,路边是一所学校,外面站满了学生和家长,大门上拉着横幅,上面写着高考某某考点。
仪表盘上显示着六月八日,下午五点十分。高考结束了,祝拾肆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经过的一些干道停着警车和救护车。
祝拾肆的视线停留在学校门口,一批批学生走出大门,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兴奋的意味。祝拾肆想起九年前的自己,浑浑噩噩在考场混了两天,第三天考完口语后回家蒙头睡得天昏地暗,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是什么状态,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绿灯,机动车通行,学生和家长还拥挤在人行道上,祝拾肆换了档,双眼放空,盯着挡风玻璃前交织的人群出神。
“祝拾肆——”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它跨过了十一年的时间,传到祝拾肆的耳中。
*
“祝拾肆,祝,拾,肆。”
教室的最后一排,身穿蓝白夏季校服的祝拾肆正飞速整理着数学错题笔记,一个高高的身影挡在了他的桌前,用比同龄男生更加温厚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念着他的名字。
“干嘛?”
祝拾肆没有抬头,继续誊写笔记。
五月底,高一下期的第三次月考结束,数学试卷先批阅出来,祝拾肆的大题扣了两分,他向老师问了正确解法后,趁课间重做了几遍,目前手上写的是第四遍。
“来,英语成绩出来了,”桌前的男生把试卷压在祝拾肆的文具盒下,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蹲了下来,挺着背伏在桌边,和奋笔疾书的祝拾肆平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问我什么?”祝拾肆这才看向他。
“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Fourteen?”
“……”祝拾肆白了男生一眼,放下了笔,从文具盒下面拿起英语试卷,“方书云,那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Bookcloud?”
翻到第一页,英语成绩146分,和祝拾肆预料中差不多。
名叫方书云的人伸出长长的手指,压低祝拾肆挡住脸的试卷,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有个弟弟,名叫方听尘,谐音fourteen尘,你不觉得跟你很有缘吗?”
“你英语多少?”祝拾肆抬眼,打断开玩笑的方书云。
“148。”
祝拾肆毫不避讳地皱起眉头:“怎么又比我高?给我看下。”
“写作我们都扣了两分,你的阅读多错了一道题,”方书云从过道旁边的课桌上拿起自己的卷子递给祝拾肆,“我数学比你低,143,目前你的总分比我高。”
听到这话,祝拾肆一下就笑了:“这还差不多。”
方书云扶了扶眼镜,扬起嘴角:“噗,你的脸变得也太明显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我有个弟弟叫fourteen尘,和你很有缘,也许暑假……”
祝拾肆毫不在意地点着头,注意力又放在了试卷上,方书云的话全成了耳边风,等对方无趣地回到座位时,祝拾肆忽然侧过头:“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你也做错了吧?我有四种解法,你想不想听?”
方书云摘下眼镜,对着祝拾肆认真的脸无语笑道:“茴香豆的茴字还有四种写法呢,你想不想知道?”
“行,我先给你讲,你再给我写。”
祝拾肆麻利地摊开数学试卷和草稿纸,主动把课桌挪向了方书云,教室的最后一排传出方书云“你饶了我吧”的喊声,前排的几个同学往后看去,祝拾肆正强行押着方书云给他讲题。
其中一个女生说道:“神仙又在后面打架咯,你猜这次是班长第一还是学委第一?”
另一个女生脸红红的,斜眼瞄着祝拾肆:“应该是学委吧……他挺好。”
第三人插入讨论:“还不是班长故意让着学委,学委才考得过他,这次绝对又是班长第一。”
听到前排同学的谈论,作为当事人的方书云抬起头对三人笑了笑,视线回到祝拾肆演算的笔尖上,对方正兴奋地讲解着题目,纸上已经写出了两种解法。
方书云暗叹,要比用功的程度,自己这个班长绝对是赢不了祝拾肆的,就算让祝拾肆的成绩超过自己,他也心甘情愿。
*
两人一开始并不是好朋友,准确地说是祝拾肆单方面对方书云充满了敌意。
祝拾肆小时候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没有一次不是年级第一。
别的小孩追得满院子跑,他在学习,别的小孩上网吧打游戏,他在学习,别的小孩情窦初开谈恋爱,他还在学习。
他唯二的爱好,一是逛天文馆,二是上各种补习班。
养出了个这么特立独行的儿子,作为警察的祝明长不止一次后悔过,在祝拾肆小时候不该给他灌输那么多争强好胜力争上游的观念,也不止一次劝说过祝拾肆要和同龄人打成一片,无果。
然而,祝拾肆一骑绝尘领跑近十年的成绩在高一入学分班考试时被打破了。
当他在重点班的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叫“方书云”的人压在下面,总分还比他高了十二分,顿时晴天霹雳,就像称霸武林的绝世高手遇上了宿敌一样,备受打击的同时全身燃起了斗志。
祝拾肆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方书云踩在脚下,一雪十二分的前耻。
绕开女生们试探又害羞的目光,祝拾肆闷闷地进入了新的班级。
黑板上写着按身高入座,祝拾肆扫了教室一眼,男女生人数参半,他找了个倒数第三排的空位,刚坐下,身后传来了一阵浮夸的哇声。
“你就是方书云?我还以为你是高二的学长。”
“太强了吧,英语满分是怎么做到的?”
“方大神受我一拜!”
“有没有人说你像韩国的一个演员?”
“刚才看到方书云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生。”
方书云?祝拾肆的心跳加快,条件反射往后看去。
☆、第四十章
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前站了一群人,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被大家围住,笑眯眯地回答着七嘴八舌的疑问。刚开学校服还没发下来,他穿了一件板栗色的针织卫衣,短发及耳,肩宽背直,很精神,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
切,祝拾肆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却定在了方书云温和俯视的眼睛上,等方书云察觉到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他的时候,祝拾肆才立马转过头,黑着脸开始收拾书桌。
“我们班来了个大帅哥。”
“在哪儿在哪儿?”
“后面。”
“你说方书云?”
“不是,另一个,像染了头发戴着美瞳一样,倒数第三排。”
“我看看……是挺不错的,他叫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