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宝在一旁静静听她们说着话,转头看一眼天边晨曦初现,当下转身说道“走了大半夜,你们也累得不轻,先回房稍事休息,待天一亮,再去找药独前辈将这个中谜团好好拆解一番。”
无影听罢,道了晚安后便拉着江清潇回房去了。
钱小宝一夜未眠,此时见她二人平安回来,也便觉有些累了,拉了欧阳兮回到床上躺好,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早饭的桌上,少了夏凌宇,连气氛都无端融洽了些。药独对于无影二人有惊无险回来自是心中欢喜,但见自己徒儿彻夜未归,面上便不觉多了丝担忧。
好在,待众人吃喝停当,正坐在桌边悠然饮茶之际,夏凌宇一行面容憔悴的回来了。
一进门看到好端端坐在桌前的江清潇,夏凌宇双目立时迸出欣喜的光芒,三两下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问道“清潇你回来了?没事就好!也不枉我辛苦跑了这断崖一趟。”
江清潇冷着脸将手抽回,自下而上斜视着回道“不知夏公子是因我安然无恙而心安,还是为你称霸江湖的鸿图大计不曾落空而高兴呢?”
夏凌宇眼中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却还是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不解问道“清潇此话何意?可是听了什么奸佞小人的挑拨之言。”说完,恶狠狠瞪了她身旁的无影一眼。
“奸佞小人?”江清潇闻言哈哈一笑“夏公子说这番话竟不觉得脸红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昨夜在通往崖底的路上,你同手下人说的那些话,我可是听得一字不漏。”
夏凌宇闻言面上变了一变,却犹在兀自挣扎“清潇你定然是听错了,我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一直在主座默默看着的药独,将她二人的话听完,也开口维护自己徒儿道“清潇丫头怕是对宇儿有什么误会吧?你二人既是未婚夫妇,自当坚定本心,莫要被无关之人的挑拨之言干扰才是。”
“前辈就这般相信自己的徒儿吗?”
药独转头看向问出这话的钱小宝,虽不解她话中意思,却还是依言答道“宇儿虽不是自小长在我身边,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于他的品性,我自然是相信的。”
钱小宝又问“那么您的另一个徒儿——巫灵夕呢?”
“夕儿?”药独对于她提到巫灵夕并不感诧异,只疑惑问道“她怎么了?”
钱小宝起身走到药独面前道“前辈难道就不好奇巫姑娘为何会突然出走药王谷,且至今不归吗?”
这话倒是终于让药独露出了一丝惊诧“年轻人,你似乎知道的不少。”
钱小宝满含深意一笑“比前辈所想的,要多一些。”
“废话少说,你刚才的话究竟是何意?”
钱小宝却似乎并不着急,眼神若有似无在夏凌宇身上扫视一遍,见他终于面上透出惊慌之色,这才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来“事关前辈的往事,似乎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但若我说是你面前这位疼爱的徒儿故意用计赶走了你更疼爱的那位,您是否愿意相信呢?”
提到“往事”药独脸上神色瞬间变换了好几次,又惊又疑之间,心底却又迫切地希望能够借她的口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可毕竟几十载并非虚度,相较于眼前这些年轻的小辈,她的自制力还是要强上许多的,心中纵然已如波涛汹涌,面上却依然淡定。
“我的往事?年轻人可莫想说大话来诳我老人家。”
“那我不妨将我的猜想说出来,容前辈来甄别一下如何?”钱小宝走回桌前,将自己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继而说道“二十年前,您与自己同处一门的师姐相爱,却不知因何原因对方离您而去,您伤心欲绝之际,在自己的师父离世正式接任新谷主之后,便遣散谷内所有人,只自己一人在这药王谷内虚晃度日。”
话说到这里,钱小宝刻意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主座上的药独,虽是满面伤怀,却并未开口制止,便继续说道“几年之后,您突然出谷,数日后带回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收在门下后,与之前所收的另一徒儿,也便是在场的夏公子一并抚养教授。”
“而这个婴孩就是现在的巫灵夕。”钱小宝说着话,眼角余光瞄见门外隐蔽处正有一抹若隐若现的银色发丝,也并不点破,只在众人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在这之后的某一年,您再次出谷带回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也就是做饭的巫姨,而这老妇人,也就是您的师姐,巫灵夕的生母——巫连翘。”
“啪”地一声,门外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佝偻着身子的银发妇人立在原地,身子尚在微微颤抖。
“我……我这就去拿扫帚来打扫……”巫连翘断断续续说完,转身便想离开,却被药独老人开口唤住“师姐!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巫连翘犹豫着转过身,目光穿过众人,望向主座之上那年华不再,却容颜依旧的人,声音颤抖着说道“苏儿,我……我并非有意欺瞒……”
巫紫苏定定地看了她半响,脸上阴晴不定,迟迟未开口说话。
还是坐在门边的欧阳兮先走上前说道“婆婆,先进来再说吧。”
巫连翘抬头看着巫紫苏,见她未出声阻止,也便抬腿跨了进来。
钱小宝却在此时再次道出惊人之语“药独前辈怕是一早便认出您的师姐了吧,否则也不会带她回谷了?”
巫连翘闻言满脸惊喜,望向药独问道“苏儿,她此话可是真的?”
无奈稳稳坐在主座上的人,目光只定定地看着她,却依旧未发一言。
夏凌宇从刚才就冷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想透过钱小宝的话,来分析他们到底知道多少,而他的师父又相信多少。
原本见钱小宝越说越多,他心底渐渐都开始有些心灰意冷,却见她师父始终未发一言。看来,这小子的话师父她老人家未必相信。当下也便冷着脸出声喝止道“黄口小儿,莫要在此信口胡说,趁着我师父尚未动怒,还不速速滚出药王谷!”
欧阳兮向来听不得有人说钱小宝的不是,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阴险小人,当下便坐不住了,冲到她面前开口呛道“贼喊抓贼,怎么?你是怕我相公把你故意把巫灵夕逼出谷,还有胁迫巫连翘前辈帮你做坏事这些家底儿都抖出来吧?”
“你!”夏凌宇恼羞成怒,抬手就甩出一根银针,直奔欧阳兮面门而来。
钱小宝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夏凌宇竟敢公然行凶,但他出手飞快,待要过去相救已然来不及,正惊惶不知所措之际,凌空之中又有一抹银光闪过,“叮”的一声将之前那根撞落在了地上。
“师父?!”夏凌宇慌张地看向主座,巫紫苏淡淡瞄他一眼,道“宇儿莫不是真的如她们所言做了愧对师门之事,否则何以会这般急切阻挠?”
“我……我自然没有,师父莫要被她们蛊惑……”
钱小宝惊魂未定,急忙上前将欧阳兮拉过来护在身后,抬眼怒视夏凌宇,道“若不是你故意误导巫灵夕,说自己的师父对她产生不伦之恋,难免会和你们师伯一般,遭遇莫名横死的厄运,她何以会仓皇逃出谷去?”
“我……”夏凌宇正待反驳,钱小宝却并不给他机会,只继续说道“若不是你胁迫巫前辈,会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药独前辈,她何以会为了能留在谷内继续守着自己心中所爱,逼不得已之下,半夜潜入清潇房间,替你将早前已经迷晕之人带过去?”
“血口喷人!”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夏凌宇被这样步步紧逼,伪善的面孔早已保持不住,伸手拔出腰间佩剑便向钱小宝攻去。岂料,剑刚出鞘,又是两道“嗖嗖”的破风之声,随即夏凌宇便被点中穴道,僵硬地立在原地不动了。
“师……师父?”他想转头问巫紫苏为什么,却无奈连颈部都僵硬地纹丝不动。好在,药独老人已经起身慢慢地从主座走了下来,在他面前站定后一字一句说道“宇儿,为师最痛恨别人替我做决定,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完,不待夏凌宇回答,转身走到钱小宝面前,将她重新审视一番后,说道“年轻人知道的倒是真不少,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巫紫苏眼神穿过众人落在不远处的巫连翘身上,淡淡说道“她并非是由我带回,而是自己回来的。”
钱小宝道“但您一定早就将她认出来了吧?”
药独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兀自走到正微微颤抖的老妇人面前,半闭着眼睛回忆道“那年冬天,漫天飘雪中她出现在门外,面色苍白,微驼着背。一袭黑纱遮面,满头银丝似雪,虽费尽心思刻意伪装,但,她是谁,她可是我芳心已许十几载的人啊,纵是乔装得再完美,骗得过眼睛,也骗不过心。”
立在她面前的巫连翘,身体已经抖地不成样子,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早就认出了我?那为何……”
“为何还将你留下?”巫紫苏面上突然现出一丝狠厉“对!我是恨你!恨你不留一个解释便离我而去,更恨你远走他乡后竟然忘了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下嫁他人!”
“但是……”她停住凄厉的控诉,声音忽然变得迷茫起来“为什么在见到你的那瞬间,除却我努力留在心间的恨意,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欣喜呢?”
“苏儿……”
“恨是什么?若没有爱又哪来的恨?我有多恨你,便有多爱你。否则,否则又怎会将你特意送走的女儿偷偷带回来抚养长大呢?”
巫连翘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夕儿,她真的是……”
“对,她是。难道你不觉得她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吗?”巫紫苏回忆着从前的美好,脸部线条变得愈发柔美起来,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望着巫连翘问道“你也以为我爱她吧?否则你不会深夜躲在她窗外看着我亲吻她时独自垂泪,亦不会在原本想向我坦白身份时几经犹豫,最终退缩。她年轻、貌美,你自叹不如,所以选择不再争取,而是默默退出?”
“我……”被说中心事的人慌忙躲避着眼前人的注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师姐,”巫紫苏伸出苍白修长的食指,轻轻勾起巫连翘的下巴“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转而爱上他人,这滋味还不错吧?”
“苏儿,我不是……”巫连翘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说些什么,却再次被巫紫苏出声打断“你终于肯说了吗?说你不是有意背叛,说你是为了怕我伤心为难才故意代替我嫁了过去?但是师姐,你以为这样的你,会让我心存感激?”
“苏儿,你怎么会知道?”巫连翘的脸上似乎除了惊讶再也显示不出其他表情,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一时真是难以消化。
“我不久前整理师父的遗物时,在她留下的书信中发现的。”
“那,你还恨我吗?”
“恨,当然恨!我恨你当年自作主张帮我做下这决定,更恨你一直不肯道出真相让我二人都备受煎熬。可我最恨的,却是自己,”巫紫苏再次抬头看向她,眼神中情绪复杂,悲伤、痛苦、纠结、欣喜,却唯独不见她口口声声的恨意“我恨我为何依然舍不下你……”
☆、76归程
“小宝,你说药独前辈会怎么处置夏凌宇?”药王谷外的林间小路上,欧阳兮惬意地坐在钱小宝身前问道。
“夏凌宇说到底也只是野心太大,他心知只要巫灵夕在一天,自己就无法继承药王谷,这才故意出口误导,致使她出走。但无论如何,十几年师徒感情尚在,我想,巫前辈她们至多也就是将他驱逐出谷。”
江清潇策马行到她们身侧,咬牙切齿道“哼!那可真是太便宜他了!”
一想到无影被夏凌宇暗算掉下山谷差点殒命,她就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但……药独前辈定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将自己徒儿杀害的,而且说到底,她们虽是受了不少惊吓,但好在全都毫发无损,也便将那人渣丢给巫前辈她们去处置吧,就当还药王谷馈赠药草的人情了。
两匹马儿悠闲地并肩慢行着,欧阳兮扭头看一眼仍然难以消气的江清潇,勾起眉梢笑得美目弯弯,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物伸长手臂往她空着的掌间一塞“给你个好东西,消消气哈。”
“这是何物?”江清潇将手中白净的瓷瓶递到眼前端详一番,又上下摇晃着听了听声响,疑惑问道“没声音,不是丹药?”
“当然不是。”欧阳兮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丹药哪里买不到?这好东西可不行,只此一瓶,用完了还能不能有可就两说了。”
“这么厉害?”
虽然还没搞清楚这是何物,但能被欧阳兮奉若珍宝,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江清潇双眼冒出兴奋的光,只管盯着欧阳兮问“兮儿,你就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吧,究竟是何物?”
“那你可坐稳了听,”欧阳兮侧身望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是药独前辈特制的美颜霜,擦了可青春常驻,容颜不老!”
“真的?”
果然,世上没有女人不在乎自己那张脸的。
江清潇激动地当时就要蹦起来,但碍于是坐在马背上,只得颠了颠屁股,最终又坐了回去,但双眼中冒出来的光可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了。
“兮儿你可真厉害,这种宝贝都能得来。”江清潇满脸崇拜地转头说道。
“呵呵,小意思,小意思。”欧阳兮虽在面上谦虚地回着话,心里对这赞美可是受用得很。
“这药如此珍贵,药独前辈如何舍得给你了啊?”江清潇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揣进怀中,又不放心地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打碎,这才满脸好奇地继续说道“我看她师姐一头银发,走路时连背都是驼的,想必那脸也是老得不成样子了。你说,药独前辈是不是怕自己再用这药,那脸会愈发年轻,她师姐看了自惭形秽,这才索性赠与你了啊?”
白发苍苍只是假象,步履蹒跚亦是装的,人家双手嫩滑得恨不能去跟剥了壳的熟鸡蛋相媲美了,那脸还能差到哪儿去?再说,她师姐要用这美颜霜,药独还不乖乖奉上啊?
但这些内情江清潇并不知晓,欧阳兮也懒得再从头跟她唠叨,便敷衍着说道“可能吧,你说的这个,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江清潇黑亮的眼珠在眶中滴溜溜一转,转而问道“兮儿你定是不止这两瓶吧,只赠一瓶是不是显得有些小气了?”
“哎你!”欧阳兮条件反射地双手护胸“不要得寸进尺啊。”
进而想了想当着钱小宝和无影的面,她也不敢怎么样,当下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真有多的也不能再给你了,我自己都不够用。”
“兮儿你天生丽质,哪里用得着这些世间俗物。”这么好的东西,至少也要帮她的无影争取来一瓶才对啊。
“少来!”事实证明欧阳兮多数时候还是有自己的立场,坚决不被糖衣炮弹侵蚀的。
“兮儿……”
两人一来一往争得欢畅,身旁看热闹的人们倒是悠闲惬意得很,不时相互交换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对着自家娘子心中微叹唉,女人还真是麻烦呐!那架势,倒是全然忘了自己也是道地的女子一枚……
再次回到平湖县城,情形与几日之前已完全不同。虽不至于马上便能恢复以往繁华热闹的场面,但相较于早前的每户皆空,现下每条街道上都开始有百姓在活动,甚至少数的店铺也已经开门营业。
钱小宝问过身边的路人才知道疫病已完全被控制住,之前没有发病征兆的百姓全都回了各自的家生活,而那些患病较严重的,则依然留在破庙之内。
“少爷,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当然是去破庙接上阿三和李子戎,启程回家了。”欧阳兮理所当然地说完,转头看着钱小宝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是吧,小宝?”
“娘子说是,那便是。”
几人一路说笑着行到庙外,一眼就看见咱们神医巫姑娘正悠悠然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二郎腿翘着,嘴边一株狗尾巴草正晃啊晃的。而早前躺在庙内的百姓已少了许多,其余的也大多能起身行动,钱三和李子戎正每人端着一个瓷碗给众人递着药。
因着离城之前闹了些不愉快,江清潇一直看巫灵夕都不怎么顺眼,现下看着她一个本该去治病救人的大夫在这晒太阳,倒使唤她们的人干活,心里立时不高兴了,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开口斥道“喂,你不是神医吗,不替人看病,倒乐得在这清闲。”
头顶温暖的阳光被人挡住,巫灵夕不悦之下,拧眉就从怀中掏毒针。好在欧阳兮十分清楚她这些套路,那毒针刚从怀中掏出,她早一步将清潇拉开,对着巫灵夕说道“灵儿不要,是自己人!”